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自昨日見了宋思宜後,展霖一直在觀察霍晏,即使他再遲鈍,也能看出,霍晏的壞脾氣就是因為他撿到的那包藥。
他不懂藥理,不知霍晏從那些藥材裏看出什麽門道了,也不明白為什麽一副藥就能輕易點燃他的火氣。
“時辰不早了,您在這裏坐了一上午了,也該吃飯了。”
“東西呢?”
“什麽東西?”
“那副藥。”
展霖恍然大悟一般,趕緊道:“我這就去找。”
昨日他氣性很大地把東西扔給他,他自然以為是不要了的,回府以後順手就丢給府裏的下人讓他們看着處理了。
想到這裏,展霖有些頭大,也不知還能不能找回來。
不過也幸好那副藥被他給了府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管家,他問起的時候,管家從櫃子裏翻了出來,交給了他。
不過将藥交給他的時候,管家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猶豫了好一會,這才緩緩道:“這藥是女人補身子的,将軍應該是用不上。”
“将軍的事,我們下面的人也不好多插嘴,但是,還是要悠着點,不要仗着年輕就胡來,萬一鬧出點什麽事,也不好。”
展霖雲裏霧裏的,問了一句:“什麽意思?”
管家更直接地道:“年少有為,什麽都不缺,但也不要沉迷女色,往後日子還長,別把身子搞壞了。”
“樂都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時間長了,免不了有人說閑話,對将軍的名聲也不好,跟姑娘的交往,還是要有點責任心的。”
展霖終于是聽明白管家的意思了,也搞清楚手裏這藥究竟是何用處。
管家恐怕是誤會了,但一些話說得也不無道理,有時候他也打從心裏覺得霍晏的處事太過高調,容易招惹是非,不過他肯定是無權幹涉,霍晏怎麽說,他就怎麽做,不該妄加評斷。
拿到藥後,霍晏又仔仔細細地研究了其中的每一樣藥材,聞其味,觀其形,連用量都一一确認過,事實證明,他确實沒有判斷錯。
這就是女人養身子的藥,而且還是滑胎後的女子補氣血的藥。
昨日天色暗,他怕自己沒看清,誤會了宋思宜,所以想着今日再次确認清楚,萬一只是誤會,沒想到,真正愚蠢的是他。
在他面前裝清純貞烈,背地裏卻是連孩子都有過了。
霍晏一時怒火攻心,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原本擺在他面前的那副藥也跟着紛紛揚揚地散落一地。
展霖被驚了一跳,他還沒見過霍晏發這麽大的火。
想來想去也恐怕也就是因為這藥的用處,還是從宋小姐身上掉下來的。
“萬一不是宋小姐的呢,或許是她幫別人買的。”
其實說出來,展霖自己都不太相信。
宋思宜的身份,這種事怎麽可能需要她親自去做,更不說是幫人拿藥。
而且昨日偶遇宋思宜的地方,不遠處正是一家藥鋪。
展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宋思宜從外面回來已是傍晚,出門的時候她誰都沒帶,這時候回來,府裏的下人已經急得團團轉,生怕她一人出去出點什麽事,此刻見她完好無損地站在門口,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
蘭莺扶着宋思宜,立刻就感覺到了宋思宜沒什麽溫度的手,日暮降臨,接着府裏的燈籠,宋思宜的臉忽明忽暗,映着一層暮色,看不太清臉色,不過,見她這般遲鈍的反應,蘭莺也能察覺到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宋思宜似乎是找回了自己的神思,語氣飄忽,問道:“什麽事?”
“老爺夫人還有少爺都在等着您呢。”
“什麽事?”
“少爺帶了位方小姐來,好像說是未婚妻。”
宋思宜臉色一變:“我怎麽不曾聽說過哥哥有相好的女子,這麽突然?”
“奴婢也覺得奇怪呢,真的很突然。”
這位方小姐的到來,讓宋思宜有些不知所措,雖然覺得別捏,但她根本挑不出方小姐有什麽錯。
大方得體,容貌姣好,處事妥帖,盡管是第一次見面,與他們家人交往起來,既不會覺得過于殷勤,但又不顯生分,從不會冷場,恰到好處,一舉一動彰顯端莊賢淑,跟她比起來,宋思宜覺得,自己倒是小家子氣了。
連他們那一貫嚴肅的父親也不甚滿意,頻頻點頭,露出賞識的眼光。
過去宋景雲見過不少名門閨秀,這是第一次有他們父親這麽滿意的,時不時跟母親交談幾句,兩人都面帶微笑,氣氛十分地好。
但越是這樣,宋思宜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不對,越覺得不舒服。
最後,她以身子不舒服為由,提前離開,這才覺得一直壓着自己心口的那塊大石消失了,連呼吸都順暢不少。
宋景雲找過來的時候,宋思宜正在亭下瞧着那一池魚兒發呆。
“在想什麽?”
宋思宜回頭,見是宋景雲,原本緊繃的身子霎時間就松懈下來。
“方才吃飯的時候見你好像有心事,怎麽了,跟我說說?”
宋思宜不答,反問一句:“你喜歡那位方小姐嗎?”
“她不好嗎?”
“當然好,又漂亮又得體,家世也好,挑不出一點錯。”
“那你為何這樣問我?”
宋思宜對上宋景雲的眼睛,直視他:“她很完美,但是我覺得你并不喜歡她。”
宋景雲在宋思宜身旁坐下,長嘆一聲:“兩情相悅這種事很美好,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碰到真愛的,有時候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那你呢,也是身不由己嗎?”
“是不是都無所謂了。”
反正兩年前他就已經放下了。
“說說你吧,這幾日怎麽都這麽晚才回來?”
“出去做什麽了?”
一提這事,宋思宜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葉微瀾的事,還有今日與給她送信的神秘人的談話。
信息量太大,短時間之內,她還難以消化。
“我想問你個問題。”
“有一件事,于我來說,很難辦,但是因為種種原因,我又難以拒絕,因為錯過的話,将來可能會後悔,你覺得我該做嗎?”
宋景雲眼一眯,直覺是宋思宜有事瞞着他。
“什麽事?”
“暫時不能告訴你,但你放心,我心裏有數,做事有分寸的,不會讓自己處于危險的境地。”
宋景雲見宋思宜打定主意不肯松口,只能道:”我想,在你問我的那一刻,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你不願告訴我,我也不逼你,切記,在外一切小心,不可逞強,無論發什麽事,都有我們在你身邊。”
“知道了。”
“将軍,您怎麽只喝她的酒,難道您你不喜歡香凝嗎?”
說話間,香凝已經跟水蛇一般纏上了霍晏,染着豆蔻的纖指在霍晏胸前請點,紅唇貼上了霍晏的脖子,吐氣如蘭,嬌媚動人的嗓音連女子聽了都要酥了骨頭,更何況是男人。
同桌的男人聽到這把妩媚嗓子,無一不心癢難耐,瞧一眼靠在霍晏懷裏的美人兒,狼吞虎咽一般地飲盡了杯中的酒水。
霍晏挑起懷中美人的下巴,一臉壞笑,聲色暗啞,低聲道:“怎麽會,你們二人我都喜歡,都是美人。”
香凝一仰頭,紅唇就要貼上霍晏的唇,誰知霍晏一偏頭,香吻只落在了霍晏的側臉。
霍晏抓着香凝的手,笑道:“怎麽還搞‘偷襲’的?”
“将軍故意作弄我。”話是這麽說,但香凝卻是笑着在霍晏胸前輕輕錘了一下,更像是打情罵俏,嬌俏得很。
宋思宜站在绮香樓外,深吸了一口氣,本想一鼓作氣沖進去,但剛一擡腳,好不容易鼓起的那丁點勇氣又瞬間消失不見了。
見到霍晏,她該說什麽,在這種場景下見面,真不是什麽合适的場合。
但她也沒辦法了。
她去霍晏府上好幾次,無一例外地吃了閉門羹。
每一次得到的回複都是霍晏不在府裏,她也不知道這是霍晏故意吩咐下人說給她聽的還是真有事外出了。
好多次宋思宜都打算就此作罷,但是,想了好久,又覺得不甘心。
今日,她算是丢下臉面不管不顧,差人打聽到了霍晏的去處,直接上這裏來堵人了。
那人告訴她,要想辦法接近霍晏,拿到那件東西,才能幫到裴淮璟,但是卻沒告訴她該如何做。
距離她跟霍晏鬧得水火不相容的日子才過去不久,她還大罵了霍晏一頓,如今态度突然轉變,霍晏肯定會懷疑的,但是……她真的想不到什麽更加自然的方式了。
那人告訴她,一定要忍耐,等到拿到那件東西,不僅裴淮璟得以沉冤昭雪,她的這些犧牲也能得到回報,霍晏也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他給出的條件極具誘惑力,宋思宜難以抗拒。
在宋思宜深呼吸第十三次後,她終于做好了心理準備,踏進了绮香樓的大門。
盯着周遭人看怪物一樣的目光,宋思宜迎着頭皮上了二樓,推開了房門。
原本熱鬧的房間內因為宋思宜的出現瞬時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她這個不速之客。
霍晏的手頓了頓,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宋思宜,便又繼續飲酒,一句話就逗得身邊的香凝笑得花枝亂顫。
宋思宜站在門口,不進也不退,只是看着屋裏的霍晏。
同桌之人見宋思宜貌美,氣質不俗,忍不住出言調戲:“這位姑娘來找誰?”
“這裏可有你要找的人?”
“相逢即是緣,不如一起坐下來喝一杯。”
宋思宜盯着霍晏,見他對自己視而不見,只能道:“我來找霍晏。”
一直貼着霍晏的香凝一聽這話,立刻松開了一直抱着霍晏的手,有些尴尬。
這場面好像是正室找上門來了。
這種事情她也見得不少,倒也不覺得害怕,只是為了少些麻煩,也知道該低調些,不要挑釁正室的權威。
不然只會讓事情更加難辦。
霍晏卻一把将香凝又拉進自己的懷裏,語氣輕佻:“怕什麽,她跟我沒關系。”
聽霍晏這麽說,香凝放心不少,嗔怪道:“香凝這不是怕影響了您跟夫人的關系嘛,您這麽說,香凝就放心了。”
霍晏不理宋思宜,全當看不見她,屋裏繼續方才的歌舞升平,仿佛宋思宜的出現只是一個小插曲,她的存在也不會擾了他們尋歡作樂的性質。
宋思宜就這麽被晾在一邊。
她臉色漲紅,從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一氣之下,轉身就要走,但極力忍耐之下,還是放棄了。
比起裴淮璟所受的苦難,這一點屈辱算什麽。
宋思宜啓唇:“我們能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
霍晏擡頭,看向宋思宜,眼中盡是嘲諷:“我們有什麽可說的?”
“還是宋小姐氣不順又要來罵我了?”
“我雖然不對女人動粗,但也不是忍氣吞聲的人。”
“我已經讓你夠多了。”
宋思宜原本抓着門框的手緊緊地扣了上去,恨不得将那門板捏碎。
“之前的事是我誤會了,所以,我今天特意來像你賠罪。”
“你說什麽?”
霍晏顯然是不相信宋思宜的說辭,但是,不管宋思宜是什麽目的,他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到什麽地步。
“好啊,要賠罪的話,看你有多少誠意。”
“你想我怎麽做?”
霍晏将手裏的酒壺重重地砸在桌上:“先把這個喝完我們再談。”
宋思宜不會喝酒,幾乎從不曾飲酒,霍晏故意為難,她心知肚明。
不過……宋思宜幾步上前,走到香凝面前:“麻煩幫我拿個大點的杯子來。”
“啊?”
香凝不知所措,只能看着霍晏:“您看這……”
霍晏不說話,只是品嘗着杯中的美酒。
見狀,宋思宜幹脆就揭開蓋子,舉着酒壺往自己口中倒。
動作太急,又是仰着頭,難免地被嗆到。
宋思宜俯下身子,猛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跟火一樣燒起來。
有人出來打圓場,道:“姑娘,酒不是這麽喝的,他也只是開個玩笑,不必這麽當真,既然如此,不如坐下來,同我們一起。”
說話間,他伸出手,輕輕地拍着宋思宜的背:“我讓人拿些茶水來?”
宋思宜說不出話來,喉嚨裏火辣辣地疼,只是搖頭。
“你也是,怎麽能這麽對待這位姑娘呢,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這話是對着霍晏說的。
宋思宜看不見霍晏的神色,只能聽到頭頂上飄來霍晏不鹹不淡的聲音。
“看來我們沒法好好談了。”
宋思宜立刻直起身來,眼裏蒙着一層水霧,那是方才被嗆到差點飙出的淚,她一把按住桌上的杯子,道:“我可以喝。”
宋思宜本就不勝酒力,這番狼吞虎咽地喝了不少,有些上頭。
倒酒的時候,手一滑,酒水灑出一些,不少都流到了她的袖口。
她腦子昏沉,看了一眼沾濕了衣袖,擡手想去擦,手忙腳亂間,從凳子上摔了下去。
旁人立刻去扶,霍晏捏緊了手中的杯子,指尖泛白,眸中晦暗,不去看摔在地上的宋思宜。
有人打趣似地說道:“你這是怎麽了?”
“這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風,對漂亮姑娘,你一向都是比誰都憐惜的,怎麽今日這麽反常?”
“為什麽故意欺負人家?”
霍晏從來不為難女人,喜歡他的,糾纏他的,給他帶來麻煩的,他都可以淡然處之,若真論起來,宋思宜并不是最難纏的一個,也并未給他帶來多少實質的影響,但是……他根本忍不住說些陰陽怪氣諷刺的話。
霍晏閉了閉眼,推開衆人,将宋思宜拉了起來。
宋思宜腳步不穩,一頭栽進了霍晏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