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死不休

第55章 第 55 章 不死不休

不過瞬息, 心魔便占據了樓硯辭的神竅。

周邊所有的光亮一點點褪去,無邊血色将樓硯辭淹沒。

他站在血池之中,面前是十二具一模一樣的屍體在血池中浮沉。

他之愛欲。

他之神魂。

皆盡數死于他手,被他一劍一劍了結性命。

此前所有的僥幸, 貪婪, 希冀, 都化為虛無,眼睜睜消失在他的軀殼之中。

怪不得。

怪不得她會殺了葉珣, 怪不得她會假死脫身,怪不得她會另擇他人結為道侶, 怪不得…她看他的眼神那樣冰冷……

從前耿耿于懷的所有事情在此刻一點點串聯,無比清晰地浮現在識海裏。

一刀又一刀,将他搗碎。

此時此刻,連呼吸牽動着肺腑生出的動靜,也宛若淩遲。

他為什麽還活着?

他有什麽道理還活着。

手不住地顫抖。

輪回之中,他恨過無數人, 恨過無數事, 他怨恨天道折磨,怨恨人間無她,怨恨傀儡占據了她的身體, 甚至,他也怨過她不怎麽還未找到他, 讓他一個人受盡不得相見之苦……

仁慈之心早已磨滅。

他不過是徒有仙骨的空蕩容器而已。

怨盡世間事,恨盡天地間。

到頭來, 原來最該恨的人,最該死的人,是他自己。

真是可笑。

樓硯辭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幾絲譏諷, 眼睫微垂,看向血池之中倒映出來的他的模樣。

蒼白的面容,空洞的雙眼,眉宇間的絕望冷漠幾近掩蓋不住。

就是這樣一個人。

在不久之間,甚至還在想法設法地想繼續留在她的身邊,還在厚顏無恥地想——

她有了新人,沒關系,她總有玩兒膩歪的時候,屆時殺了就是;她還喜歡他的臉,那就想盡辦法勾引誘惑于她,即便暫時沒有名分,像條貪婪又自私的狗,他也無所謂,只要她還在他身邊。

可是,如今他才發現他連在她身邊搖尾乞憐的資格都沒有。

他不配。

連她的一絲憐憫也不配擁有。

他手上沾滿了她的血,怎麽敢妄圖求得她的目光,她的憐憫,她的愛意……

樓硯辭下意識一陣幹嘔,淚水不受控制地在眼角處氤氲堆積。

真是惡心啊。

樓硯辭,你真惡心。

腳下的血池淹沒了他的下半身,刺骨的冰寒,讓他不受控制地顫抖,根本不敢擡眼再去看面前的屍身。

手顫抖得握住了春秋劍,他閉緊了雙眼,血水與淚水交雜。

春秋劍再度橫亘在他的脖頸之上。

他合該去死的。

他怎麽配活着。

劍刃利落地劃破皮肉,只消稍微用力,便能隔斷經脈,将命還給她。

可她的聲音卻在他耳畔響起——

“樓硯辭。睜眼。”

他心口一顫,緊閉的雙眼睜開——十二具屍身,清晰地倒映在他眼底。

他喉嚨幹澀到發痛,似是春來飛絮嗆入肺腑。

她卻笑了笑,伸手撫過他的眉眼:“就這般赴死多輕松啊,怎麽能白白便宜了你,你得……一個一個看過才行呢。”

她的手滑落下去,牽起他的手,将他帶到屍身面前。

“這個,你記得嗎?你第一次殺我,手還不穩,劍刃穿心,還在發顫,好疼的。”

“還有這次,你動手偏了點,我沒能立即斷氣,你懂那種感覺嗎?劍刃牽扯着你的心口,一呼一吸,每一下都是鑽心之痛,卻又不能立即死去。”

她牽着他的手,踮起腳尖,聲音似水溫柔——

“樓硯辭,那個時候,我好恨你啊。”

樓硯辭長睫一顫,臉色蒼白得比她還更似鬼魅,雙眼通紅,方才痛到失感的心肺再次傳來痛意。

恰似利刃穿心之後,又被拔劍而出,被潑上冰水一般,密密麻麻的痛意延綿不絕。

“對不起。”

他艱難地從喉間擠出三個字。

卻讓眼前的她冷下了臉。

“我要的可不是這個。”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你合該去死,但卻不能死得這般輕易。”

“那可是十二劍啊,樓小仙君。”

“那該怎麽做?”樓硯辭的眼裏浮上迷茫。

“自然是受盡折磨,不得善終才行啊,一劍封喉,死得太容易了。”

她說。

……

……

……

滿院狼藉。

楚方有些驚慌地看着比着自己脖頸持劍的樓硯辭,和壓不住的魔氣。

“怎麽辦?這麽重的魔氣,一會兒就會引來仙山弟子了。若是南徽回來,剛好撞上就麻煩了。”

楚方急得團團轉。

一炷香之前,她剛到楚宅不久,就察覺到葉南徽的院子裏有異動。

趕來一看,便是此景。

比她先到一步的謝淮,臉色也不十分好看:“南徽有說她什麽時候回來嗎?”

楚方搖搖頭:“沒說——啊!”

楚方話未說完,就見橫在樓硯辭脖頸之上的劍刃深了幾分,不由驚呼,好在那劍刃沒再繼續往前。

楚方看着着急。

既怕這滿院魔氣迎來仙山弟子,又怕樓硯辭真的死在這裏。

她看得出,若葉南徽真不想啃這顆回頭草,約摸也不會真的把人帶回來。

若是就這麽死了。

葉南徽怕是更要念念不忘了。

楚方急得拳頭都快要捏碎。

“不行。” 急是急了點,但楚方腦子也轉得快,“我記得家中有暫時抑制魔氣的法器,放在雜間裏,我去拿,你留在這裏,別讓他死了。”

楚方只能嘗試着一樣一樣地解決問題,交代完謝淮,就火速離開。

等到楚方離開。

謝淮臉色的緊張便卸了下來,露出不善的神情。

“仙君,他若死了,我們的計劃……那位我們快要攔不住了。”

謝淮的身後一道黑影掩在牆後,聲音中帶着幾分慌亂。

“他不會死。”謝淮臉色雖難看,卻說得果決,“縱然一時接受不了,可南徽還在,他怎麽舍得赴死。”

黑影沒有作聲,良久,才開口,試探着發問:“那下一步。”

謝淮攥緊了手:“按計劃行事,姜隐和夫諸一死,南徽拿到鎮妖劍,我們和那位就算已經撕破臉了。”

“投鼠忌器,必須馬上前往江臨城。”

“你們若實在攔不住,可将‘她’交出去。”

“仙君?”黑影一怔,擡頭看他,“這——”

猜到黑影心中所想,謝淮斬釘截鐵:“放心,那位想動‘她’,沒那麽容易,畢竟,當年是它欠了因果。”

“是。”見謝淮已經做出決定,黑影不再多言,朝府外而去,轉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院內,樓硯辭的右臂已經出現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謝淮冷眼瞧着,并未流露出半分憐憫,樓硯辭心脈之中,有一縷仙力,他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可按照這麽瘋下去,那縷仙力也會被他消耗殆盡,他若死了,他和那位之間的交鋒,可就徹徹底底落了下風。

可這滿院的魔氣……

謝淮面上露出幾分厭惡。

單手掐訣,喚出葉南徽贈予給他的佩劍。

“去找她。”

如今若是因此落出馬腳,也顧不得許多了,樓硯辭還不能死在這裏。

……

……

……

受盡折磨,不得善終。

是啊,若是一劍封喉,他确實死得痛快。樓硯辭看向眼前之人,安靜地想,他的确不配擁有這樣的死法。

而要受盡折磨,能當得上這個詞的死法,只有一個——

“千刀萬剮。” 她迎着他的眼神,說出了他心底的答案,唇角緩緩展露出了笑意,“看來我們想到一處去了。”

她的手順着他,握住春秋劍。

“第一劍,當斬此處。”

劍光劃過,樓硯辭的右臂多出了道極深的傷口,汩汩鮮血從中湧出,彙入血池。

該是痛的。

劍刃在他的傷口中翻湧攪動,連劍刃劃過筋骨的刺耳聲響都十分明晰。

但樓硯辭卻從心底生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快意,像是得到了難得的獎賞。

手臂、肩膀、腿骨、軀幹、腰腹……劍刃極快地在他周身留下或深或淺的傷痕。

血不斷流出,染紅了春秋劍,劍靈被壓制,只能發出悲鳴。

失血太多,直到他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她才停了下來。

“這就堅持不住了嗎?”她的聲音帶了些失望,“那就只能到這裏了。”

“不過,還有最後一件事。”

她的聲音難得露出些欣喜,劍刃重新落到他的右手手臂,她說:“本想留全屍給你的,可是……這只手太礙眼了。”

“你死之前,我得斬下它。”

“只有這樣,你的罪孽才能勉強平息。”

樓硯辭看着自己的右手,滿眼的血跡更像是在昭示他的惡行。

“好。”

他說。

劍光閃過,落了下來。

可,偏了。

劍刃沒能斬下他的右臂。他一愣,朝打偏他劍刃的方向看去。

“樓硯辭!你當真是瘋了嗎?!”一聲厲喝,只見一道身影極快地朝他掠來,将他手中的春秋劍震開。

這人似乎來得很趕,發絲上還沾染了些許塵霧。

“不準睡過去!”

她半跪在他面前,伸手拍了拍的臉,随即又朝一旁大喊着什麽,她很着急,眉目間帶着怒意。

“他已經開始散瞳了!快!止血的丹藥趕緊送來!”

他努力想聽清她在說什麽,可卻始終像隔了一層水汽,模模糊糊,聽不分明。

但他能感覺得到,她的手是暖的。

即使是一觸即離,但卻是暖的。

“南徽,你還活着。”

他的聲音低不可聞,她擰着眉,靈力不斷湧進他的體內,氣息交纏之間,讓她聽到了這句話——

“廢話,你盼着我死嗎?”

她的聲音隐隐發抖,大約是被氣的。

當然不是,他從未如此慶幸她還活着。

他想這麽回答,可已經沒了多餘的力氣,只能伸手想再碰一碰她的臉。

萬幸,她并未躲開。

讓他能再次确認,的确,的确是暖的。

她的确還活着。

他長睫垂淚,落入她的掌心。

“別……別哭啊。”她的語氣驟然軟了下來,皺着眉,有些無措。

她對他總是嘴硬心軟。

他的心底陡然生出缱绻留念,繼而便是翻騰而來的陰暗渴望,他努力壓制着嘴裏的血氣,想說與她聽——

【南徽,不要可憐我。】

【只要你多給我一個眼神,我心裏隐秘卑劣的妄想便會再次滋生】

那個惡心東西,滿心滿眼都在叫嚣着——

還是想接近她。

還是想糾纏她。

還是想與她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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