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起波瀾 “我就是……有點想你了
第48章 起波瀾 “我就是……有點想你了。”……
茶具碰出的脆響叫蔣西北回神, 面前氤氲起袅袅茶香,他?看着蔣紹言,明知有些?話這個兒?子不樂意聽, 但還得說。
“那個……”蔣西北清清嗓, “那孩子什麽時候走?”
蔣紹言手上一停, 擡臉看了蔣西北一眼又低頭繼續,手腕微微一傾,紅寶石般的茶湯便傾瀉而出。
前兩泡蔣紹言沒留, 茶太濃蔣西北喝着胃不舒服, 直到第?三泡才留下,倒進陶瓷茶盅遞到蔣西北面前, 開口?說:“您嘗嘗看。”
蔣西北端起喝了口?又放下,沒叫蔣紹言轉移了話題,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估摸着自己?反正活不長了,也不想用父親這個身份壓人,是真想跟蔣紹言推心置腹好好談談。
“唉……”蔣西北嘆聲氣,“紹言, 你确定你真的了解那孩子嗎?我知道他?聰明優秀, 長得也是千萬裏挑一得好, 但人心隔肚皮, 你真的了解他?嗎?你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修長的手指在茶盅邊緣撫弄了幾個來回,蔣紹言停下:“您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蔣西北一頓:“行,那我就直說了, 你說他?走這些?年?,一次都沒回來過,也沒問過兜兜的情況。是, 我知道,那是當年?約定好了的,但我最?後也松口?了啊,我親自找他?說過,他?要是不想走可以不走,我把一切給他?安排好,但他?還是堅持要出國?。這就是個把前途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人,你說這樣?的人,他?能真心疼愛兜兜嗎?你就不懷疑他?接近兜兜有什麽目的嗎?”
蔣西北原本想着平心靜氣好好說,說着說着還是不免激動起來:“他?把前途看得重也就算了,不過也就是心硬而已,可他?不僅心硬更是心腸歹毒啊他?,他?——”
蔣紹言眼神一變:“他?什麽?”
猝然被截斷話頭,蔣西北愣了愣,當即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當年?的事他?半遮半掩,只?告訴了蔣紹言一部分,比如他?告訴蔣紹言,鐘虞是為?給家裏還債才答應他?,但究竟是誰給他?牽線找到的鐘虞,而鐘虞家裏為?什麽欠錢,這些?細節都被他?瞞過去了。
這裏頭腌臜太多,蔣西北自己?都不想過問,更別提讓蔣紹言知道。而鐘虞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好像也沒告訴蔣紹言。
這個口?子要是打開,蔣紹言勢必就要追問到底了。
蔣西北一時結舌,就在這時,茶室門口?厚重的擋簾被人從外頭一把掀開,冷風頓時灌了進來。
那掀簾的是個年?輕男人,大冷天只?穿一件黑色短T,腳踩高幫黑靴,進來後先四下看看,随後走到櫃臺前,剛才迎蔣西北進來的那個夥計立刻停下手裏活計,從櫃臺後面繞出去,表情恭敬又畏懼,躬身低頭稱呼了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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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紹言漫不經心掃去一眼就将頭轉回,并未在意,直到感受到一道銳利的視線朝他?直射而來,他?才再度轉頭,重新打量起來這個年?輕男人。
二十多不到三十,黑皮窄臉細長眼,一米八的身高,身材精瘦,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結實,一看就是練家子。
頭發也長,擋住了眼,見蔣紹言看過來,那細長的雙眼微微眯起,嘴角慢慢裂開,露着兩排森白牙齒,竟十分邪性。
蔣紹言面無表情盯着這人,那年?輕男人也看着他?,對視幾秒,突然就朝他?們?走了過來。
直走到桌旁才停,咧嘴一笑卻是沖着蔣西北開口?:“蔣叔,有日?子沒來了。”
蔣西北似乎不待見這人,表情不大好看,淡淡嗯了一聲。
“那今天的茶水費就免了,老板說過,您是貴客。”
蔣西北臉色沒有因此緩和,仍舊不鹹不淡:“替我謝謝你們?老板,但用不着,我來捧他?的場,肯定也不會少他?這點茶錢。”
那年?輕男人一笑,舌尖自上排列齒舔過,又沖蔣西北躬躬身子,道“那您慢用”,貌似恭敬,實則腔調懶散,那背也根本沒彎多少。
末了轉身離去,走出幾步又突然回頭,見蔣紹言在看他?,便挑出一抹怪桀的笑,之後做出了一個叫人意外的舉動。
他?将左邊頭發往上撩起,露出了被遮擋的眼,而在那眼尾處赫然有一道疤。
那疤從上至下順着眼眶的弧度,像極了一彎月牙,應該是被某種尖銳的碎片劃傷,經年?累月褪成淡粉,如同一條盤踞的肉蜈蚣,叫那張邪性的面孔更舔幾分猙獰。
那男人随後落手轉身,一掀簾子走了,櫃臺的兩個夥計彼此對視,不約而同長籲了口?氣。
因為?簾子被掀開,外面的冷風再度灌進來,在屋內攪起一陣冷嗖又詭異的氣流。
茶桌上方一時安靜,直到那股氣流消散了,蔣紹言才開口?,面色微沉:“老板?這裏老板是誰?”
蔣西北看他?,知道瞞不過去,只得說:“沒誰,就是你趙叔。”
蔣西北朋友中?姓趙的只?有一個,蔣紹言腦海瞬間浮現出一個名字——趙德青。
這個趙德青是蔣西北從前的戰友,據說因為?出任務時受了傷所以提前退役,之後跟蔣西北一樣?下海經商,從地産文玩到影視投資,旗下十幾家公司,涉獵的産業極廣。
蔣紹言見過幾次,最?近一次就是在上回市裏開的企業家座談會上,趙德青是納稅大戶,被奉為?座上賓,與?一衆人相?談甚歡,交情匪淺。
印象裏,趙德青跟蔣西北差不多年?紀,但擅保養,看着頂多四十出頭,身材高大樣?貌英俊,不論何時總面帶微笑,且常年?戴一副金邊眼鏡,給人感覺溫和儒雅風度翩翩。
趙德青身家豐厚,出手也極闊綽,是富豪榜和慈善榜上的常客。然而蔣紹言隐約聽說趙德青生意實際并不那麽幹淨,手段也雷霆殘暴,許多起惡意做空低價收購就是他?在背後授意。
傳聞不知真假,但蔣紹言信自己?的直覺,趙德青溫和笑面下或許還藏着另一張皮,因此他?對這人是警惕多過尊重。蔣西北曾一度十分信任趙德青,兩人總結伴喝酒,但不知為?何,在蔣西北患病後卻慢慢疏遠。
之前蔣西北在任時,跟趙德青多有生意往來,蔣紹言接手後,慢慢地就把這些?合作悄無聲息給斷了,蔣西北沒吱聲,算是默許,如今剩下的也就只?有跟趙德青手底下文華娛樂共同投資的兩個影視項目。
蔣紹言回過神,臉色莫名更沉,又問:“剛才這人又是誰?”
“就是你趙叔手下的一人,不是什麽重要人物,我哪裏記得住叫什麽。”蔣西北明顯不願多說,一壺茶都沒喝完就起身要走,說想回禪房休息。
盡管蔣西北催他?回去,蔣紹言當天還是留了一晚。
禪房幹淨整潔,衛生間淋浴什麽的都有,榻榻米上鋪着兩床厚被褥,就是晚上睡覺的地方。屋裏通了暖氣,比蔣紹言想象中?要暖和,否則他?真擔心蔣西北的身體?會吃不消。
蔣西北晚上要在房間裏打坐靜心,蔣紹言便沒過去,他?坐在硬邦邦的榻榻米上,回憶白天和蔣西北未完的對話,想起蔣西北說的鐘虞不僅心硬,更是心腸歹毒。
鐘虞,歹毒。這兩個完全不想幹的詞,怎會沾上邊。
蔣紹言知道蔣西北當年?瞞了他?一些?事,鐘虞也沒有對他?完全坦誠,比如家裏為?何欠債,蔣西北又是如何找上他?,鐘虞絕口?不提。
蔣紹言知道這是鐘虞心裏的傷,選擇尊重,沒有深糾,如今看來,或許是錯誤的。現在回想,鐘虞那時毅然要走,難道還有隐情?也定是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才叫蔣西北說出“歹毒”這樣?的話來。
到底是什麽事。
思索無解,蔣紹言暫且先不想了,回去一查便知,只?是一想到那人,便是止不住心疼,心動,也心癢。屋裏走一圈,找個信號還算湊活的地方,蔣紹言給鐘虞發信息,問蔣兜兜在幹什麽。
鐘虞很快給他?拍了張蔣兜兜的照片發過來。
蔣紹言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詢問小的,其實挂念大的,嫌發信息效率太低,直接打了視頻過去。
響了好幾聲那頭才接,入目兩條光溜溜的小肉腿,蔣兜兜洗完澡,只?穿內褲趴在自己?的小床上,仰臉問:“誰啊?”
鏡頭外響起鐘虞聲音:“你爸爸。”
“哦。”蔣兜兜興致寥寥,幹巴巴喊聲爸,又低頭去看平板。
小崽子仗着有人撐腰越發不把親爹放眼裏,當然,親爹也不過借他?當幌子,父子兩個彼此彼此吧。蔣紹言清嗓,沒話找話:“剛洗過澡?”
“嗯。”
依舊只?聞聲不見人,鏡頭還沖着光溜溜的小屁孩。
蔣紹言繼續:“今天幹了什麽?”
“出去吃了飯,在附近逛了逛,回來看了會兒?電視,準備睡覺了。”
“……鐘虞,能不能不要叫我對着兜兜屁股講話。”
那頭靜了幾秒,屏幕畫面倏地消失,蔣紹言愣愣,意識到鐘虞竟把視頻轉成了語音,頓時哭笑不得。
行吧,見不到人聽聲也好,蔣紹言接着剛才的話:“這麽早睡覺?”這才剛過八點半。
“嗯。”鐘虞依舊惜字如金,一頓後突然說,“廟裏不應該睡得更早嗎?”
早上在酒店門口?,蔣紹言主動報備行程,說要去郊外一座廟。他?走到窗邊撩起簾子,周圍禪房都還點着燈:“大家都沒睡,燈都還亮着。”
鐘虞沉默了一陣:“兜兜挺好的,你放心,沒給你發信息是怕打擾你修行。”
冷眉冷眼的人冷聲講冷笑話,想象那畫面,蔣紹言繃不住笑:“我要是真出家你能舍得?”
“……我有什麽舍不得,達則兼濟天下,蔣總這是舍小家為?大家。”
“我可舍不得。”蔣紹言借着玩笑講真心,“這滾滾紅塵裏還有我挂念的人。”
手機另頭靜下來,蔣紹言再度以兩指挑開簾子,山間夜晚遠比城市安寧,寺內寂寥無聲,遠處山下亮着片片人間燈火。
心微微悸動,蔣紹言深呼吸,低聲說:“我就是想說我挺想你的。”
手機那頭徹底沒了聲,鐘虞握着手機站在落地窗前居高遠眺,眼中?看着十裏繁華,腦子裏想着早上在酒店前的那短短一面,蔣紹言把蔣兜兜交給他?,将家裏房門密碼告知,讓他?帶蔣兜兜回家去住。
不到一分鐘,沒說幾句話。
八點四十五分時至,寺內響起莊重肅穆的晚鐘,鐘聲将持續一刻鐘,停下的時候就是該休息的時候。
鐘虞默默聽着,說句“早點休息”便挂斷語音,又在窗邊站了一會兒?,他?才走回床邊給蔣兜兜穿衣服,兩人挨在一起看動畫片。一集沒看完,蔣兜兜眼皮打架,鐘虞便抱着他?熄燈睡覺。
關了燈,房間暗下來,蔣兜兜反而睡不着,外頭風聲四起,許是有些?害怕,他?直往鐘虞懷裏鑽,小聲說了句什麽。
鐘虞沒聽清:“嗯?怎麽了?”
蔣兜兜從他?懷裏鑽出來:“我想爸爸了。”
蔣兜兜在蔣紹言面前裝得不在乎,盡惹蔣紹言生氣,但親父子就是親父子。鐘虞正沉默,就聽蔣兜兜又問他?:“你想他?嗎?”
鐘虞便又想起剛才那通語音,蔣紹言那句“我挺想你的”,他?當時沒應,此刻扪心自問,他?想嗎?
不想嗎?
如果?不想,為?什麽他?耳邊好像還是能聽到那寺廟的鐘聲,像穿越時空而來,濤濤不斷,綿綿不絕,震肺腑摧心肝。
最?終他?也只?是笑了笑,把蔣兜兜摟進懷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另一邊,蔣紹言遵循寺裏規矩,在鐘聲停下前熄了燈,躺在榻上卻睡不着,睜着眼想事,好不容易要入夢,又突然想起白天在茶館遇見的那個眼角帶疤的年?輕男人。
對方怪桀的笑,以及最?後撩起頭發故意露出傷疤的舉動,叫人匪夷所思。
蔣紹言有種感覺,對方所有的行為?似乎都是刻意而為?。
一夜過去,隔天早上,蔣紹言陪蔣西北吃過早飯,蔣西北就又催他?回去。蔣紹言的确不能久留,看蔣西北精神尚可便走了,去停車場取車,恰好一人從另一頭走來,正是昨天那男人。
對方在短袖外頭套了件薄夾克,見到蔣紹言似乎并不意外,挑出抹笑,随後揚起手中?鑰匙對準蔣紹言的方向按了下去。
身旁一輛車的車燈随之亮起,蔣紹言轉過臉,看清那車後目光剎時一凝。
正是那日?暴雨在岚大校門前,沖他?和鐘虞撞過來的那輛改裝牧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