第47章 比他更早相識
第47章 第 47 章 比他更早相識
“我從第一次見你們山主, 就覺得他不是個善茬了。”
葉南徽憋了十二次輪回的話,終于在今天說出了口。
這種當着樓硯辭的面,說他們山主壞話的爽快,讓葉南徽瞬間就懂了夫諸為何幾乎日日在姜隐面前說山主和仙山的不是。
這一說就停不下來, 葉南徽數落起山主的冷血無情, 不明是非, 順道明裏暗裏也把樓硯辭帶着一通貶損。
等說過了瘾,葉南徽才清了清嗓子, 重新将話題落在了樓硯辭身上。
“話說回來,你們山主是為何要抽了你的仙骨?”
葉南徽心裏已經默默認定了樓硯辭仙骨有失, 是山主所為。不然還能有誰?總不能是樓硯辭自己抽着玩兒吧。
樓硯辭沒有說話,一雙眸子只安靜地看着她。許是之前受了傷的緣故,樓硯辭的神識較之她要淡上不少,默不作聲地樣子總是顯出從前未曾見過的脆弱。
什麽話也沒說,但又似什麽話都說了。
看得葉南徽覺得自己這麽打破砂鍋問到底略微缺德。
算了,就別再揭他傷疤了。
葉南徽輕輕放過。
絲毫沒察覺到樓硯辭一閃而過的心滿意足。
……
……
Advertisement
……
冬山如睡。
鎮妖劍白光裏的這片記憶轉瞬間便過了百年, 葉南徽和樓硯辭再其中也似又過了一次輪回。
白日裏他們借着姜隐和夫諸的身體, 觀千年之前的往事。
晚上葉南徽便幫樓硯辭“恢複記憶”,雖一直未有成效,但一人一鬼的關系卻比之前近上不少。
轉眼又是一個歲末。
這百年來, 仙山安寧,人間并無大的動蕩, 姜隐和夫諸的關系越發親近。
葉南徽也不再像當初那樣,一直盯着姜隐和夫諸, 白日裏沉睡養魂的時日越來越長。
反倒是被她發現,樓硯辭很熱衷觀摩姜隐和夫諸的日常,甚至于偶爾夜聊, 還會請教她——
“他們算兩情相悅了嗎?”
葉南徽聽見樓硯辭發問,知道他說的是之前姜隐下山除妖,歸山時主動給夫諸買了布料用來裁衣裳的事。
夫諸此妖向來愛穿着豔麗的衣物,收到布料,自然高興,臉上喜氣洋洋,若是化作原型,頭上的角怕都是要笑掉。
偏偏還要在姜隐面前裝相,做出一副“勉強滿意”的模樣。
殊不知,這百年,姜隐早就把他的性子給摸清楚了,夫諸的形象從一個兇惡難測的上古大妖,變成了一個胡說八道偶爾智慧,有心眼,但心眼都擺在明面上的蠢妖。
至于夫諸時不時就在外面散播,自己求親于他十多次的事情。
姜隐根本懶得和他計較,就當是夜深人靜夫諸化作原型守在自己身邊安慰她的報答了。
一個看破不說破,願意慣着
一個洋洋得意,願意演着。
互相遷就,互相陪伴,約摸就是兩情相悅了。
于是葉南徽點點頭:“算是了吧。只是……”
“什麽?”樓硯辭接話接得很快。
“只是不知道夫諸被關押進九幽的真相是何。” 葉南徽補完了下半句。
“情之一字,瞬息萬變。之後變故,大約也快來了。” 樓硯辭想起當初仙山典籍所載——夫諸妖性難抑,屢次傷人,約摸就是從一個冬季開始的。
“是啊,快來了。” 葉南徽心裏突然湧上了些許悵惘,“提前知道了結局,反而……”
這些日子以來,葉南徽也聽樓硯辭說起過仙山典籍中的記載。
妖性難抑,屢次傷人。
她不太信,除了一開始入九幽,有妖魔主動招惹,夫諸後來幾乎就沒在九幽動過手,根本不像失控了的樣子。
又聯想到夫諸在自己面前買醉的模樣,葉南徽也有自己的猜測——
約摸和她當年一樣,也是被冤了。只是夫諸運氣更差了點,她被關押一年,好歹也是放出來了,可夫諸也許沒這麽好運。
但九幽關不住夫諸,能讓他低頭的約摸只會是姜隐。
就像當初能讓她一次一次輪回的也只有……
葉南徽的目光落在樓硯辭的眉宇之上。
說出來也是荒唐。
從前十二次輪回,除了第一次是她跟着樓硯辭出九幽開始,其後十一次她都是從命書中段或是後半段蘇醒,算起來約摸只能見得着樓硯辭一兩面,然後就被他一劍捅死。
死前,那雙看着她的眼睛永遠是死寂般的漠然。
按道理來說,她應該會對這種目光更熟悉些。
可此刻,樓硯辭眉宇舒展,看着她的眼神平和,甚至帶着些…缱绻專注。
分明從未在她的記憶裏出現,卻莫名讓她更覺親近。
讓她覺得好像被這樣的目光注視了很久很久。
“落雪了。”
飄揚紛飛的大雪而至,打斷了葉南徽的思緒,她轉頭望着這冬日裏的初雪,不久之後,仙山腳下響起呼救。
熟悉的牽引随之而來——姜隐那邊出狀況了。
葉南徽還沒來得及道別,眼前一黑,轉眼便出現在了姜隐身側。
入目便是一片血紅。
葉南徽只覺腹部一陣劇痛,等挨過去,才發現姜隐正捂着腹部,半跪在地上,汩汩鮮血從她指縫間滲出,一片黏膩。
而她對面站着的,傷她之人,是夫諸。
夫諸的狀态明顯不對,臉上總帶着的笑意盡失,眼裏閃爍着不正常的紅光,手上染血,眉頭緊皺,正盯着手中的鮮血。
周圍都是四散奔逃的普通凡人,喧嚣異常。
葉南徽凝眉,仙山一向與世隔絕,哪裏來的這麽多凡人?
未等她想清楚,姜隐已經拔劍朝夫諸攻去,直到劍到了眼前,夫諸才愣愣地擡起頭,卻并未有動作,眼見劍刃即将沒入夫諸的心口。
另一道淩厲的劍氣而來,打偏了姜隐的劍。
“住手!”
來人是善金。
正如姜隐和夫諸初見時,善金阻止夫諸殺姜隐一樣。
這次他奔襲而來,阻止了姜隐。
而落地的瞬間,他手中陡然多出一道暗金色的黃符,沒入夫諸體內。
夫諸倒地不醒。
見狀,善金眼裏劃過一絲暗光,随即來到姜隐身邊——
“這是你結了血契的道侶!你這一劍下去,你自己也得去半條命!”善金厲聲斥責。
姜隐垂眸,面上并無波瀾,但葉南徽能察覺到她在發抖,她愣了半晌,答道:“此妖當誅。”
姜隐的手指向不遠處:“我來晚了,他手上已經多了十數條人命。”
葉南徽借着姜隐的目光看去,死的都是一些壯年,身體四分五裂,缺胳膊少腿兒,死相可怖。
“這其中或許有誤會。” 善金勸她。
“我親眼所見。” 姜隐捂着腹部,“我身上這一劍也拜他所賜。”
善金的話被堵在喉間,半晌才開口:“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如此莽撞!先回剎那殿再說。”
這一夜燈亮至天明。
夫諸被暫時關押進了山主的山洞牢獄之中。
而姜隐在剎那殿交代完前因後果以後,并未回住處,反而折道去了山洞中。
夫諸已經恢複了常态,見到受傷的姜隐,夫諸臉色并不好,張了張嘴:“我并非故意傷你,是有人害我。”
“去九幽吧。”
姜隐和他同時開口。
夫諸一愣,九幽乃鎮妖魔之地,瘴氣密布,妖魔一入,便是死路一條,即便他是上古大妖,身處其中也不會好過。
“你不信我?” 夫諸眼圈微紅
姜隐看着他,輕輕按了按腹部的傷口,那傷口極深,姜隐只這麽一按,便又滲出血跡。
“昨夜,你捅的。” 姜隐看着夫諸,話說得冷漠,“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有人用三魂花迷了你心智,誘你失控,才會如此。可無論你是妖是人,無論因為何故,手上沾了血,就該付出代價。去九幽吧,這是我為你選的。”
夫諸臉上的表情眼圈更紅了些:“我若不去呢?
姜隐沉默了些許,手腕一轉,一把劍出現在她手中:“那麽我會死。”
姜隐說得認真:“我與你結下血契,我死了你大概也會折一半性命。算是勉強能夠償命。”
夫諸的牙齒緊咬,幾乎能聽到聲響,僵持良久,最終仍是夫諸先敗下陣來:“……好”
咬牙切齒的一聲回答。
姜隐做事向來不拖沓,仙山之人要鎮妖魔入九幽,并不容易。
不過好在姜隐手裏既有單向開啓九幽的陣法,夫諸這只大妖又願意入這“甕”中。
葉南徽親眼看見姜隐将夫諸鎮入九幽後,因力量消耗過大,陣法剛收,姜隐便咳出一口血。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兒,開啓九幽大陣的動靜又過大,姜隐轉瞬又被仙山弟子帶回了剎那殿。
本以為姜隐會受斥責。
誰知剛一入殿,姜隐便先發制人:“我知道師長和山主想說什麽,此番行事我不會後悔。”
“從前師長說過,誅殺夫諸的時機未到,可如今我早已按照師長你說的秘法,将夫諸身上氣運散去,若是他能克制妖性,我也願意留他性命,可這一次,二十三條人命,夫諸他必須死,在九幽受盡折磨而死。”
“師長和山主若要懲罰弟子,弟子甘願領罰。”
姜隐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知沉寂多久,才傳來山主厚重的聲音:“你先下去。”
姜隐抿了抿唇,葉南徽能察覺到她的猶疑,可最終還是退了出去。
姜隐走出剎那殿後,趁弟子不備,掐訣遣了一縷神識落在剎那殿門縫上。
葉南徽恰好也随這縷神識而去。
空空蕩蕩的殿內,一個略顯年輕的聲音響起:“山主,你這位弟子機緣倒是不錯,人也夠聰明。”
“想必是猜到些端倪,才會送那只夫諸離開。”
“只是啊,還不夠狠心。明明已經猜到吞了那只夫諸便能破鏡至大乘境,飛升近在咫尺,偏偏還想放那只夫諸走。”
“不過啊,也算是給了山主一個回旋的餘地。那只夫諸還是你的掌中之物。”
葉南徽透過縫隙并不能看清說話人的臉,但這聲音格外熟悉。
“哪裏還稱得上是我的掌中之物,一入九幽,除非氣運加身,誰敢輕入。還是說仙君願意為我走這一遭?”山主聲音沉沉,帶着試探。
“如今還不行。”那位被稱為仙君的人笑着開口,“九幽有貴客将至,那位需要歷劫。我若叨擾,天道饒不了我。”
葉南徽努力扒拉着門縫,想看個清楚,可下一瞬那人便察覺到了什麽,輕輕一笑,一股力量便将她打了回去,帶着一股幽蓮香氣。
在歸入姜隐體內的一刻,葉南徽便察覺到,方才在剎那殿聽到的一切,霎時便如雪消融,消失得一幹二淨。
好厲害的一個人。
葉南徽輕嘆。
聽他言下之意,山主是想吞了夫諸飛升?夫諸是妖,唯一值得圖謀的便是那點氣運。
葉南徽霎時便想起樓硯辭,若是圖氣運,這樣一來,倒是通了。
……
……
……
樓硯辭随着夫諸入了九幽。
在九幽不知待了多久。
直到一向安靜的瘴氣驟然沸騰,樓硯辭才回了神。
九幽裏的厮殺妖魔無不歡欣雀躍,新的惡鬼即将出世,誰若吞下,便能不受瘴氣所制,稱霸九幽。
樓硯辭心頭一跳,是南徽要出世了。
九幽的妖魔貪婪又兇狠。
他知道她不會有事,可還是忍不住緊張。直到沸騰的瘴氣歸于平靜,九幽的妖魔依舊沒有找到她,他才松了口氣。
夫諸整日裏昏昏沉沉,喝得不醒妖事,樓硯辭覺得他約摸是沒機會見到她了。
畢竟很快,姜隐就該将夫諸剝皮抽骨,煉制為塔,在九幽的時日,對于夫諸來說或許只是一場夢的時間。
可他錯了。
又是一日,夫諸閉着眼睛喝得醉熏熏的,倒在瘴氣邊的巨石旁,無人敢靠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待了好久。
瘴氣之中突然冒出一縷氣息。
帶着幾分陰冷,悄悄纏上了夫諸的指尖,夫諸體內的妖氣悄無聲息地朝那股氣息流動而去,瞬息之後,又消失不見。
是南徽。
他的神識暫時擺脫了夫諸的束縛,靜靜看着她出現又消失的地方。
他沒有想到,夫諸比他更早認識她。
心裏酸澀的妒意一點點上攀,他不自覺地握住手,試圖克制。
可惜無果。
只好放任自己冰冷的目光看向倒在一旁的夫諸,最後微垂下眼。
“死妖而已,不作數。”
他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