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在…看我?”……
第48章 第 48 章 “你在…看我?”……
自欺欺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樓硯辭很快便認識到了這一點。
九幽之中, 夫諸和葉南徽相伴的漫長歲月做不得假,甚至他們相處的時日,比他還更為漫長一些。
……
“你有名字嗎?” 夫諸坐瘴氣旁邊的巨石上面,難得清醒, “總不能一直叫你惡鬼, 難聽得很。”
剛成型, 尚且還年幼的葉南徽,似乎壓根聽不懂他的話, 只露出一雙眼睛在瘴氣外面,聞言眨眨眼并未開口說話。
夫諸從未帶過孩子, 但九幽中好不容易逮住個能說話的東西,夫諸也不想輕易放棄,便又試探着開口:“名字,你懂嗎?我叫夫諸,夫諸就是我的名字。”
瘴氣之中初生的惡鬼仍舊眨巴眨巴眼,無動于衷。
大眼瞪小眼看了許久, 夫諸敗下陣來, 琢磨着幹脆自己為她起個名字算了。
“小紅,小綠,還是小白?” 夫諸從未給人起名, 只能先撿着自己衣服上的顏色說,看看眼前的惡鬼有沒有反應。
将身上衣物配飾的顏色說完以後, 眼前的惡鬼終于有了反應,從瘴氣中探了個腦袋, 用瘴氣在石頭上畫了個物件,其後又迅速退了回去。
“古琴?”夫諸探頭看了一眼,“倒是稀奇, 你從哪裏知道這東西的。”
“那叫你阿琴?” 夫諸試探着問詢,卻見到瘴氣中的惡鬼搖了搖頭,指了指那畫,讓他再看看。
他低頭,只見那把簡陋的古琴上,有圓點被圈了出來。
夫諸愣了愣,認出這東西,思索片刻後:“你是說……你叫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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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音六律十三徽。
這次惡鬼沒有再反駁。
一妖一鬼的名字算是彼此通曉了。
等惡鬼再大了些,也能勉強蹦跶幾個字了,才又給她自己定下完整的名姓。
“葉南徽?” 夫諸剛醒酒,就見惡鬼隔着巨石運氣打他,通知他自己完整的名字。
“落—葉—歸—根—的—葉。”
“南—邊—的—南。”
惡鬼不愛說話,說起話來也慢吞吞,一頓一頓的,看來是很滿意這個名字,才開口和他解釋。
夫諸自然不會拂這位小友的面子,琢磨了一下。
九幽至南地,南算是她出生的地方,落葉歸根約摸是她的期望,徽…是她的名字,這個起名方式倒是和從前上古時的妖魔仙家相似,都要給自己的名字綴一大堆意思。
不過葉南徽這名字念起來倒是順口。
夫諸從善如流:“那以後我便叫你南徽。”
惡鬼點點頭,表示很滿意。
得夫諸時不時的妖氣喂養,葉南徽的成長速度很快,夫諸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見小友心智成熟,擺脫幼年,便開始給她渲染人間險惡。
“人族善變”
“勿當異類”
“九幽挺好。”
這一類的話反複從他口裏說出,不過大多數時候,是關于一個叫姜隐的女子。
“我就知道,她這麽多年,還是嫌棄我是妖。”
翻來覆去的話,給尚且年少的葉南徽聽煩了,直接發問:“那—為—什—麽—喜—歡?”
為什麽喜歡?夫諸一愣,他從來沒細想過這個問題。
直到葉南徽問出來,才有些恍然,是啊,姜隐這人對仙山死心塌地得令人頭疼,完全不是他會心儀的模樣,他怎麽會為她自苦。
一開始,分明瞧她很不順眼,是她幾次三番撩撥,又堅持不懈地求親,他才大發慈悲的。
這麽些年,他随她住在仙山,不是不知道背地裏那些長舌修士是怎麽議論非非的,他不在意,甚至沒有出手教訓那些個爛嘴巴的東西。
她要降魔,他便幫她;她要除妖,他也等着。
可如今,姜隐轉頭就讓它入了九幽,沒有分毫不舍。
是,他确實殺了二十餘人;可又不是他情願的,他當時也失去了意識。
他想解釋,她卻說知道,知道卻不等于相信…不然也不會将他關進九幽。
夫諸有些憤恨,恨自己不争氣,随即轉頭看向葉南徽,字字懇切:“寧可待在這肮髒血腥的九幽,也不要去那煙火升騰的人間做個異類。”
就因為他是妖,姜隐才處處防備。
人族就沒有好東西。
夫諸想,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姜隐,絕不。
……
……
……
夫諸在九幽自苦的同時,姜隐的日子也并不好過。
自那夜大亂之後。
姜隐便被變相軟禁在了仙山之中,用來設九幽大陣的法器自然也被收走。
葉南徽有些無語,這山主收拾人和收拾鬼的法子倒是沒變過。
都是先用仙印将人關押起來。
不過,姜隐面上并沒有什麽不滿,被關押之後,老老實實地待着,偶爾善金來看她,她也依舊尊敬得很。
若不是葉南徽與她共感共情,絕不會知道姜隐已經對其厭惡至極。
葉南徽略微錯愕,不過百年,從前直來直去,一向藏不住話的姜隐又因何會變得如此隐忍?
沒有答案,百年之間發生了太多事,她并未全都細看過。
不過鎮妖劍的白光很快給了她答案,一段屬于姜隐的記憶湧入葉南徽的識海。
那是在夫諸殺人一事的一個月前。
當初姜隐和夫諸成親,是奉了師命。
仙山忌憚夫諸有天道氣運加持,會壞了他們清剿妖物的計劃,便讓姜隐去取得夫諸氣運。
氣運這種東西玄妙得很,有的人生來得大氣運,但卻守不住,被有道行的人瓜分殆盡也不是不可。
仙山自然也有這樣的法子。
可若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瓜分走,姜隐這個道侶才是最佳人選。
好在姜隐足夠聽話,即便後來和夫諸關系有所改善,也并沒有停止。
直到她撞見了一向正直的師長與一不明男子交易妖物的屍體。
那日夫諸太過纏人,姜隐耽誤了将氣運帶給善金的約定時間,只能等入夜夫諸睡了以後,才尋過去。
可到了善金住處卻沒找到人。
姜隐便只好打道回府,湊巧那夜又下起了大雨,黑燈瞎火的,姜隐心裏又揣着事兒,一不小心便走岔了道,去了後山。
誤打誤撞見到了善金,正要上前,卻被一陌生男子的聲音攔下。
“這些妖物比從前可就差遠了。”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也還和善。
善金聽到這話,似乎有些不安,連忙解釋:“仙君,如今萬妖窟大妖基本已經被肅清,這已經算——”
話未說完,卻被背對着姜隐的男子打斷:“無礙,最好的那個,我還等得起,就不知道你們山主等不等得起了。”
善金面上顯出些惶恐:“已經有眉目了,就是它周身的氣運還需時間。”
男子笑了笑:“不用這麽緊張,我只是要它的屍身,你們山主要的才是要緊東西,吞了那上古妖物的神魂和修為,你們山主便能得到飛升。既然山主不急,我自然也不急。”
善金連忙點頭,剛要松一口氣,又聽那男子開口:“做這事兒的是你的弟子?”
“是,一個元嬰境,倒還算聽話。”善金回答。
“聽話就好。”男子驀地側了側身,姜隐一激靈,頭往樹叢下面又埋了埋。
那邊又傳來一聲輕笑。
姜隐身上起了冷汗,不敢再擡頭,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安靜了許久之後,姜隐才重新擡了頭。
方才善金和男子所站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
即便是在記憶之中,葉南徽也感受到姜隐心頭的寒涼。
假的。
抽走夫諸的氣運不是為了天下安寧,剿滅惡妖,而是為了……私心。
姜隐心裏的名為“正義”的河堤被這一夜的雨沖垮。
整個人一下沉默了許多。
夫諸的氣運已經被她散去大半,剩下的姜隐不打算再動,可善金和山主那邊又該如何交代?交代不了,只有逃。
姜隐把一切事情壓在心底,暗自籌謀。
可終究是仙山的動作更快。
昨夜,驟然驚醒,發現床榻一側沒了夫諸身影,姜隐便驟然萌生就不好的預感。
火急火燎地出去找人,可還是晚了一步,夫諸劍下已經多了二十餘具屍體。
姜隐略微一掃便看出,這些死了的人都是仙山收留在外門,身上有功德加身的普通凡人。
她立即掐訣查看,果然,夫諸身上的氣運又消解了幾分。
她當即便想将夫諸送走,可很快又冷靜下來。
現在夫諸尚未清醒,強行扭送他離開的機會太小,且等不了多久,想必山主就會遣人來查,即使逃了,很快便會被抓回來。
最好的時機不再此刻。
周邊哀嚎遍野,無數火光朝這裏湧來。
姜隐心裏的盤算一閃而過,很快便敲定了計劃。
她不能帶着夫諸逃,夫諸要保命,只能去九幽。
……
……
從這段記憶裏掙脫後,葉南徽呼出口氣。
姜隐記憶裏這個不知面目的男子和她那日在剎那殿聽見的那個男子聲音一樣。
好熟悉。
葉南徽微微迷茫,總覺得這個人的名字就在嘴邊,可細細一想,卻又覺得從未在仙山聽過這個聲音。
正想得出神——
“姜師姐,山主放你出去了。”
封印被破,被關了好久的姜隐終于被放了出去。
被放出來以後,姜隐的地位在仙山一落千丈,不多時就被遣去蠻荒之地除妖。
鎮妖劍則被扣在了仙山。
葉南徽本以為自己會跟着姜隐一起離開,可并沒有,她依然被留在了仙山之上。
這一次,她被綁定在了鎮妖劍上,被放置在剎那殿山主的寶座後面。
整日昏昏沉沉,不知歲月。
“倏忽數百年光景,那弟子還是沒有動靜。若她不主動入九幽去尋夫諸,我又怎麽能得到那只妖物?”
某日,葉南徽難得清醒,聽到山主的聲音,他似乎正和什麽人說着話。
“我也沒料到她如此能忍,不過山主莫急,我已經想到辦法。” 是熟悉的那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葉南徽清醒幾分。
那男子話音落地,她便察覺到鎮妖劍搖搖晃晃地動起來,轉眼便被那男子握在了手中。
葉南徽抓緊時機想要看清此人,那人的面目卻被刺目的白光籠罩,看不分明。
“鎮妖劍在姜隐手中百年,只消一道劍氣入九幽,夫諸必會動搖,随即出九幽尋人,山主只要派人蹲守在那裏即可。且九幽瘴氣密布,想必夫諸身上殘留氣運也被消耗殆盡,如今正是山主的好時候。”男子笑着解釋。
山主沉默了一瞬,良久才開口道:“這些怕都是仙君算好了的吧。”
男子一笑,并未作答。
葉南徽卻驟然記起,夫諸自九幽突然消失的那一日。
那日九幽之中難得安靜,平日裏厮殺作一團的妖魔像忌憚着什麽一樣,格外收斂。
莫非,便是這劍氣?
思緒剛起,那男子手下便蘊出靈氣,鎮妖劍嗡嗡作響,像是在反抗。
“你主人已死,不過一個無主之物,竟敢與我叫嚣?” 葉南徽第一次從那男子口中聽出不悅。
轉瞬之間,他手中靈氣更重了幾分。
鎮妖劍被強行鎮壓,其中分出一道劍氣,直飛天際。
而葉南徽也随着這道劍氣,一起入了九幽。
重回九幽,葉南徽擺脫了束縛,下意識便飄蕩回了自己常待的那處隐秘瘴氣之中。
夫諸正醉得不省人事。
而樓硯辭……
他的神識比之前更淡了幾分,顯然這數百年間極少安睡養魂。
雖然他們此刻是出于鎮魂街白光開辟出的空間之中,但若不養魂,神識也會承受不住。
他在幹嘛?熬鷹嗎?
葉南徽不解,這九幽之中光禿禿的,除了妖魔、瘴氣、巨石,還有什麽可看的?
她飄蕩過去,只兩三步的距離,樓硯辭卻仍未察覺。可想而知,樓硯辭神識已經遲鈍到什麽地步。
葉南徽擰了擰眉,順着樓硯辭的目光而去——
他所看之處是一片瘴氣,什麽也沒有,除了……
她自己。
她少時在九幽,因為害怕被妖魔找到吞噬,連閉眼調息也在瘴氣之中,縮成一團,極為隐蔽,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若不是樓硯辭的目光極為精準地落在瘴氣之中她的身上,葉南徽甚至會以為他在發呆。
不是吧……
即使如此,葉南徽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相信。
看她調息看了幾百年?
他有毛病嗎?
那廂,樓硯辭終于察覺到身邊有所異樣,他一偏頭,就對上了葉南徽古怪的目光。
“你在……看我?”
樓硯辭聽到葉南徽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