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校慶日 那相攜而去的兩道背影一直在他……
第35章 校慶日 那相攜而去的兩道背影一直在他……
又過幾天, 鐘虞感?冒症狀緩解了?不少,同時也答應了?陶青稚的邀請,決定在校慶當天回母校做場分享。
陶青稚自然十分高興, 鐘虞問老陳要了?他?的聯系方式, 專門給這位昔日?恩師打了?通電話。陶青稚個性沉穩內斂, 一向雲淡風輕,鐘虞卻清楚地聽出他?語氣裏的激動,不由心中動容。電話裏說不了?太多?, 師徒二人便約定當天好?好?聊聊。
法學院那邊指派了?一個叫梁栩的學生跟鐘虞對接活動當天的安排, 鐘虞便也加了?梁栩的聯系方式,字裏行間溝通中, 梁栩思路清晰,簡潔明了?,令鐘虞挺滿意。
轉眼便到校慶當日?,鐘虞的感?冒也徹底痊愈,這天天朗日?麗,他?從出租車下來?,站在岚大?校門前停了?片刻。
大?紅色樓牌莊重威嚴, 上頭還挂着一個龍飛鳳舞的草書匾額。六十年對一個人來?說是花甲遲暮, 但?對一所大?學來?說卻是正華正茂。
冬日?暖陽照拂身上, 鐘虞竟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惬意地眯了?眯眼。
他?從北門入,沒走兩步就接到老陳電話。老陳家兩口子也來?了?,不知?在何處, 背景聽起來?有些吵鬧。
老陳扯着嗓門喊:“你到哪兒了?啊?我?在學院這邊,人可?真多?,停車費老大?勁。哎對了?, 你別走北門啊,那邊特別堵全是人,聽說今天有人給醫學院捐款,校領導都在那邊。你別從那兒走了?,走東門吧,東門人少。”
這話說晚了?,鐘虞心想你早打一分鐘也好?,他?都進?來?了?。即來?則安,鐘虞又往前走了?一段,果然遠遠就見烏泱泱一群人,紮堆擠在記憶中醫學院的樓下,路邊泊着好?幾輛黑色紅旗,大?約是校領導的車。
正要從旁邊繞過去,鐘虞就聽有人喊“來?了?來?了?大?家都讓一下”,等候的人群便自發朝兩邊散開?,中間空出一條行車道,鐘虞被人群裹挾着挪動不得,只得站定腳步也往身後看去。
一輛紅旗開?道,後頭跟着一輛奧迪,車停下,門打開?,鐘虞便眼睜睜看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車上下來?。
蔣紹言一身沉穩持重的黑色西裝,外套一件同樣是黑色的及膝羊絨大?衣,唯有領帶是暗紅,為那張英俊但?冷酷的臉添了?一抹亮。下車後他?輕攏衣襟,快速繞過車頭走到另一邊車門前,打開?門把蔣西北攙了?下來?。
蔣西北拄着拐杖站穩後就不要蔣紹言再攙扶,同迎上來?的幾位學校領導一一握手。
蔣紹言便站在旁邊,身長挺立,不茍言笑。
鐘虞隐在人群中,面無表情看着蔣紹言,正要走,就在這時,蔣紹言卻似有所感?,扭頭往他?的方向直直看過來?,好?一會兒都沒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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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西北注意到了?,也順着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鐘虞,心頓時一沉。他?面上還是維持微笑,等着跟校領導拍完照之後再一道進?醫學院裏頭參觀。
岚大?本校派了?人采訪拍照,還請來?了?財經刊物的記者,蔣西北站着拍幾張就叫停,再往前看,人群裏已?經沒了?鐘虞的影子。
這麽多?年不見,他?還是一眼認出那孩子,畢竟樣貌那樣出衆,氣質也出挑,才叫他?當年一眼相?中。
這次岚大?校慶,蔣西北大?手筆一下捐了?五千萬,其實他?每年都捐錢,千萬千萬地捐,也沒宣傳,這次六十年校慶捐得多?了?,校方一再請求,他?才同意來?露個臉。
當年确診胰腺癌,蔣西北就是在岚大?附院做的手術。蔣西北骨子裏十分傳統且固執,不信洋鬼子那一套,沒去國外治,不僅手術,之後化療吃中藥也都在岚大?。
所以他?十分感?謝這裏的醫生救了?他?,捐錢用于?胰腺癌早期診斷和愈後,另外,這錢也有一部分捐給心髒研究中心,因為蔣紹言母親當年就是心髒病去世的。
校長滿臉堆笑說着客套的感?謝話,蔣西北有些恍神,沒怎麽入腦,看旁邊的兒子也是神游天外,人還在,魂早丢了?。
蔣西北心便又是一沉。
校領導好?容易講完,蔣西北就簡單說了?兩句,他?不差錢,不圖虛名,不想被大?肆宣傳,他?是真心希望國家的醫學能更進?一步。
更主要是,他?想,我?做了?這麽多?好?事,捐了?這麽多?錢幫了?這麽多?人,老天如果看到,能不能稍微開?恩,讓他?活得久一點。
他?還想陪孫子再長大?一些。
之後便是進?樓參觀,看到用自己捐的錢新建起的實驗室和購買的研究設備,蔣西北打心底裏高興,然而想到這些玩意兒說不定很快就會用到他?身上,心情又變得沉重。
蔣紹言跟在旁邊,沉默居多?,只是每次經過走廊窗戶,他?勢必要朝外望一眼,目光深沉,仿佛尋找某個早已?遠去的人。
*
從醫學院離開?,鐘虞直奔法學院,中間繞了?段路,最後還是憑記憶找到了地方。
到處都是人,新朋舊友,場面熱鬧。
老陳沒見着,鐘虞先看到了?梁栩,沒想到梁栩樣貌十分出衆,還沒完全褪去少年人的青澀,但?看得出性子沉穩,不卑不亢,且腼腆愛笑,一笑起來面頰上就了綴兩個淺淺梨渦,很招人好?感?。
不知?道為什麽,鐘虞看着他?,竟有些羨慕,羨慕梁栩明亮清澈的眼神,羨慕他?身上那股勃發向上的生命力。
院領導和嘉賓致辭後就是校友分享會,在法學院的階梯禮堂,能容納五百人,但?今天來?的人實在太多?,連過道都擠滿。
鐘虞走上去的時候,臺下一片尖叫,老陳轉頭對何婷說:“幸好?我?讓他?們給我?排鐘虞前頭講,要不然等他?講完,後頭的人壓力得有多?大?啊,都沒膽子上臺了?。”
何婷根本顧不上看他?,眼睛直盯臺上,手裏舉着手機正錄視頻,嘴裏敷衍:“嗯嗯嗯嗯,你精,你最精。”
老陳不滿,再看前後左右,幾乎所有人都拿着手機沖臺上拍,那架勢追星似的,他?便讪讪閉嘴,免得自讨沒趣。
陶青稚也來?了?,把前排座位讓給兩個學生,自己走到後排,站在靠近入口的地方,一邊提醒着後進?來?的學生注意秩序不要擁擠,一邊用眼鏡後的目光細細打量這個臺上的得意門生。
一些過往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法學院是岚大?的大?院,每年招八個班,超百人。陶青稚因為身體原因,脫下律師袍拿起教鞭已?經二十年,教過的學生不計其數,印象最深的還是鐘虞。
長相?實在出挑,因為跳過級所以年齡比同屆的人要小,性格卻穩,也可?以說不那麽合群,但?聰明的人往往都不太合群。
陶青稚還記得入校不久一場模拟法庭,鐘虞發言時清晰的頭腦,完美的邏輯和令人羞愧的口才叫全場嘆服。他?當時就想,這個學生實在聰明,天生就是吃訴訟這碗飯的人。
他?也還記得鐘虞當時明亮的目光,以及那股張揚銳意的少年意氣。
最可?貴的是鐘虞低調謙虛,課後常捧着書來?問問題,見解也獨到深刻,陶青稚為他?解惑,提供了?一些自己過去做律師時遇到的實際案例,一來?二去兩人就熟悉起來?。
接觸多?了?陶青稚發現,聰明的學生有很多?,但?有靈氣的卻少,有靈氣而內心純良性格堅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鐘虞就是這樣的人。
師生兩人相?處愉快,陶青稚以為鐘虞會一直這樣順遂地走下去。變故大?概發生在大?三?到大?四那年的暑假,開?學返校,鐘虞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那股風發意氣不見了?,整個人變得十分沉郁,也十分尖銳。
整個大?四學期,陶青稚回憶,他?只見過鐘虞四次。
第一次是九月初開?學,鐘虞來?找他?商量論文題目,期間心不在焉數度走神,陶青稚便停下,問他?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什麽事。
鐘虞沉默了?很久,然後擡頭又看他?許久,目光暗沉,最後搖頭,蒼白的嘴唇張開?,輕聲說沒事。
讨論完,陶青稚問他?以後的打算,工作找的怎麽樣。
陶青稚之前向本地的幾家律所推薦鐘虞,想問問情況,誰想鐘虞沉默了?一會兒後跟他?說:“老師,我?想走,去其他?地方,越遠越好?。”
陶青稚不免驚訝,他?大?概了?解鐘虞家裏的情況,父母早逝,從小跟奶奶一起生活,還有個據說做小生意的叔叔。
其實按鐘虞的成績,完全可?以保研,本校或其他?TOP的外校随他?挑選,但?鐘虞毫不猶豫拒絕了?,手寫了?放棄的說明,他?想早點工作掙錢。
“為什麽?”
陶青稚問,他?好?奇鐘虞為什麽想走,還要走得越遠越好?,因為有時聊天鐘虞也會說起家裏的事,言談間他?能感?受到鐘虞和他?奶奶相?依為命,感?情十分深厚,選擇留在本地工作也是為方便照顧老人。
陶青稚也還記得大?二那年他?帶隊去外市打比賽,結束後去逛商場,大?多?數學生都是給自己買東西,只有鐘虞買了?一堆吃的穿的給他?奶奶,他?那時就覺得,這是個孝順有良心的好?孩子。
所以為什麽?
陶青稚心裏止不住疑惑,再去看鐘虞,才驚覺短短兩個月,對方竟然瘦得這樣厲害,細長的胳膊從短袖底下露出來?,那樣瘦,骨頭凸出,感?覺輕輕一折就要斷了?。
而那張曾經朝氣的臉如今變得死氣沉沉,像是遇到什麽事拼命掙紮無果過後,完全放棄抵抗的消沉和頹敗。
他?當時心頭突然就一跳,又問了?一句為什麽,鐘虞沒答,目光往窗子外頭濃密到不見光的樹蔭怔怔望了?好?一會兒,才跟他?說:“陶老師,我?現在挺後悔學法律的。”
陶青稚心中又是一驚,正要追問,鐘虞已?經收拾好?東西,起身,向他?微微鞠躬,禮貌地告別了?。
第二次見是十月份底的某天,蕭瑟的秋風席卷校園,鐘虞來?辦公室找他?,還是商量論文。
這次鐘虞的情緒明顯平靜許多?,雖然依舊瘦,嘴唇也依舊發白,但?整個人沒那麽沉重了?。說完論文,他?站在陶青稚辦公桌前,提出這學期有些課程可?能無法保證出勤,但?是考試還是會參加。
“論文的話我?也會及時修改,但?可?能不能經常來?找您了?,通過郵件發給您,您看行嗎?”不知?道想起什麽,鐘虞頓了?頓,才繼續說,“另外我?可?能得申請外宿,也想請您和院裏說說。”
陶青稚沒多?想就答應了?,他?其實很不喜歡跟學院裏那幫勢利的同僚交涉,但?對于?優秀的鐘虞,他?願意破例。
之後便是入冬,元旦,然後是來?年春節,日?子翻開?嶄新一頁……
陶青稚再見鐘虞是在三?月答辯,鐘虞給他?的感?覺又不太一樣了?,皮膚更白了?,臉上胖了?不少,身上似乎也長了?肉,也可?能是衣服寬松的原因,但?精神卻是實打實好?了?起來?。
答辯過程中鐘虞思路清晰,自信且完美,結束後他?站起來?朝陶青稚看了?一眼,沖他?笑笑,眼睛裏閃着光亮。
陶青稚那瞬間覺得,之前那個鐘虞好?像又回來?了?。
陶青稚記得鐘虞是那天最後一個答辯的,答辯過後他?端着水杯走到窗邊往下看,正好?看到鐘虞從樓裏走出去,而花壇邊的一棵樹下,有個高個子的年輕男人正在等他?,很自然地從鐘虞手裏拿過背包,又把一個保溫杯遞過去。
兩人站在樓下說了?幾句,就一起朝外走。
那會兒正值初春,校園中綠樹抽芽紅花含苞,滿目的生機。陽光将兩人的影子投下,不知?道為什麽,陶青稚看了?許久,而那相?攜而去的兩道背影,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一直存于?他?腦海,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