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會一直害死她”……

第61章 第 61 章 “你會一直害死她”……

這世上沒有人能配得上葉南徽。

包括他自己。

樓硯辭安靜地擦去臉上沾染的血跡, 想起初見葉南徽的場景。

說實在的那場面着實不算太好看。

九幽之中,血流成河,血河之上彌漫這淡淡的黑氣,成堆的屍骨累成小山, 難聞的血腥氣四散開來, 一呼一吸之間, 也盡是腐朽的氣息。

說是煉獄也不過如此。

而就在屍山之上,一頭妖蛇盤踞其中, 三顆蛇頭同時張開血盆大口,發出咆哮, 露出尖利的白牙。

她就站在妖蛇的對面,披散着一頭黑發,瘦削又蒼白,甚至于還有些羸弱,但偏偏手起刀落之間,被斬下頭顱的是那頭比她大出數倍不止的妖蛇。

她輕點腳尖, 飛身而下, 踏入血河之中,從那個猙獰醜陋的蛇頭裏,拔下了尖銳的利齒。

蟄伏在四周的小妖, 瑟瑟發抖。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利落幹淨, 她的手下沒有絲毫猶豫。

美麗異常。

書中古籍有注,九幽惡鬼, 朝生暮死,不見天日。而這個惡鬼......在逆天命而活。

他心頭一跳,手中的春秋劍大亮, 引來了她的注意。

她轉身回眸,一雙桃花眼灼灼,世人皆說桃花眼天生眉目含情,無論看什麽都帶着三分潋滟情意,最是勾人。

在與她四目相對的剎那,樓硯辭想,錯了,世人說錯了,最是勾人的并非含情目,他喉結滾了滾,心頭微燙,幾乎是帶着幾分狼狽的率先避開了她的目光。

那雙眼睛,生機勃勃,冷靜中帶着幾分殺紅眼的凜冽殺意,憤怒、倔強、輕視一切,像是要将一切阻攔在她面前的東西通通攪碎,又似要燃一把無盡大火,将這世間一切燒成飛灰。

直接又明了,生生不息。

在他的心頭燙了一下又一下,火星子從一頭滾到另一頭,些微的疼痛之中又夾雜着絲絲痛快。

那是他從沒有見過的一雙眼睛,也是他從未見過的靈魂。

他在仙山修行日久,也曾入人間歷練,見過許多人,也在人間見到過很多雙眼睛。

痛苦,天真,冷漠,短暫的欣悅之後,又是卷土重來的倦怠,衆生皆苦,偶爾生出孤注一擲的反抗之意,多數時候也會重新卷入滾滾紅塵之中,被消磨殆盡,一如他自己一樣。

都是在天命之下而活,又有什麽不同。

他除了有一副仙骨,占了出生的便宜以外,也不過是随波逐流。

所以才會依仙山師長所言,順應天命,懷着一些感同身受的悲憫之心,斬妖除魔,看着風光體面,充當着救世主的角色,開口閉口都是天命。

但天命是什麽,誰又能說得清楚。

但如今,看着眼前這雙鮮活的眼睛,他似乎摸到了些答案,鬼使神差的,他按下蠢蠢欲動的春秋劍,朝她伸出了手。

【救下南徽,開她情竅】

樓硯辭回想起方才謝淮振振有詞說出的話,覺得有些諷刺。

謝淮說錯了,初遇之始,被救的從來都不是葉南徽。

甚至于或許開了情竅的也不是她。

他身負仙骨,又是仙山首徒,對這人間從來都是責任多過于喜歡。

但她不是。

起初,他有些隐憂,她能不能适應人間,後來發現是他多慮了,她入人間之後,哪怕沒有他,她也能每天過得開開心心。

身上有銀錢,就去聽書買話本兒買吃的喝的;沒銀錢,聽不了說書買不了話本,被店家掃地出門,就去河邊扔石子兒打水漂,或是找一棵樹坐在上面,故意使壞,讓附近小孩兒的風筝挂在上面,等人尋過來,又幫人拿下來,收貨一籮筐感謝,樂此不疲。

他能看出來,她很喜歡人間。

哪怕因為她肌膚雪白,不笑時,一雙桃花眼又含着森森鬼氣,并不得周圍凡人親近,她也還是很喜歡人間。

初見時她眼裏炙熱又冷漠的火焰,漸漸變得柔和,卻并未熄滅。

亮晶晶地映出凡間的所有東西。

一花一草,一人一物。

她都覺得甚是可愛。即便偶爾有那麽一小撮招她煩的凡人,也并不影響她對人間的好感。

他甚至于懷疑過,他能得到她的喜歡,不過是他運氣好,在一堆平平無奇的凡人堆裏,成了離她最近的那一個,近水樓臺先得月而已。

……

後來,她體內的妖魔煞毒壓制不住,被迫必須回到仙山,師長不允,覺得一個惡鬼能活到這個時候,就已經違逆天命,又怎麽能繼續活着。

他的心狂跳,在此時撒下了一個謊言,他逼音成線,告訴師長,他已經和她結為了道侶。

若師長不救她,那他與她命數相連,也會随她而去。

師長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仙山講究順應天命,不沾因果。

他和本該短命的惡鬼結親,師長自然大怒。

失去一個擁有仙骨,氣運加身的弟子的代價,師長承受不起。

但終歸是生了怒氣。

于是在師長的威壓之下,他體內暗傷發作,吐出口血來,接着又被師長下令關進了地牢。

她彼時很虛弱,在地牢裏原本就蒼白的膚色更是白得發青。

他舍不得她受苦,于是放任身體裏的毒素蔓延,設計想讓師長将他們帶走。

可卻得了意外之喜。

她調動她自己的力量,為他驅毒。

迷迷糊糊醒來時,他第一次在她眼眸裏那麽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樓硯辭,你有病吧?”她很生氣,擰着眉,低聲罵他。

他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喜歡他。

這個念頭像是救命良藥,他眉目舒展,笑得她的眉頭越擰越緊,直罵他腦子有病。

他躺在陰暗的地牢裏,

再後來,他脫離了仙山,真的和她結為了道侶,原本以為一世安穩,可南徽卻猝不及防地死在了他的懷裏。

自此,輪回開始。

或許謝淮真的沒有撒謊。

細細想來,九幽之中,妖魔無數,在九幽瘴氣誕生的惡鬼,一開始就只是妖魔的口糧而已,南徽從一開始面臨的便是一場死局。

他們想要南徽死。

所以在輪回開始之前,脫離了命書命運的他們才是錯漏,才是需要被糾正的錯誤。

因而才有了連續不斷的輪回,直到這次謝淮的介入。

樓硯辭大致捋了一次,卻總覺得有些不對,但一時之間卻又覺察不出。

腦子裏的東西太過紛雜,謝淮的話,和他十數次輪回所經歷的記憶,重複閃回,整個人不停地被情緒所拉扯。

等勉強将所有的情緒壓制,樓硯辭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一件事——

謝淮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一切。

他不懂,謝淮将這些告訴他,然後呢?

垂眸愣神之際,他忽然注意到前方,謝淮的“屍身”手中正閃爍着忽明忽暗的亮光。

很明顯的陷阱,他本可以置之不理。

但最終他還是蹲下來,伸出手去觸碰了那點亮光。

亮光沒入他的身體,什麽也沒有發生。

沒有他以為的告誡,蠱惑或者其他的什麽東西。

手指僵硬地蜷縮在了一起。

他想,他該回去了。

南徽還在院兒裏等他。

推開院兒門,南徽躺在搖椅上,睡了過去。被他困在識海之中這麽長一段時日,她也需要養魂。

輕輕地半跪在她身邊。

撫了撫她額前的碎發,溫熱的觸感,十分真實。

“南徽……”

兩個字出聲,下面的話卻被堵住了,要說什麽呢,他心裏陡然生出不安。

【你只是命書之中,為殺她而來的死劫而已。】

死劫而已,謝淮的話驀然回響在他心間。

指尖顫了顫。

所以,他才會以為南徽是毫不相關的傀儡嗎?因為命書注定他會殺了南徽?

額間一陣刺痛。

若他真的受到命書操控,再度傷害南徽怎麽辦?

這個念頭迅速紮根在他心間。

呼吸迅速急促起來。

南徽的屍身又在識海之中清晰,他只能倉惶地握住眼前南徽的手,想要從中攫取一點暖意。

可……為什麽也是冷的。

他看着眼前躺在搖椅上的葉南徽,不知何時,她的心口處豁開一個血洞,衣物被血浸染,唇色盡失。

只是這一次她還睜着眼睛。

那雙眼睛裏生出他從未見過的怨毒,清清楚楚地寫着恨意。

他的手一抖。

方才從謝淮“手中”取出的亮光化作一道虛影,出現在他身邊。

謝淮的目光悲涼——

“樓硯辭,你會一直害死她的。”

“你留在她的身邊,随時随地會成為天界的一把刀,插入南徽的心口。”

“你不該留在她身邊,不該将她困在你的識海之中。”

“身為死劫,你離她越遠越好。”

“你若還在乎南徽,醒來之後,來找我,我有讓南徽活下去的辦法。”

話音落地,虛影散去。

眼下,南徽的手重新有了溫度,心口上的血洞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切不過都只是謝淮留下的術法把戲而已。

原來這就是他留下來的陷阱。

可偏偏,那些他說的話,聽過之後,卻揮之不去,無法不在意。

我……會一直害死她?

樓硯辭驀地松開了抓着葉南徽的手。

……

……

……

“吓我一跳。”

葉南徽迷迷糊糊地睜眼,就見樓硯辭半跪在自己身邊,長睫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魚食買回來了?”

葉南徽還記得樓硯辭走之前說他出去買魚食,不過,說真的,家裏喂的這兩條魚都已經快成豬了,随時可以上桌,餓上一兩頓也不要緊。

聽到她說話,樓硯辭擡了頭。

這一看,倒給葉南徽看不習慣了,這些日子,樓硯辭臉上的笑一直就沒落下來過,只要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鐵定會笑得跟個太陽花一樣。

今日卻……沒了笑顏。

“南徽。”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喊出她的名字後,卻沒了後續。

葉南徽察覺出他的不對,正了正身子:“怎麽啦?”

“我……夢見我害死了你。”

良久,樓硯辭才從嘴裏輕吐出幾個字。

他的唇色發白,眉宇間顯出掙紮和痛苦。

葉南徽見狀,不由地微微往前靠近了他:“只是夢而已,又不是真的。”

說着用手輕輕戳了戳他的臉:“樓小仙君,別害怕啦,更何況,我怎麽會這麽容易就死。”

本以為這樣說,樓硯辭就會好過些。

可他的臉色卻越發不好起來。

良久,他伸手輕輕抓住了她的指尖,他的手很涼,指腹輕輕磨蹭着她的手背,很是眷戀的模樣。

可下一瞬,他另一只手卻遮住了她的雙眼。

微涼的柔軟落在她的唇上。

随之而來的是一個沙啞的聲音,帶着微微的嘆息——

“南徽,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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