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引君入甕
第四章 引君入甕
這晚回家時,阮家一反平日裏的溫馨寧靜,整個大廳裏竟充斥着清脆的笑語。
家中多了個能言善道的,別說阮太太,就連阮東廷那種個性嚴肅的老式霸總,都時不時會被她逗樂。
阮太太這幾年才學會了用微信,見兒媳婦做個什麽菜或到花園裏去摘個什麽花都能錄視頻發給別人,也感興趣得緊,兩人就着一個視頻剪輯就能聊上大半天,一派純天然的婆媳溫馨樣。
唯一不溫馨的是,那令人滿意的兒媳婦,從頭到尾也沒看她先生一眼。
見他回家看也不看一眼,吃飯時只與父母交流。阮祁琛晚上回房,竟見厚重的地鋪早已經鋪在了他的床邊下。
剛開始他還以為黎恩這是又想讓他打地鋪了,可結果,這女人把自己包得裏三層又外三層,做完護膚後,便直接鑽進地鋪裏,連腦袋都用棉被裹得嚴嚴實實。
阮祁琛:“……”
他蹙眉看着那個進不了一絲空氣的地鋪,還有埋在被窩下隆起的那一坨:“你是想把自己悶死嗎?”
被窩裏的人哼都沒有哼一聲。
“怎麽?拿到房産就翻臉不認人,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了?”
靜悄悄。
阮祁琛的臉黑了,直接過去掀了她的被子。
“你做什麽?”黎恩被他惹惱了。
阮祁琛一臉的諷刺:“不是打地鋪會失眠嗎?現在怎麽不怕失眠了?”
“因為比起失眠,我現在更不想看到某個人的臉!”她幾乎是用了拔河的力氣在和他搶那一床被子,“怎麽樣,阮總,将了我一軍後,現在是不是覺得心情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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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挺好。”
黎恩心頭一哽。
混賬東西!結婚當天就提離婚,上完床第二天又提離婚,她是多麽人美心善傻到犯二才能讓這混賬東西娶上老婆的?
黎恩一張靓臉簡直要被他這漫不經心的樣子給氣塌了:“松手,我要睡覺!”
“到床上去睡。”
“然後呢?等大總裁您半夜三更興致一來,想做什麽做什麽,做完後再給我甩一紙離婚協議書?”
阮祁琛很平靜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同樣平靜地點點頭:“有趣,說得仿佛昨晚使勁往我身上粘的人不是你。”
“你!”黎恩耳垂一紅。
可想再說點什麽,阮祁琛已經徑自直起身,又是那一副冷心冷肺的死樣子:“随便你吧,愛睡哪睡哪,別妨礙到我就行。”
他繞過黎恩,到衣櫃那邊取了換洗衣物,要進浴室之前又駐了腳:“還有,明天出門前記得把被褥都收好,別忘了協議書裏還有個條件:絕不能因為你個人的失誤,讓任何人發現這件事。”
黎恩氣得一下又鑽進被窩裏。
狹小的空間簡直令人窒息,可她卻在這空間裏第一百遍要求自己沉住氣。
可是……阮祁琛這狗東西,真的是太氣人了呢。混賬東西!
這狀态持續了一天,持續了兩天……連續好幾天下來,兩人在外頭一切如常,可進了房後,卻是連個眼神也沒碰過,雙雙默契地視對方為無物。
阮祁琛大概是第一晚邀請她上床被拒,後面再看黎恩打地鋪,便都不客氣地無視了。只是每晚看她那麽積極主動地滾進地鋪裏,那俊臉越發地冷若冰霜。
這狀态一直持續到半個月之後。
半個月後的某一天,泉城突然降了溫,乍暖還寒的時節,又來了場裹着狂風的暴雨。
阮祁琛臨睡前看了眼地鋪,确定黎恩還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才熄燈上床。
然而第二天,他如往常般起床準備去健身時,卻發現地鋪上的人兒已經把自己挪到了被窩之外——對,不僅被子沒在她身上,就連地鋪也沒在她身下,這女人竟将自己整個兒睡到了木質地板上!
從前同床時她就是這樣,清醒時挺正常的姑娘,一入睡那睡姿就千奇百怪,還動不動就要踢被子。
而現在,姑娘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被褥什麽的全沒了,臉上脖子上倒是罩了層明顯的粉紅色……
粉紅色?阮祁琛往前一步:“黎恩?”
伸手往她額頭上探了探:要命,怎麽這麽燙?
黎恩渾身的粉完全粉得不正常,阮祁琛一探額頭就大概料到了是怎麽回事,連忙将她給抱上床,拉過被子裹好後,又打電話叫來了家庭醫生。
清晨五點,原本人人都在睡夢中,被他這麽一鬧,全家都醒了。
阮太太連衣服都沒換,只穿着個睡袍便急匆匆地趕來:“怎麽了怎麽了?怎麽突然就發燒了?”
不一會兒醫生也來了:“太太這是着涼了,感冒引起的發燒。”
“着涼?怎麽會這樣?昨天明明還生龍活虎的呀……”這話說着,阮太太的目光無意中瞥到了地上,一時間,溫溫柔柔的語氣突變,“琛仔!”
話說這阮太太,年輕時剛嫁入阮家,也是有過一段十分委屈的時光的,夫妻分床分了好幾年,以至于此時一看那地鋪,阮太太原本的好脾氣一下全沒了:“阮祁琛,地上那些是怎麽回事?”
阮祁琛此時才想起地上那一攤東西。
真是要命,剛剛只顧着喊醫生,竟然忘了地上還有這堆東西!
床上的人兒還燒着,被阮祁琛抱着打了針,雖然燒還沒退,可到底還是有意識的。見一向好脾氣的婆婆連口氣都變了,她連忙軟軟地拉住了阮祁琛,搶着說:“媽咪,是我不好。”
姑娘整個人都虛軟無力,就那麽背抵着靠在先生的懷裏。
結果阮太太一聽到她虛弱的聲音,更氣了:“你都燒成這樣了還替他說話!阮祁琛,你說……”
“不是的媽咪,”姑娘再一次搶過了話,就怕身後的耿直狗男人會說出什麽讓媽咪生氣的話來,“真沒事媽咪,是我昨晚和阿琛鬧了點小情緒,才執意要睡地上的,您別罵他。嘶——”話說着,姑娘不知又牽扯到了哪裏,突然疼得“嘶”了一聲。
阮太太心疼壞了:“好好好,不罵他,你別說話了,先休息、先休息啊!”
阮祁琛從頭到尾都沒吭聲。姑娘靠在他懷裏,渾身軟得跟沒骨頭似的,皮膚又燙得驚人。他垂頭看着她紅通通的臉,一只手安撫性地輕撫着那滾燙的手臂,另一手從床頭櫃上抽了點紙,慢慢替她擦着臉上身上的細汗。
真是難得,硬着脾氣和他冷戰了大半個月,直到現在生病了,才難得地溫馴了一點。
只是待阮太太和醫生一出去,剛剛還挺溫馴的人又動了動,拂開他的手。
阮祁琛:“做什麽?”
“不要你扶。”她聲音嗡嗡的,一邊努力地想支起自己的身子。
阮祁琛好不容易才攢起來的那點好脾氣又散了:“不要我扶要誰扶?這都快燒到四十度了,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
他将沒多少力氣的女人又重新按回到懷中,口氣簡直壞得可以:“安靜點,我現在可沒空去幫你喊什麽陳大魚來照顧。”
“那也不要你,松開……”
“等你退燒了我自然會松開,你現在給我……見鬼的你鬧什麽?”
懷中的姑娘不肯安歇,明明被抱着了還動個不停,還一個勁兒想往床下挪。
阮祁琛簡直被她鬧得都快沒脾氣了:“燒成這樣還想下床,你到底想做什麽?”
“想上廁所。”
他一愕。
也不知姑娘是羞的還是惱的,阮祁琛只覺得掌心之下的皮膚更燙了。
冷戰冷到一半虛成這樣就算了,像只小雞仔似的摁在某人的懷裏就算了,可偏偏,已經被鎖在某人懷裏的小雞仔竟然還控制不住自己的膀胱,十分不合時宜地想要上廁所……
丢死人算了!
黎恩說完那幾個字,突然就鼓起了渾身力氣,一鼓作氣地推開他。只是踉踉跄跄地往浴室裏走時,還沒走兩步,她又一個天旋地轉,整個人被人從身後抱了起來。
“你幹什麽?阮祁琛,放我下來,我要……”
“知道你要上洗手間,”他聲音硬邦邦的,鎖着她身子的雙臂連推都推不開,“行了,這不是到洗手間了嗎?”
“你……”
“看你沒力氣才幫你的,別不識擡舉。”他臭着臉,直接把人給抱到馬桶上。
柔軟的睡裙還覆在姑娘的身上,那薄薄的細帶睡裙下就是女人泛着粉的皮膚,也不知是羞的還是發燒燒的,就連兩條小細腿也都染成了粉色……阮祁琛強迫自己挪開眼,扭頭出了門。
整個洗手間都安靜了,黎恩無力地将臉埋在掌心裏,等解決完後想起身,卻發現怎麽也攢不起力氣。
過分了啊這破感冒!雖說可憐柔弱又無助的樣子的确是能激起阮直男少得可憐的憐惜之心,可——
可你是燒到三十九度半不是四十九度啊,怎麽連個廁所都不能自己上了?!
洗手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敲了敲,黎恩暈乎乎的,還滿腦子複雜的奇思妙想,一時忽略了門外的聲音。
直到浴室門被人推開,某人粗着聲:“怎麽這麽久?”
黎恩吓了一跳,紅着臉看向門邊,愣是說不出那兩個字。
她的臉紅紅的,身子也紅紅的,一雙大眼裏水光潋滟,仿佛剛剛打的那退燒針壓根兒沒用。
阮祁琛輕咳了咳,別開眼。
其實他方才不過是在外頭等太久了,又聽浴室裏沒一點動靜,擔心她出事才進來的,沒想到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姑娘仰着張大紅臉,愣愣地坐在馬桶上看他,病恹恹的樣子是近來少有的柔弱。
阮某人那顆鋼鐵直男心被這小模樣輕輕地撓了下,忽然就有點心軟了。
軟綿綿的姑娘,張着雙濕漉漉的眼,就那麽看着他……
阮祁琛冷着臉走進去。
黎恩尴尬得想死,想做最後的掙紮再說點什麽,可這沒耐性的狗男人卻往她臀上一拍:“再廢話就把你扔出去!”
黎恩:“……”
這下她不僅閉了嘴,還絕望地閉了眼。
阮祁琛抱着她出洗手間。大概是覺得丢臉已經丢到家了,黎恩這會兒已經不鬧了,幹脆躺平裝死,連掙紮也不再掙紮一下。
倒是阮某人見她這絕望樣,心底那一點欺負人的惡劣心态又被勾了出來:“怎麽?不鬧了?”
黎恩尊嘴緊閉。
“放心,”偏偏姓阮的還要說,“你這身子再怎麽着也比腦子可愛,我沒工夫嫌棄你。”
黎恩:“!!!”這狗東西!
算了,還是睡覺吧!
頭暈着,渾身還犯着疼,黎恩幾乎是一上床就昏睡了過去。
阮祁琛看了下時間,清晨六點半。
健身太遲,上班又太早,他看着被窩裏睡熟了的那一團,想了想,也脫了衣服上床。
被窩裏燙得像火爐。一進去,因為發燒而熱得受不了的姑娘就下意識地往他這邊靠。阮祁琛皮膚上的低體溫讓她舒服地直呼氣,一張臉還熱着,就往他身上貼。
大概睡着了人會簡單點,黎恩一時忘了兩人還在冷戰中,于是一邊往他那裏貼,還一邊輕喃着:“阮祁琛……”
“嗯。”阮祁琛随口應了句。
“阮祁琛……”
後面再叫,他便懶得應了,只伸手拍了拍她臉蛋:“安靜。”
黎恩又喃喃了兩句什麽,具體內容估計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等阮祁琛好不容易阖上眼,安靜了一會兒的女人又軟綿綿地将手臂纏到了他身上:“阮祁琛,我有點冷,你抱抱我呀。”
阮祁琛合上的瞳眸慢慢地睜開。
阮祁琛,你抱抱我呀——這樣的話從前在一起時他究竟聽過了多少次?每回兩人親熱後,他想沖個涼,姑娘就會在後頭軟軟地纏着他耍賴:“阮祁琛,你抱抱我呀。”
阮祁琛這輩子伺候女人的經驗是不多,可大概直男們都相信女人這種生物天生就是比男人更脆弱更沒有安全感,再加上那會兒他正寵着人呢,姑娘這麽一要求,他自然是三分憐惜四分寵,按着她的話照做了。
可現在——
“阮祁琛,你抱抱我呀。”虛弱的聲音又傳來,他蹙眉看着黎恩不太安穩的睡顏,心想抱個屁,抱過了回頭再讓你往老子胸口上捅一刀嗎?
“阮祁琛……”
阮祁琛繃着臉假裝沒聽到。
“阮祁琛……”
他緊緊閉着眼。
“阮……”
算了,看在這女人閉眼比睜眼時要可愛點的分上吧。
阮某人酷着臉,将姑娘納入了懷中。感受到溫暖的姑娘于是安靜了。
可惜安靜的狀态只持續了幾分鐘,幾分鐘後她又開始想伸手想亂動。阮祁琛只好捏了捏姑娘的臉頰:“乖一點,別鬧。”
低低沉沉的煙嗓,黎恩在睡夢中聽到了,彎了下唇,這下子徹底睡着了。
她被攬進了那個有點硬卻又溫暖得緊的懷抱裏,甚至感覺得到懷抱的主人為她貢獻出了一只強健的手臂。她安心地枕在了手臂上,而那得以活動的另外一只手,偶爾還會擡起,有一下沒一下地撫過她發絲,或探一探她額上的溫度。
這就是她懷念了很久很久的……和阮祁琛在一起時應有的樣子啊。姑娘微微一笑,在香甜的夢境中,鼻尖在男人熟悉的頸間蹭了蹭,又将臉更深地埋進了他懷裏。
端着雞絲粥上樓的阮太太剛推開門,就看到床上那對親密相擁的人兒。其後二話不說,又無聲地,一步一步地,後退。
退下樓時,臉上挂着老母親欣慰的笑。
這一覺直接就睡到了早上九點。
阮祁琛的手機響了又響,也不知響到第幾遍,才被他接起。
那頭是吳英俊快急哭了的聲音:“老板,大老板,九點了呀!飛機要起飛了呀!”
“什麽……”見鬼了,他這才想起今天還要趕一趟飛機!
海南那邊有個和阮星差不多規模的酒店馬上收工了,他前陣子太忙,一直抽不出空去看一看。原本是定了今早十點半的飛機,可被黎恩的事一鬧,日理萬機的小阮總直接失憶了。
“你把車開進來,我馬上下去。”他挂上電話。
可準備下床時,阮祁琛卻發現自己還被床上的女人緊緊地抱着。他拉了拉黎恩的手,姑娘全無反應。
“黎恩,松手。”
黎恩沒聽到。
“我讓你松手,聽到沒?”
還是沒聽到。
這女人……睡暈了是嗎?阮祁琛頭疼地擰着眉,稍一用力,把她的雙手都拉開。
可結果人還沒下床,後頭有雙細白手臂又軟綿綿地纏上來,那可惡的女人甚至還“嗚”了聲:“再睡一會兒啊,頭好疼……”
“要睡你自己睡。”
“嗯……”姑娘乖巧地應了聲,然後——
緊抱着他,沉沉入睡。
阮祁琛看着腰間纏得死緊的細手,無語望天。
吳英俊的電話又來了,響了又響響了又響,卻怎麽也吵不醒懷中的女人。
阮祁琛原本還想着聽到電話鈴這女人總要醒來吧?可現在……
他放棄地接起了電話:“有點事,海南那邊下午再去吧。”
吳英俊:“啊?”
“早上去不了了,你重新訂一下機票。”
已經将車開進了阮家大院的吳特助震驚地看着自己被BOSS挂斷的電話,可更讓他震驚的是,下一刻,阮家的大門被打開,那位特別溫婉的阮太太笑吟吟地走出來:“小吳啊,吃早餐了沒?”
“呃,那個……本來是打算和小阮總一起到機場吃的。”吳英俊趕忙下車,恭恭敬敬地朝阮太太鞠了個躬。
今天的阮太太看上去心情很不錯,随口和他閑聊了兩句後,又說:“小恩那孩子發燒了,琛仔現在忙着照顧她呢,今天要是有什麽工作,你就幫他推了吧。”
吳英俊:“……啊?”
忙着照顧黎小姐?确定說的是他家老板嗎?
阮太太又笑道:“記住啊,好好和員工們客戶們道個歉,務必把小阮太生病的事和大家解釋清楚了,省得別人以為我們琛仔無故曠工,那就不好了。”
公司就是自己家的,小阮總曠不曠工,誰敢說什麽?
一貫缺心眼的吳特助難得在震驚之餘高效地把自己的腦回路縮到最短,第一時間裏明白了太太的意思。
好好道個歉?道什麽歉哪?老夫人,大領導,您這是讓小吳我好好地昭告天下,說“工作狂小阮總為了照顧小阮太連工作都不‘狂’了”吧!
阮太太:“聽到沒?”
吳英俊:“聽、聽到了。”
阮太太這才滿意了,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小吳肩膀:“這個兒媳婦啊,我喜歡得緊呢。小吳你和你們阮總也都喜歡吧?”
“啊?哈哈,那個、那個……”他能說不喜歡嗎?
那天晚上七點,阮祁琛才風塵仆仆地抵達了海南機場。
他抵達海南的那會兒,睡了一天的黎恩正好從睡夢中轉醒。體溫從三十九度半降到了三十八,雖說還燒着,可整個人已經感覺好多了,只是覺得渴,特別的渴。
于是黎恩披了睡袍下樓,正準備到廚房替自己倒上一大罐溫開水時,就聽到客廳傳來阮太太的聲音:“到了呀?好、好……放心吧,剛測過,燒退了不少……安心做你的事,小恩有媽咪照顧呢。真好,我們琛仔長大了,懂得關心女孩子了……”
黎恩簡直想象得到電話那頭的阮某人是怎麽酷着臉承受着媽咪這一番贊美,大概就和……今早酷着臉替她掖被子、探體溫、哄她入睡,以及酷着臉将她納入懷中時一樣吧。
啧,口是心非阮祁琛。
黎恩在廚房裏灌了一大杯水,又将空杯子重新倒滿水後,這才抱着玻璃杯出廚房。
阮太太一聽到動靜便回過頭來:“醒了啊?媽咪剛顧着和琛仔通電話,都沒發現你下樓了。怎麽樣,身體舒服點兒了嗎?”
見阮太太一邊說着一邊就要過來,黎恩趕忙踱步過去,坐到她身邊:“已經不難受了,謝謝媽咪,讓您費心了。”
“哪裏的話!再說,這回費心的可不是媽咪呢。”說到這,阮太太便禁不住要偷樂,笑盈盈地伸手往她額上探了探,覺得溫度似乎又降了些了,這才繼續道,“你說今天琛仔是不是表現得很優秀啊?為了照顧你,還将行程推遲了半天呢。這不,剛剛才下了飛機,又特意打過來問你退燒沒退燒呢!”
這真是阮祁琛能做的事?
所以說,剛剛狗男人——哦不,口是心非的阮祁琛剛下飛機就打電話過來,就是來和媽咪報平安同時關心她身體狀況的?
“我們琛仔呢,其實就是不擅于表達,可那心啊,熱乎着呢。”
可不是嗎?黎恩笑了,心口突然軟乎乎地漲了起來。
眼前再一次浮起了某人今早替她擦汗的樣子:皺着眉,一臉不痛快,可手上的動作卻是形容不出的輕柔。
還有半夢半醒間仍習慣性地伸手去探她的體溫,感覺到她不舒服,又将她攬進懷裏拍拍背……
哎,這二十好幾了還犯中二病的冷酷青年,想關心她,直接承認就好了呀!偏偏還要做出一副“我就是舉手之勞日行一善,你別想太多”的冷酷模樣,真是……
沙發前的茶幾上攤着好幾份甜點,已經過了晚餐時間,看到這些東西時,黎恩才發現自己已經好餓了。
“是不是餓了?可憐的,這一天下來也沒往肚子裏填點什麽。媽咪這就去給你溫粥。”
“不用了媽咪,我口苦呢,想吃點甜的。”黎恩往花園裏瞥了眼,發現老阮總已經在那泡好了茶,就等着太太過去喝茶談天。
阮家夫婦是真的恩愛,甚至比傳言中的還要恩愛。
相處這麽久,她從未聽爹地同媽咪說過一句重話,年過半百的夫妻了,老阮總寵太太還總跟寵孩子似的,尤其近來業務漸漸交到了阮祁琛和他叔的手上,這位老式霸總得閑,每日除了三餐外,還動不動就要給太太做點新甜品,帶着太太到處去旅行。居家的日子裏,一起喝茶望月、牽着手在傍晚的林蔭道上散步永遠是少不了的環節。
所以她這當人兒媳婦的,哪能破壞公公的雅興?
“恩靜?恩靜?”老阮總又在花園裏叫人了,“恩靜”正是阮太太的名。
黎恩連忙抓起茶幾上的甜點,眼彎彎地朝着婆婆笑:“真的,我就想吃幾口甜的。”
阮太太無奈:“那好吧,你還在感冒,少吃點啊。這些是酒店那邊送來的,讓我和你爹地試口味呢。正好,你幫媽咪看看哪樣做得好。”
“試口味?”
“是啊,說是幾家想和阮氏合作的月餅廠送來的,琛仔不是準備在中秋那陣推出一系列月餅嗎?你挑幾樣嘗嘗,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阮太太一邊說,一邊踩着小碎步往後花園走去。
餘下黎恩一人坐在沙發上,對着滿茶幾的甜品。
其實并不想吃甜的,感冒未愈,口雖苦,卻只想喝點清淡的白粥。
只是看到滿目琳琅的甜食,廚師的習慣還是讓她細細打量起每一份甜品的外形。打量到了其中某一份時,忽而眼一眯,黎恩從貼着如心标簽的包裝盒裏撿起了一個半巴掌大的月餅,撕開包裝,咬一口入喉……
剎那間,臉色突變。
吳特助的宣傳能力簡直一流,二十四小時還不到,全世界就都知道了小阮總将海南之行推遲的原因。
于是隔日黎恩退了燒下床,一出門便收到了來自各處的“道賀”——
“小恩哪,看琛仔那孩子平時悶不吭聲的,還總板着個臉,沒想到倒是個好丈夫呢!”這是來自阮家園藝阿姨的評價。
“是呢,為了照顧你,生生将海南之行推遲了半天——曠了泉城的一個早會,延遲了海南的兩個會!”這是來自愛吃她豆腐的阮星張廚小姐姐的解說。
“某些人該眼紅到滴血了吧?真沒想到小阮總竟能這麽疼老婆呢!”廚助郭小雨十分得意地道。
于是小病初愈的第一天,黎恩便聽到了來自家人、用人以及同仁們的緊急彙報,甚至就連陳大魚也特意打了電話來,恭喜她“穩坐阮祁琛身邊的第一把交椅”:“怎麽樣,阮祁琛那種冷酷直男,是不是可憐兮兮地扮豬吃老虎才最容易吃掉他啊?”
黎恩心情頗好地直面了八卦魚十幾分鐘的調侃,最後被侃得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行了,廢話什麽呢?有那個閑心還不如想想怎麽搞定張可兒。”
話畢,挂電話。
只不過,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了阮祁琛為了照顧她而推遲了他最看重的工作,這好事傳了千萬裏,看來,“小阮總夫婦恩愛有加”的傳言,如今怕是坐實了。
啧。
黎恩握着手機,想了想,決定給當事人發個微信問個好。
阮祁琛從會議室出來時,手機振了一下。
他身後還跟着以吳英俊為首的一行人,小阮總點開手機時,步伐緩了下來,于是一衆人等也跟着駐了步,面面相觑地以為這位大人物是不是收到了什麽緊急消息。
“阮總、阮總?”只吳英俊在身後小聲提醒着,“大夥兒還在後頭呢。”
阮祁琛“嗯”了聲,握着手機走到樓下的露天咖啡館:“給我杯美式,不加奶,兩顆糖。”
“好的,阮總。”服務員應聲而去。
海南的酒店完美竣工,就連廚師的水準也令阮祁琛頗滿意。于是開完會後若沒到吃飯的時間,阮祁琛便會到這露天咖啡館來坐一坐,喝杯咖啡,一邊看資料或和坐鎮在香港總部的小叔聊聊新酒店的情況。
不過今兒的小阮總看起來格外悠閑。
拿出手機,他點開剛剛沒來得及回複的微信消息。
那是黎恩給他發來的信息:王長發的賬戶和近期消費我這邊全都查過了,沒什麽異常。不過最近有幾家酒店都想招他,你可以看看這裏頭有沒有阮氏的對手。
王長發自上回的事後就被阮星開除了,不過到底是六星級酒店出來的,想招他的酒店還是一大堆。
黎恩傳來的附件裏,寫的就是那些想招他的酒店。
不過阮祁琛沒細看,只是回過去一句:燒退了?
黎恩很快就回過來:小阮總這是在關心我?
呵,這女人果然還是生病的時候比較可愛。
千裏之外的姑娘還彎着唇看手機上那平淡的三個字,見阮祁琛沒回了,于是又發過來:小阮總,某些情緒不表達,對方是永遠感受不到的。
黎恩:尤其在對方發着高燒昏昏欲睡時……
阮祁琛原本已經打算收起手機,畢竟浪費大把時間和女人在微信上聊天這等肉麻事他實在做不來。只不過看到了這兩句,小阮總一哂,又按下了打字鍵:什麽情緒?
黎恩:比方說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關心哪,或者更進一步更深一點的感情。
黎恩發來這麽句肉麻的話後,他的微信頂端還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阮祁琛也不好奇對方正在輸入些什麽,直接一句話終結了所有:看來你這發燒,後遺症挺大。
“對方正在輸入”消失,黎恩:?
阮祁琛:腦子燒壞了,得治。
阮祁琛:如果手術太麻煩治療費不夠,我讓李經理給你加工資。
李經理就是阮星的人事部經理。
這家夥,說他耿直,什麽時候竟學會了拐彎抹角地損人了!
不過姑娘不生氣,一點都不生氣——畢竟是一邊嫌棄着一邊又體貼得要命地在她生病時照顧過她的人呢,“口嫌體正直”的阮祁琛,咱和他氣個什麽勁?
然而姑娘的自我調節還沒結束,阮祁琛那邊又轉了個百度百科過來。是視頻的模式,黎恩點開來一看——
“秒懂百科,世界如此簡單。妄想症又稱妄想性障礙,是一種精神病學診斷,指的是……”
阮祁琛:認真看看,對你的病情或許有用。
黎恩:……
見鬼的,這已經不是拐彎抹角,這是直接開始嘲諷了好吧?
黎恩一口氣直直堵上了心口。阮祁琛那邊緊接着又傳了幾位名醫的資料過來——全是精神方面的!
混賬東西!
她前幾天怎麽就那麽爽快地把離婚協議簽了呢?簡直是太便宜他了,她就該獅子大開口,要到他傾家蕩産為止!
阮祁琛那邊,微信頂端的“對方正在輸入”出現了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現,來來回回好幾遍,估計是那女人氣得都不知該回些什麽了。
他低低一哂。
這突來的笑聲把吳英俊吓了一跳,還以為他家老板是遇到什麽高興事了。小吳觑着老板這莫名其妙的表情,試探性地開口:“阮總?”
結果老板翻臉如翻書,聲音又恢複了先前的冷淡:“嗯?”
吳英俊:“沒、沒事了。”
阮祁琛沒理他,目光依然停在手機上。
那女人還在锲而不舍地輸入着什麽,輸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能輸過來。
這難得的猶豫讓阮祁琛樂了。畢竟是黎恩啊,口才了得、死的都能辯成活的的黎恩。
于是長指點開九宮格,某人又起了點惡劣的心思——
阮祁琛:需要的話就開口,醫生我負責聯系。
阮祁琛:當然,這只是小事一樁,你不必為了能加點工資就高興得話都說不出來。
對方這回不再猶豫了,極其迅速地回過來:???。
黎恩:誰高興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黎恩:你能做個人嗎?
黎恩:會不會好好說話?
黎恩:不會說話就閉嘴!
她被這狗東西氣得渾身寒毛都快立起來了,可狗東西收到那句“不會說話就閉嘴”後,竟當真閉了嘴——再一次取得鬥嘴的勝利,小阮總他決定點到為止,省得某人再一次被他氣得躲化妝間裏跺腳。
于是面對着再也沒消息回過來的對話框,黎恩就……更氣了。
“怎麽了?”一道戲谑的笑音從沙發後頭傳過來,正是阮太太,“和琛仔聊天呢?”
其實也別說阮太太火眼金睛,實在是這位兒媳婦表情太豐富了。明明不是什麽不定性的姑娘,可一個人在那沙發上看着手機,一會兒笑得如同陷入戀愛中,一會兒又被激得氣沖沖,中間甚至還冒了幾句不甚明顯的“狗男人”出來。阮太太一想,這可不就是在和她家兒子鬧着嗎?
“怎麽?琛仔又惹你了?”
罵人家的兒子結果當場被當媽的抓住,黎恩怎麽想都有些不好意思:“也沒有,主要是某些人,實在是嘴硬得太讓人生氣了。”
“哦,”阮太太一聽就懂了,“有什麽法子呢?‘某些人’這一點,可是完美地遺傳到了他爹地呢。”
阮太太竟然還有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扭頭看了圈周遭,确定大廳裏只有她們婆媳二人了,這才走過來:“給你講個琛仔小時候的故事吧,有沒有興趣?”
“當然有。”黎恩迅速收起了手機,正襟危坐。
阮太太被她這模樣逗樂了,點了點兒媳婦漂亮的額頭:“你呀……”
黎恩沖着她彎了一下眼。
“咱們阮家人祖傳地嗜甜,這一點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吧?事情說來其實還有些歷史呢,你爹地小時候就因為愛吃糖,牙齒蛀壞了好幾顆,後來琛仔開始換牙時,你奶奶就不讓他吃糖了。那時候的琛仔才六七歲……”
六七歲的孩童,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時候。可偏偏阮家的這位小酷男比別家的小朋友自制力要強一些,被奶奶耳提面命着吃糖的種種壞處後,便從理智上對這東西有了抵觸。
那時小朋友們都流行吃一款大白兔奶糖,逢年過節時家裏總會買一些。阮家小叔見小不點平時看到別家孩子吃奶糖總要偷偷地瞄上大半天,于是趁着奶奶不注意,偷偷塞了一把到小琛仔的口袋裏。哪知這小家夥竟自制得很,操着口小奶音,挺嚴肅地告誡他叔叔說:“叔叔,吃糖不好的,奶奶說吃了影響我長高。”
明明個子比同班小朋友都高了一大截的臭屁孩,還挺在意長高這回事。
阮俊宇樂了。可那晚哄小朋友入睡前,卻發現刷了牙的小琛仔坐在床沿,歪着腦袋很嚴肅地瞪着手心裏的大白兔奶糖,就像是在跟什麽罪惡的東西抗争。
抗争到最後,那酷酷的表情終于軟化了,趁着四下無人,小朋友往嘴裏塞了一顆大白兔奶糖。一邊塞,還一邊嚴肅地下結論:“又不好吃。”
嗯,不好吃。某位穿着兒童睡衣的小朋友坐在他的小床上,一邊嫌棄,一邊将下一顆糖又塞進了嘴裏。
連着塞了三顆後,這小家夥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繃着小臉告訴自己說:“不好吃,不能再吃了。”
窩在門外看完了全程的阮家小叔簡直要被這番操作給笑死了,推門進去剛想告訴他吃兩顆糖沒關系的,結果小朋友已經把口袋裏的奶糖都掏了出來,小短腿“噔噔噔”跑到了門前:“叔叔,糖不好的,我不吃了。”
“真不吃了?一顆都不吃了?”阮俊宇逗他。
“嗯,”那大眼兒滴溜溜地往奶糖上再瞅一眼,然後,重重地點了下頭,“嗯!”
不吃了,再吃影響小琛仔長高。
阮太太說到這,自己笑了半天。溫婉的中年女子,就連說着兒子的糗事時看起來都好溫柔,她拉着兒媳婦的手:“所以說啊,我們琛仔打小就是這樣,越是喜歡的糖果,他嘴上越是嫌棄。畢竟沒放在心上的糖,又有什麽必要說服自己去抗拒呢?”
而她就像童年時期的那一捧大白兔奶糖,明明吸引着某個人的眼光,可那人卻總是在潛意識裏把她列到危險品行列。
于是嘴上抗拒着,其實身體有時還挺誠實。
啧。
黎恩腦袋稍稍一轉彎,便明白了媽咪講這故事的用意:“不過媽咪,其實認真算起來,我也不盡然就是那一捧奶糖。”
阮太太:“哦?”
“畢竟奶糖只能原地等着被選擇,而我,可以主動朝他走去。”
童年的奶糖吸引着小阮某人,可當小阮某人抗拒時,奶糖一動不動,便失去了優勢。
可她不一樣。
山不來找我?行,沒關系,我黎恩,願意向山行。
千裏之外,阮祁琛摸了摸耳朵,莫名地覺得有點癢。
那女人在他沒回複之後竟然也沒回他了,阮祁琛還挺意外。
于是沒多久,百無聊賴的阮某人又點進了和黎恩的微信對話框,上下翻了翻兩人的對話,然後,翻到了黎恩剛剛傳來的酒店名單。
其實并不太急着看這份名單的,上回黎恩的分析很中肯,以阮氏的百年基業來看,會突然在阮祁琛身上下陰招,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最近有什麽新舉動擋了別人的道。
阮祁琛自接管“阮氏”後就一直兢兢業業,他行事算穩重,手段也不算太冒進。而近來唯一冒進,而且被傳了出去的,大概就只有和月餅廠的合作,以及這合作背後的原因了。
他指尖在咖啡桌上有節奏地敲着,片時,将名單轉到了小吳微信上:“吳英俊。”
吳英俊:“唉!”
“我剛傳了份名單給你,是最近聯系過王長發的酒店,你去查看看有沒有哪家有異常。”
“好嘞!”吳英俊麻利地應了,只不過又想到,“不對啊阮總,王慶春那邊不是還沒有消息過來嗎?”
王慶春就是王長發他堂哥,人也在阮氏任職。當初那王長發就是經由王慶春的推薦,才得以參加阮星的廚師大賽,到後來在阮星工作。
阮祁琛那天交代他徹查王長發後,吳英俊就第一時間聯系了王慶春,以升到香港總部任職為獎勵,讓他務必将王長發的一舉一動都彙報給自己。
而現在,王慶春那邊還沒動靜,小阮總倒是收到消息了?
“這……”小吳他鬥膽猜測,結合着小阮總方才那意味不明又轉瞬即逝的一笑,“是黎小姐發來的吧?”
阮祁琛擡起薄薄的眼皮,看他一眼,卻沒有否認。
沒有否認啊……
要命了,竟然沒否認?!
也就是說,老板剛剛是在和黎小姐聊天,所以心情才那麽好嗎?
某種不是很妙的感覺突然襲上小吳的心頭:“阮總,你和黎小姐她……”目前好像也不是那種沒事兒能在微信上聊天解悶的關系吧?
畢竟他家大BOSS前幾天還和他讨論那女人究竟有什麽陰謀來着,可現在……
小吳話還沒說出口,小阮總冷淡的眼風已經掃過來:“怎麽,有問題?”
“沒、沒問題!”
“沒問題就去準備下一場會議的資料,別閑着。”
阮祁琛自來到海南後,開了四個會,接下去還有四個會,緊張的節奏帶得吳英俊也忙得腳不點地。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頂樓游完泳的阮祁琛收到了餐飲部的來電:“阮總,您的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他這幾餐都是在自家酒店吃的,本想着等嘗過自家的東西,再去嘗嘗周圍的美食。可第二天,這酒店裏卻似乎換了個新廚師,和之前的風格完全不同:一道皮蛋瘦肉粥裏當真只有米、皮蛋和瘦肉,不似其他五星級酒店裏還添了其他配料,卻實打實地做出了比其他星級酒店還要豐富的口感層次。
“午餐也讓這名廚師做吧。”
“好的阮總,不過這位廚師希望午餐可以讓她自由發揮,您看可以嗎?”
“随意。”
于是午餐時間,這名廚師果然自由發揮了,很随意地給小阮總做了一份——過橋米線。
五星級酒店裏的過橋米線?這哥們以為他們人在雲南呢?在酒店裏做米線?
不過一碗過橋米線做得毫不遜色于雲南阮氏酒店裏的大廚,湯頭濃郁,米線Q彈,口感簡直不能更好。小阮總一方面覺得有趣,一方面也認為廚師手藝确實還不賴,不賴之中,似乎還有那麽點莫名的熟悉感。
于是當天會議的下會茶,小阮總還是點了這廚師的單。
下午茶的飲品是他慣用的紅茶和咖啡,甜食和阮星一樣,采用了英式下午茶的擺盤。
他原本沒注意的,只是按着英式下午茶的食用順序,在一場會議結束時,才從托盤的第一層、第二層慢慢吃到了底層的拇指三明治。
只不過當那“三明治”一入口……
燒賣?
阮星專有的,黎恩設計的,英式下午茶裏的燒賣?
電光石火只一瞬,阮祁琛腦子裏清清楚楚浮現出了某人的面容。
“廚師人呢?”會議一結束,他便喊來服務員。
“回阮總,人在廚房呢。”
“是新來的廚師?”阮祁琛抄過桌上的手機。
“是啊阮總,今天才剛到的。”
這女人!
阮祁琛一時說不出自己心裏究竟是什麽感覺,只是在吳英俊錯愕的目光下,目标明确地走出會議室,目标明确地下樓,目标明确地……前往底層的廚房裏。
難怪早上給他做皮蛋瘦肉粥!
難怪中午給他做過橋米線!
用最樸實的食材打造出口感層次最豐富的美食,這不就是黎恩的專長嗎?
廚房在一樓的盡頭,采光良好,衛生也保持得毫無可挑剔之處。高大的男人穿過明亮的廚房小道和一個又一個穿着白色制服的廚師,最終在廚房最裏頭,看到了紮着馬尾辮的纖細身影。
窈窕倩影,亭亭而立。
“黎……”可緊接着,他步伐一頓。
廚房最裏頭,女子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盈盈轉過身,露出甜美的笑容。
嬌俏人兒,天使面孔,笑容甜美得一如當初念書時。
阮祁琛微愕,步伐停在了原地:“……甄心?”
“喜歡我做的下午茶嗎?”一張和黎恩全然不同的甜美面孔出現在廚房最裏頭,雙眼彎彎,朝門口的男人甜甜地笑,“好久不見了,琛哥。”
“怎麽樣?狗男人還沒有任何信息過來嗎?這都連着吃了兩頓了欸!還有下午茶裏的燒賣,那不是你的獨家菜單嗎?他連這都吃不出來?”
“行了,沒看到我在忙嗎?嚷什麽呢?”黎恩将中島臺上的手機收起,看着上頭錄好了的視頻。
那是一則完整的過橋米線烹饪視頻,黎恩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視頻,這才從微信裏挑了個人,發過去。
“我們小阮總日理萬機,就算發現了,也沒準兒只顧着開會,沒時間反饋呢。”
“扯淡吧你,有時間吃飯沒時間發個信息……”
“行了啊,廢話那麽多,讓你過來是處理正經事的。”
此時兩人正在碧海明珠的頂層,就那套據吳英俊所說的“完全可以證明黎小姐財力”的公寓。
黎恩指着堆在陳大魚跟前的月餅——那是如心送往阮氏的月餅,小病初愈的那天,她無意中在家裏吃了一塊,頓時就覺得這如心的産品“有趣極了”:“先把這玩意兒處理處理吧,既然阮祁琛那麽想和如心合作,那必然是有什麽要緊的原因。”
如心雖說國民度不錯,可其實說白了,也不過就是個月餅廠。倒是她昨兒聽媽咪說,國際知名的美食紀錄片團隊TN如今正計劃着在亞洲挑選有代表性的拍攝對象,制作一檔屬于亞洲的美食紀錄片。
這TN是全球難得的能在“經典”與“流行”兩個關鍵點上都取得好成績的團隊,阮太太說TN的制片方曾經與阮祁琛接觸過——這就難怪那晚當她在宴會上問阮祁琛是不是正在競争什麽項目時,小阮總一臉“你這女人腦子裏還是有點東西”的表情了。
啧,腦子裏要沒點東西,姐姐怎麽混得到今天呢?
腦子裏沒點東西,姐姐又怎麽好意思插手你阮祁琛想争取的項目呢?
“在TN找過了阮氏後,咱小阮總突然對如心的月餅産生了極大興趣,小魚兒,以你卓越的商業眼光來看,這兩者之間又會有什麽關系呢?”
顯然這句“卓越的商業眼光”還挺讓陳某魚受用。不過黎恩的好話只一句,說完之後,習慣性的使喚又出來:“去吧,先幫他把如心拿下。”
小魚兒被捧到高空的虛榮心瞬間跌落,其間還夾着點看清這女人真面目的忿忿然:“哎,我說你,轉移話題的技術越來越強了啊!少扯些有的沒的!說,狗男人一連吃了三頓你的飯竟然全無表态,這其中确定沒有問題嗎?”
從昨天決定“親自向山行”後,黎恩便回到這公寓裏,一口氣把阮祁琛這兩天的夥食做好了,然後再托人送到了海南。
為了确保日理萬機的小阮能發現她的用心,黎恩還特意在餐點裏加了份他再熟悉不過的“黎式下午茶”。可連着吃了三頓,小阮總沒有任何表态。
“皇上”不急,急死陳大魚:“快問問,這都連着三頓了!”
黎恩懶得理他,反倒是興味盎然地看着桌上的月餅:據媽咪說,這回的月餅全是如心的二小姐親自設計的,而如心二小姐……
想到這,她漂亮的長指在桌上敲了敲,既然遠方還有姐妹正虎視眈眈地盯着自己的枕邊人,那她确實……是該和小阮總聯絡聯絡感情了。
黎恩的微信消息傳來時,阮祁琛正好開完會,和老朋友們來到了樓下的露天咖啡座。
還是美式不加奶兩顆糖,對面還是吳英俊,只不過此時吳英俊旁邊多了個聲情并茂地給老朋友們講着過橋米線來源史的田甄心。
“所以說,今天這幾餐真是你做的?小甄心現在很可以啊,現在廚藝都厲害成這樣了!”吳英俊托老板的福,今兒也吃到了一小碗皮蛋瘦肉粥。
別說,跟着小阮總吃遍大江南北的小吳,迅速就被那一碗樸實無華的皮蛋粥給征服了。
田甄心含蓄地一笑,既沒否認也沒有直接承認,只拐着彎給這兩個男人講起了今日午餐的歷史:“這過橋米線呢,其實還有段傳說,相傳它起源于清朝時期……”
就在這時,阮祁琛的手機振了一下,屏幕上浮現出了黎恩的大名。
黎恩:過橋米線起源于清朝時期。
黎恩:相傳當時有名秀才到島上讀書,秀才賢惠勤勞的娘子經常做他喜歡的米線,然而等娘子将米線送到島上時,米線常常已經不熱了。
黎恩:後來有回送雞湯時,秀才娘子發現雞湯上覆蓋着層厚厚的雞油,有如鍋蓋般讓雞湯保持着溫度,于是……
……
于是,手機振了又振,一段接一段的“過橋米線起源史”被黎恩發過來,竟然就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場合,和田甄心說的話幾乎相同。
那女人就像是覺得手機只振一次引不起小阮總的關注似的,一看便知是從百度上複制下來的起源史被她刻意分成了好幾段,鬧得手機不停地振動,振到了最後——
黎恩:小阮總對今天的夥食還算滿意嗎?
啧,瞧這話問的。
想來黎恩在海南是有眼線吧?他中午才吃了過橋米線,這會兒咖啡座裏也正讨論着,而她的微信就發了過來,問他滿不滿意今日的夥食。
要不是阮祁琛親眼在廚房裏看到田甄心,他簡直要以為是這女人千裏送溫暖,賢良淑德地照顧他三餐了。
阮祁琛啜了口咖啡,一邊上下翻了翻黎某人連介紹帶表情包一連發過來的十幾條信息,好半天後才按下打字鍵:在我身邊安了眼線?
黎恩:誰有那興致?臭美吧你!
他低哂。沒興致的話連他中午吃什麽現在在讨論什麽都清楚,要不是有眼線,那黎小姐可真是可以稱神了。
黎恩懶得和他扯這些沒用的,又重複了上一個問題:問你話呢,滿意今天的夥食嗎?
阮祁琛:不滿意的話,你還想親自過來料理?
黎恩那邊專心致志地等着他回話,這信息剛傳過去,那邊很快就回了過來:也行啊,可阮星不是離不開我嘛!
黎恩:要不然,小阮總給我準個假?
啧,口氣還挺大。
阮祁琛低哂,仿佛看得到手機那頭姑娘翹着條無形的尾巴,得意挑眉的樣子。
充滿自信,眼帶睥睨,和那天發燒時軟得不行地往他懷裏鑽的黎恩……全然不同。
黎恩:畢竟小阮總也在我生病時照顧過我,屬下無以回報,在小阮總忙着出差時料理一下三餐,也不是不可以呀。
黎恩:怎麽樣阮總?
黎恩:小阮總?
阮祁琛沒回,黎恩的微信消息就接二連三地發過來,一口一個“小阮總”地喚着——小阮總?在生病時照顧過我的小阮總?
呵,這女人。
阮祁琛的長指搓了搓磨砂質感的手機殼,被她一說,又不禁想起了那天女孩子滾燙又柔軟的皮膚。
那時她就軟綿綿地貼着自己,又細又燙的雙手纏着他的腰,小小的腦袋枕在他的手臂上,一邊還小聲撒着嬌:“阮祁琛,我覺得好冷啊,你抱抱我呀……”
又軟,又嬌。
想來如果此時這幾句“小阮總”有音,十有八九也就是這樣的語氣吧。
他無聲地低笑了一下,指尖又在手機殼上搓了搓。
手感還不錯。
“哎——哎哎——”對面的小吳急吼吼地捅着田甄心,一臉驚恐地示意着老同學一起看。他家阮總很顯然心思已經不在此處了,目光專注于手機,很難得地除了公事外,還會通過微信和人聊天。
而更見鬼的是,這厮竟然一邊聊,一邊還偶爾笑一下,那模樣看得小吳同學心驚膽戰:是要怎樣?明明那天才和他讨論着姓黎的到底在打什麽算盤啊!可現在……
瞧瞧瞧瞧,瞧瞧他現在!
其實阮祁琛大部分時候都只是看信息,黎恩手速極快,通常是他發過去一句,她就能連嗔帶笑偶爾調侃偶爾撒嬌地給他回上個三五句,順便奉上不知打哪弄來的表情包。
小阮總平日裏就連打幾個字都嫌費時,此時竟一反常态地覺得有意思。而黎恩那些表情包的寓意也越來越明顯——
黎恩:(狗東西.jpg)。
黎恩:(多說一個字會少賺一個億嗎.jpg)。
黎恩:(這麽對老婆早晚要被休掉的我跟你講.jpg)。
黎恩:(男德教育必須上線.jpg)。
……
他被那一連串的表情包給逗樂了,好半天後,才又點下打字鍵——
阮祁琛:和媽咪說一下,我明天回去。
微信那頭突然就沒聲了。
“怎麽了?狗男人說什麽了你就這表情?”碧海明珠公寓裏,和張可兒通完電話的魚兒一回頭,就見鬼般地看到了他的閨密正抱着手機,笑一下,又看向手機,再笑一下,最後整張臉都埋到手機裏,樂得像彩票中了兩百億的傻模樣。
老天,瞧她這德行!
陳魚兒惶恐:“瘋了嗎你?興奮個什麽勁呢?阮祁琛知道東西是你做的了?感謝你了?”
黎恩:“當然……是比這還讓人愉快的事。”
比方說,天聊着聊着,某人被她逗着逗着,突然間就自覺彙報起行程來了。
狗男人,沒想到還挺懂事。
“真的?”陳大魚那旺盛的八卦心一下被挑了起來,“什麽事?”
黎恩微笑:“想知道啊?”
陳大魚:“啊。”
黎恩:“關你何事?”
陳大魚:“……”
所以說,為什麽有人談個戀愛能談得這麽“喪心病狂”?
“你這樣會沒朋友的我跟你講!”
不過吐槽歸吐槽,比起剛接近阮祁琛時好友那種走一步算一百步、分分鐘在給自己立神秘人設的狀态,陳大魚還是真心實意地覺得,這一刻的黎恩才開始有了戀愛中女人的狀态。
那種特別小女人特別作特別惡心又特別……真心實意地高興着的狀态。
手機振了一下,阮祁琛看她久久不回,又發了個問號過來。
阮祁琛:?。
黎恩:沒事,放心吧,我會和媽咪說的。
揚着嘴角想了想,黎恩又發過去:我們小阮總這種猝不及防就給顆糖的行為很值得表揚啊。
黎恩:(送你一朵小紅花.jpg)。
千裏之外的咖啡座裏,阮祁琛看着手機屏幕上那朵碩大的小紅花,微微掀了掀唇。
黎恩:接不接受啊小阮總?
這就是赤裸裸的調情了啊。小阮總看着手機屏幕,好半晌,才回了個字過去——
阮祁琛:嗯。
只一個字,別扭接受卻又不失高冷,實乃阮總風範。
聊到了這裏,阮祁琛才将手機收起。
對面小吳的目光一刻也不敢從老板臉上挪開。直到阮祁琛從手機裏抽出神來,小吳他才說道:“阮總,你剛又在和黎小姐聊天了吧?”
兩天!海南的會議連開了兩天,老板就只有兩次喝個咖啡喘口氣的時間,可他竟然兩次都用在黎小姐身上了?!
結果小阮總還回答得挺坦然,就當着田甄心的面:“嗯。”
吳英俊不太淡定地和田甄心對視了一眼。
阮祁琛:“怎麽了?”
吳英俊:“我剛剛看到你笑了——收到微信時笑的!”
阮祁琛:“哦,那你可能眼瞎了。”
我眼瞎?明明是你心盲了好吧?!
吳英俊臉上寫滿了悲痛:“老板,你能不能給小的稍微透露下,您老人家現在對黎小姐究竟是怎樣個想法?”
好家夥,前一陣還和他讨論着黎小姐痛快簽下協議書到底心懷着什麽詭計呢,可現在,竟然這麽快就能因為對方發的微信消息而開心了?!
兩個男人無語地看着彼此,全然沒注意到一旁的女人在聽到黎恩的名字時,垂下眼,面上劃過了一點陰冷的情緒。
阮祁琛瞅着他,臉上那表情大概就是——你有病?
“不是啊阮總,你先給我通個氣,我好決定要不要告訴你我剛剛接到的電話啊!”小吳他方才在小阮總趕往廚房時接了個電話,接完之後可愁了。
因為在那通電話裏,他們家溫婉賢淑的阮太太在關心完小阮總這兩天的情況後,又特意囑咐他——“記得在琛仔面前多提一提小恩啊。”
開玩笑,他吳英俊作為阮祁琛的特助,再加上兩人從同學到上下屬的情義,就算要插手小阮總的感情事,那也得站在男方這邊啊,怎麽可能莫名其妙就跑到女方那邊去?
可阮太太的要求……
阮祁琛:“有話就說。”
“那我說了啊?”小吳瞅了眼田甄心,見她只是在那刷手機,不怎麽關心他們談話內容的樣子,吳英俊這才低着聲,揀着要點把阮太太方才的來電闡述了一遍,“阮總你說,太太怎麽就這麽喜歡黎小姐呢?還有啊,有個事我猶豫好幾天了,就不知該說不該說——我四姨不是在你家當保潔嗎?那天在你家時阮太太留我吃早餐,你知道我聽到四姨和太太說了什麽嗎?”
阮祁琛:“說什麽?”
“她說,你房間裏的空調在前一天莫名其妙地壞掉了,難怪黎小姐會着涼。阮總你說……”
這下,阮祁琛握着手機的手一僵:“剛好在降溫的那晚,空調壞了?”
吳英俊:“對。”
“人為的?”
“不确定,但以我對黎小姐的了解……”
阮祁琛明白他的意思了。
房裏的空調早不壞晚不壞,偏偏在降溫的那晚壞。而黎恩那女人早不踢被子晚不踢被子,偏偏在空調壞的那晚踢被子——種種巧合湊一起,要放在別人身上,他還勉強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可黎恩……
“這還不明顯啊?”兩人正一人端着一張深思臉,忽而旁邊有道女音插了進來,是田甄心。
方才一閃而過的陰冷表情已經不見了,再開口時,這女人已經又是一派的天真可人狀。就見她一邊刷着手機,一邊頭也不擡道:“我姐那是故意想讓琛哥去關心她呢,吳英俊你這種沒談過戀愛的,就別亂發表意見了好不好?”
小阮總結婚幾個月,對自家太太的情況一無所知,直到前陣子讓吳英俊去調查了一番,才錯愕地發現地球這麽小,那女人竟然和甄心是表姐妹!
吳英俊似乎也想到了這個事,再品一品甄心此時篤定的語氣:“你的意思是,黎小姐肯定是故意的?”
田甄心:“那當然啊。”
回答如此肯定,吳英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周遭突然間安靜。
田甄心仿佛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自己都說了些什麽:“我說錯話了?”
她忙擡起頭,也不再刷手機了。
吳英俊:“沒、沒。”
田甄心:“我就說啊,不應該是我說錯話吧?以前我姐就常常用這招的,記得有回爺爺辦家庭聚會,她為了給暗戀的男生做筆記,不想出門,于是就謊稱發燒。什麽發燒啊、感冒啊,這家夥簡直就是信手拈來……”
田甄心笑吟吟地,明知當時黎恩“暗戀的男生”姓甚名誰,卻故意隐了姓埋了名,如此模棱兩可地抛出了話題。
只是她想不到的是,這話剛落,身旁就傳來了男人冷冷的聲音:“她有暗戀的人?”
吳英俊:“……”老板,你的重點呢?
阮祁琛完全沒覺得自己搞錯了重點,還冷着臉對着田甄心:“是誰?”
田甄心心一跳:“這……誰沒有過暗戀對象啊?”
話說出口後她又迅速反應過來阮祁琛對此事不太尋常的在意,一顆心不由得沉了沉,然而面上卻是看不出任何動靜:“再說了,我姐長得那麽美,從小到大男生緣好着呢,暗戀誰、被誰暗戀,那不是常有的事嗎?”
常……有的事?
吳英俊弱弱地看向他老板,果然,老板那臉看起來更酷了。
面前的咖啡已經不熱了,阮祁琛繃着臉抿了口,小吳正想打個圓場,可老板已經擱下了咖啡:“吳英俊,把機票退了。”
小吳:“啊?”
小阮總:“就在這多待幾天,放個假。正好,也給你們‘小阮太’放個假。”
小吳:“???”
小吳:“!!!”
不要啊老板!我還趕着回家相親呢……
然而沒有人看到,就在小吳一臉悲痛時,坐在他旁邊的女人端起咖啡啜了口,垂眸,臉上一片冰冷的笑意。
“怎麽樣,狗男人還不回來嗎?這都出差幾天了!說好了隔天就回來呢?怎麽都隔了那麽多天了,還不回?”千裏之外的阮宅,陳大魚将一個U盤交給黎恩,一邊習慣性地吐槽。
黎恩沒理他,只是接過U盤看了看:“這就是張蜜兒那晚說的‘行車記錄’?”
“對,不過我從頭看到尾,也沒看明白這玩意兒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黎恩将U盤插入手提電腦。和陳大魚之前看過的畫面一樣,屏幕上呈現的只有黑夜裏的一條街,行車記錄播放了一會兒,有輛車遠遠地開來,停在了這行車記錄儀所在的汽車的前方,随後,一個瘦高的身影走下車,不疾不徐地離去。
就這畫面,連瘦高身影長啥樣都看不清呢,有什麽值得張蜜兒在意?
陳大魚早在拿到這U盤時就從頭到尾看過了一遍,此時懶得再看了。黎恩盯着電腦屏幕時,他就拿着手機在旁邊刷,從微博刷到豆瓣,再從豆瓣刷到朋友圈。
朋友圈裏的動态精彩紛呈,好友們一個個都是三行情詩優秀選手,致力于用最簡短的文字呈現出精彩仿如在凡爾賽的生活。
可忽然,陳大魚低呼一聲:“黎恩!”
“嗯?”黎恩的目光還停在行車記錄上。
陳大魚神色忽然就變了,看看手機屏幕上的內容,再看看身邊的女人:“黎、黎恩?黎恩!”
“做什麽?”
“你确定阮祁琛在海南呆那麽久,真的是為了工作?”一只手機被遞到她面前,陳大魚的态度突然變得很嚴肅,就連口口聲聲的“狗男人”也換成了小阮總大名。
黎恩不明所以地看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陳大魚微信裏的某條朋友圈:還是熟悉的籃球,還是你。
她從魚兒手中接過了手機。
那照片上,阮祁琛和吳英俊正帶着一群人在戶外打籃球。海南陽光正好,氣溫和宜,她看到阮祁琛穿着無袖球服,球服後面印着他喜歡的球星的號碼。透亮的陽光灑下來,映出了正在三分投籃的阮祁琛額上的汗,他擰着眉,微抿的嘴角帶着點狠勁,可那張酷臉上卻滿是打籃球時才難得能見到的暢快。
只不過,發朋友圈者——田甄心。
黎恩握着手機的手抖了一下。
田甄心?
“還是熟悉的籃球,還是你。”——田甄心又回國了?還和阮祁琛見上面了?
“說什麽到海南出差,一個全世界都知道他已婚的男人,出一趟差身邊還帶着昔日老情人?搞什麽啊!”陳大魚極不淡定地怒了。
黎恩沒回他,只是飛快地刷到了下一張,下下張……全是球場上的畫面。而拍攝對象也漸漸從全場運動員轉成了阮祁琛一人。
最後一張照片上,穿着啦啦隊隊服的少女正在給校隊那名最帥的運動員送水——那是十年前的一中球場,陳舊的畫面別在八張新鮮出爐的照片後,無言訴說着橫穿十年歲月的往昔和今朝。
從往昔,到今朝。
從未割斷過的情誼。
“黎恩?黎恩?”陳大魚拍了拍她的手。
“嗯?”
“你沒事吧?”
黎恩有些茫然地擡起頭,對上了好友滿是擔憂的面容。
手機就在這時振了一下,是張可兒的信息:事情已辦妥。
她看着浮于照片頂部的那幾個字,思緒這才慢慢從舊場景裏扯回來,将手機還給陳大魚:“沒事。”
可黎恩那張臉上,分明還充斥着茫然——田甄心回國了?就和阮祁琛在一起?她這條暧昧的朋友圈阮祁琛看到了嗎?所有人都看到了嗎?
陳大魚開始後悔剛剛一沖動就把手機遞出去的傻子行徑:“姓阮的這混蛋,前一個張蜜兒後一個田甄心,我說……”
“別說了,幹正事。”黎恩捧起眼前的杯子,不等陳大魚再說什麽,一口氣灌下。
杯子見了底,大半杯苦澀液體全都入了肚,她從看到“田甄心”三個字時起便混亂起來的思緒這才迅速地又清醒:“行車記錄裏看不出什麽東西,不過計劃不能變。和張可兒約時間,把我之前交代給你的事都和她協商一遍。”
“老天,”陳大魚簡直不敢相信,“狗男人都這麽對你了,你還幫他?”
“我沒幫他,”黎恩頓了下,也不知是在對陳大魚說,還是對自己,“阮氏獲利,爹地媽咪都會開心,老人對我那麽好我不該回報嗎?關阮祁琛什麽事?”
“你……”
“照做。”
田甄心的微信她早就删了,于是大魚離開後,黎恩便眼不見為淨,仿佛這只是生活中無足輕重的一段小插曲。
仿佛。
可滿腦子卻淨是理不順的混亂思緒:阮祁琛為什麽要這樣?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是已經有所好轉了嗎?前幾天在微信上不是還聊得挺好嗎?狗男人為什麽又突然和田甄心聯系上了?!
還有,原本說好的“明天回家”,怎麽突然間莫名其妙延長了十幾天,就是因為田甄心嗎?不,她不能慌,關于這件事她必須從長計議,絕對不能慌!
陳大魚的微信消息又傳來,就在他離開的一個多小時後:寶貝,你還OK嗎?
黎恩:很OK。
手機那端的人像是在思索着該怎麽表述,對話框上的“對方正在輸入”出現了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現,來來回回好幾遍,她才又收到陳大魚的信息。
老壇杉菜魚:其實說真的,以我對男人的了解,姓阮的肯定還是對你有些動心的,要不然當初有誰把刀子架他脖子上逼他娶你嗎?沒有。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站在窗前,一口一口抿着捧在手心裏的熱巧克力。
可還沒等她想好要回什麽,那端又發過來:退一萬步講,要是我真的想錯了,小恩,那也只能說是命了。就像我至今依然相信愛情,可到了這個年紀,已經不再相信它能發生在我身上。
老壇杉菜魚:畢竟我們不可否認,感情這玩意兒,有時候真的就是不可理喻的命運。
她握着馬克杯的手緊得漸漸泛了白。突然間,冷冷地笑了一下。
命運?什麽是命運?連争取都不争取,連反抗都不反抗,被迫接受,束手就擒,聽天由命,坐以待斃——這就是命運?
呵,那去他的吧,她黎恩,絕不信命!
這世上有什麽東西是努力了再努力也争取不到的?阮祁琛的心是石頭做的嗎?她用了那麽多年,甚至完全不介意再多用上幾年,怎麽就不能打動他了?怎麽就配不上愛情了?
三更時分,黎恩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不容易才入了眠。
可不知什麽時候,床對面忽而響起了輕輕的開門聲,伴着她夢中一片混亂的畫面和聲音,沒多久,身旁柔軟的床鋪下陷,有人躺進了她的被窩裏。
熟悉的木質香尾調襲入她感官,那香氣的來源溫暖而厚實,是她向往了太久的懷抱。黎恩條件反射地朝那溫暖的源頭挪了挪……
可不夠,還不夠,還可以更溫暖的——她又繼續挪往那一處,慢慢地靠近……終于,雙手在最後終于抱到了那個熟悉的懷抱。
她長長地籲了口氣,可那口氣還沒籲完,木質淡香裏又竄出了縷甜膩的氣息,雙雙混合着,侵入了她夜半脆弱的神經裏。
黎恩瞬間清醒,她睜開眼,看到了眼前英挺的輪廓。
阮祁琛。
已經合上眼的男人,似乎在回家前才剛洗過澡,身上的木調香裏添入了點淡淡的沐浴乳氣味,還有覆蓋于二者之上的,隐隐約約的甜膩氣息……
怎麽回事?為什麽阮祁琛身上會有這樣的味道?那款甜膩又沒品位的花調街香很顯然就是屬于田甄心的,見鬼的,他在回家前是曾經和那女人挨得多近,近得人都離開了,身上還有那女人的味道?
無數問題同一時間湧上腦,黎恩突地坐起身。
被子因她的動作而往下滑,驚動了剛剛合眼的男人。
還不待阮祁琛開口,黎恩已經沉着臉下床。
床頭櫃上的臺燈被打開,被驚動的男人不悅地坐起來,就看到黎恩在床對面的衣櫃裏翻着什麽。翻了半天,轉過身來,抱着一沓眼熟的被褥。
“三更半夜的,你又要鬧什麽?”熟悉的蹙眉動作又出現在男人臉上。
他剛上床時就被這女人抱住,原本想拉開她的,可懷中的嬌軀又香又軟,即使是在睡着時還是對他充滿了依賴,阮祁琛想,算了,就一個晚上。
可哪知他這邊才剛“算了”,那邊這女人卻像是突然觸了電,十分嫌棄地下床,還到衣櫃裏翻出了這沓破東西!
黎恩好笑地看着他:什麽意思?惡人先告狀嗎?
“小阮總,不是我在鬧吧?說好了出差兩天就回來的人,突然莫名其妙推遲了回家的時間。好,推遲沒關系,反正是為了工作——可你是為了工作嗎?你和那女人明目張膽地組籃球隊,還把照片發到朋友圈裏,弄得滿世界都知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告訴全世界說你阮祁琛的太太從今兒起改名換姓了,從我黎恩換成了她田甄心,是嗎?”
“什麽意思?誰告訴你甄心也在海南的?”
呵,終于承認了。甄心甄心,叫得多好聽,多親密!
黎恩諷刺地看着他:“不知道我是什麽意思?行,那我問問你,你從哪回來的?”
阮祁琛一愕,像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
黎恩:“是田甄心家?”
阮祁琛:“……”
黎恩:“洗過澡才回來的?”
這下他終于聽明白了,臉上劃過一縷深感可笑荒唐的神色:“你是想問我,我和甄心除了朋友之外還有什麽關系?黎恩,你确定自己有資格問這個問題?”
黎恩:“我為什麽沒資格?”
阮祁琛:“你為什麽有資格?離婚協議都簽下了的人,我從哪回來、在哪洗的澡、和哪個女人在一起,關你什麽事?”
她愕然瞪大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怎麽會……怎麽會不關我的事?我們不是已經冰釋前嫌了嗎?我們、我們不是已經開始緩和關系了……
可為什麽不過是幾天之隔,眼前的男人卻好像變了一個人?
那個幾天前還在微信上打趣過她,把她惹得怒氣沖沖的男人,此時又恢複回了剛結婚時的冷漠,漠然看着她手上的被褥,然後,譏諷地一哂:“怎麽,到現在了還想用這招?”
密密麻麻的冷意像針一樣地刺入她的背脊。
不算厚重的被褥被姑娘用了好大的勁箍在了懷裏,被鋪、棉被、枕頭,一件一件相疊着,被她竭盡全力地箍着:“什麽這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是,現在說的不是他和田甄心的事嗎?
一個已婚男人,出個差身邊還帶着昔日的紅顏,三更半夜回家時身上還帶着別人的味道,他們說的不是這個事嗎?怎麽突然就轉到她身上了?
可阮祁琛的樣子就仿佛犯錯誤的是她:“還不承認?”
“我該承認什麽?”
他冷笑着,目光掃過她懷裏的那堆東西:“承認打算睡到地上,然後着涼、發燒,故技重施讓我照顧你!黎恩,就今天這氣溫,馬上轉夏了得準備開冷氣了,你還想再表演一次?”
“誰表演了?我沒有!阮祁琛……”
“夠了,我不想再聽你狡辯!你聽清楚了黎恩,既然離婚協議都已經簽了,那就好好認清楚自己的位置。協議書暫時沒提交是為了阮氏的聲譽,我讓你暫時留在這個家是照顧二老的心情。你以為你是誰?真是我太太?”
她一怔,看着這個人不帶一絲絲感情的面孔。
他冷漠地看着她,完全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地說:“你誰也不是。”
床頭晦暗不明的燈光為房間蒙上了一層暗淡的光澤,落在眼前男人棱角分明的臉上。黎恩不敢置信地搖着頭,那一剎那,突然理解不了自己聽到的一切。
這男人,在高燒時那樣溫存地擁抱過她,在她睡不安穩時一下一下撫着她發絲,他為了她将會議生生地推遲,将海南之行推遲……
可如今他站在自己面前,說:“黎恩,你誰也不是。”
“我誰也不是?”疏冷的話疏冷的表情如當頭一棒,伴着下午在陳大魚朋友圈裏看到的照片,擊得她的腦袋嗡嗡直響。
也不知多久,她才像是終于想通了:“對,我誰也不是。我就是一個在結婚當天就被要求離婚,結果離了婚還要頂着你太太的身份看着自己名義上的先生和白月光約會,再一邊幫着在你爸媽面前圓謊的傻子!你說夠了?行,行,”她點着頭,眼淚卻飛速地滾了下來,“你夠了,那我也受夠了!”
受夠了十年來一直将一個人放在心上,受夠了那麽努力地朝着那個人的方向走,可他始終拿異樣的眼光來看自己,受夠了他一邊擁抱她一邊卻轉過身去和田甄心明目張膽地組籃球隊,受夠了,真的是夠了!
那麽多年,為了能夠站到他面前,成為他最親密的伴侶,她絞盡腦汁用盡手段。她可以為了他的一個笑容付出十萬分的努力,可以為了創造兩人相識的機會放下一切到阮氏任職。可她做不到——做不到在這個人一邊和舊日紅顏約會時,自己卻像個傻子似的,守在家的這一邊。
丢人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滴下來,滴到地上,滴在他錯愕的目光裏。
黎恩狠狠地擦掉眼淚,轉身将自己鎖進浴室。
空氣中只有浴室門被摔上時的餘音繞梁。阮祁琛克制地閉了一下眼,才走到浴室外:“黎恩。”
他聲音低沉,面上卻有掩不住的焦躁。
阮祁琛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麽心情。整個房間那麽靜,靜得像火山噴發之後靜寂無聲的山頂,他等了一會兒,又敲了敲門:“黎恩。”
可裏頭依然靜悄悄的。
直到站了好一會兒,阮祁琛才想起床頭櫃的抽屜裏還有浴室的門鑰匙。他拐到床邊,拿了鑰匙後又過來:“我進來了。”
裏頭是無止境的沉默。
他開門進去。
明亮的浴室裏所有燈都被打開,女人沉默地坐在浴缸邊上,埋着頭,受了好多委屈的樣子。燈光撫着姑娘單薄的肩胛,那薄薄的背在燈光下彎出了一個微顫的弧度,在角落裏,脆弱得不可思議。
即使吵得再兇,他也從來都必須承認,就算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這女人依舊美得令人心動。
阮祁琛揉了揉發緊的眉心:“黎恩。”
“別鬧了。”
“去睡吧。”
從頭到尾都沒有回應,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許久,才邁開腳步,過去。
大手觸到了她微涼的雙臂時,黎恩才終于有了點反應:“你做什麽?別碰我。”
可聲音聽起來卻已經沒什麽力氣。阮祁琛幾乎是毫不費力就将她抱起來,送到了床上。
柔軟的床榻能治愈所有床榻之外的苦楚,姑娘一被放到床上,就迅速搶過被子,将自己從頭到腳團團包住,卻被他二話不說拉了下來。
被子在他手中,也在她的手中。猶如這場婚姻的拉鋸戰,一個艱苦維持着,想挽留,可另一個……
阮祁琛将被子拉到了她的脖子下,拉好之後,無聲地下了床,自己撿起扔在地板上的被褥,随便在地上打了個鋪,躺了進去。
夜深了,不知過了多久,地上有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臺燈沒有關,也不知阮祁琛是忘了還是故意的。那個不讓她打地鋪的人最終自己睡到了地鋪裏。
哭過了之後總是冷,黎恩一個人躺在冷冰冰的被窩裏,有些眷戀地回想起方才在半夢半醒間觸到的懷抱,那一個阮祁琛的懷抱,強健而溫暖,似乎帶着永恒的安全感。
可它似乎,從頭到尾,也都不曾屬于過她。
十年前盛夏的那個操場,她一路看着高大的男生走近,他穿24號球衣,手中抓着一個籃球,從夕陽的那一端走來。今天中午他還在衆目睽睽下維護過自己呢——
“你們有什麽證據?就憑一張嘴就認定了別人的罪名,你們是法官還是警察?”
一句話下來,人群漸退,她被這個陌生人從夾着惡意的指摘中解救了出來。
而那時,男生在夕陽下越走越近,最終運着籃球站到了她身旁。她記得自己攢了好久好久的勇氣,終于扭過頭:“謝謝你啊。”
可其實,他已經不認得她了
一個陌生人,無意之中替她解了圍。事過之後,他就忘了。
心心念念地記着那一次解圍的,從頭到尾,都只是她自己。
遠方傳來了校隊同學的呼叫聲:“阿琛,開始了!”阮祁琛應了句,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夕陽落在少年已然分明的輪廓上,她看到他白皙的額上布滿了密密的汗珠。可還來不及遞給他一張紙巾,少年就已經一邊運球,一邊加快速度往球場那邊跑去。
那一個盛夏的傍晚,燠熱而漫長,在她的記憶裏長過了流淌的時光。
她想靠近他,想和他說說話,想有朝一日以更好的姿态站到他身旁。
是啊,她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從始至終躊躇滿志地做着計劃,按着計劃一步步地朝他走近。
可怎麽走到了今天,卻是這一副光景呢?
第二天阮祁琛醒來時,黎恩已經不在房裏了。
他收拾好地鋪,走下樓時,就看到爹地接替了黎恩,成為今早的大廚。
阮太太端着兩份看上去很不錯的早餐,說是老阮總的新發明:“提拉米蘇煎松餅,那天小恩吃到時就說你一定會喜歡,來,快來嘗嘗你爹地的新發明。”
“她……人呢?”阮祁琛看了眼廚房,再看看空蕩蕩的客廳。
“走啦。”
“走?”
“是啊,說是今天上早班,”阮太太把果汁送到他跟前,“看你昨天回來得晚怕影響你休息,那孩子出門時就沒喊你了。”
阮祁琛有些心不在焉,一口提拉米蘇煎松餅送入喉,卻吃不出什麽味道來。
十分鐘後他擱下了餐具:“我去上班了,吳英俊到了。”
吳英俊其實還沒到,走出阮宅,阮祁琛又沿着別墅外的小路走了一段,才遠遠地看見吳英俊開着車過來。
“哎呀媽呀,阮總你怎麽自己出來了?”小吳一看到老板的身影,吓得條件反射就去抓手機,确認了時間還算早後,才松了口氣,“阮總,你今天怎麽這麽早?”
阮祁琛沒什麽興致地應了句,揉揉發緊的眉心。
老板今兒看着很明顯地興致低沉,這倒讓吳英俊有些遲疑了:“阮總?”
“嗯。”
“黎小姐她……昨晚生氣了吧?”
何止生氣,都氣哭了。
吳英俊一看他這表情就明白了,可明白了,小吳心裏卻更詫異:“那生氣了不就對了嗎?怎麽你……”
昨夜的晚歸其實都是有計劃的,包括在海南停留的這麽小十天,那全都是有計劃的——設了局讓小阮總往下跳的女人一定正沾沾自喜着吧?覺得他們家阮總已經上鈎了,出個差都能和她聊上大半天,肯定迫不及待地想把事情做完,回家抱老婆吧?
可結果,小阮總的歸期拖了又拖,黎小姐一看小吳朋友圈:哎呀,原來那家夥正和朋友們聚在一起打球呢!美人算什麽?我們才不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
當然小吳打死也想不到,黎小姐之所以不高興,可不是因為一時心血來潮去翻他那其樂融融的直男式朋友圈。而是因為她從另一個本不該出現的女人的朋友圈裏,看到了某些人昔日的情誼。
不明所以的小吳還沉浸在原計劃的成功裏,心想黎小姐生氣不是好事嗎?證明他們的計劃得到了該有的結果,可怎麽……
他忐忑地看着不太高興的老板:“那阮總,阮星昨天的請示……”
昨天還沒從海南回來時,阮星那邊就傳來了請示:今兒酒店裏有新菜式,是對阮星自助早餐的常規更新。餐飲部的負責人例行公事地将菜單報到吳英俊那,然後,例行公事地邀請小阮總前往阮星品嘗。
其實類似的事情多了去了,阮氏旗下的酒店那麽多,大部分時候阮祁琛都是接受了邀請,然後派了小吳或是其他人出席。
哪知這回,後車廂裏沉默了一陣,好半晌,小阮總才淡道:“我自己去吧。”
“啊?”這……不太對勁啊!
更不對勁的是,小阮總到了阮星後也沒有喊上餐飲部主管,竟自己帶着吳英俊就往廚房裏去。
這會兒正是後廚的繁忙時段,客戶部不斷有新訂單,自助早餐處也需要及時補上吃完的餐點。所有人忙得腦袋都沒能擡一下,寥寥幾個人恰好擡頭看到老板,也被小吳“噓”得及時閉了嘴。
于是當大老板一路從外頭走進時,後廚仍是一派忙碌,而這其中阮祁琛聽到那再熟悉不過的女音——
“味道不夠,雞精加一勺,精鹽三分之一。”
郭小雨麻利地依着主廚的要求加調料。
“攪拌。”
“轉小火。”
“好,蔥花提鮮。”
一鍋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出爐,小雨拿着大勺攪了攪,只覺鼻間滿是引人垂涎的香氣。
“不過黎恩姐,我們的皮蛋瘦肉粥只有皮蛋和瘦肉,這樣真的沒關系嗎?我之前在精典吃過他們的皮蛋粥,那粥裏加了好幾樣海鮮提味呢,你說客人會不會覺得咱們的皮蛋粥寒碜了?”
低笑聲從郭小雨後方傳來,帶着阮祁琛熟悉的從容和自信:“對美食而言,真正的寒碜是加了一堆華而不實的山珍海味卻體現不出食材原本的質感。”粥已做好,黎恩拿了調羹舀了一勺,往郭小雨那邊送了送,“試試。”
郭小雨麻利地往黎恩那邊湊去,只是突然間……
“我試試。”身後傳來低沉的煙嗓音。
郭小雨瞬間沒聲了。
不止郭小雨,以這道煙嗓為中心,方圓幾米內,全都沒聲了。
黎恩背對着阮祁琛的身影僵了僵,不過很快,又恢複如常。一把将已經送到了郭小雨嘴邊的小勺直接塞進了她嘴裏:“閉嘴,品嘗,舌尖什麽感覺?”
小雨的反應慢了半拍,又乖又呆道:“燙。”
黎恩:“……”
不過很快,那慢半拍的節奏跟上了,米湯滑入了喉,她認真感受着舌頭上的味道,突然間眼睛一亮:“米和湯融合在一起,有十分天然的皮蛋香,其間又透出了豬肉本身的香氣——哇,好好吃!比加了海鮮的皮蛋粥還好吃!”
黎恩這才滿意:“舌頭沒壞。行了,阮總要品嘗,送到貴賓室去吧。”然後,高挑倩影移往竈臺前,全然漠視了背後的高大身影。
郭小雨這才又想起旁邊的大人物:“阮、阮總……”
阮祁琛沒理她,平靜的目光還停在竈臺前的倩影上:“不必了,就在這試。”
竈臺前的女人頭也沒回:“小雨,請阮總不要擾亂後廚秩序,把粥送出去。”
阮總:“我擾亂後廚秩序了嗎?”
旁邊一片齊刷刷地搖頭:“不擾亂!不擾亂!”
黎恩:“……”
郭小雨:“……”
身後目光如芒在背,黎恩從腰間解下了圍裙,頭也不擡地對後面的人說:“小雨,我出去一會兒,你和張廚負責請阮總試菜。”
郭小雨已經快哭了。
黎恩旁邊就是張大廚的位置,莫名被掃入“戰場”,張廚也快哭了。
這夫妻倆……是吵架了吧?老板和老板娘吵了架,就拎着她們這群小魚小蝦來尋樂,搞什麽啊?還嫌打工人被“996”折磨得不夠凄慘嗎!
那高挑的倩影離開了竈臺,繞過郭小雨,又往前兩步就來到阮祁琛面前。
小吳弱弱地打了個招呼:“黎……呃,阮太太!”
黎恩也沒看他,甚至連阮祁琛也沒看,徑直走過。
然而擦肩而過時,纖臂還是被某只大手拉住了。阮祁琛繃着臉:“你什麽意思?在員工面前給我臉色看?”
被拉住的女人淡定得不行:“哪敢?阮總日理萬機,在阮星想來也留不長,時間緊迫,我笨手笨腳的,怕招待不好阮總。”
張廚:……
郭小雨:……
你笨手笨腳?我才笨手笨腳好吧!看到老板那張臉,我……連手和腳都不知該往哪放了!
還是工具人小吳突然吸了吸鼻子,在嗅到了似乎有點熟悉的香氣時,一愣。
下一刻,吳英俊大步來到那鍋皮蛋粥前,這才解救了尴尬的郭小雨:“這是你做的?”他記得剛進廚房時,似乎是這小姑娘在放調味料。
小雨趕忙搖手道:“不不不,是黎廚做的!”
吳英俊:“親手做的?”
小雨自豪地道:“當然!親手做的!”
吳英俊:“首創?自己發明的?”
小雨更加自豪了:“當然!首創!自己發明的!”
不對啊!小吳拿起小勺子,扭頭朝老板遞了個眼神,手還扣在黎恩臂間的阮祁琛這才看過來:“怎麽了?”
“粥!阮總,和咱在海南時吃到的……”吳英俊拿起小勺試了口,“一模一樣!”
阮祁琛的神色突然有一點複雜。
黎恩手被他扣住,反方向地肩并肩,并不看他。已經從昨晚的混亂裏清醒過來的大腦在聽到那句“和在海南吃到的一模一樣”時,開始急速運轉:和在海南時吃到的一模一樣,言下之意是什麽?不就是他們并不認為海南的粥是她做的嗎?
可為什麽?那天聊微信時阮祁琛明明沒否認啊!
某張面孔倏然浮上她腦海,随後就是那女人在海南拍的照片,十年前操場上的照片,十年前的幸運符,十年前的課堂筆記……
是了,是了,她真是傻,怎麽就把那女人忘記了?畢竟,這就是她一貫的伎倆啊!
黎恩冷笑了一下:“不然你們還以為是誰做的?田甄心?”
一句話直接點出了倆直男腦子裏的疑問,黎恩一看他們倆的表情就明白了:“看來阮總也沒聰明到哪去,怕是日理萬機,忙得連掌勺人是誰都弄錯了吧?除了皮蛋瘦肉和大米之外不摻其他配料的粥,将雞湯熬濃了當作湯底的過橋米線,阮星專有的下午茶——阮總覺得,這些都是田甄心做的?”
她後退兩步,看着阮祁琛從一開始的愕然轉為了平淡的面色:“那小阮總可真是好棒呢,為你鼓掌。”話落,姑娘憤怒地甩開他的手,徑直離開了廚房。
整個後廚鴉雀無聲,員工們似乎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話,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吭也不敢吭一聲。
阮祁琛面色森冷,渾身一派冷漠的僵硬。
最後還是吳英俊賠着笑臉和大家打圓場:“沒事了,沒事了,我們阮太太今兒心情不太好。大家多擔待、多擔待啊!”
阮祁琛沒理他的圓場,轉身離開了廚房。
“阮總!阮總你不吃啦?怎麽就往停車場走了?欸,我說老板……”
“還吃什麽?在海南沒吃夠?”
沒什麽情緒的話,可其實卻一錘定音——對于黎小姐方才那番話。
吳英俊只覺得自己的大腦門快被兩個女人扯炸了:“其實阮總,也不一定就是甄心……”
“我問你,”懶得再聽吳英俊支支吾吾的圓場話,他轉過頭,“這幾天你見甄心的朋友圈裏發過海南的照片沒有?”
這話問出來時,阮祁琛腦子裏驟然浮起昨晚女孩兒大滴大滴滾落的眼淚。那麽難過,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讓吳英俊差點沒反應過來:“甄心?沒有啊。”
因着他這一問,小吳還特意拿出手機,點進田甄心的朋友圈裏:“什麽都沒發,連回國的消息都還沒放出來呢!”
他将手機遞給阮祁琛,就見田甄心的朋友圈裏幹幹淨淨的,最近一條狀态還是在巴黎的時候發的工作照。
這就怪了。
既然什麽都沒有,那黎恩昨晚的話又是什麽意思?她是怎麽知道甄心也去了海南的?
沒記錯的話,為了避免産生第二個“夜宵門”,吳英俊特意發出來顯示“我們在海南玩得好開心”的照片裏,并無任何女人的蹤影。
“阮總?阮總?”
“嗯?”
“你怎麽了?”
阮祁琛沒說話,只是看着吳英俊的手機,好半晌:“算了,走吧,”他拉開車門,“接下來的行程是什麽?”
接下來的行程有很多,小吳邊坐進駕駛座邊拿起副駕上的ipad:“早上營銷部有個彙報,中午約了如心的張夫人一起用餐,讨論她們上回的月餅報價問題。對了阮總,今晚甄心家約你家吃飯,下班前要讓人先過去接老阮總他們嗎?”
“甄心家?”
“啊,你忘啦?昨天在飛機上你自己答應人家的。”
阮祁琛這才想起昨天在回來的飛機上,甄心似乎是和他說過這個事:“我晚點給媽咪打個電話。”
“好嘞,那黎小姐……”小吳猶豫着,考慮到黎恩和田甄心之間的關系。
小阮總冷酷地拉下臉來,想起剛剛那女人一副巴不得離他遠一點的樣子:“愛去不去。”
“可這樣的話……”吳特助為難了,“老板,要這樣的話,那咱的第二步計劃就沒辦法實施了……”
如果黎小姐不去,那老板即使去了田家和甄心一塊兒吃飯,也不可能氣得到黎小姐啊!
是,這就是他們的第二步計劃:繼昨晚的“大半夜才回家”後,今兒再接再厲,讓老板在黎小姐面前和其他女人親密接觸,氣死那個滿嘴謊話心機深沉的女人!
吳英俊說着說着,話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最終消失在老板冷冰冰的目光下……
行吧,他閉嘴了。什麽第一步計劃第二步計劃,有小命重要嗎?瞧瞧老板那如同想吃人的眼神吧——明明前一陣生氣的是他,可到頭來不舍得的也是他!小吳能做什麽呢?
現在的老板,可真是越來越沒法伺候了呢!
這一晚,田家燈火通明。田家那幾口子,包括田甄心,看起來心情一個賽一個地好。
田爸在生意場上原本就多得阮氏照拂,于是敬着酒誇起人來也愈發地殷勤:“現在的阿琛真是了不得了啊,那句老話怎麽說來着?‘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連TN這麽權威的節目組都能聯系上,這事要成了,阮氏馬上就該在全世界的每個角落都開分店了吧?來來來,叔叔先敬你一杯——今晚這些菜全是甄心一早起來準備的,把朋友們的邀約都推了呢,你們一定得多嘗嘗!”
席間氛圍融洽,阮祁琛只在聽到這句話時,淡淡地擡眸:“朋友們這麽快就知道甄心回來了?”
“可不,都怪我哥這大嘴巴,”田爸還沒來得及回答,田甄心已半嬌半嗔地拍了她哥一記,“我昨晚人還在飛機上呢,他就大喇叭似的,到處跟人說我要回國了。”
阮祁琛牽動了下嘴角,臉上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
城市另一邊,碧海明珠的頂樓——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田甄心使的詭計?”
黎恩替陳大魚倒了杯茶,熱騰騰的煙氣氤氲開時,也氤氲出了茶湯原始的清香:“把別人的東西占為己有,這是田甄心一貫的風格吧?”
陳魚兒:“啊。”
“那你覺得,除了這一點外,田甄心就不會撒其他謊嗎?比方說,特意在阮祁琛面前挑撥離間,然後又特意到我面前,把她和阮祁琛的關系暧昧化。”
“是有這個可能,可前提是,阮祁琛也得願意入她的套才行啊!這事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好不好?”
“就他那蠢笨直男腦,稍微有點小心機的,誰不是把他拍得啪啪響?還嫌一個巴掌不夠味是吧?”
陳大魚:“……”
陳大魚:“不是,所以你現在是什麽意思?又開始鬥志昂揚了?打算揪着點這麽微弱的可能性,重新去争取阮祁琛了?”
老天爺,今早是誰說随便阮祁琛了,他愛和誰在一起和誰在一起?怎麽就一天——哦不,就一個白天,這大小姐的口風又變了?
今兒一大早,五點剛過吧,他就被這缺德女人一個電話鬧起來,硬是被喊着到街心湖邊去晨跑。跑着跑着,黎恩把昨晚的氣全都吐出來了,一口一個“随便他吧”。
陳魚兒原本還慶幸着這女人終于把他昨晚的良心開導給聽進去了,可現在……
“那種話聽聽就好,”黎恩一點也不覺得對不住好友,毫無負擔道,“追了他十年,就因為這麽點小挫折放棄?那我之前的努力豈不都白費了?”
陳大魚:“……”
“我黎恩可不是這麽受不了挫折的人。”尤其,在風暴過後,頭腦開始清醒之時。
今早在後廚的場景仍歷歷在目。明明是沒必要親自去看新菜式的人,可他去了;不僅去了,而且連經理都不叫就直接前往了廚房;到了廚房後誰也不理就直接站在她身後——狗男人要真對她沒有一丁點感情,能當衆做出這等傻事?
還有,昨晚兩人争吵時他又說了什麽?“你打算睡到地上,然後着涼、發燒,故技重施讓我照顧你!”——這樣的話,這樣的怒氣,要是沒有人在旁邊煽風點火,那男人能氣成這樣?萬千思緒在腦海裏發酵,然後,一條一條,被頭腦清楚的姑娘捋清楚。
陳大魚心驚肉跳地看着閨密又重新啓動了戰鬥模式:“那……接下去呢?接下去你打算怎麽做?”
“将錯就錯,資源整合。以退為進,”她微微一笑,說,“靜待浪子回頭。”
陳魚兒腦袋上仿佛緩緩浮現了個問號。
阮祁琛這邊,一整晚的推杯換盞結束後,阮太太以家裏只剩下個兒媳婦為由,婉拒了田甄心的飯後甜點。
結果一上車,老阮總就松了口氣:“他們家那冷氣,真是不要錢哪!凍死我了,幸好你拒絕了甄心。”
阮太太輕笑:“還好意思嫌棄人家的冷氣,我都沒說你呢!明知隔天降溫還去整家裏的空調,好好的空調液加哪兒去了?加得全家上下的空調全都用不了,還把兒媳婦給凍感冒了。”
前頭開車的阮祁琛一愕。
“欸,琛仔,開錯方向了!打右邊呀!”阮太太又道。
前方琛仔:“媽咪您說……空調是爹地弄壞的?”
阮太太笑吟吟的,橫了她先生一眼:“你自己問問他,還不好意思讓我在你們面前說呢。”
老式霸總阮東廷清了清喉,面上劃過點不自然的神色。
阮祁琛垂眸,許久,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回家時黎恩已經在廚房裏溫好了梨湯,媽咪這兩年嗓子不太好,油膩的吃多了,總愛喝點梨湯來潤喉。
阮祁琛和老阮總還有點公事要談,婆媳倆遂一同到後花園裏喝湯。
一口清甜的湯水滑入喉,阮太太擱下了調羹:“小恩怎麽今晚看着心事重重哪?是因為錯過了田家的家宴嗎?”
“沒有的媽咪,只是工作有點忙,累了。”
“哦?确定不是被琛仔欺負了?”
到底是過來人,好些事阮太太不問,不代表她就看不清楚。剛剛在車上,兒子錯愕于空調的事能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兒媳婦嗎?
“瞧你這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說,在媽咪面前就只會一個勁兒地維護着那小子。”阮太太嘆了口氣,拉過兒媳婦的手,“那臭小子要是有任何對不住你的地方,你直接和媽咪說,媽咪替你去教訓他。”
“怎麽會呢?他沒有對不住我,”黎恩安靜了一會兒,看着阮太太溫柔的目光,“反倒是我,是我對不住他。”
“嗯?”
梨湯還放在桌上,熱度稍稍降了點,阮太太也顧不得喝了:“怎麽會是你對不住他?”這孩子對琛仔是什麽心、都做了些什麽,別人不清楚,她可是再清楚不過了!
“媽咪還記得我和他領證前說過的話嗎?那時候我和您保證說,會讓他幸福。”
幾個月前結婚時,黎恩曾經很坦誠地和她說過:“我和阿琛目前其實還有好些矛盾,膽敢領下這張證,不過是因着那麽多年的執念。可我也能用這份執念向您保證,世界上喜歡阮祁琛的人那麽多,可始終執着于他的,只有我。恩靜阿姨,我會讓他幸福的。這不僅是對您的保證,也是對我自己的保證。”
那是一次阮祁琛從來也不知道的對話。
在阮太太她們那個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孩子渴望着一雙有力的臂膀,撐起未來所有的幸福。可她沒想到,到了二十一世紀,竟然有女孩子反過來告訴她,會給她的兒子幸福。
“小恩哪,媽咪一直相信你的話,現在也相信。”
“可是,我可能要讓媽咪失望了。”
“嗯?”
“他有喜歡的人了。”黎恩聲音輕輕的,似含了無限的寂寥。
恩靜一驚:“這怎麽可能?”
誰能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兒子?從小就被教育着要成為一個有擔當有原則的人,有擔當有原則的人能做得出婚內出軌這等事?且不說這個,就琛仔那性子,二十幾年來什麽女孩兒也沒看上過,現在能一結婚就遇到真愛?
“不可能,于情不符合他的道德标準,于理不符合他的行事邏輯,這點我相信琛仔。”
婆婆的态度如此肯定,黎恩看起來有些無奈:“媽咪,我們先不說這個,我只是想向您表個态,如果有天琛仔和您說想離婚,因為他心裏有別人了,請您同意。”
“你……”
“說好了要給他幸福的,可如果阿琛心裏真的有了別人,我再這麽纏着,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幸福的。若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作為強行求來這場婚姻的人,唯一能為他,也為自己的承諾所做的,就是退出了。”
花園的那頭傳來了一道腳步聲,輕極,幾乎是在她說出這句話時,就停下,高大的身軀迅速隐到了牆後面。
黎恩眼角掃過那一處,再回過頭來時,對着婆婆,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如果阿琛心裏真的有了別人,我再這麽纏着,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幸福的。若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作為強行求來這場婚姻的人,唯一能為他,也為自己的承諾所做的,就是退出了。”
嗯,阮祁琛,你聽到了就好。
至于退出,你連想都不要想。
那晚的阮祁琛有一些沉默,難得的心事重重。
他回房時,就見黎恩已經洗過澡,正在鋪地上的被褥。他有些遲疑地在門口駐足,還以為黎恩今晚準備打地鋪。可他話還沒說出口,姑娘卻拐到了床上,蓋上被子……
阮祁琛:“……”
所以這地鋪是為他準備的?
開玩笑嗎?昨晚是看她哭了,他才将就着睡地上,結果今天還想讓他睡地上?豈有此理!
床上的人兒已經蓋好了被子,合上眼,阮祁琛沉着張俊臉瞪她。
仿佛感覺到了身上的目光,被窩裏的女人淡淡道:“如果你不想睡地上,就我睡。”
阮祁琛:“……”這女人!
可心裏氣歸氣,也不知是什麽見鬼的原因,他繃着臉,最後還是不痛快地躺進了地上的被子裏。
一連幾天。
小吳眼見着他家老板情緒不高昂精神不抖擻,猶豫了兩天後,還是問了:“阮總,怎麽見你這一陣精神都不太好啊?”
阮祁琛含糊地“嗯”了下:“今天有什麽安排?”
“哦對,如心那邊又報了個新産品上來了,”吳英俊這才想起自己進來的目的,趕忙把一個小籃子遞到阮祁琛跟前,“老板你上回不是說他們那款抹茶口味的月餅口感一般嗎?他們就送了個新産品過來,把抹茶月餅換掉了。”
一個小小的竹籃裏放了七塊月餅,小吳介紹道:“這新品‘海上明月升’,據說味道很獨特,如心那邊有意将它當作這次的主打産品。”
如心之前提交上來的産品裏有一款叫“荷塘月色”,口味極佳,造型獨特。阮祁琛原本已打算讓“荷塘月色”在中秋之後取代酒店裏的“拿破侖”成為下季度的主打甜品,“荷塘月色”沒采用普通月餅的圓形設計,不論從外觀還是口感上,都更接近于甜品。
可此時再一看這新送上來的“海上明月升”……
很明顯,比起“荷塘月色”,“海上明月升”在外形上更具觀賞性。半個手心大小的橢圓形上凸出了半輪明月,明月下方的深藍色凹紋像極了海上的浪,輕輕掰開來,深藍色的冰皮底下除了一層厚薄适中的奶油外,還裹着另半輪明月——明黃色的,真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餡是鹹蛋黃味的?”
小吳學着方才送月餅過來的張蜜兒神秘地道:“既是,又不是。阮總要不要先嘗嘗?我這就去切。”
“去吧,”阮祁琛将籃子推到吳英俊那邊,“也送幾份到各酒店的後廚去,讓黎恩他們嘗一嘗。”
“那個……”聽到這裏,吳特助有點尴尬地駐了腳,欲言又止。
吳英俊這人雖然和他家老板一樣直腦筋,可好歹小阮總的做事風格他清楚,一顆大腦袋成天就琢磨着領那麽多工資該替老板多做點什麽。于是這新月餅一送到,人還在阮星的他第一時間就往後廚送了幾份。
想那時,小吳他在廚房外忍着發麻的頭皮硬是擠出笑,在黎小姐冷冰冰的目光下把月餅送上去:“黎小姐,這個……”可黎小姐只面無表情扔來兩個字:“讓開。”其後她二話不說,繞過他,直接走進廚房裏。
那個酷,那個飒,那個冷若冰霜……小吳當場就發誓今天之內絕對不會再和這女人說第二句話!
“阮總,張廚她們都嘗過了,集體認為這款‘海上明月升’要比抹茶口味的高上幾個檔次,只不過,”他“嘿嘿嘿”傻笑了幾聲,“只不過黎小姐那邊,要不然您今晚親自問問她?”
阮祁琛:“你腦袋被門夾了?我現在有機會和她說話?”
想起這個他就來氣!
那女人現在就像是揪住了他犯了錯誤似的,一天天下來就沒個好臉色。第一天讓他睡地鋪就算了,第二天,依舊如此,第三天,第四天……阮祁琛已經想不起自己究竟睡了幾晚地鋪了,那個鸠占鵲巢的女人十分好意思地占了他的床,然後,還每每以實際行動來提醒他得睡地上!
想到這,阮祁琛就滿臉寒霜。
“要問你自己問,”他将月餅往桌上一扔,“擺什麽譜!”
吳特助看老板這表情就覺得事情有點兒不妙:“不是啊阮總,你今天肯定是得和黎小姐說話的啊!”
阮祁琛:“為什麽?”
為什麽?還能是為什麽?!
“阮總,今天是三號。”
“三號怎麽了?”
小吳一拍額:“三號,三號就是太太邀請田家到家裏聚餐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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