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漸入佳境

第五章 漸入佳境

阮太太在田家吃飯時,邀請了那一家子到家裏來吃飯。那一晚,也不知是為了回報田家的好酒好菜,還是不服氣于田太太對田甄心的吹擂,總之阮太太一口一個“小恩那孩子廚藝也很不賴呢,回頭就讓她給你們做一桌”,然後牛皮吹着吹着,就把時間給定了下來,就定在這個月三號。

手機突然振了下,吳特助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提醒着:“那個,咱是不是得先和黎小姐通個氣啊?”阮祁琛瞥了眼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浮起了一條微信消息,說曹操,曹操到——

發微信者,黎恩。

黎恩:媽咪剛打電話說,今晚要請田家吃飯?

“阮總?阮總?”

“別喊了,她知道了。”

阮祁琛朝小吳擺擺手,示意他出去,這才點開微信:嗯。

兩人連着那麽多天沒說話,更別說微信交流了。

他心頭還堵着一股氣,不過看自己一句“嗯”過去後那頭就沒回了,他又黑着臉,不太痛快地打字:下午提前一個小時下班,我讓吳英俊去接你。

黎恩:不用了,我提前下班,直接去菜市場買東西。

冷冷淡淡的語氣,明明白白的拒絕。

阮祁琛那對壞脾氣的眉方蹙起,結果那邊很快又發過來: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阮祁琛:沒有。

黎恩:看來小阮總不僅不喜歡我的人,現在連我的手藝也挺嫌棄。

阮祁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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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到底準備鬧到什麽時候?

他冷下了臉:不會好好說話就別說了。

微信上頭原本還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這話一過去,“正在輸入”消失了,那頭再也沒有信息傳過來。

所以姓黎的現在是打算用這種方式告訴他“沒錯姐就是不想和你好好說話”?

行,很好。

阮祁琛不再打字了,關掉微信直接點開通訊錄,電話拔過去。

黎恩很快就接起電話,可還沒說話,就聽到:“黃魚煮面線,老陳醋燒河鳗,海蛎煎,杏仁荷豆腐,紅菇炖雞湯,芥子醬安格斯牛肉。飯後甜品可以做爹地上回嘗試的提拉米蘇煎松餅,配錫蘭紅茶。”

黎恩:“……”

“怎麽?不是問我想吃什麽?”那頭是阮某人理所當然又高貴冷豔得要命的聲音。

黎恩:“……”

随口一問而已,誰讓你點那麽多菜了?而且點的還全都是費時的菜!

黎恩看了眼腕表,簡直沒好氣:“照小阮總這點法,我不用等到下午,現在就該上菜市場了。”

“可以,假給你批了,回去準備吧。”

黎恩:“……”

“怎麽?不是說好了今晚要表現一番的嗎?”

“誰和你說好了?”她這幾天可是一個眼神也沒抛給過他呢!哪來的“說好”?

阮祁琛沒什麽情緒地掀了掀唇:“媽咪那晚可是把你吹到天上了,希望你不要辜負她替你打造的‘牛皮’。畢竟今晚的客人裏還有剛從藍帶畢業回來的甄心……”

那頭直接挂了電話,就在“甄心”二字出來時。

見鬼的,這……

阮祁琛簡直不敢置信,愕然望着那已經發出“嘟嘟”聲的手機,好一會兒,才确定自己真的被人挂電話了。

什麽破脾氣!

既然阮祁琛都開出菜單了,午餐時間一過,黎恩便直接請假,趕往菜市場。七七八八的東西沒買全,她又特意跑了一趟超市,不過因着出門早,回到家時,也不過才下午兩點多。可哪裏會想到,一回家,後花園裏竟然就傳來了田甄心的歡笑聲。

這位客人不等自己父母,竟然大中午的就打着“提前來陪恩靜阿姨喝咖啡”的旗號,跑到阮家來刷存在感了。她以為自己是誰呢?還真當自己是阮家一員了?可笑!

阮太太宅心仁厚,自然是想不到這對表姐妹打小就不對付,在田甄心一次次進廚房說要幫忙時,也跟着進廚房:“是啊小恩,這麽多菜,你一個人能忙得過來嗎?”

黎恩不僅忙得過來,還很賢惠地往婆婆的下午茶裏添了一盤閩式炸菜果:“可以的,謝謝媽咪。”

田甄心一下午就進了廚房三四次,黎恩則笑眯眯再一次将提出“幫忙”的甄心給轟了出去:“真的不用,哪有讓‘客人’進廚房的道理呢?”

田甄心自動忽略了“客人”的言下之意,整個人從舉止到神情都拿捏得十分完美地表演着:“什麽客人不客人啊,我和琛哥都認識多久了,姐姐還把我當客人,過分了啊。”

呵呵,過分個鬼,收起你那張虛僞的笑臉吧!

田甄心笑得一派天真,再搭上她那張人畜無害的初戀臉,要不是黎恩這二十幾年來早看膩了她的手段,還真要當這女人是多清純無害的主兒了。

“姐姐真不用見外,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說,都是一家人嘛。”

“嗯,‘一家人’。”黎恩點點頭,暫時擱下手裏的鏟子,換上了疑惑的神色,“我其實也挺好奇呢,嘴上說着‘一家人’,可怎麽近水樓臺那麽久,妹妹和我們阿琛也最終沒能真成‘一家人’呢?”

田甄心要能真被她這一句兩句激到,她就不叫田甄心了,那是張蜜兒第二。她笑了笑,聲音愈發地輕柔:“原來姐姐的心結在這呢,難怪今天一下午都拿白眼對着我。”

廚房外的大廳有開門聲響起,伴着兩人都熟悉的腳步聲,田甄心笑吟吟地看着黎恩:“別亂吃飛醋啦,我和琛哥真的就是好朋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情義而已,你再亂吃醋,我可要不高興了啊!”

沉穩的腳步聲一路延續到了廚房口,停止。

田甄心那聲“不高興了啊”簡直又嬌又嗔又可愛,很好地拿捏在“白蓮”和“綠茶”之間。

黎恩冷冷一笑。

“怎麽了?”低沉的嗓音從廚房門口傳來。

高端“小綠茶”當然早就聽到了阮祁琛的腳步聲,這會兒,她再自然不過地回過頭,嬌笑着将阮祁琛拉到了黎恩身邊:“都怪你啦,怎麽當人家老公的?”

這态度也是妙得很,一派好妹妹要勸怄氣夫婦好好說話的架勢,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你也不跟我姐解釋清楚,姐姐還在氣我沒事先告知她,就跑到海南去的事呢。”

哦,有趣。

你姐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提到“海南”兩個字呢。怎麽着?沒順着你設的局往下鬧,大小姐還念念不忘這件事了是不是?

阮祁琛面無表情地看着黎恩。

田甄心:“怎麽了,難道琛哥你還沒和我姐解釋海南的事嗎?”

阮祁琛沒回她,只是平淡地看了黎恩一眼,随後挽起袖口:“廚房油煙大,你到外頭去陪我媽吧,黎恩這邊有我幫忙就行了。”

田甄心一愕:“你……打下手?”

雖說阮祁琛是做餐飲的,可在田甄心的印象裏,他可是從來都不下廚房的!就算從前念書時,大夥兒一起到郊外野炊,他最多也就是負責扛個水,可怎麽現在……

這片時的呆愣引起了阮祁琛的注意:“怎麽了?”

田甄心迅速回過神來:“沒、沒事。”

只有黎恩在一旁冷笑,全然讀懂了田甄心的心思。

當然,她可沒打算幫田甄心解釋,只是漫不經心擡了下眼皮:“太太下廚房,先生在一旁幫忙,這不是挺正常的事嗎?”

田甄心也不知哪兒來的那麽好的心理素質,短暫的不甘情緒消失後,她很快又恢複了原先的天真狀:“那就辛苦你們啦。”

黎恩:“好說。”

她皮笑肉不笑地目送田甄心離開廚房。

“黃魚煮面線,老陳醋燒河鳗,海蛎煎,杏仁荷豆腐,紅菇炖雞湯,芥子醬安格斯牛肉——小阮總打算幫忙做哪道?”

阮祁琛:“……”

不好意思,大少爺一向只會嘗,什麽也不會做。

黎恩看懂了他的意思:“那就去洗菜吧。”

阮祁琛定定看着她,既不反駁,卻也不動。

直到黎恩又朝着他一睨:“嗯?”

沉默的男人才終于動了下,也不知在想什麽,片時之後,當真撩起袖子去洗菜了。

這夜的料理比田家那晚還豐盛,黎恩在阮祁琛欽點的菜肴之外又加了些自己的拿手菜。席間自然又是一輪接一輪的誇獎,有誇她廚藝好的,當然,更多誇的還是阮祁琛。

說來也是慘,這姓阮的比她還要小兩歲,今年也就二十六吧?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那麽多超乎年齡的贊美,能有如今這麽副不驕不躁的內斂性格,還真是家教優秀,媽咪有功。

“小恩?小恩?”媽咪在叫她了。

“嗯?”

“想什麽呢?你舅媽問你話都沒聽到。”阮太太笑吟吟地替她夾了塊豆腐,“你舅媽剛問呢,你近期有沒有繼續深造的打算呀?”

田太太這人,贊美自家兒女的好成績前永遠曉得要欲揚先抑。她先是埋怨了一通女兒好幾年都沒能陪在身邊,然後再開始說,沒陪在身邊是因為什麽?還不是因為太優秀了,大學考進了外省很不錯的院校,畢業後又直接到法國深造,深造完後,又被巴黎最老牌的星級酒店留下來實習,生生離家好一段時間。

當然,田太太的話術也很懂得與時俱進,很曉得當今年輕人的優秀也得靠旁人的襯托。于是在點評完自家女兒後,又轉向了黎恩:“不過話說回來,小恩現在這職位,說低也不低了,有沒有打算出國去深造一番啊?好點兒的院校遠歸遠,可到底還是能學到些東西的。”

呵,不過就是砸錢去法國學了點烹饪,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女兒念的是哈佛呢。

黎恩笑了笑:“其實結婚前也是想過的,但這不是有家庭了嗎?”

田太太一滞。

雖說高中畢業後她就沒怎麽和田甄心一家走動過,不過基本整個家族都知道,沒能把女兒嫁進阮家一直是舅媽心裏最大的痛。于是乍聽這問題,黎恩第一時間就把“有家庭”給擺了出來,好好嗆了她一番後,又笑着說:“本來是想着到斯坦福再念個管理博士的……”

“喀!”結果她這話沒說完,對面田見陽就被一口湯嗆到。

當然,嗆到他的不僅僅是那口湯:“表妹,你是不是不知道什麽叫‘博士’?念博士的前提是你得有個碩士學位。”

對面另幾位田家貴客表面不動聲色,可心裏全都笑了。

唯有黎恩一派鎮定,微笑着替阮太太夾了塊魚:“我知道呀,之前在法國進修過藍帶課程後,因為一時沒找到自己的職業發展方向,就順便到巴黎綜合理工學院多修了個碩士學位。”她眼角餘光瞥到了對面田太太震驚地停住了筷子,與此同時,全場一片寂靜。

因為高中畢業後便很少再與田甄心家聯系,于是,确實,所以……沒有人知道她到底都經歷了什麽。

于是此時——

法國藍帶……

順便……

進修了巴黎綜合理工學院的……呃,碩士?

偏偏說話人那不好意思的樣兒還裝得挺像那麽一回事:“不過學校比較一般,也不是哈佛、斯坦福這樣的院校,所以一直都沒往外說,讓舅媽操心了。”

一句話不知打了誰的臉,反正剛剛一口一個“出國鍍金”“學點東西”“我家甄心就是念了太多書”的田太太臉還挺疼。

阮祁琛就坐在黎恩的旁邊,一餐飯下來,沒說幾句話。可這時夾到眼前的魚肉卻突地停住,随後,若無其事地入了喉,然後朝黎恩俯過身來:“牛皮別吹得太過,會破。”

盡管話不中聽,可那煙嗓低低沉沉,繞在耳旁時,還是帶得她耳朵一陣酥麻。

黎恩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方才在廚房讓他洗菜就洗菜,讓他刷魚——雖然阮某人看起來還挺嫌棄,可也不知是不是自知前幾天誤會過她,不想再挑事,最後還是捏着鼻子從命了。黎恩心情大好,這不,一聽阮祁琛的聲音,她心又止不住地亂跳。

不過很快她又反應過來阮祁琛的意思:“說什麽呢,想看我的畢業證嗎?”

阮祁琛微愕。

“還真以為自己娶的是什麽空心花瓶呢?”那漂亮的眼兒更加彎了,響在男人耳畔的低語細細的,柔柔的,“你說,空心花瓶怎麽配得上我們小阮總呢?”

“好啦你們倆,大庭廣衆的,秀什麽恩愛呢?”阮太太橫了兩人一眼,可那表情,看起來分明就是實打實的滿意,“不過小恩,你也太低調了吧?就算不是哈佛,可巴黎綜合理工學院也算得上是名校了,怎麽就沒聽你說過呢?”

“您招兒媳婦還是招員工啊,這點小事有什麽好說的?”黎恩嗔笑。

一句話不知損了誰,反正剛剛一再被自家母親拿學歷做文章的田甄心還挺不高興。

“其實主要還是我大學考得不夠好,高考發揮失常了,沒能上清華。”黎恩又露出了剛剛那副不好意思的表情,“早知那時就該聽我媽的,高考前到山上去拜一拜。”

欲揚先抑,明貶實褒,據說此乃“當代凡爾賽”話術之精髓。

不過田太太對于不想聽的話就權當聽不到,于是左耳進右耳出了一番後,終于抓到了句她想聽的:“哎呀,說到山上那座廟,我倒是想起來了!阿琛高考的那一年,甄心是不是還特意到山上去給他求了幸運符?阿琛高考發揮得那麽好,還真是神靈保佑呢!”

話說是“神靈保佑”,可字裏行間的意思誰沒聽出來?

阮太太也想起來了:“是呀,甄心當時還特意去給琛仔求了個符呢,真是個有心的孩子。”

有心的孩子?呵,那符是別人求來的符,那心是別人用的心,她哪裏有心!在場無人了解其間過程,都以為幸運符真是田甄心三跪九叩到山上給阮祁琛求來的。黎恩看了眼身旁的男人,這混賬東西,竟然還能自顧自地吃飯,一派不理外事的模樣。

只不過田太太話說完後又把目光對到阮祁琛身上,目的簡直不能更明顯。

阮祁琛實在沒法兒對她的目光視而不見,最終只能擱下筷子:“都是甄心的功勞,我得謝謝甄心。”他端起酒杯,和田甄心碰了碰。

兩個剔透的玻璃杯在空中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田甄心笑眯眯的:“沒有啦,佛祖保佑我琛哥。”

黎恩:“……”

黎恩覺得自己簡直是患了急性心肌梗死,要不然這會兒心怎能堵成這樣?

那廂田甄心在和阮祁琛碰過杯後,還意味不明地往她這裏一看,無聲的意思太明顯:怎麽着,生氣了?

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黎恩喝了口湯,強行壓下了心口的不快,不知怎的,竟也接起了這話題來:“是啊,确實是很靈的寺廟。當年我也替人求過一個幸運符,從山下一路跪到了山上,九九八十一跪,後來廟裏的和尚往那個裝幸運符裏的紅袋子裏撒了佛堂外的八十一顆細沙,說是那細沙落在佛堂外是有靈性的。果然,後來他也考出了很好的成績。”

似有所指的話語,只天知地知她知,以及,對面的田甄心知。

田甄心原本得意的面色略略一冷,可還不等她說些什麽,阮祁琛已經不太愉快地轉過臉:“這麽用心,替誰求的?”

他想起之前在海南時田甄心說過的話,一張俊臉不太痛快地拉了下來。

那麽小就有暗戀對象,情史還挺豐富!

不知內情的田太太笑呵呵地打趣:“是男生吧?聽我們甄心說啊,咱小恩從小到大,好多男孩子追呢!”

阮祁琛的表情看上去更冷了。

黎恩頓覺有趣地看着他:“怎麽?不高興了?”

阮祁琛懶得應。

黎恩:“吃醋了?”

“少做點白日夢精神會正常點。”他面無表情。

又來了,口是心非的狗男人!

對面的甄心聽不到黎恩在說什麽,可眼看着兩人當着衆人面就這麽卿卿我我,一口白牙恨得幾乎要咬碎了:“巧了,我當時也是跪了九九八十一次,那會兒還覺得奇怪呢,怎麽師傅往我的幸運符裏填了八十一顆細沙?原來還有這一說呢。”

“你……”要點臉好嗎!

黎恩怒目看過去:八十一顆細沙?跪了九九八十一次?你跪過嗎你!

田甄心一臉的無辜:“怎麽了姐?我說錯話了?”

“你呀,”田太太笑着拍了下她女兒,一副慈愛長輩的模樣,“少說兩句,你姐都要吃醋了。”

“怎麽可能?我和琛哥從小就是這麽說話的,我姐才沒那麽小心眼呢。”田甄心嬌笑。

田太太:“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心大?”

這可不是暗諷,這簡直就是明嘲了啊!

黎恩沒回話了,只是冷着臉夾了塊牛肉到自己碗裏,想了想,氣不過,又當着衆人面夾了塊到阮祁琛碗裏。

這吃醋的架勢可就很明顯了。

宣布所有權的架勢同樣很明顯了。

阮祁琛無語地看着她,再看看自己碗裏的牛肉。

那廂幾個女人話裏有話千回百轉,可落到直男的眼裏,千回百轉其實就一轉:幾個女人拉家常,拉到最後,自己這明面上的太太還因為他和甄心從小一塊長大而生氣了。

這有什麽好氣的?小時候認識誰是現在的他能控制的嗎?簡直不可理喻!

只是對面的田家人饒有興味地看着黎恩,一個個像看笑話似的。阮祁琛不太愉快地發現,這個牙尖嘴利的女人竟然莫名其妙就落了下風。

他嫌棄地收回目光,聲音低得只有黎恩聽得到:“真沒用。”

黎恩:???

黎恩:你是人嗎?你老婆都被群嘲了,你還落井下石?

然而不等黎恩說什麽,落井下石的阮某人竟提起筷子,就在衆目睽睽下,慢條斯理地夾起了她剛剛送來的牛肉,吃了。

然後,筷子再度伸出去,替黎恩也夾了塊魚。

黎恩一愣。

對面的田家人也一愣。

就見阮祁琛擱下筷子,對着黎恩平淡道:“該補補腦子了,淨胡鬧。”

說完見黎恩仍面色不快,他又想起吳英俊曾經說過自己就算是在做好事時那臉也還是繃着的,着實很難讓人覺得自己是在幫對方。于是想了一想,阮祁琛又不太習慣地伸出手,就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下,揉了揉他太太的腦袋。

田甄心田太太田見陽田父:“……”

飯桌上一時間無言。

好半天後,還是主座上的老阮總先咳了下,随後,一旁的阮太太發了聲:“我說這兩人,又秀什麽恩愛呢?小夫妻就這樣,我和他爹地天天在家都見怪不怪了,大家見笑了啊,見笑了。”

啧,完美總結。

精準回擊。

一招致命。

媽,給您跪了。

阮祁琛那明顯護短的行為發生後,田家人終于消停了,于是席間又是一派其樂融融。

衆人将談資從家常轉到了公事上,一會兒談阮氏與如心的合作,一會兒又談起TN在亞洲找尋拍攝對象的事——如心那一邊,原打算投資他們的法籍投資商Yann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在一番評定審核後又決定不投資他們了,于是如心現在能努力抓住的合作對象就只剩阮氏。阮祁琛若打算通過傳統的中式月餅來吸引TN拍攝組的目光,和如心之間的合作基本上就定了。

席間一派和樂,提起這場合作,衆人的興致都頗高。只有老阮總提着筷子,像是不舒服似的,面對着一桌子好菜竟沒吃幾口。

還是黎恩最先發現了他的異樣:“爹地怎麽了?今晚菜品不合您胃口嗎?”

“怎麽會!”之前在田家吹過了兒媳婦廚藝的阮太太忙道,“你爹地又犯了老毛病,胃疼呢。”

“啊?早知道就應該做點清淡的了。”另一道聲音從對面插了進來。不等黎恩開口,田甄心已經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滿席和清淡毫不搭邊的菜色。

又是禍水東引的戲碼,所以,這是怪她這當兒媳婦的不貼心咯?

然而這回黎恩不知怎麽回事,竟難得地附和她:“就是呀,不過還好現在說出來了,我去弄點兒清淡的?哦不對,”她一拍額,突然又看向田甄心,“聽我們琛仔說,妹妹在海南曾經給他做過一份皮蛋粥?”

突然被點名的阮祁琛:“……”

田甄心心一跳,突然就覺得事情不好了。

果然,很快她就聽黎恩說:“爹地也喜歡皮蛋粥呢,要不然,就勞煩妹妹下廚給爹地做一碗?主要是阿琛把你那碗粥誇上了天了,說什麽‘入口即化’,什麽‘完全展現出了食材本身的特質’……”

阮祁琛:“……”

田甄心那只不拿筷子的手在桌下漸漸握成了拳。

什麽“入口即化”,什麽“完全展現出了食材本身的特質”——是,要讓她做出有這種口感的粥并不難,可難的是,兩個廚師做出來的粥,那能是一模一樣的味道嗎?臭丫頭寒碜誰呢!

不過田太太可沒注意到田甄心的小動作,聽到黎恩這麽一說,她簡直不能更高興:“真的嗎?哎呀,甄心這孩子,別的不說,這廚藝啊,我這當媽的可是敢拍胸脯稱贊的!”

黎恩笑吟吟道:“我這當表姐的也是敢拍胸脯保證的。”

敢拍胸脯保證你絕對做不出那碗粥。

這話落下,衆人的焦點一下子全集中到田甄心身上,習慣了如此場面的田小姐這回差點沒能管理好表情:“姐姐說笑了,我一個當客人的,哪裏好意思……”

“說什麽不好意思,下午你不是還進了好幾次廚房,說想幫忙嗎?”黎恩笑容愈加地燦爛。

田甄心:“算了吧……”

黎恩:“沒關系的,甄心別把自己當外人。”

田甄心:“可我确實就是外人哪,今天的主角可是……”

黎恩:“哦?這麽說來,妹妹下午一連進了那麽多次廚房全是在做樣子咯?”

田甄心:“我……”

“行了,”筷子擱到碗上的聲音輕輕響起,正是知道個中緣由的阮祁琛,“爹地平時晚餐吃得也不多,不早了,我們去準備甜品吧。”

就見他一邊說着,一邊已經從位置上站起。可被他喊着的人卻是毫無動靜,阮祁琛垂頭過來看黎恩時,就見姑娘臉上笑眯眯的,可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卻是動也不動。

在場那麽多人,以她的情商,斷不可能當場就說出什麽讓他難堪的話。可也不知這女人是怎麽做到的,臉上就是清清楚楚地寫着只有他才讀得懂的意思:怎麽?心疼了?

阮祁琛無語,簡直難以想象這女人的腦神經到底得繞地球多少圈才能轉到“心疼”兩個字上去:沒有,就是讓你別破壞氛圍。

黎恩:那後面呢?不破壞氛圍,後面你打算怎麽補償我?

阮祁琛:……

阮祁琛:你說。

周遭人紛紛看着他們,不曉得這對夫妻究竟在打什麽啞謎。黎恩想了想,又笑眯眯地以眼神回應:皮蛋粥誰做的?

阮祁琛:……你。

黎恩:過橋米線誰做的?

阮祁琛:你。

黎恩:下午茶誰做的?

阮祁琛:你。

黎恩:房間空調誰弄壞的?

阮祁琛臉上一陣白:……

黎恩锲而不舍:是我耍心機?

阮祁琛:……

這個斤斤計較的女人!

黎恩心情頗好地看着某人一臉吃癟的無語模樣,十分愉悅地欣賞了半天後,終于才高擡貴腳:“走吧,進廚房。”

阮祁琛簡直不知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

很明顯黎恩就是故意的。一進廚房,等外面的人再也看不到他們了,阮祁琛一把拉過她:“我說你,心眼怎麽那麽小?”不過就是誤會她一次,這女人用得着氣那麽久,甚至還逮着個機會就給他下馬威?

“有什麽辦法呢?”阮祁琛拉她的動作力度不大,姑娘一點一點掙出手臂時,還能保持着優雅,“誰讓某些人做錯了事還不道歉?”

“睡一星期地板了,還不算道歉?”

黎恩微微一笑,輕着聲來到他跟前:“那你就繼續睡地板吧。”

阮祁琛:“……”

黎恩心情還不賴,走到流理臺前,就着事先已烤到了六成熟的松餅,做起了爹地之前教過她的自創式提拉米蘇煎松餅。

阮祁琛就站在她身後,雖然從那天吵架起到現在一句道歉也沒有,可想到方才在餐桌上這家夥的護妻行為,姑娘還是禁不住彎了彎嘴角。

不行,高興得太直接了,會被狗男人看出來的,該算的賬她還沒算完呢!

可要命的是,那過分上揚的嘴角,卻似乎怎麽也拉不平。

提拉米蘇很快就做好,黎恩又在成品上撒下了少許翠綠迷疊草。焦糖色甜品,再加上翠綠的點綴,煞是好看。爹地獨創的這款甜品帶着熱乎乎的香,黎恩依據阮某人之前的囑咐,又沖了壺錫蘭紅茶,送出去。

“煎松餅的創意很不錯啊,”田父到底也是做餐飲生意起家的,吃一口這甜品,也顧不得對黎恩的嫌棄了,“不錯,真是不錯!甜品不僅做到了‘有香氣’,還做到了‘有溫度’,小恩這是哪兒學到的?”

黎恩正要回答,哪知阮太太卻先她一步,笑吟吟道:“我們小恩自創的。”

黎恩:“……媽咪?”

“這藍帶學出來的啊,果然還是不一樣。”阮太太不疾不徐地接下去,打斷了黎恩的話。

上回在田家那田太太是怎麽說的?——“這藍帶學出來的啊,果然就是不一樣,看我們甄心!”

啧,還是看看我們小恩吧!

主座上的發明人老阮總不動聲色,太太說啥就是啥,很淡定地喝了口紅茶。

只一旁的阮祁琛沒什麽表情地瞅了這對護短至極的夫婦一眼,然後,喝一口茶,什麽也沒說了。

“媽咪,你怎麽突然那麽說?要萬一……”

“沒有萬一。”

“可這款甜品确實不是我自創的啊,要是誰吃出了不對勁……”

“誰能那麽厲害啊?行了,媽咪說是你自創的,那就是你自創的。”洗手間外,阮太太擦幹濕淋淋的手後,拍了拍兒媳的手臂,想起方才衆人聽到“小恩自創”時那臉上的羨慕嫉妒恨,心裏就一陣舒暢。

她現在總算是看明白了,那田甄心雖說與小恩是表姐妹,可心裏卻是對小恩瞧不起得很!

在法國的老牌酒店裏實習過怎麽了?藍帶出來的怎麽了?她家兒媳婦同樣也很不賴!有阮家人坐在一旁,卻被那對母女明裏暗裏地奚落,這都什麽事啊!

阮太太年輕時多得婆婆照拂,如今當了別人的婆婆,自然也是有樣學樣,疼這兒媳疼得不得了。畢竟自家人就應該好好地護着,家和萬事興嘛,不是嗎?

“好啦,別擔心了,這才多大點事。”洗完手之後,阮太太拍了拍兒媳婦的手臂。婆媳這才二人手挽手,雙雙走出了洗手間。

可阮太太沒有看到,就在她們離開洗手間之時,附近有倩影忽而一閃,同樣也準備進這洗手間的田甄心迅速躲到了另一邊,避開了兩人。

那晚的甜品時光一直持續到了九點半,阮太太已經有些乏了。田甄心頗有眼力見兒,見主人頻頻揉着眼皮,立馬就說時間太晚,該回去了。阮祁琛這才起身送客,将田家這幾位貴賓一路送到了別墅外。

阮太太一反常态,沒出門送客,黎恩則負責收拾桌上的殘羹,阮氏的別墅外只有天上一輪殘月,地下數道人影。忽而——

“琛哥?”

“嗯?”

“今天的晚餐非常好,餐後甜點也很好,就是,”田甄心微笑着頓住了腳,像是在猶豫些什麽。猶豫了片刻後,才委婉道,“只不過,我有個不太成熟的建議。”

阮祁琛:“什麽?”

前方田太太和田先生已經坐上車了,就連田見陽也已經走到了車前。大家都在等她,可落後幾步的田甄心卻還在原地躊躇着。

阮祁琛:“怎麽了?”

“就是……”她看了眼等在不遠處的家人,低下聲來,“我直說琛哥不會怪我吧?畢竟咱們這麽多年交情了,這個事不說出來,我總覺得對不起你。小恩如果想把剛剛那款煎松餅加進阮星的創意菜單裏,你千萬別同意。”

煎松餅?今晚那款提拉米蘇煎松餅?

“怎麽說?”阮祁琛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那個,”田甄心看起來倒像是很為難,還保持着她“雖然天真活潑可其實很會替人着想”的人設,猶豫了幾秒,才更加委婉道,“其實差不多創意的甜品我已經吃過了,只是忘了是在本市哪家甜品店吃的。阮氏畢竟是大品牌,所以……”

阮祁琛:“?”

“所以我擔心,其實這甜品有抄襲的嫌疑——當然啦也可能是我誤會表姐了,不過阮氏畢竟是大品牌,琛哥你……還是注意下。”

阮祁琛的表情突然有一些複雜。

田甄心的語氣的确夠委婉,還拿出“認識多年”來鋪墊。可不管再怎麽委婉怎麽鋪墊,總而言之意思就是黎恩那女人抄了別人的創意後又說成是自己做的,鑒于姐妹情我也不好說什麽,不過為了阮氏的聲譽着想,我只能當回小人來告訴你這秘密。

“我表姐那個人就是有點小聰明啦,不過人還是很好的,想來就是比較急于在你面前表現。女孩子嘛,在喜歡的男生面前都這樣。”

阮祁琛的表情看起來更複雜了。

“那個……真沒其他意思啊。琛哥,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他“嗯”了一聲,看着田甄心朝自己揮手後,小跑着坐進車裏。

直到旋身回到了別墅裏,殘留在空氣中的松餅香一縷縷鑽進了他鼻腔,阮祁琛才回頭。他又看了眼消失在夜色中的汽車,面上淡淡地流露出一點兒不快來。

抄襲?本市有類似的松餅?

這甜品可是爹地花了好些心思才研制出來的,抄襲?開什麽玩笑!

回到房裏洗了澡,出浴室時就看到黎恩已經跪坐在地上,正幫他鋪着地上的被褥。

她今晚的心情看起來還不錯,一邊鋪着地鋪還一邊聽着歌。阮祁琛坐到了床上,不發一語地看着她。

“怎麽了?”眼角餘光感覺到了他的注視,黎恩開口。

“剛剛甄心說,你今晚做的松餅,”阮祁琛頓了下,隐去了那兩個不太好聽的字眼,“在本市的甜品鋪裏出現過類似的。”

黎恩垂下眼皮,面上閃過一抹如料中了某事的神色,可開口時卻依然是無謂至極的樣子:“我還以為什麽破事呢。很正常啊,要今晚很明确地告訴她這甜品是爹地做的,她可就不會那麽說了。”

“正常?”

“從小到大都這樣,我早就習慣了。”她鋪好了被子,又輕輕拍了兩下。

這表姐妹的關系不是不太好,而是很不好,經此一夜,阮祁琛算是徹底見識到了。

阮祁琛:“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黎恩站起來,沒有多讨論這話題,只是轉過身,笑眯眯地示意着地上的地鋪,“請移駕吧,這位先生。”

移什麽駕!阮祁琛直接無視了地上的地鋪:“先把話說清楚。”

“說了你又不信,我該說什麽?反正甄心妹妹在你心中就是天真可愛的代名詞,我要說她做了點什麽不太好的事,你也不可能相信呀。就像我,遠在家裏等先生歸家的我,辛辛苦苦給先生做了三餐托人送到海南,可先生卻以為……”

又來了。

“這事能不能揭過?”

黎恩:“不能。”

黎恩:“揭不過了。”

黎恩:“它深深地印在我腦海裏,提醒着我,某位阮氏大總裁眼睛到底有多瞎。”

阮祁琛:“……”

“對了,”說到這,姑娘仿佛又想到了什麽,一拍額,“還有個事挺有意思的呢,你知道嗎,其實本市山上的那座廟,并沒有什麽‘靈氣沙粒’的說法。”

阮祁琛:“什麽意思?”

沒有“靈氣沙粒”之說,那今晚這兩個女人為什麽還要圍繞着這個事話裏藏刀地鬥來鬥去?

“我剛剛那是記岔了,”記岔了的姑娘看起來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也沒有,“現在突然又想起來:會往幸運符裏放有靈氣的物品的是北方一座小廟裏的師父,我念書時去旅行偶遇的。當時替我媽求了個幸運符,結果剛剛餐桌上就說岔了。”

言下之意即,本市求來的幸運符裏,哪兒會放什麽九九八十一顆的沙粒呢?

而剛剛田甄心可是在餐桌上真情實感地順着她的話頭說下去了,說她給阮祁琛求的幸運符啊,正是被山上那師父裝過八十一粒佛沙的!

黎恩打好了地鋪後,就坐到梳妝鏡前,一邊細細地往脖子上手臂上抹着身體乳,一邊不動聲色地在鏡子裏觀察着阮祁琛的反應。

手指撚着乳液在皮膚上打圈,一路從脖子打到了鎖骨時,鏡子裏剛好浮現出了男人了然的神情。

他想通了。

于是黎恩繼續道:“不過我們甄心妹妹說了什麽?她說,替你求的幸運符裏還放了沙?瞧這話扯的……”

阮祁琛的表情卻沒什麽波動,除了某一剎那有想通了什麽事的了然外,很快又恢複了平淡。

黎恩從鏡子裏觑着他:“怎麽?你就不想知道事實上那幸運符裏都裝了什麽?”

“想知道又怎麽樣?你能告訴我?”

沒想到姑娘竟輕輕一笑:“能啊。”

她慢慢地踱到他跟前:“我不僅知道那道幸運符是找哪位師父求來的,還知道幸運符上被人用秦隸寫下了‘阮祁琛高考順利’幾個字。那是當年喜歡你的女孩子擔心你高考發生意外,于是從山腳到山頂,三跪九叩才求來的幸運符——小阮總,你要不要去問問你家田小姐,這輩子學沒學過秦隸呀?”

“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這問題可真問得好。”黎恩彎下身來,漂亮的眼兒平視着男人深邃的雙眼,“不過不好意思,我不想回答。”

阮祁琛“……”

黎恩:“你想知道嗎?想知道的話,就自己慢慢去挖掘吧。”

慢慢挖掘,慢慢品。

漫長的十年,無聲的路。每一個被用心愛慕着的人都是一棵遺世獨立的樹,即使經歷了風霜,可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上天曾如何恩寵你,給過你那樣豐厚的待遇。

房間裏突然一片靜,兩人靠得那樣近,一不小心,誰再往前一寸,就要吻上彼此。

卻在這時,房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伴随着一道溫文的聲音:“琛仔?小恩?你們睡了嗎?”

媽咪?

晚上十點半,媽咪來敲門?

室內二人默契地對視了一下,同時,很默契地想到了地上的東西——糟了!

一個多月前她發燒,三十九度半,迷糊之間忘了地上還有鋪着的東西,于是就那麽被阮太太撞破,在心細如發的阮太太心中種下了兩人感情不和卻又強裝恩愛的疑窦。如今要是再讓她撞見一次,那可還得了?

兩人的對視只一秒,就在那瞬間,黎恩移開視線直起身,條件反射就要去收地上的被子。

可誰知,阮祁琛竟比她動作更快——

就在黎恩以為這家夥和她懷了同樣的目的時,這家夥竟掀開地鋪上的被褥,躺了進去,然後——蓋上被子!

黎恩:“???”

黎恩:“你做什麽?”

這狗男人怎麽回事?媽咪在外頭敲門,他不趕緊收地鋪,還反而躺進去?

外頭又傳來幾下敲門聲:“小恩?琛仔?”

黎恩連回都不敢回一聲,只壓着嗓子沖地上的男人急道:“別鬧了,快把地鋪收起來,媽咪來了!”

可阮祁琛卻仿佛沒聽到,只是将被子繼續往上拉,蓋住臉。

……

黎恩急得頭上都快冒青煙了,眼看着阮祁琛躺在地上,可阮太太還在外頭锲而不舍地敲門,她只好硬着頭皮對着門外說:“媽、媽咪,阿琛睡着了。”

阮太太:“那你給媽咪開個門呀,媽咪送個東西就走。”

“這……”真是要命了!

黎恩急匆匆下床,過去推了推被子裏的男人:“阮祁琛?”

可阮祁琛沒理她。

“媽咪要進來了,你快上床啊!”

阮祁琛被她這麽一推,這才懶洋洋地拉下被子,只不過瞥了她一眼後,又将被子往上拉!

混賬東西,關鍵時刻擺什麽臉色啊?!

“你上床呀!”

門外媽咪又在叫人了,黎恩恨不得能把這混賬東西直接踢上床:“阮祁琛、阮祁琛……”

連連喚了八九聲,阮祁琛才像是被她叫煩了,一點也不着急地看着她,然後指了指床:“那個,是我的。”

黎恩:“什麽?”

“你那麽愛求幸運符,應該懂得請神容易送神難的道理吧?”

黎恩:“……”

“要現在上去,我可就不會再下來了。”

黎恩:“……”

這是趁火打劫,伺機擡價,一錘定音且全無商榷的餘地?

阮祁琛淡淡看她:“怎樣?”

怎樣?還怎樣?怎你個頭啊!

“好,行,不下來——請神容易送神難,我謝謝您了!”黎恩咬牙切齒。

阮祁琛這才像是有一點兒滿意的樣子,尊軀從地鋪裏慢慢移駕到了床上,徒留下一地的被褥——誰擺的誰解決,被求着幫忙的人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黎恩哪還有空和他計較這個?三下兩下收好被子,迅速趕過去開門:“媽咪?”

“欸,真不好意思,大晚上的。”阮太太往室內瞅了一眼,看到梳妝臺上擱着的手機時笑了,“我就說,這手機音樂還響着呢,人應該也還沒睡。這藥湯是媽咪剛剛煎的,你把琛仔喊起來,喝了再睡。”

“這是?”黎恩看着阮太太捧着的那兩碗“湯”。

那東西黑乎乎又髒兮兮的,冒着煙的液體裏似乎還散發着某種可疑的氣味。

阮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小嬸不是在醫院裏工作嗎?我前一陣托了她,讓她請她們院的婦科大夫開了個補身體的藥貼。”

媽咪所說的“小嬸”是阮祁琛他叔的女朋友,姓顏。阮小叔和那顏醫生交往了好些年,雖然沒結婚,可這幾年感情已趨于穩定,所以黎恩第一回見到顏時深時,阮太太便讓她直接喊那才大她沒幾歲的姑娘為“小嬸”,生生給人喊老了一輩。

顏小嬸為人熱情誠摯,黎恩還挺喜歡她。只不過……

“顏小嬸讓人開的……補身體的藥?”

婦科……讓阮祁琛和她一起喝的……補身體的……藥湯?

黎恩幾乎是瞬間明白了這兩碗“湯”的用意,果然,就聽阮太太接下去道:“聽說那位婦科大夫神着呢,開的這帖藥能幫你們更早有寶寶。快,把琛仔叫起來,趁熱喝了。”

黎恩:“……”

很明顯這就是碗調理身體的中藥。閩南這帶好些備孕的夫婦都會選擇先用湯藥把身體調理好,以便日後更容易受孕生産。不過這阮太太也是個面皮薄的,總覺得當着晚輩的面講這些有點兒耳熱,交代了兩句後,就迅速閃人了。

只餘下站在門口的黎恩,無語地看着移交到自己手上的兩碗“湯”。好半天後,她才關了門進房:“阮祁琛。”

阮祁琛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合着眼,渾身上下只散發着一個訊息: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床,我是不會下去了。

黎恩也沒打算讓他下床,只是擱下湯藥走過去:“阮祁琛,媽咪讓你起來喝藥。”

靜悄悄,沒回應。

不過黎恩很确定這家夥一定還沒睡,畢竟那眼皮還在動呢,哪是睡着的樣子?

見阮某人怎麽叫也叫不起,黎恩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頰:“阮祁琛?”

按說以阮某人這種永遠繃着臉沒表情的習慣,這臉上的肌肉即便不僵硬,至少也該是沒什麽彈性才對的。可偏偏黎恩戳了一下,只覺得阮某人的皮膚又緊實又光滑,手感竟然還很不錯。

皮膚怎麽就這麽好呢?一個大男人!

黎恩忍不住又往他臉頰上戳了下。阮祁琛蹙了蹙眉,依然沒睜眼。

都這樣了還不起,黎恩無聲翹了下嘴角,更加俯下身,狗膽包天地戳上了他鼻尖。

戳一下,再戳一下:“阮祁琛,起床喝藥咯——啊——”

指尖無預兆地被人捏住,阮某人這下終于睜了眼,那臉色卻冷冰冰的:“好玩嗎?”

“好玩……欸!”指尖被用力地捏住,黎恩痛得尖叫了一聲,“不好玩!”

識時務者為俊傑。

阮祁琛這才輕哼一聲,起身走到姑娘方才擱藥湯的地方,一手端起一個碗,進浴室倒了。

“那、那是小嬸幫我們開的……”

“我不需要。”他拿着兩個空碗出來,目光淡淡瞥過了她小腹,“還是說,你需要?”

“誰需要了?我、我也不需要!”黎恩沒好氣地接過那兩個空碗,為表自己确實也不需要,還将碗周到地送下了樓。

再回到房裏時,阮祁琛已經躺上床。他的人和枕頭都擺在床的左側:“把音樂關了,睡覺。”

右邊的被窩空蕩蕩的,右邊的枕頭上也空蕩蕩的,黎恩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我也睡床嗎?”

阮祁琛沒有回答她了。

手機裏的音樂還在循環着,今夜放的是一首老歌Beautiful Day。男歌手的淺吟低唱還在房裏環繞着,黎恩看着他,又試探性地喊了句,阮祁琛沒回,看樣子應該是睡着了。黎恩在床邊默默地看着他,許久,才關了手機,躺上床。

同一床被子,近在咫尺的距離。

那被窩溫暖,帶着阮祁琛身上的熱度。阮祁琛秒睡的功力一向好,關了燈後,黎恩只聽到耳邊有輕而均勻的呼吸聲。她轉向呼吸的來源,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可漂亮的眼睛卻是眨也不眨地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孔。

其實阮祁琛的感覺沒有錯,她今夜是高興的,就像那首無限循環的Beautiful Day——不僅讓姓田的一連吃了幾個悶虧,還意外地發生了某些令人愉快的事。

比方說,見不得她被那幾個田家人合起來對付,于是大男人插進了女人的舌戰裏,立場堅定地護了她。

想到這兒,黎恩就忍不住又翹起嘴角,一手枕在臉頰下,另一只手伸過去,在黑暗中虛虛勾勒過這人臉上英挺的輪廓。

他的鼻梁高,一雙劍眉中間的淺褶往下,便是鼻根最上頭一處小小的凹點,再往下,鼻梁小山般地隆起,形成了一道高挺而堅毅的風姿。

怎麽就這麽帥呢?又酷又帥。

想着當時的阮某人就是用這張又酷又帥的臉在外人面前給她夾菜,夾過了菜後,又在衆目之下親昵地揉她的腦袋,黎恩的雙目又禁不住彎了彎。

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啊,這麽會撩!這家夥之前走的明明是冷酷路線好不好?怎麽突然就不冷酷不無情了?真是……

“阮祁琛?”她又喊了他一聲。

阮祁琛還是沒回應,看起來是真睡着了。

平日裏看着又冷又酷還一副“這件事解決不了就直接卷鋪蓋滾蛋”的架勢,可睡着的時候,看起來卻又有點兒乖,家教良好的酷男孩的那種乖。

“狗男人。”可話裏帶笑,卻是半分也沒有了平日裏的氣勢。

阮祁琛睡眠的确好,這大概和長年保持高頻率的運動有關系。然而今兒也不知是被黎恩鬧的,還是因為長時間睡冷地板而一朝躺得席夢思,他反而沒有平日裏睡得那麽沉了。

半夢半醒間聽到這女人又在喊他“狗男人”,阮祁琛不太痛快地蹙了蹙眉。可很快,姑娘又咕哝了句“看在你今天還幫我的分上”。阮祁琛還沒想起自己今天究竟幫了她什麽呢,那邊姑娘又香又軟的身體已經貼了上來。

随後,他下颚一暖,有柔軟的唇瓣停在了那處,輕輕一吻。

阮祁琛:“……”

“謝禮啊,就當成今天的謝禮。”這麽小小聲地說着,那退開的紅唇略一猶豫,又悄咪咪上移,移到了他的臉頰上。

“吧唧”一下,女子又迅速退開身。

阮祁琛原本尚存的三分意識這下子被這“吧唧”兩個吻直接激到了七分,可還考慮着要不要睜開眼讓她滾回原位快點睡,那邊姑娘在安靜了幾秒後,估計是覺得謝禮還不夠重,竟又小心翼翼地移過來,竟又再一次……往他唇上親了下。

然後将自己徹底埋進了溫暖的被窩裏。

阮祁琛:“……”

很好,可以開始正式失眠了。

同一個夜裏,千米之外的田家燈火通明,大廳中回蕩着田見陽捧着手機打游戲的聲音。

田太太自離開阮家後便隐隐地覺得不對,可她始終想不起究竟是什麽事不對。今晚是不是遺忘了點什麽?為什麽她心裏總覺得不安?

不知多久,沙發上的田太太突然驚呼一聲:“哎呀,要死了!”

田甄心正從微波爐裏端了杯熱牛奶出來,聞言道:“怎麽了?”

“那泉山上的寺廟!”田太太一拍腦袋,“我突然想起來了,那山上寺廟裏是沒有什麽往幸運符裏裝沙粒的說法的!人求平安符,最多就是把願望寫在符上,從來也沒聽說過有什麽‘靈氣沙粒’啊!”

田甄心眼一眯。

“甄心,黎恩那孩子……”

田甄心被母親這麽一提醒,活躍的思維在第一時間裏就跳到了今晚黎恩的反應上:不同于平常的沖動,也沒有在衆目睽睽下當場和她翻臉,明明最恨自己搶了她的幸運符卻又主動引着大家讨論這東西……

中計了!

田甄心握着牛奶杯的手緊得發白,突然“砰”一聲,将杯子摔在了桌上:“這女人!”

第二天,黎恩如平常般早起。

到底是躺在同一床被子裏,她這一起身,阮祁琛也就醒了,一雙仍帶着一絲睡意的鳳眼默默瞅着她。

習慣于千算萬算的小阮太當然算不到,自己昨晚的出格行為其實已被當事人知曉。見阮祁琛用那種千言萬語無從表述于是只能付諸一記眼光的神色盯着自己,黎恩奇怪道:“怎麽了?”

阮祁琛:“沒。”

莫名其妙。

可更莫名其妙的是,她才下了床進浴室,打開水龍頭抹了把臉,浴室外緊接着就傳來了某人的腳步聲。黎恩擡起頭,就看到穿着睡衣的阮祁琛推門進來。

一張俊臉出現在洗手臺前的鏡子裏,黎恩愣了愣:“你……”

怎麽回事?突然一聲不吭地在別人用洗手間時開門進來?

阮祁琛沒理她,在黎恩錯愕的目光下,十分鎮定地繞過她,走到浴缸旁邊的淋浴間玻璃門外,開始如常地脫睡衣,脫睡褲,脫……

黎恩:“你做什麽?”

阮祁琛莫名其妙睨了她一眼:“洗澡,你看不到?”

明明是在別人洗臉時闖進來脫衣服的人,可此時竟表現得一派自然,仿佛是她這個什麽也沒做的人過于大驚小怪。

黎恩:“不是,你沒看到我在洗漱嗎?”

阮祁琛:“看到了。”

黎恩:“看到了你還……”

阮祁琛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後,推開淋浴間玻璃門,踏進去。

水聲開始嘩啦啦地響起。

黎恩驚呆了,真是驚呆了!

呆愣之中目光無意識地往下,就看到熱水滑過他結實的胸膛,滑過胸膛之下漂亮的腹肌,再往下滑過……

老天爺,她要瘋了!這王八蛋有暴露癖嗎?!

透明玻璃門上起了細密的水珠,黎恩已顧不得洗漱,晨起時尚未清醒的大腦被這麽一刺激,黎恩的一雙眼直直盯着淋浴間玻璃。

直到那一側的男人敲了敲玻璃:“好看嗎?”

黎恩倏地回過神來:“啊?”

阮祁琛:“眼睛都看直了。”

說、說什麽呢!

“誰眼睛看直了?”她終于反應過來,“我在洗漱你沒看到嗎?你、你……”你竟然就這麽進來脫衣!是昨晚蘑菇吃太多食物中毒了還是難得睡上席夢思腦袋被卡了?怎麽突然就不要臉得這麽清新別致了!

低低的笑聲從淋浴間玻璃後傳過來,帶着毫不掩飾的取笑。

黎恩莫名其妙地紅了臉,迅速轉過身去,刷牙洗臉。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全程不過一分鐘。随後“砰”一聲,浴室的門被她摔上,黎恩氣息不穩地回了房。

可她一回房,身後的浴室裏又傳來了幾道悠閑的聲音:“小阮太?”

小阮太你個頭,戲弄了人後才來把糖,當你家制糖廠啊?

浴室裏繼續傳來聲音:“小阮太?”

黎恩沒好氣:“做什麽?”

“幫我拿件浴袍,剛剛忘拿了。”

黎恩簡直無語了,一邊吐槽着狗男人的不要臉,一邊打開衣櫃将幹淨的浴袍拿進去。

阮祁琛還在玻璃淋浴間裏,黎恩進浴室後,原本只把浴袍挂在了浴室門後的挂衣鈎上,可淋浴間裏的男人卻突然敲了敲玻璃。

黎恩警惕:“做什麽?”

他沒說話,只是又敲了敲玻璃。

姑娘以為他急着穿衣服,很沒好氣地将浴袍送進去,可突然間:“啊——”

整個人就這麽被他拉了進去!

“阮祁琛你……”

狗男人已經在下面系了條毛巾,将她拉進去後就捏着姑娘的下巴:“昨晚偷親我?”

黎恩:“!!!”他怎麽知道!

可眼前的薄唇已經落下來,不等黎恩的腦子轉過彎來,已經在她紅唇上親了一記:“還有兩下,先欠着。”

昨晚,她可是一連親了他三下。

黎恩徹底呆住了。

親完了的狗男人從她手中接過浴袍,往身上一披,走出浴室時,心情看上去很不賴。

啧,大半夜撩撥完就睡,什麽破習慣?

不稍微懲罰下簡直說不過去。

“小阮總最近心情又好了啊?”

“可不,川渝那邊的收益比上季度下滑了一個百分點,他臉色連變都沒變呢!”

“真的?不能吧?”

“能,真能!”

吳特助笑眯眯地坐在阮祁琛對面,辦公室外各科秘書竊竊私語,辦公室內,比其他秘書更關心老板私生活的小吳禀告完公事後,賤兮兮地将話題引到了私事上來:“看阮總這幾天心情這麽好,小吳我掐指一算,是不是第二個計劃已經成功了啊?”

阮祁琛剛合上文件,如心換了新月餅後也遞上了新報價,雖說比起原先的報價差不了多少,可到底産品有差,于是對于新的報價,阮祁琛也沒有了之前的苛刻。

“什麽第二個計劃?”

吳特助:“你忘了?就咱之前在海南說的那個啊。”

“哪個?”

吳英俊愣了一愣:“阮總你之前不是說,找個能信得過的女的來氣一氣黎小姐,讓那女人知難而退?”

然而不到半個月,再聞此計,小阮總竟一臉茫然,很明顯是把這事給抛到腦後了。

小吳見狀更驚了:那不然老板這幾天心情是在好個什麽勁?前一陣還每天自帶低氣壓,直到那晚請了甄心她們去家裏吃飯,第二天起才開始陰轉晴,就連批評小吳同學時語氣都溫和了不少。小吳他還以為小阮總這是請甄心陪着演戲,結結實實氣了黎小姐一頓,心情才終于好轉了點兒呢!

“阮總你最近還有其他喜事?”

阮祁琛往沙發上一靠:“沒有。”

既沒有,也不繼續方才的話題,對老板還算是了解的小吳腦子一轉,突然間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那咱們的‘第二計劃’,還實施嗎?”

果然,阮祁琛沉默了。

對面老同學仍目光灼灼,帶着點疑惑緊盯着自己。就在這時,他手機一振,一條微信消息發了進來。

是黎恩:今晚想吃什麽?中餐還是西餐?爹地想吃西餐,媽咪想吃火鍋,讓我來問問你的意見。

小吳因目光還死死定在老板的臉上,遂更加震驚地發現,老板竟然在點開微信的時候,弧度很小地牽了下嘴角。

牽了下嘴角!

阮祁琛:火鍋吧,聽媽咪的。

黎恩: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黎恩:(圖片)。

黎恩:(圖片)。

黎恩:(圖片)。

微信上,黎恩一連傳了三張照片過來,拍的全是超市籃子裏的菜品:肥牛卷、金針菇、火鍋底料……阮祁琛還沒來得及回複,黎恩那頭緊接着又傳了張新圖片過來,他點開一看,這回不是火鍋食材了,而是一對袖扣。

黎恩:好看嗎?我在樓上的百貨部看到的,你覺得怎麽樣?

其實這對袖扣的造型并不算繁複,乍看之下甚至還有些簡單。只不過看姑娘這麽問了,他便又點開圖片瞧了瞧:袖扣整體偏大方,簡約之中帶着點兒複古的美感,袖扣正中央,一小顆深紅的圓形碎鑽更是替這小玩意兒平添了點兒神秘感。阮祁琛想象了一下将這對袖扣加在襯衫上的畫面……

阮祁琛:還可以,挺低調。

黎恩:低調?

下一秒,她發了個帶價格的标簽過來:低調?

阮祁琛改口:低調,奢華,頗有內涵。

黎恩:算你有眼光。

小阮總那仿佛永遠緊抿着的嘴角又微乎其微地翹了一下。

對面的小吳已經不想再問他發微信的人是誰了——瞧這似曾相識的表情!瞧這似曾相識的反應!

好不容易等老板結束了對話:“對了,你剛剛說什麽?”吳特助已經面無表情:“我問老板你,咱的‘第二計劃’還實施不實施?”

果不其然,阮祁琛往手機上又瞥了一眼:“算了。”

他就知道!就知道!

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之前老板不是還對那心眼密密麻麻的家夥氣得很嗎?在海南的時候兩人識破了黎小姐的詭計後,不是還決定要好好懲治那女人一番嗎?

那姓黎的狐貍精究竟是對老板做了什麽,讓他家這位冷酷又精益求精的小阮總突然之間就變得這麽好糊弄了?!

憤怒!

震驚!

難以接受!

憂心忡忡的“忠臣吳”無語望天,只嘆吾君貪圖美色,國将不國矣。

這一晚,阮祁琛比平時提早了二十分鐘回家——沒有人知道為什麽他會這麽早。

餐廳裏的火鍋已經擺出來了,紅白雙色鴛鴦鍋底正歡快地在鍋中翻滾着,重慶火鍋料的氣息混合着另一邊大骨湯的香氣,氤氲得滿屋子全是熱鬧的氣氛。

阮祁琛走到餐桌旁,就看到阮太太正手捧着一對袖扣在那兒看:“氣韻低調卻典雅,大方而不失質樸,不錯,真不錯!”黎恩微笑着俯在她身邊:“是吧?阿琛也是這麽說的呢。”

兩人光顧着圍着那兩枚袖扣瞧了,并沒注意到門口走進來的高大身影。可巧的是,那高大身影也正和她們一樣盯着那對袖扣瞧,一邊盯着,一邊輕輕咳了咳。

阮太太聽到聲音:“琛仔回來啦?”

“是,媽咪。”阮祁琛還是端着那麽副酷模樣,坐到他媽咪旁邊,眼角餘光十分自然地瞥過那袖扣。

阮太太笑吟吟地把袖扣遞到他眼前:“來,瞧瞧,好看不好看?”

親眼見着和隔着手機看的終究是有區別,此時這麽一看,袖扣上的紅色碎鑽是由四顆更細小的紅鑽拼成的,在燈光下,閃閃發着光。

好看,比照片裏拍的還好看。

不過阮祁琛答得頗矜持:“嗯,還可以。”

阮太太又說:“大型點的場合,戴上也不比那些名家出手的差吧?”

“嗯。”戴在他阮祁琛身上,誰敢覺得差?

“我也這麽覺得,”阮太太越看越滿意,“正好啊,你爹地有條深紅條紋的領帶,感覺配上一件白襯衫,相得益彰呢!”

阮祁琛:“嗯……嗯?”爹地?

什麽意思?

旁邊那兩個女人還一來一去的不知在說什麽,阮祁琛突然就有些聽不明白了,微愣地看着面前的兩個女人。

直到阮太太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怎麽了?”

阮祁琛:“這是……送給爹地的?”

“是啊,你爹地下周要參加王總孫子的滿月酒席,小恩看他這回來得太匆忙,什麽裝飾品也沒帶,這才特意到商場給他選的呢!”

阮祁琛:“……”

“怎麽了?”

“沒。”

那一個晚上,向來話少的阮祁琛比平時更沉默。

老阮總夫婦還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可黎恩卻能非常明顯地感覺到。

比方說,這幾晚在房間裏,黎恩做護膚時手不願碰其他東西,想開臺燈或拿點什麽東西時,總會勞駕這位大神搭把手。通常這傲嬌鬼雖然滿臉寫着直男式的“你這女人怎麽這麽麻煩”,可該幫開臺燈還是開臺燈,該幫拿東西還是拿東西。

可今晚!

“小阮總,幫我把空調溫度調高點呀!”

小阮總聽了,只面無表情地掀起眼皮觑了她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當成沒聽到!

這是什麽鬼反應?

“小阮總?小阮總?”

阮祁琛翻了一頁手上的雜志,只當沒聽到。

“你今晚怎麽了?”直到把護膚工作全都完成了,黎恩才收起那堆瓶瓶罐罐,疑惑地走過去。

下午聊微信時分明還好好的,晚上怎麽突然變成了這副樣子?莫不是田甄心那女人又作了什麽妖?

坐在床上的阮祁琛只盯着手上的雜志,口吻很平淡:“沒。”

“沒有的話怎麽這麽個态度?”

“什麽态度?”這下他終于又屈尊擡了下眼皮,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聽到過的冷笑聲傳來,“難道我平時對你很好?”

“那倒沒有,”黎恩內心劃過無數個微笑的小人,“只不過,今晚更糟糕。”

阮祁琛完全不受激,依然不理她。

黎恩真是奇了怪了:怎麽回事?好不容易這關系才緩和了幾天,怎麽阮祁琛的态度又降回到冰點了?

“你到底怎麽了?”她走到床邊,“難道田甄心又和你說了什麽?”

“關她什麽事?”

“那是工作上不順心?”她想了想,“該不會有誰因為TN的事又給阮氏使了什麽絆子吧?之前制造‘夜宵門’的人又出手了?”

阮祁琛一臉“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的模樣,嫌棄地轉了個方向,面向床的另一邊。

這态度很明顯了啊,問題不在田甄心,也不在工作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在她黎恩身上!

黎恩腦子飛速轉了轉,待轉到了今晚某個模糊的畫面時……

“難道說,你覺得我第一次送爹地禮物就只送袖扣,給你丢臉了?”她挑了挑眉,腦中模糊的印象突然間就明朗了。

今晚他說了句什麽?“這袖扣是送給爹地的?”那語氣,多麽錯愕多麽意想不到,伴着那時候阮祁琛臉上空白的表情——她怎麽就沒發現呢?腦子呢?被狗吃了?

黎恩沉默了一下,在心裏默默調整了一番情緒。幾秒鐘後,情緒調整妥當了,姑娘帶着三分的遺憾和三分委屈,小小聲地說:“可那袖扣是得到你認可的啊,就因為你說還可以,我還‘特意’買了個同系列的年輕款,想說送給你……”

“特意”兩個字被很特意地強調着。

某人翻雜志的動作一頓。

在他看不到的背面,姑娘的笑臉已經快揚上天了,可從口中溜出的話卻是越發的委屈:“如果你當真不喜歡,那我明天拿去退了好了……”

“等等——”

黎恩:“啊?”

“那個,”阮祁琛清清喉嚨,将翻到一半的一頁雜志徹底翻過去,這才屈尊道,“那倒不必,拿過來看看。”

“不行啊,我怕你看過後更生氣,畢竟小阮總您品味獨特……”

小阮總他合上書,面無表情地轉過來。

黎恩于是默默吞回了最後幾個字。

頓了一會兒:“不嫌棄了啊?”

“誰嫌棄了?我哪一個字表示過嫌棄?”

全部,自始至終,每一個字。

不過黎恩沒有說,只是利落地拐到梳妝臺前,從抽屜中取出個墨綠色的絲絨小盒子。

不得不說,黎恩這女人的确是個辦事周到的。給老阮總買了禮物後呢,條件反射地又趕緊去挑了一份給小阮總。至于阮太太那更不用說了,這孝順兒媳婦長期香水啊口紅啊各種小東西不間斷地送。

看,如今的優勢顯示出來了。第一時間避免了各位吃醋。

絲絨小盒子小巧又精致,輕輕打開,裏頭兩枚袖扣在燈光下泛着耀眼的光。和老阮總那款一樣,這袖扣是典雅大方的設計,只中間那一小圈由紅色圓圈換成了方形的墨綠色細鑽,左右擺動盒子,便見泛着碧色的微光從細鑽裏射出,低調卻不容忽視。

“好不好看?”黎恩盯着他,“送給爹地的那個比較适合他們那個年齡層的人。這個吧,雖說同樣大方又有氣質,可你看看中間這點綠——”

阮祁琛果真随了她的話去看中間的那點綠。

“沉穩之中不乏活力,既上得了臺面,又不乏年輕人的朝氣,最适合你這種熱衷運動的精英了。怎麽樣?”

阮祁琛看了半晌,才頗矜持地“嗯”了聲。

“那,不生氣了吧?”

“到底誰生氣了?”

反問得還挺嚴肅認真呢,也不知是誰這一整晚都繃着臉,像被人欠了五百萬的樣子。

小禮盒被放在她手中向他展示了一會兒後,黎恩覺得差不多了,準備把盒子給收起來。可阮祁琛卻在她行動前又從中取出了一枚袖扣,拿到眼前觀察,那模樣看起來還挺專注。

黎恩挨着他:“話說回來,你今晚是不是以為我只給爹地準備,所以生氣了?”

又來了。

“想象力可真豐富!”阮祁琛冷冷一哂,将袖扣扔回盒子裏,一副“還以為我有多稀罕呢”的死傲嬌樣。

黎恩簡直要被他那別扭模樣給笑死了,俯過身去要拿被他扔到一旁的袖扣和禮盒時,阮祁琛卻突然又想再看一眼袖扣了,也俯過身來就要撿。

結果這麽一來一去間,阮祁琛伸過去的手正好就蹭過了姑娘俯下來的臉,指腹無意識地滑過了她臉頰。

輕輕地一撫。

溫暖的觸感。

黎恩一怔。

那略帶薄繭的粗糙感在她頰邊停留的時間很短很短,可長指離開後,溫熱的氣息卻留在了上頭。

阮祁琛只覺得指間的觸感一閃而逝,大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姑娘愣在了那裏,漂亮的紅唇在那一瞬間微微張了張。

太久沒有親密接觸了,男人目光微黯,片刻後,在姑娘依然蒙着的目光下,指腹又返了回去。再一次,輕輕從她的臉頰往後撫,最終停在耳邊,撚了撚她的耳垂。

轟!黎恩只覺得渾身血液全湧向了被他撚住的那裏。

阮祁琛在做什麽?動作那麽輕那麽柔還帶着點兒致命的挑逗是什麽意思?

黎恩只覺得自己一時間漲紅了臉,心跳一路飙升到一百八。阮祁琛摸了她的臉,阮祁琛捏了她的耳朵,然後阮祁琛的手指還在上面蹭了蹭,再然後——

阮祁琛做完了一系列動作,幾乎把她臉上的每一寸都給摸光了,然後收回手,往被窩裏一躺:“很晚了,睡吧。”

黎恩:“???”

她愣在了那裏,就保持着方才震驚的神色——不,比方才還要震驚的神色。好半天後:“阮祁琛?”

阮祁琛沒有回答。

所以他這是随便摸了摸,然後就……睡了?

什麽臭不要臉的狗東西,氣死她了!

兩人自海南一別——不,自她搬進這別墅的第一夜之後,除了分床睡外,兩人就是蓋着被子純聊天。孤男寡女共處一床,幾個月下來竟然就蓋着被子純聊天?什麽毛病!

黎恩心氣不順,這天直到入睡的前一秒,還在想着如何徹底拿下這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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