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霍晏臉上笑意還未散去,但一低頭就瞥見懷中的宋思宜臉色慘白,瑟瑟發抖,緊抓着他的手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力地喘着氣,雙眼無神地望着前方,眼裏還有些許淚光。
霍晏不禁懊惱,宋思宜是真的很害怕。
他扶着宋思宜的頭,将她按進自己胸口,本意是想安慰,但脫口而出卻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的話。
“對不起。”
“我的錯,下次不會了。”
這樣毫無男子氣概的話怎麽能從他嘴裏說出來,裝作不經意地去觀察宋思宜的神色,看她還驚魂未定,似乎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這才安心。
“好了,沒事了。”
“我在這呢,要死也有我給你墊背。”
宋思宜心驚膽顫,在半空中,她毫無安全感,只能全身心地依靠着霍晏,不敢低頭,別無選擇,只好被霍晏強制控在懷中。
她雖然不喜,但也別無他法。
此時此刻,如此情景,她完全被霍晏拿捏。
但聽到‘死’字時,她還是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你說話怎麽這麽不中聽?”
“老是把死字挂在嘴邊,一點也不吉利。”
霍晏大笑:“看你平日風輕雲淡,詩情畫意,沒想到還信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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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未知的一切,都該保持敬畏之心。”
“怪不得說是讀書人,連迷信都能說得這麽冠冕堂皇。”
“不過,你不喜歡聽的話,以後不說了。”
霍晏話鋒一轉,順着宋思宜的話應了下了。
倒像是宋思宜的話對他有多麽重要似的,這樣的感覺讓宋思宜十分不自在。
“我随口說說,你不必因為我的話做什麽改變。”
霍晏低頭去看宋思宜,眼中帶着促狹,很難看不出是故意為之。
“這不是正說明你在我心中地位重要?”
“你随口一句話我就這麽重視,這可是旁人得不到的待遇。”
霍晏話說得深情款款,但似乎感受不到多少真情,宋思宜甚至覺得,甚至都比不上他震怒之下對她惡聲惡氣的時候來得真實。
但是更讓宋思宜覺得別扭的是,她竟然開始去探究霍晏每一次似乎信手拈來的情話究竟有沒有帶着幾分真實。
宋思宜知道這意味着什麽,每一次,她都極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但每一次,她都失敗了。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反複無常是由何而來,所以她才更加痛苦。
當她難以自控地被霍晏吸引,被他随口的一句話攪得心緒不寧時,她都在極力掙紮。
她根本做不到真正地抗拒霍晏的靠近,但是裴淮璟的死,霍晏親口承認的一切,都在時刻提醒着她,眼前的人是她的敵人。
她喜歡的是裴淮璟,溫柔體貼,永遠包容愛護她,皎潔如明月,永遠不沾染一絲世俗氣息谪仙一般存在的人。
她可以對任何人動心,但絕對不能是眼前這個滿口粗鄙之語,吊兒郎當的濫情之人。
霍晏盯着宋思宜,看她一臉凝重之色,道:“這句話有這麽大的威力嗎?”
“你如今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聽了一句情話,倒是一臉苦大仇深,似乎聽到了多大的噩耗。”
宋思宜沉吟道:“我讨厭。”
“什麽?”
“我讨厭聽這種話。”
毫無分寸,可以對着任何人釋放的情意,也不顯得珍貴。
霍晏突然嘆了口氣,幽幽道:“女人都是這般陰晴不定嗎?”
“還是說,只有你是這樣?”
“這麽……”霍晏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宋思宜,“難伺候。”
“你的心思還真是難以捉摸。”
宋思宜也覺得自己陰晴不定,煩人得緊,但說出口的話卻不受控制,像是帶着些酸味,明明她不該是這樣的。
“想必你該是經驗豐富,拿捏如我一般的女子,如何不是輕而易舉。”
脫口而出的話,連她自己都來不及思索,便讓霍晏聽了去。
只盼着霍晏不要聽進去。
可霍晏是何等心思細密之人,立刻點出了話中的言外之意。
他挑眉,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你的意思是你也被”
“當然不是。”
“你別自作多情。”
宋思宜矢口否認,但太過急切,倒顯得有幾分口是心非的慌亂。
霍晏失笑:“你要跟我劃清界限的心思也太昭然若揭,毫不掩飾。”
霍晏自然不會認為宋思宜對他有多少情意,畢竟宋思宜心裏還裝着那個死了的裴淮璟。
曾幾何時,他也對裴淮璟生出過幾分羨慕之情。
都說人死如燈滅,在世人眼中,裴淮璟或許早已留不下什麽,但對宋思宜來說,恐怕是刻骨銘心。
他有時也在想,如果将來他死了,即便世人不記得他曾經流過的血受過的傷,但是宋思宜呢,哪怕不像懷念裴淮璟這般,她會不會為他流一滴眼淚。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不會有那麽一點傷心?”
他甚至不敢說宋思宜為他流淚,哪怕得知他死訊的時候,宋思宜能為他難過片刻,他都覺得滿足。
想到這裏,霍晏暗罵了自己一句。
真是沒骨氣。
不知何時,他也變成了過去他最看不上那種男人,為了小情小愛變得懦弱小心翼翼的男人。
竟然會問出這麽矯情的問題,連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不會。”
意料之中的答案,霍晏覺得他之前的那些忐忑如今看來顯得有些可笑。
“你還真是絕情,再怎麽說我們也算相識一場,我還救了你好幾次,救命之恩也換不來你的一滴眼淚嗎?”
宋思宜讨厭霍晏總是用這些似真似假的話來試探她。
“如果我答會,又怎麽樣?”
“你會覺得這個女人裝的清高,最後還不是被我迷住了,這樣你會很有成就感嗎?”
霍晏愣了片刻,這是超出他預期的回答。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因為在跟我的相處中,你從頭到尾都是用一種輕浮不正經的姿态,我無法不這麽想你。”
說宋思宜別扭,但有時候她又坦誠地令人驚訝。
就這樣吧,宋思宜心裏默念,她不該對面前的人有任何幻想,若說世上有誰是絕無可能在一起的,那應該就是他們。
這些日子她突然生出的不該有的情緒不過是在這種困境中霍晏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而徒生的錯覺。
離開這裏之後,他們該回到自己的位置。
心口忽然一緊,宋思宜摸到了脖子上的玉墜。
她苦笑一聲,連它也在提醒她。
霍晏跟裴淮璟的死脫不了幹系,她卻沉溺于情情愛愛,連這件事都抛諸腦後。
她怎麽可以背棄她與裴淮璟的誓言。
指甲用力嵌入掌心,宋思宜卻面不改色,她要用疼痛來提醒自己,如今她要做的事,是找出裴淮璟之死的真相,讓他不至枉死,給他一個交代。
霍晏突然意識到,宋思宜對他的成見好像已深入骨髓,難以改變。
他怪不了任何人。
可是他第一次有了想解釋的念頭。
剛要開口,卻被宋思宜頸間的玉墜吸引了注意。
“這是什麽?”
過去他似乎不曾注意,不知何時出現在宋思宜身上的玉墜。
宋思宜将玉墜放進領口,顯然不想談及此事。
“一個配飾罷了。”
“是嗎?”
“不然還能是什麽,你要關心的事未免也太多了。”
霍晏卻執拗地想要看清玉墜的樣子,宋思宜伸手擋,只是輕而易舉地被霍晏擒住。
碰上玉墜的那一刻,霍晏腦子一下如炸開一般,立刻便閃過了無數模糊的場面。
好像都是跟這玉墜有關的人事,但是他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出現的人臉,努力想要聽清楚出現在腦海中的聲音,但也只是渾渾沌沌,無數人聲夾雜着尖叫吶喊,刺耳嘈雜,難以分辨。
宋思宜察覺到霍晏的不對勁,有些慌:“怎麽了?”
“你是不是難受?”
霍晏已經聽不清宋思宜的話,只感覺到耳邊似乎有人在尖叫,尖叫聲争先恐後地鑽進他耳朵裏,頭疼欲裂,眼前的宋思宜也開始扭曲起來。
“霍晏!”
霍晏強撐着最後一點力氣,抱着宋思宜穩穩落到了院子裏。
在他失去意識之前,只記得宋思宜焦急的面龐。
他想伸手碰一碰她近在咫尺的臉,但他伸出的手還沒碰到她,便重重地砸回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