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絕不回頭

第49章 第 49 章 絕不回頭

“有些好奇。”

迎着葉南徽古怪的目光, 樓硯辭的表現還算鎮定。

“好奇什麽?”

葉南徽飄到他身邊,看了看從前的自己。

“……” 樓硯辭短暫地頓了頓,随即找到理由,“好奇你如何修得肉身的?”

這個理由成功說服了葉南徽。

這世間有很多人都好奇過。

何為鬼?人死後神魂徘徊人間, 不肯輪回, 不肯散去, 便化作鬼。

就連專修鬼道的修士也要放棄肉身,專修神魂才行。

讓葉南徽自己說, 也很難去界定她在擁有肉身之後,還稱不稱得上鬼。

在她之前, 從九幽而生的惡鬼,都沒活到過成年。

真正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看出什麽名堂了嗎?” 葉南徽也頗為好奇。

樓硯辭自然說不出一二三四,搖了搖頭。葉南徽也并未深究。

蹲下身子看了看一旁醉着的夫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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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約摸就是這段時日,她沉入煞氣修行,等醒來後, 九幽之中就沒了夫諸的氣息。

前面十二次輪回, 她從未見過夫諸,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再見面時,便是不久前的鎮妖塔前那匆匆一面。

可偏偏夫諸卻似乎知道她身上發生的事情。

葉南徽盯着夫諸的臉, 滿腹疑問,若是可以, 真想将他踹醒,問問他到底都知道些什麽。

葉南徽看得出神。

在某個旁人眼裏便變了味道。

樓硯辭清咳了兩聲:“他結親了。”

葉南徽聽到樓硯辭說話, 随口接道:“我知道啊,怎麽了?”

說着起身看向樓硯辭:“是有什麽不對嗎?”

葉南徽有些疑惑。

察覺到自己有些過度的樓硯辭略微倉惶地偏過頭:“……無事。”

葉南徽一頭霧水。

總覺得樓硯辭這些日子實在是有些……葉南徽擰着眉,找出個詞兒——莫名其妙。

——

等到夫諸悠悠轉醒, 已經是幾個時辰後。

和姜隐相處百年,夫諸自然熟悉鎮妖劍的氣息,他并未立馬前往查看,反而先是磨蹭了好一會兒。

很符合他一慣口是心非的個性。

只是無論如何磨蹭,最終都是要去的。

确認那道劍氣出自鎮妖劍後,夫諸便立馬動身離開,他原本是想和葉南徽道個別,可葉南徽那時處在調息之中,蘇醒的時間不定,夫諸最終還是先走了。

說到底,他在九幽中将狠話說盡,心裏還是放不下姜隐。

相處百年,姜隐的個性他也知道,執拗得令他頭痛,平日裏也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且一直嫉惡如仇。

約摸是和妖敵對太久,連一開始對自己好也是別別扭扭,兇神惡煞的。

他起初只是覺得有意思,仙山之人多虛僞,鮮少有人和她一樣什麽事情都挂在臉上,看誰不爽了,便是一頓胖揍。

夫諸曾以為她是刀槍不入,結果也不過是紙糊的将軍而已。

又是一次從人間回來,這次姜隐斬的是一只虎妖,那虎妖兇煞,縱橫多年,姜隐追蹤了許久才将其除掉。

夫諸向來不喜歡姜隐身上沾染別的妖的氣息。他雖未明說,但姜隐卻注意到了,每每斬妖回來,都會先将身上的妖氣散個幹淨。

夫諸很得意,覺得姜隐果然愛他愛得死心塌地。

可這一次卻是例外。

姜隐一進屋,那虎妖的妖氣便湧了進來,夫諸下意識呲了呲牙。

姜隐卻沒注意,自顧自地洗漱幹淨,縮回了床榻。

夫諸察覺出不對,靠近了才發覺姜隐在發抖。

“怎麽了?”

姜隐沒說話。

夫諸皺眉,用手戳了戳姜隐:“說話,別躲在裏邊兒不出聲。”

姜隐面上浮現出幾分不耐,卻總算開了口,她聲音嘶啞:“別煩我。”

夫諸這反骨一下上來了,根本沒理會姜隐,繼續戳她,直把姜隐戳煩了,姜隐一個翻身坐起,盯着夫諸。

夫諸笑眯眯地道:“說吧,不說別想消停。”

看着夫諸,知道打發不走,姜隐沉下聲音:“我殺了人。”

“今日我殺的那虎妖,是人。”

話匣子被打開,之後的事就容易多了。

姜隐幼年時見的那只虎妖,性情殘暴,虐殺生吞了無數孩童。

只有其中一個活了下來。

那個孩子成了虎妖的“伥鬼”,奉虎妖為父,日日替他去騙更多的食物送上門。

慢慢也得了虎妖的些許信任,修行了些妖法。

“……那只虎妖性情殘暴,不光食人,還食同族,萬妖窟中漸漸也開始有妖不滿。因而後來仙山派人在他外出圍殺他之後,并未惹來太多麻煩。那些在妖窟中還活着的孩子,也被放了出去。”

“除了…那個‘伥鬼‘,他趁人不備,偷走了虎妖體內的妖丹,一口吞了下去,妖丹入人體,将他變成了一個半妖半人的怪物。也将他異化成新的虎妖。”

姜隐說着低下頭:“這些我在仙山時,都已經提前知道了。也有了準備。”

“可……”

話到此處,夫諸本以為姜隐頭一次處理半妖,心裏還存着些對同族的憐憫,正想着要不要說些話安慰她。

姜隐卻話鋒一轉,擰着眉,面上流露出幾分被惡心到的神情。

“可…還是太過了些。你見過長着人頭,卻是大蟲身子的半妖嗎?我看一眼便覺得渾身不舒服。”

夫諸一愣,被她的話帶偏過去,他是沒親眼見過,但在夫諸一脈的血脈傳承裏,上古時期不少妖獸都人首妖身。

是……瞧着奇怪了些。

還沒來得及接話,姜隐吐出口氣,像是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完了,一頭又栽回了床榻上。

屋內突然就安靜下來。

夫諸總覺得有些怪,卻沒品出哪裏怪,直到又過了一炷香,床榻的被褥裏傳出一些極為輕微的泣音。

夫諸才反應過來,姜隐不過是嘴硬而已。

按照她的性子,同族妖化,她大概會自責當年沒有堅持誅殺掉那只虎妖,以至後來接連不斷有人喪命。

夫諸湊過去将被褥拉開,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姜隐哭,一雙眼睛倔強又清透,還帶着被戳穿後的難堪。

“真有這麽醜,把你都醜哭了?” 夫諸那一刻突然有些心軟,并未戳穿姜隐,這輩子頭一次用軟得能掐出水的嗓門輕聲哄人,“那我就大發慈悲讓你見見我的原型,見過之後,你肯定能把那醜東西忘得一幹二淨。”

“我才不要見。” 姜隐抽抽着拒絕,“你一現原型,仙山怕是要起洪災。”

夫諸笑了笑:“喲,平日裏看不出來,沒想到你這麽了解我。”

被這麽一頓插科打诨後,姜隐的情緒也好上許多,帶着倦意沉入識海中調息。

夫諸看着她終于安靜下來的模樣,戳了戳她柔軟的臉,忍不住腹诽:還真以為有顆鐵石心腸呢。

不過也就是個紙糊的将軍。

此次之事,夫諸雖生氣姜隐不容分說将他趕到九幽的行徑,可終歸是惦念着她的。

因而見到鎮妖劍劍氣的那一刻。

他便已經做好離開九幽的準備。

九幽困不住他,可要離開也并非易事。

因為九幽的禁制級別很高,裏面的妖魔要想出去,必須借助外力接應,想要自己主動離開,幾乎是天方夜譚。

不過好在天道欠他們夫諸一族的頗多。

被天道限制過的天賦術法,能讓他們無視一切禁制,從任何地方前往夫諸自己選定的埋骨之地。

只是這術法消耗極大,每五百年才能行一次。

夫諸猶疑一瞬後,還是下了決心,體內靈氣霎時以極快的速度抽空,相對應的,夫諸的身影也一點點消失在九幽之中。

而葉南徽兩眼一閉一睜,擡眼看去,她又換了地方。

是一片小樹林,小樹林旁邊有一條河,涓涓細流,清澈見底。

葉南徽認出了河裏映照出的那張臉,是姜隐。

一段時日不見,她瘦了不少。

在河邊蹲了許久,姜隐才起身,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鎮妖劍上。

鎮妖劍怎麽又回到她手中了?葉南徽驚奇。

“便是你不殺夫諸,山主不日也會親自動手的。”

熟悉的男子聲音從姜隐背後傳來,“夫妻一場,不如讓他幫幫你。”

“只要你殺了它,吞了它的神魂和修為,便能一日千裏,破境至大乘境,飛升也不是不可,屆時便是山主又能拿你怎麽辦?”

男子的聲音帶着引誘,見姜隐沒作聲,笑了笑:“還是說,你對那只夫諸當真動了真感情了?”

姜隐沒有立馬回話。

她摩挲着手中的鎮妖劍,善金曾告訴過她,夫諸是上古妖族最後一只血脈,有天道氣運護身,沒人能背負殺它的因果,因而需要她用秘法散去夫諸的氣運。

她依言照做,雖後來及時止損,可護住夫諸的氣運也大不如前,現在山主随時都可以殺了夫諸。

“殺了夫諸便可飛升?” 姜隐驀地問出聲。

那男子笑着答道:“對啊,山主可虎視眈眈着呢。”

“為何?” 姜隐繼續問。

男子一愣:“為何什麽?”

姜隐摩挲着鎮妖劍,聽過的見過的紛雜信息在識海中交集。

夫諸曾說——【早有人傳,地界已被天道抛棄,凡人飛升不能……傳言是誇張了些,但關于氣運萎靡一事卻不是謠傳。】

師長曾說——【上古大妖,蠢蠢欲動,天道降下天災,将其盡數覆滅,保全地界,可夫諸一族因禍得福,橫行于地界,後輩先祖姜無暮鏟除,只餘夫諸,上天憐憫,給予氣運庇佑于他。】

而這個男子說——【殺了氣運已失的夫諸,便能飛升。】

姜隐心裏有了猜測,卻還是問出了口:“為何殺了夫諸,就能飛升?他……不是被天道氣運庇佑着的嗎?”

“……” 男子沒有回答。

姜隐卻轉身看向他,一字一句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地界飛升艱難,便是像山主一樣大乘境後期,這麽多年,也飛升不能,不是因為力量不夠,而是因為要順應天道的要求才行,是不是?吞了夫諸的神魂和修為也不過是幌子而已。”

葉南徽雖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卻總覺得姜隐對面這個男子在笑。

“接着說。”男子不置可否。

“是天道要夫諸一族死絕?” 姜隐臉色蒼白,手中緊緊攥住鎮妖劍。

“我的先祖姜無暮便是因此得到天道青睐而飛升,我們族譜之中并未有任何先祖吞食夫諸神魂氣運的記錄……”姜隐聲音在發抖,“天道想要夫諸死,又為何要借我們的手,又為何要給予他氣運護他?”

男子緩慢走到姜隐身前,一股幽蓮香氣襲來:“噓,小聲些,天道可沒有你想的大方。”

“你知道也是好事,如今的夫諸就像是一塊肥肉,誰能先殺了他,誰就能率先飛升。”

“若是七七四十九天內,無人殺他,那天道也會出手。”

“他必死無疑。”

男子聲音輕快,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所以不如由你來給他這個解脫。”

姜隐咬了咬唇,趁着那男子消失之前,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我知道你和山主之間有過交易。”

男子似乎挺開心姜隐有此一問,停下離開的術法,目光輕輕掃過姜隐的臉:“大約是閑得無聊,找些樂子。”

說完便消失在姜隐面前。

姜隐待在原地半晌沒動,良久,水中突然傳出聲響。

姜隐擡頭看去,只見夫諸坐在水中,臉色蒼白,見到姜隐,先是一愣,随即又慌張地站了起來,努力板着臉,哼哼唧唧:“你怎麽在這兒?這是我的埋骨之地。”

姜隐握着鎮妖劍,看着狼狽的夫諸,沒有動彈。

——

“她會殺了他。”

樓硯辭的神識脫離了夫諸,來到葉南徽的身邊。

葉南徽看着眼前的姜隐和夫諸,嘆道:“這一劍下去,夫諸便不會再回頭。”

“……”

風聲簌簌。

“若非本心呢?”樓硯辭的聲音清淡,忽遠忽近,“如果是你,你會回頭嗎?”

“不會,絕不回頭。”

葉南徽言辭鑿鑿,沒有絲毫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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