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紅袍 蔣西北一直惦記那高人說的第二……
第47章 大紅袍 蔣西北一直惦記那高人說的第二……
蔣西北忘了在哪兒看過一句話, 原話文鄒鄒的,他記不?住,但意思一直記得, 而且年紀越長體會越深。
這話大意就是, 人老了膽子就會變小。
蔣西北祖籍西北, 從小便膽大,渾身使不?完的莽勁兒,那時老家附近有片荒原, 晚上有狼群出沒, 他跟人打?賭,懷裏揣把劈柴刀獨自一人在裏頭?待了一天一夜, 安然?無恙出來後,用那贏來的錢買了兩只燒雞,給?早死的爹媽墳前供上。
之?後去島上當兵,蔣西北也不?懼生死,危險的任務搶着上,有次漁民墜海,他想也不?想一頭?紮進那海水裏, 當時數九寒天, 水裏盡是浮冰, 冷得刺骨。蔣西北把人救上來, 渾身都僵透了,洗把熱水澡,蒙頭?睡一覺, 第?二天又生龍活虎。
兼之?為?人豪爽仗義?,退伍後許多戰友跟他都有聯系。
然?而渾身是膽的蔣西北,在有了老婆之?後膽子就小了, 出任務心裏有牽挂,總會想起家裏還有個人守着盞燈在等他。有了蔣紹言之?後,膽子就更小了,索性?退伍做起生意。
等到蔣兜兜出生,蔣西北的膽已然?全沒了,只剩害怕。
他讀書少,但知道人固有一死,大丈夫死得其所。但他現在一點也不?想死得其所,他只想多活兩年,陪蔣兜兜多點時間,看他長大。
活檢确認他胰腺癌複發,伴肝轉移,拿到結果的那刻,蔣西北心中反而有種大事?落定?的踏實,第?一反應不?是尋醫問藥,而是上山。
他要去見一見那位高人。
蔣西北隐有預感?,這次恐怕真是時日無多了。老天眷顧他一回,還能有第?二回?閻王爺座下的小鬼怕是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他也在猶豫,要不?要把這事?告訴蔣紹言。
蔣西北知道鐘虞沒走,蔣兜兜最近沒去幼兒園,他連孫子的一根毛都逮不?着,難免心生怨念,但也做不?到上門去搶。
血緣斬不?斷啊,蔣兜兜這麽依賴這人,蔣西北又素來疼愛蔣兜兜,狠話可以撂,狠事?……蔣西北下不?去手。
趁還沒到最冷的三九天,他決定?上山待段時間,臨走前實在想孫子,就給?蔣紹言打?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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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從他語氣裏聽出什?麽,蔣紹言當即答應,也不?知道怎麽跟蔣兜兜說的,當天晚上父子倆一道過來,蔣兜兜也沒不?高興,爺爺爺爺地圍着蔣西北喊。
蔣西北許久沒聽,差點眼紅落淚,一起圍着桌子吃了頓熱騰騰的飯,蔣兜兜在屋裏待不?住,想起後院種的那一棚草莓來。
他愛吃草莓,蔣西北的別墅反正院子大,就找人弄了個大棚,移了好些草莓嫩秧過來。
蔣兜兜蹲在幾排綠油油的草莓秧子中間扒拉,蔣西北一手撐拐,一手給?他打?燈,跟他說哪兒哪兒開花了,哪哪兒花又落了,花落了很快就該結果了。
“爺爺都幫你看着呢,每天都看。”
這不?大的一片地不?知道被蔣西北踏遍過多少回。
“爺爺你真好!”
手上還沾着泥,蔣兜兜就往蔣西北身上跳,蔣西北抱不?動他,踉跄了一下,蔣兜兜又說:“最大的草莓給?爺爺吃!”
“哎哎!好!爺爺的乖孫子!”
爺孫兩個親親熱熱,蔣兜兜洗完澡歪在床上聽蔣西北說水浒傳,梁山好漢的故事?,蔣兜兜聽得津津有味,不?停問後來呢後來呢,又眨着眼睛天真地問,爺爺,他們?現在還住在山上嗎,住在哪座山上?
蔣西北含含糊糊給?糊弄過去了,等蔣兜兜睡着,他摘下厚重的老花鏡,揉了揉渾澀的眼,罕見地走了會兒神,想那些梁山好漢的結局,戰死的病故的出家的……生前再風光,總歸是身死魂消,沒個好下場。
這一想竟有些悲從中來。
給?蔣兜兜掖被子的時候,蔣西北又看到他脖子上那個紅翡挂墜,刺目得很,上次他硬要摘惹得蔣兜兜反應強烈,之?後很久沒來,于是再不?敢摘了,只能當沒看見。
從卧室出來,蔣西北見蔣紹言還沒走,在二樓小廳面窗而立,蔣紹言聽到動靜回了下頭?,蔣西北這才看到他手裏舉着手機,這麽晚不?知道在給?誰打?。
蔣西北拄着拐杖走過去,快到跟前,他聽蔣紹言說了句晚安,那溫柔的語氣叫他心一沉。
不?想破壞難得的團圓氣氛,蔣西北忍下不?提,只說:“晚上別走了,留下住一晚,房間都給?你收拾好了。”
頓了頓,又道:“明天就帶兜兜回去吧,我得上山。”
蔣紹言知道上山是什?麽意思,那是郊外一座山,是蔣西北口中所說大師的隐居之地,山上有間寺廟,蔣西北每年都會去廟裏住十天半月,吃吃齋靜靜心。
一般是夏天去,那會兒天氣熱,山上反倒涼爽,正好能避暑,但蔣西北今年已經?去過一回,怎麽突然?又要去。蔣紹言緘默片刻,說:“我陪您一起去吧。”
“你跟我去幹什麽?”蔣西北瞪眼,“你去了兜兜怎麽辦?”
蔣西北覺得自己挺矛盾,他信這位高人的話,也希望蔣紹言信,但又不?願蔣紹言真摻和進來,所以這麽多年他都是一個人上山,當初的事?也半遮半掩,沒都告訴蔣紹言。
“兜兜沒事,有鐘虞在。”
蔣紹言直言不?諱,鐘虞的事?紙包不?住火,何況他根本沒想瞞着,他也知道蔣西北知道,父子兩個心照不?宣,而如今這心照不?宣的事?就這麽一下被挑破了。
蔣西北眯了眯眼,知道蔣紹言這是攤牌,是宣告,更是種無聲的警告。
他嘆了口氣,因為?當年那事?,蔣紹言還是不?信任他,他就算真想做什?麽,也是有心無力了。
一夜過去,蔣西北同意讓蔣紹言陪他上山。
蔣紹言沒帶司機,自己開車,先去鐘虞的酒店,把蔣兜兜送過去,到的時候鐘虞已經?在門口等了,蔣紹言便帶蔣兜兜下車。
蔣西北自不?會下去,坐在後座冷眼旁觀,後來索性?将眼閉上,眼不?見心不?煩。
上山的一路他都阖着眼,差不?多快到了才睜開,第?一件事?就是登門求見那位高人。
高人就住在寺廟後頭?隐蔽的禪房裏,小徒弟進去通報,沒多久出來,雙手合十對蔣西北微微躬身,說,師父不?見。
蔣西北長長呼出一口濁氣,對這個結果不?算意外,從六年前起高人就不?肯再見他了,也就是他來問自己的病和能不?能有孫子那次,之?後每次登門都被拒之?門外。但蔣西北還是給?廟裏捐了香火,又在佛前虔誠地拜了好幾拜。
擱以前誰要是跟他說,有天他會來燒香拜佛,蔣西北絕對嗤之?以鼻,但一場病完完全全改變了他,人找不?到出路就只能求佛祖。
中午在寺裏吃齋飯,吃飯的時候要止語,就算不?止語,父子兩個估計也相對無言。菜色就是青菜豆腐之?類,賣相不?好口味也欠佳。蔣西北吃完抹了抹嘴,讓蔣紹言陪他一起在廟裏頭?轉一轉。
蔣紹言到了之?後幾乎沒說話,蔣西北求見高人的時候他默不?作聲,簽支票捐香火的時候他無動于衷,燒香拜佛的時候他站在大殿外面等,擺明了不?信這些,齋飯不?怎麽好吃反倒吃得幹淨。
幾次轉頭?看去,蔣西北只看到蔣紹言緘默冷淡的側臉,對佛門之?地說不?上鄙夷,但肯定?也沒有敬畏,蔣西北便有些不?滿,走到無人處停下,低聲質問蔣紹言:“你說你非得跟我來幹什?麽?”
蔣紹言只是不?放心蔣西北,冬天不?比夏天,山上只會更冷,蔣西北突然?要上山,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他作為?兒子自然?要跟過來看看。
兩名灰衫布衣的僧侶經?過,蔣西北将拐杖靠在身上,低頭?合手致意,蔣紹言看着父親,沒有說話。
等那兩名僧人離開,蔣西北才重新?拄起拐杖,也看了蔣紹言一眼。父子兩個誰都沒說話,蔣西北腿腳走不?了太?遠,冬天山風又大,旁邊正好是間茶室。蔣紹言提出進去稍坐,主要是想讓蔣西北休息一下,蔣西北反倒猶豫,無奈體力确實跟不?上,只得點頭?。
這茶室不?知道何人所開,雅致清幽得很,牆上挂着筆墨書畫,博古架上也擺了不?少古玩玉器,品貌端正,價格絕不?會低。
裏頭?的人見到蔣西北,态度十分恭敬,一個将他引到角落的雅座,另一個問是不?是還喝大紅袍,蔣紹言便知道蔣西北不?是第?一次來,這裏頭?的人都認得他。
蔣西北說就要大紅袍,茶上來,他沒要人在旁邊伺候,揮手讓走了。蔣紹言脫掉外套搭在旁邊紅木太?師椅的椅背上,挽起袖子,熟練地泡茶。
蔣西北默默看他,一時間竟有些恍惚,蔣紹言何時長這麽大了?英俊筆挺,性?子也穩,比他當年強太?多了,這種後繼有人的感?覺叫他欣慰,卻不?踏實。
是了,這些年裏蔣西北始終覺得不?踏實,這種不?踏實一部分源自他随時可能複發的病,另一部分則是因為?蔣紹言一直沒成家,一直沒有第?二個孩子。
對于高人說的蔣紹言會有兩個孩子,蔣西北深信不?疑。
因為?這種不?踏實,有時午夜驚醒,他仰面躺在床上,後背冷汗涔涔,感?到自己衰老的心髒在一下一下沉重又無力地跳動。
他知道蔣紹言心裏有人,就是鐘虞,這些年一直沒變。他這輩子就妻子一個女人,妻子過世的時候正值壯年,生意又做大,那麽多人給?他介紹,他一個沒入眼,這些年連情人都沒有。比起曾經?相攜相守的美好記憶,男歡女愛根本不?值一提。
蔣紹言這點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他。
這麽沉穩持重心思玲珑的一個人,偏偏在愛情上栽跟頭?,撞了南牆也不?肯回頭?。
這些年蔣西北也一直在想,當初找鐘虞究竟是對是錯,每次看到聰明活潑的蔣兜兜,他就堅信自己是對的,但每次看到少言寡語的蔣紹言,他又覺得自己……或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