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齊肩共戰

第七章 齊肩共戰

其實根本就沒怎麽睡,感覺眼睛才剛合上,阮祁琛的手機鈴就響了起來,天亮了。

黎恩覺得自己似乎只眯了一會兒,浴室裏就傳出了嘩啦啦的淋浴聲。阮祁琛急着回酒店處理昨天的事,不等黎恩起床,他已經穿戴整齊,走到床邊來摸了摸她額角的絨毛: “早上給你請了假,多睡會。”

黎恩滿腦子浮浮沉沉,也不知自己究竟回應了他沒有。額角似乎被人親了一下,然後,屬于阮祁琛的氣息便離開了房間。

她又陷入了昏睡中。

昨晚沒想出來的事還懸在腦子裏,就這麽攪着一夜夢境亂七八糟地繞着,而人半睡半醒,一直躺到了八點。

八點,手機鈴乍然響起。

黎恩從床頭櫃上摸過來,看到上面的來電顯示時,突地一個鯉魚打滾,坐起來。

是,她想起昨晚怎麽也想不起來的事了。

就是這一通電話。

接聽鍵一按,震怒的女聲便從手機那端傳過來,迅速填滿了她的整個聽覺系統:“黎恩你耍我?改變策略了為什麽不提前說一聲?害得我在這邊手忙腳亂不知該怎麽辦!”

黎恩眼底已全無睡意。

那是早上八點,阮氏的“新産品”上架的第四天,有客戶相繼收到甜品的第三日。

仍在床上的黎恩微微眯了眯眼,全然不受對方的震怒影響:“很好,看來問題沒出在你身上。我原本還想問,張小姐,新産品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放屁!”

放屁?行,她要的,可不就是這一聲“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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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個早上,八點鐘,這座城市的南邊,空蕩蕩的健身房裏只有兩道嬌小的纖影。

“把事情推到她頭上,确定能做到天衣無縫?”

“可以。”

“那,全面展開吧。”

“阮總,按您的意思去查了總部那邊的采購部門,采購部的同事經過詳細的調查,确定近一萬件的‘海上明月升’和‘荷塘月色’沒有經過阮氏,就直接送達客戶手中。”

阮氏的總裁辦公室裏,金經理在今早得到老板的指令後就馬不停蹄地去采購和倉庫那邊查新甜品的貨源,結果發現,那玩意兒雖說在官網上架,貨品卻從頭到尾也沒有到阮氏倉庫來。

吳英俊簡直被這騷操作驚呆了:“也就是說,現在有個我們不知道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往我們官網上上架了兩款新品,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貨,最後這貨品的款項還全部打在我們阮氏賬戶?”老板還沒開口,他倒先郁憤地扒了下自己的腦袋,“這人有病吧?做功德啊?”

“做功德的會把我們連約都沒簽的産品放上去?”阮祁琛面無表情瞥了這白癡一眼,又看向前來彙報的金經理,“發貨地址呢?既然有人收貨,總查得到這個吧?”

“這個查到了,”金經理急急擦了下額上的汗,“阮總,是一家叫‘美華’的食品加工廠。我們這邊和對方聯系過,也确認過了,就是他們那邊生産同時發貨的。”

阮祁琛:“美華?”

“不算小廠啊這美華,”小吳比他先反應過來,“這是浙江那邊的一家甜品加工廠,一向以做高端精致食品出名。”

阮祁琛:“去查一查委托他們加工這批甜品的人究竟是誰。”

金經理:“是,阮總!”

金經理出去後,辦公室裏就安靜了。小吳理了理從昨天到今早收到的信息:“阮總,每一樣甜品都印上了我們的标志,再加上這‘美華’又是正規工廠,到目前為止恐怕‘美華’那邊的人都還以為和他們聯系的就是我們阮氏的采購部。”

“對,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美華也算受害者,好好和他們談談,一起把幕後人揪出來。”阮祁琛平靜地道。

吳英俊點了點頭,疑惑的目光還定在老板身上。

定了好半天,老板終于察覺了他的不正常:“怎麽?”

“阮總你今天……心情好像還可以嘛。”

昨兒這事發生時,以總裁辦公室為圓心往外一百米,但凡路過的員工,個個皆戰戰兢兢,生怕被自家老板的暴脾氣掃射到。

可怎麽才過了一晚,老板的心情說變就變,又平易近人起來了?

“怎麽,你還希望我天天黑臉?”

“那倒沒有。”小吳“嘿嘿嘿”,十分狗腿且八卦地想到了小阮總是昨晚回了家之後情緒才好轉的,然後臉上開始浮起了猥瑣的笑。

嗯,回了家,見了老婆,夫妻倆好好地“親切交流”了一番後,第二天,老板臉也不黑了,話也不冷了——所以說,有個和老板關系不錯的老板娘,小吳他也算是獲利了嘛!

他這邊猥瑣的笑容還沒收起,那邊阮祁琛的手機就振了下,有微信消息進來了。

阮祁琛朝他揮了揮手,小吳得令,麻利地出去後,阮祁琛才點開微信。

黎恩:我之前認識一個網紅小姐妹,剛剛和她聯系過,她說自己前天也接到了“阮氏新品”的商務合作邀請。

緊接着一張圖片發過來,正是黎恩和那網紅小姐妹的聊天記錄截圖。

黎恩又說:小姐妹答應對方說過兩天幫他們宣傳,對方已經付了定金。我問她要了一下付款人的賬號,發現定金是從一個叫“天天樂”的傳媒公司打過去的,你可以讓人查一下這家公司,說不定會有收獲。

瞧這效率。

阮祁琛之前面對着小吳和金經理時的冷酷表情已經不見了,他沒回微信消息,而是直接将電話打過去:“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煙嗓音低低沉沉,似乎還裹了點笑意。

黎恩已經沒在床上了,吃了早飯後她就窩到小花園裏,邊喝提神咖啡邊查事。這會兒接到電話,臉上的神情柔了柔,連眼睛也無意識地彎了起來:“阮氏發生了那麽大的事,當員工的哪還能睡得着?不得想辦法替老板分擔分擔嘛。”

男人的低笑傳過來:“不是已經分擔過了?”

“嗯?”

“剛吳英俊還問我,老板今天脾氣怎麽不暴躁了。看來是該謝謝這位‘員工’了。”

黎恩:“……”

十分隐晦的說法,可神奇的是,姑娘竟然一下就明白了他話裏的內涵。她耳後根一下子就紅了起來,聽着男人的低笑,一顆心突然就跳得亂七八糟:“臭流氓!”

“嗯,”臭流氓仿佛對這名號還挺認可,“累嗎?”

“累累累,累死了,你今晚就繼續睡地鋪吧!”

電話那頭還是那道頗有含義的笑,笑得她的臉更紅了。

“真的?确定讓我睡地板?”

這男人,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為什麽連說句話都能讓千米之外的人臉紅又心跳?

就阮祁琛那語氣、那聲音,怎麽回事?那是正經直男該有的聲音嗎?

太過分了!

她摸摸自己一不小心就燙起來的耳垂,沒好氣地說道:“小阮總,上班時間正經點好嗎?我沒空和你說了,現在正忙着跟網紅小姐妹打聽消息呢。”

“嗯。”

“那……有什麽新消息再傳給你?”

“嗯。”他還是在笑,卻不挂電話。

太氣人了,笑個什麽鬼啊:“別笑了!你快先讓人去查查那個什麽‘天天樂’,快去!”

“知道了。”

黎恩“啪”地一下挂了電話。

真是……什麽狗男人吶,還“禁欲”呢,連笑聲都這麽欲,禁個屁!

她沒好氣地握着手機,只是想到方才阮某人在電話裏的嗓音,終究……嘴角還是禁不住又翹了一下。

真是的,姓黎的你怎麽回事啊?當舔狗還能這麽開心!

爹地媽咪又手牽手地出門散步去了,阿姨做清潔的時候見她的咖啡不再冒熱氣,知道這嘴挑的少奶奶一向偏好熱騰騰的咖啡,又趕緊洗了手,過來替她換上熱的。

黎恩準備繼續和網紅小姐妹聊天時,無意中瞥到了寶石藍咖啡杯上正袅袅冒起的熱氣。陽光正好,金色的光暈射下來,普普通通的咖啡杯也被渲染出了不一樣的透亮來。

黎恩莫名地覺得喜愛,點開手機攝像頭,給冒着熱氣的咖啡拍了張照,想了一想,又發給阮祁琛。

結果配圖的文字還沒想好,手機就開始瘋狂振動。

老壇杉菜魚:這位朋友,你能饒了我嗎?恩愛還沒秀夠?

老壇杉菜魚:大爺我昨晚通宵工作,你還要刺激我?

老壇杉菜魚:有你這麽當朋友的嗎?絕交!

黎恩仔細一瞧,這才發現自己只顧着看咖啡,手一歪,把打算傳給阮祁琛的照片傳陳大魚那裏去了。

可憐的陳魚兒昨晚在加班之餘接到了她的微信消息,本來想忙裏偷閑樂一樂,結果按着她的意思羞辱式地吐槽了她一番後,卻發現這女人……再也不回了。

她,竟然睡了。

一時間陳大魚怒從心起,發誓這輩子再理這缺德女人他陳大魚就是狗!

可萬萬沒想到,今兒才剛準備睡,混賬東西的信息又來了。

黎恩沒理他的不滿,既然照片傳錯,她也便将錯就錯:陳大魚,我感覺自己開始戀愛了。

黎恩:再婚紅包準備好了嗎?

黎恩:鑒于雙方已經簽署離婚協議,我感覺狗男人随時都可能再向我求婚呢。

黎恩:求婚,是求婚喲!

老壇杉菜魚:(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黎恩:???。

老壇杉菜魚:(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

狗東西,竟然一聲不吭就把她拉黑了。

見陳大魚拉黑了自己,黎恩又将照片傳給阮祁琛。

收到咖啡照時,阮祁琛正吩咐秘書将阮氏這季度的報表遞進來,點開微信一看,又多吩咐了句:“再泡杯咖啡進來。”

熱騰騰的咖啡很快送進來,被秘書細心地擱在一大片文件之外。

小阮總從文件裏擡頭,拿起手機,也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叮咚!

和網紅小姐妹聊到了一半,黎恩微信上突然又傳進來一張照片。

點開,與阮祁琛的對話框裏,一張不講究構圖,色彩也稱不上漂亮的照片出現在眼前,就排在她那張咖啡照下面。

她的咖啡,他的咖啡——一對情侶杯。

黎恩捧着手機捂住臉,高高揚起的嘴角再也平不下來。

真是……“戀愛的酸臭味”啊!

狗男人,沒想到還挺會撩。

幾裏之外的姑娘在花園裏捂着臉笑,此處坐在辦公室裏的小阮總也端起了咖啡。就在這時,小吳拿着份資料,急匆匆地進門:“阮總,查到了!”

他将資料遞到阮祁琛眼前:“美華那邊一聽說下單的不是我們,很快就交出了委托加工方的資料。你看看,前三頁是對方負責人和美華負責人的文字對話截圖,第四頁是對方的賬戶,我剛看了下,那個假冒我們讓美華生産甜品的公司,叫‘天天樂’。”

天天樂,和黎恩剛剛得到的信息,對上了。

小吳将天天樂和美華的聊天記錄攤到阮祁琛跟前:“阮總你看,這個負責人自稱是受了咱阮氏的委托……”

某種奇異的感覺劃過阮祁琛心頭:是不是有點太順利了?如果對方的目标真是阮氏,怎麽那麽快就讓黎恩和吳英俊都查出來了?

不過念頭只一瞬,他看向吳英俊遞過來的資料,前三頁全是雙方負責人的對話截圖。阮祁琛目光掃過天天樂那負責人的ID時頓住——“淩晨四點的巴黎離加州有多遠?”

不是因為這名字太非主流,而是……

“阮總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個ID很眼熟?”吳英俊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我也覺得!有種特別奇怪的熟悉感。”

不過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小吳很快又開始分析起了兩個負責人的具體對話。

阮祁琛還盯着那個眼熟的ID名,心底有種形容不出的感覺,揮也揮不去。好半天後,等小吳把分析都說完了,他才将資料翻到了第四頁:“去查查這個‘天天樂’的實際負責人是誰。”

阮家這一邊,黎恩和網紅小姐妹閑聊了一陣後,想了想又發了個語音過去:“親愛的,你那邊方不方便把和對方的對話截個圖給我?我們這邊後續可能得用到。”

那小姐妹也是爽快,一個“OK”回過來後,緊接着,六張對話截圖也一并傳了過來。

黎恩點開截圖,看着對方模拟着阮氏PR的口吻和網紅小姐妹對話,目光往上時,瞥到對方的ID,她一怔——“淩晨四點的巴黎離加州有多遠?”

熟悉的名字仿佛一顆雷,在她腦子裏乍然炸開。

不,怎麽會是這個名字?

這件事查到後面,竟然會出現這一個名字!

她眼皮突然不受控制地亂跳了起來,好像有什麽東西開始不對勁了。

同一時間,阮氏總裁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被人敲了兩下,還不等阮祁琛回應,金經理慌慌張張地進來:“阮、阮總,查到了!從美華提供的資料以及您剛剛吩咐我們去查的那個‘天天樂’公司,查到了天天樂的注冊人。”

阮祁琛:“是誰?”

“是、是……”

阮祁琛不耐煩地把目光挪過去,金經理吓了一跳:“是黎小姐,黎恩!”

事情突然滑向了詭異得令人震驚的方向。

整個辦公室裏鴉雀無聲。

阮祁琛,吳英俊,還有慌慌張張進來的金經理以及一大早匆匆從香港飛過來的總經理特助——四個人,無人多說一句話。

最終還是阮祁琛先開口:“所以你們現在查到的情況是:我太太黎恩,在國外弄了個連我都沒聽說過的公司,然後在我們還沒和如心簽約的情況下,先是往阮氏的官網上上架‘海上明月升’和‘荷塘月色’,再然後,委托美華那邊生産加工兼發貨,借此來破壞阮氏和如心的合作、破壞阮氏名聲?”

“阮總,”金經理這幾天可真是吃盡了苦頭,這會兒整個人焦慮得仿佛在油鍋裏煎過了一番,一張臉又油又黑,尤其此時還要頂着“揭發老板娘”的巨大壓力,“其實按下面的人傳過來的資料,也不是沒這個可能。您看這些資料,一來,‘海上明月升’和‘荷塘月色’小阮太……都嘗過,以她在美食上的造詣,仿制出一模一樣的産品并不難……”

旁邊的吳英俊和香港方特助無語望天,齊齊驚嘆于這位經理的好狗膽和蠢腦子:傻子吧這是!竟然在人家老公面前極力證明他的太太有問題?

可結果,這缺心眼的還壯着狗膽繼續道: “二來,黎小姐她和阮副總的女朋友也認識,阮星的員工還曾經見過那位顏小姐到阮星找黎小姐喝咖啡,要是一起做點什麽,其實……其實也算說得通……”

“說得通個屁!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太太聯合着我小叔的女朋友,一起整阮氏?”

金經理:“畢、畢竟我查過了,她倆之前還曾經一起去過香港,說不定和那邊的員工有過接觸,所以才會導致産品鏈在香港環節出現問題……”

“行了行了,老金你要不就歇會兒吧。”吳英俊也聽不下去了。

這金經理也不是蠢,畢竟這種大家族內鬥什麽的大夥兒也聽得多。

可,阮家是怎樣個和睦的家庭,阮副總那邊年年就掰着手指頭等退休呢,巴不得能學老阮總那樣,把事兒都扔給他侄子,自己帶着女朋友滿世界旅行——不用做事又有錢花,這種日子不好過嗎?那些錢吶權吶股份吶,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還真不太重要。

畢竟萊因哈特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可他們這樣的人,一出生就摘過了星又跨過了海,還鬥什麽,争什麽?是想上外太空嗎?

吳英俊和港方特助一人頂着一張“你個傻子”的臉,無語地對着金經理。

“可、可是,”金經理就差直接哭出來了,連手中的資料也不敢直接往阮祁琛面前遞,只戰戰兢兢地交給了吳英俊,“阮總您看一下,看一下就都明白了。”

那內容詳盡的資料裏,有打給美華食品廠的款項,有打給幫忙推廣的網紅們的款項。所有款項都由同一家公司支出,而那公司的注冊人、銀行賬號的開戶人,只一個名字。

黎恩。

黎恩和陳大魚通了個漫長的電話。

幾乎是電話剛挂斷,阮家大門就被人打開,高跟鞋踩地的聲音如擂鼓般大震,急匆匆朝屋裏頭移來。

兩名年輕女子随着剛散完步的老阮總夫婦一同踏入家門,黎恩聽到阮太太的聲音:“張小姐,你會不會弄錯了?我們小恩怎麽可能做這種事呢?損人不利己,這完全不符合邏輯呀。”

“就是啊,”緊接着,就是黎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聲,“張小姐你別急,叔叔阿姨都是講道理的人,咱坐下來把事情慢慢講清楚,會不會是有什麽誤會?我表姐應該不是這種人!”

你表姐?

呵,凡是她黎恩的倒黴之處就必有這女人——你表姐?我可不認!

将最後一口咖啡飲下,黎恩拿起手機,徑直走進大廳。

大廳裏,田甄心還在當和事佬,假模假樣地勸着雙方冷靜地把事情“說清楚”。所有人都以為黎恩去上班了,結果花園裏卻施施然走進來一道高挑的倩影,衆人皆是一愣。

尤其本打算趁着黎恩人沒在好好在田甄心的幫助下把事情“說清楚”的張蜜兒,一見到黎恩,上回在王家酒席上的畫面乍然湧上腦。她一驚,可很快,更深的怒意取代了所有情緒:“你竟然還有臉出現?”

黎恩臉上全無表情:“這是我家,我為什麽不敢出現?”

不客氣得幾近于嚣張的口氣讓張蜜兒胸中那股惡氣一下又蹿起。她舉着手中那沓紙——對,如心那邊也查出來了,“天天樂”背後的人正是黎恩!她手頭上的這些就是證據!

張蜜兒舉着一沓證據筆直來到黎恩的跟前,然後,嘩啦——紙全被甩到黎恩的臉上,而後慢慢地,慢慢地,落了滿地。

“張小姐!”黎恩還沒出聲,阮太太率先低呼了起來,原本還算客氣的表情一下變得很難看。

“張小姐,你是不是想讓我現在就請你出去?!”阮太太迅速來到兒媳婦面前,拉着她的手,摸了摸,“沒事吧?有沒有被劃傷?”

張蜜兒沒想到阮太太竟這麽護着黎恩:“阮太太,都這個時候了,黎恩做了什麽您還不明白嗎?她為了不讓小阮總和我們合作,竟然利用自己的空殼公司擺了阮氏一道,她……”

“夠了。”一道頗有威嚴的男音從沙發那邊傳過來,原來是坐在那看完了一出鬧劇的老阮總。

剛剛進門前張蜜兒就想把手頭的那沓“證據”給他看,可老阮總沒接。此時坐于沙發上,一聲話下,正鬧得雞飛狗跳的年輕人們瞬間安靜了。

張蜜兒:“阮總……”

田甄心:“阮伯伯您……”

“既然是公事,那就請兩位到阮祁琛的辦公室裏說,來我們家撒潑算什麽?”老阮總冷着那張和小阮總肖似的臉,一句話下,直接将整件事定義成為“撒潑”。

在衆人沒看到的角落裏,黎恩垂下頭,冷冷一笑。

張蜜兒驚呆了,小口微張,呆呆地看着這阮家夫婦,再看看旁邊的田甄心。

就連一向最有主意的田甄心也想不到事情會這麽發展:“阮伯伯您……”

“你剛剛說,我和你阿姨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老阮總沒等她說完,就淡淡地打斷她,“甄心,你這是沒有為人父母的經驗。當人父母的,涉及自己孩子的事,誰還能真的跟你講道理。這一點,我想張小姐剛剛在對我兒媳婦不禮貌之前就應該先想清楚。”他站起身,似是不欲再看這一場鬧劇,“畢竟上回在阮星,我以為張小姐已經看得出來了,我們阮家人沒有什麽大本事,就一點:護短。恩靜——”

阮太太:“欸!”

“送客。”

田甄心往後一踉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可事實上,沙發那頭的老阮總在下過這道逐客令後,竟當真起身上了樓。

而阮太太也已經恢複了一貫的端莊溫婉,只是語氣冷了不少:“兩位,請吧。”

“阿姨……”

“去吧,讓阿姨靜一靜。”阮太太連田甄心的聲音也不想聽了。

田甄心無奈地看着她,再看看張蜜兒,好半晌,才拉了拉還不肯離開的張蜜兒:“走吧張小姐,我帶你出去。”

兩道倩影拐出阮家的別墅。黎恩就在大廳裏看着她們,對着那兩個女人似乎太過于親密的背影,她眼睛慢慢眯了起來,不知在想些什麽……

身旁有輕微的聲響,是阮太太正在倒水。黎恩連忙過去替她把杯子拿過來:“媽咪?”

“嗯?”

“這件事,請您和爹地一定要相信我。”

阮太太嘆了口氣。

人活到了這年紀,幾十年風風雨雨走過,社會變更人情冷暖都嘗過,自然明白這人的品質啊,若要看,用的便不是一雙眼,而是真心與真心。

“可我相信了又怎麽樣呢?孩子,需要和你共渡這難關的人畢竟不是媽咪,”她拍了拍兒媳婦的手,“琛仔那孩子性子耿直,我就怕一時半會兒……”

悠長的嘆息旋在大廳裏,許久許久,也不見消失。

是,阮祁琛。

自查到了那個“天天樂”所謂的注冊人之後,她給阮祁琛打了好多通電話,可那頭卻是再也沒接過。

她知道阮祁琛一定也查出同樣的“證據”了,既然如心查得到,那麽阮氏一定也能查得出來。阮太太離開後,黎恩又往阮祁琛微信裏發了段長長的信息,可和電話一樣,依然沒得到回複。

十分鐘後,黎恩收拾好自己,到車庫裏取了自己的車。

又十分鐘後,她出現在阮祁琛的辦公室樓下。

“勞煩向阮總通報一聲,黎恩找。”

此時她來的不是阮星,而是阮氏在泉城的辦公樓。因為從前沒來過,前臺姑娘不認識她,遂只挂着招牌笑容公事公辦地說道:“很抱歉,阮總現在正在開會,請問您這邊有預約嗎?”

黎恩沒心思和她拐彎抹角,直接道:“你就說他太太來了,請你們阮總務必撥冗見他太太。”

這話一落,前臺姑娘腦子差點炸了:“您您您、您就是……”

媽呀,小阮太的名字不就叫“黎恩”嗎?

前臺姑娘的态度肉眼可見地變了:“您稍等啊阮太太,我馬上給吳特助打電話——小張,快,快給太太泡茶!”

美得驚人的阮太太今兒素顏又衣着随意,可依然美得很驚人。離得近的那幾位一邊偷偷品着老板娘的顏,一邊迅速幹起手頭的活兒。

不多時,吳英俊就急匆匆地下樓了:“黎……呃,阮太太。”

“阮祁琛有空嗎?”黎恩沒心思和他寒暄。

小吳面露遲疑,遲疑之中還帶着點古怪。黎恩心一沉,明白阮祁琛那邊是知道了“天天樂”注冊人的事了。

“阮太太,我們阮總現在确實有點不方便。”小吳将她帶到一旁,很小聲地說。

“你們是不是懷疑我?小吳……”

“別別別,您千萬別這麽說!”蒼天可鑒,相比于熟識多年的小阮總,小吳他向來更怵這位猜不透心思的小阮太。

如今聽她這麽一說,吳英俊立即“求生欲”十足地瘋狂擺手:“不是的不是的,主要是阮總現在真不方便見您,他連手機都已經交給監事會了……”

“什麽?手機?”不應該啊!

按說阮氏除了幾位像王總一樣的股東外,基本上就是阮家控股。只要爹地不說什麽,小叔不說什麽,誰敢讓阮祁琛交手機?

可如今……

一個細節透露出事态的嚴重,黎恩饒是不願意多想,也不可能再自欺欺人了。

前臺姑娘的熱茶剛送來,可她已經沒心思喝了,只低聲向吳英俊道:“請轉告你們阮總,事情與我無關,不過我一定會想辦法查個明白,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纖長的倩影無聲而去,從前臺一路拐向停車場,步履不停。

持續不斷高速運轉的腦子直到她坐進車裏了,才稍稍停下。在啓動汽車前,黎恩拿起手機:“想讓張蜜兒在你爸那邊徹底出局嗎?”

冷硬的聲線裏帶着擲地有聲的篤定,穿越漫長的距離,落到了彼端的耳朵裏。

那頭的女人沉默了一陣,直到黎恩又出聲:“張可兒。”

“想。”

很好。

“那麽從現在開始,一切都聽我的。我要你死死盯住張蜜兒,把她在接下來三天裏所有的行程全都通報給我——記住,一天二十四小時,時時刻刻!”

阮祁琛還沒回來,等了一天,直到夜深,他還是沒回來。

從接到消息到現在,整整十五個小時,她的腦子和手機一刻也沒有停止運轉。終于在此時,牆上的挂鐘走到了合該靜谧無聲的淩晨一點半,她關上電腦,将臉疲憊地埋進掌心裏。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一天,在阮祁琛最後一次留宿碧海明珠前,她從陳大魚那得知了田甄心匆匆回國的消息。

那時候的她,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想着從前有無數次明明都已經快走到阮祁琛面前了,卻最終還是敗北;想着明明為那個人做了那麽多事,可那人最終以為事情都是別人做的。所以那時她不想再等了,不想再錯過,于是孤注一擲,在約了阮祁琛過來後,又打電話給媽咪,說準備在家裏給她一個大驚喜……

而後來,為了那樣的一個驚喜,她和阮祁琛之間的距離又被拉到了咫尺天涯。是她一路走,走一步算十步,才最終走到了這個人身邊。

可……現在呢?在兩人關系還說不上穩定的時候,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所有的資料全寫着她的名字,所有的證據無一例外地指向她黎恩——

“阮太太,我們阮總現在确實有點不方便。”

“這個女人用她的空殼公司擺了阮氏一道、擺了如心一道!”

“孩子,需要和你共渡這難關的人畢竟不是媽咪,琛仔那孩子性子耿直,我就怕一時半會……”

“阮總現在是真不方便見您,他連手機都已經交給監事會了……”

……

無數話音亂七八糟地在腦子裏旋繞,黎恩将臉更深地埋進掌心裏。

為什麽啊?憑什麽啊?她不過就是喜歡一個人,不過就是用盡全力地走到他身邊。為了這個目标一直在努力,這有錯嗎?還是說這世上所有事都可以努力,唯有感情才是強求不來的“奢侈”?

樓下的開門聲終于響起,黎恩一頓。

可下一秒,她迅速扔了手提電腦下樓。

那人才剛進門,還沒從一天會議裏的嚴肅氣氛中抽離,眉宇之間仍有淡淡的倦意。

黎恩幾乎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秒鐘心就軟了,可眼眶卻禁不住地熱了起來:“阮祁琛……”

阮祁琛擡頭,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了樓梯這邊閃亮的眼睛。

那雙眼一路往下,一路來到了他面前:“這件事不是我做的,和我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你能不能信我?”

直到姑娘走得好近了,阮祁琛才在那雙眼裏看到了積蓄了一整天的焦灼:“你……”

“信嗎?”

阮祁琛無奈:“你等到現在,就是為了問我這一句?”

“你告訴我,到底能不能信我?”她目光毫不閃躲地正視着阮祁琛,可不知怎的,聲音裏卻透出了委屈。

雖然知道沒用,可還是沒辦法控制的……委屈。

輕輕的低嘆聲在她耳旁響起,那是阮祁琛的聲音:“吳英俊都告訴你了吧,我把手機提交到監事會了。”

“說了,所以我知道現在事情有多嚴重。”要不是事态嚴重,誰敢讓小阮總交手機?

可阮祁琛卻搖頭:“你錯了,手機是我主動要求提交的。”

“什麽?”

阮祁琛面色從容而平靜,就着那低沉又好聽的煙嗓,說:“他們懷疑我太太,可我不懷疑。為了替你避嫌,也和你一起避嫌,我主動把手機提交了。”

一時間,她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什麽意思?

交手機是因為在員工們對她産生懷疑時,他選擇了站在她的這一邊?就類似于“我太太絕對沒問題,如果你們要懷疑,就把我也一并懷疑進去好了”——是這樣?

“你……”

“我相信你。”

黎恩呆住。

這一刻的她,就仿佛那些運氣長年不好卻突然又中了個巨大“樂透”的倒黴蛋們,完全不知是該先歡喜還是先置疑:“你相信我?就算‘天天樂’寫的是我的名字,就算所有證據都指向我,你也相信我?”

阮祁琛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這位小姐,‘天天樂’這家公司的信息是誰傳給我的?找到那些所謂‘證據’的線索是誰給我的?我順着你給的資料、用了你想的點子,查出了你的名字,要這樣了還覺得事情沒蹊跷,那我豈不是傻子了?”

“所、所以你真的,真的一點也沒有懷疑我?”

“一點也沒有。”

也所以,媽咪因為阮祁琛“性子耿直”而對他們夫妻産生的擔憂,以及她自己從打不通他的電話起就開始惴惴不安開始胡思亂想——全都是浪費?

黎恩呆住了,腦中有片刻的空白。

片刻之後——

“老天,你吓死我了!”姑娘突然崩潰地往他肩上捶了一下,也不知是真崩潰了,還是突然就松了口巨長無比的氣,“王八蛋,我還以為這回又要被你誤會了!都怪你,破事那麽多!都怪你!”

阮祁琛仿佛完全能理解她的情緒,只低低笑了下,一點兒也不惱:“嗯,都怪我。”

他難得好脾氣地握住那砸到自己身上的小拳頭,拉到唇邊親了一下:“這個王八蛋還有點破事要處理,你先去睡,嗯?”

“不。”黎恩拉回被他握住的手,“我陪你,和你一起處理。”

一旦确定了阮祁琛的态度,黎恩的心就一下子放松了,就連大腦也飛快運轉了起來。別的不說,那氣勢也是肉眼可見地嚣張了起來。

就見姑娘伸出一只手,半吐槽半親昵地點點他胸口:“就你這腦子,筆直筆直的,有我在你沒準兒還能多繞幾個有用的彎呢。你去書房,我現在就去廚房裏泡茶,晚點兒和你一起梳理這個事。”

她将阮祁琛往書房的方向推了兩步,然後一溜煙,跑往廚房那邊了。

腳底與大理石地面相碰撞,擊出沉悶的聲響。直到這時阮祁琛才發現姑娘剛剛急着下樓,竟然連拖鞋也沒穿。細細長長的身子在深更的廚房中映出了一道婀娜的剪影,阮祁琛看了片時,才輕嘆了口氣。

片時之後,他到鞋櫃那邊拿了雙拖鞋,送進廚房裏:“穿鞋。”

黎恩這才發現自己還光着腳。

朝着他彎了一下眼,她走過去踩進拖鞋裏,又挪往流理臺那邊。

可該去書房的阮祁琛卻沒離開。他只是靠在門邊,靜靜地看着她燒水,看了一會兒,才開口,問了個與今晚的主題毫不搭邊的問題:“你知道我留學時念的是哪所大學嗎?”

“知道啊,”黎恩在櫥櫃的紅茶綠茶裏挑了款養胃的普洱,“怎麽,想強調一下自己名校畢業能力超群,所以絕不會在敵方的煙幕彈裏誤會我?”

阮祁琛無聲地笑了。

不,只是想,原來你一直都知道,淩晨四點的巴黎離加州有多遠。

吳英俊的記憶沒出錯,這老式傷感的名字一看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是因為在許多年前,吳英俊曾經将一個不太熱門的帖子轉給他看過,那個帖子的名,就叫“淩晨四點的巴黎離洛杉矶有多遠?”。

從泉城飛往巴黎求學的女子,心中有一個人——那一個帖子陳述的,就是這名女子的故事:她與他,其實可以算得上是不相識,只不過很多年來,女子一直以自己的方式默默關注着男生,默默地對他好:高考前到山上去替他求幸運符,到法國去學烹饪後得知他考上了斯坦福,便想方設法地弄到了他的地址,時不時給他寄一些自制的餅幹巧克力、腌制的中國美食。

可很長時間以來,這些吃的全被男生誤以為是另一名女生送給他的。女子心有不甘,卻終究無能為力,最後,在那年聖誕放假時,她從巴黎搭了淩晨四點那班最便宜的飛機,飛到加州,就為了給他做一只聖誕節的烤火雞,趕在平安夜結束前,親手送到男生的公寓裏。

“一定要記得交給他啊先生,這是一個很喜歡很喜歡他的人為他做的。”女子對男生的房東這麽說。

而在帖子之外的現實裏,阮祁琛記得那年的平安夜,他确實收到了一只做得皮脆肉嫩裏頭埋滿了洋蔥栗子的烤火雞。

烤火雞被人用一個精致的聖誕禮盒裝着,禮盒上附着一張卡片,娟秀的中文填充其中,只一句話:阮祁琛,你知道淩晨四點的巴黎離加州有多遠嗎?

沒有署名,沒有其他言語。

後來是吳英俊在網上看到了那個帖子——其實并不算熱門的一個帖子,就放在他們母校的貼吧裏——吳英俊看完後大嘆神奇:“琛仔啊,我怎麽感覺這帖子上列出來的吃的我們全都有吃過?”吳英俊将帖子轉給他,具體那上頭寫了多少食物他已經忘記了,只是對那發帖人的ID有點印象。

淩晨四點的巴黎離加州有多遠?

他曾經,在那個精致的聖誕禮盒裏,看到了一模一樣的話。

淩晨四點的巴黎離加州有多遠?其實不算遠。遠的,是一顆一無所知的心和一顆澎湃之心,橫跨江河湖海的情意。

原來她一直存在,卻從未打擾。

整整十年,用一名女子最美好的時光,成全他斑斓的青春。

這個下午,在一場會議與另一場會議間的空隙裏,他讓吳英俊去查了黎恩曾經的飛行記錄。

那一年的平安夜,她從巴黎飛到了加州,幾小時之後,返程。

不再多留。

從頭到尾,只有烹烤一只火雞的時間。

查到資料後的吳英俊簡直驚呆了,遙遠的記憶一下湧上腦:“我想起來了,平安夜的烤火雞!還有之前那些沒有牌子的巧克力!粗糧餅!熏肉!臘腸!家鄉米粉!磨好的五谷雜糧粉——要命了,這麽算起來,黎小姐前前後後在你身上砸了好多錢啊!”虧得他家老板一開始還想着在她身上砸錢,一副“金主爸爸”施恩的模樣,小吳他簡直想象不到黎小姐當時該是什麽樣的心情。

難怪那時候人家永遠一臉“誰稀罕你這點破東西”的不爽快!

“對了對了,還有個事,黎小姐當年确實就是一中的學生!所以當年那個‘淩晨四點’,一定就是她本人沒跑了!”

只不過看着資料裏的飛行記錄,再聯系起今天的一切事端,小吳他又有了些遲疑:“阮總你說,會不會是這黎小姐覺得自己為你付出了太多卻沒得到相應的回報,所以因愛生恨……”

阮祁琛卻失笑了。

如果是因愛生恨,那整整十年備受冷落的時光裏,她早該恨了。

沒有理由直到如今,還能在他每一次靠近時,眼睛裏綻放出由衷的歡喜。

廚房門口沒聲了,黎恩泡好茶時,發現阮祁琛已經進了書房。

書房中盈滿了阮祁琛打電話的聲音,大概是和香港那邊的人在溝通着什麽,全程用粵語。

她等阮祁琛講完了電話,才将熱茶遞到他跟前:“我想起兩件事。”

“嗯?”阮祁琛啜了口茶。

“你剛剛不是說,之所以那麽确定事情不是我幹的,是因為‘天天樂’和好些點子都是我提供給你的?可你知道這點,幕後的策劃人卻不一定知道。”

阮祁琛順着她的話想了想,卻沒想明白:“什麽意思?”

“這麽說吧,”黎恩背靠到桌沿,對着他,“幕後策劃人肯定想不到我會在事發後那麽主動地幫你想解決方法,所以他選擇了以我作為切入點,借着我,把火引到你身上。以這一點為源頭,我剛剛在泡茶時回憶了一番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有沒有過什麽疏漏,然後,我想起了兩件事。”

阮祁琛喝了口熱茶,洗耳恭聽。

“咱們從阮氏開始發生怪事的那時候說起吧。第一,幾個月前的那場宴會上,也就是你我開始流傳出婚變傳聞的那一天,張蜜兒曾慫恿過她姐把一則行車記錄當衆播放出來陷害我,可後來張可兒沒敢那麽做,于是行車記錄最終落到了我手上。”

黎恩從口袋裏掏出了個小巧的U盤,在他面前晃了晃:“張蜜兒那傻子覺得憑這則記錄就可以挑撥你我的關系,因為裏頭拍到的,正好是某個當着你的面表演‘追求小阮太’戲碼的家夥把車開到精典酒店的畫面。記得嗎,我曾經在精典工作過一段時間。而張蜜兒她姐告訴我,張蜜兒原本的計劃就是把這則視頻當着你的面播出來,然後,再想方設法地讓你‘知道’視頻裏的家夥和小阮太關系匪淺,甚至曾經頻繁地到精典酒店去和小阮太幽會,以此來破壞你我的關系。”

她将U盤放到阮祁琛手中。

阮祁琛一聽就知道那所謂的“追求過我的家夥”姓誰名誰,看着掌心裏的小玩意兒,他低哂:“這麽大方就給我,不怕我看了‘幽會’內容後生氣?”

“我黎恩行得正坐得端,是那傻妞拿個視頻就能誣陷得了的人物?”她伸出纖指,點了點先生的胸口,“你說呢?”

阮祁琛從善如流:“太太高明。”

她淡淡地“哼”了一聲。

那聲“哼”聽起來似乎有點兒不滿,小阮總很上道地拉住她纖臂,就着這姿勢将姑娘整個拉進自己的懷裏。

他坐着,黎恩于是很輕巧地跌坐在了他腿上:“欸……”

阮祁琛的手在她薄薄的背上輕托着,将重心不穩的姑娘穩穩地鎖進了自己懷中,下巴順勢在她頭頂上蹭了蹭:“不生氣了,接着說。”

黎恩:“……”

這家夥,還真是越來越懂得哄人了呢。

不過黎某人确實也被這動作輕易地哄住了,本來還想再反駁他兩句,可偏偏那抱着她的胸膛那麽可靠又舒服——算了。

“至于接下來要談的這位‘追求者’,好巧不巧,我前陣子剛好讓陳魚兒去調查過。”就在王總孫子的滿月酒席後,也就是在那場“偷拍事件”發生了之後。

“這就是調查結果。”姑娘将手機上的資料攤到阮祁琛跟前。

Yann Dupont,法籍投資商,著名投資人Lance Dupont的私生子。一年前為了在父親面前争取表現的機會,他來到具有廣闊投資市場的中國,試圖通過收購或投資國內一些具有影響力的餐飲品牌,來以提升自己在家族的地位。

簡而言之,這是個有點實力,可事實上也算不上多牛氣的人。

更簡而言之,這位Dupont先生短期內亟須要做出點能夠見人的成績。

“知道我為什麽會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嗎?這家夥原本對我也看不出有多大興趣,可自從得知我是你阮祁琛的太太後,咱生性浪漫的Dupont先生竟開始想方設法地制造我和他‘親密無間’的表象,”姑娘說着,漂亮的食指在先生胸前繞啊繞,“所以說啊小阮總,你要不要好好研究研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小阮總捉住太太點到了自己胸口的纖手,捏了捏:“可以,謹遵太太吩咐。”

啧,瞧這家夥,撩起人來還真挺像那麽一回事。

“然後呢,”阮祁琛又捏了捏她手心,“第二件事情是什麽?”

“第二件事就更有趣了。”姑娘的手被他握在手心裏捏着,不輕不重,舒服得她忍不住将腦袋靠到了他肩上。

“幾個月前我不是在查‘夜宵門’的事嗎?後來你們把王長發的堂兄調到了香港總部。”

這個事情他記得,當時他特意讓王慶春升到香港總部任職,就為了收買人心,讓王慶春交代出王長發背後的主使人。可惜王慶春和他堂弟似乎還沒親密到那份上,基本上也交代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

“我那會兒正好打算和小嬸去香港買點兒東西,所以就想着順道去探一探這王慶春的底細。不過在找港澳通行證的時候,我發現一直和通行證放在同個抽屜的護照不見了。不過因為當時護照已經快過期了,我也就沒多想,只是在後面挑了個空閑時間去重辦。”說到這,她拿出手機,點出今天查到的“天天樂”資料,“你看看‘天天樂’的注冊時間,差不多就是在我弄丢護照的那一陣。”

阮祁琛想起來,醉酒事件後她是說過丢護照的事:“所以你懷疑,那本弄丢了的護照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對,我甚至懷疑,護照根本就不是我自己弄丢的。”

那就可怕了。

“如果有人拿着你的護照到國外注冊了這麽一家空殼公司,那麽十有八九,辦理各種注冊手續的人也不會是幕後策劃人自己。”

黎恩同意:“所以我們現在還有個任務,就是把這個幫忙注冊的中間人找出來。”

阮祁琛:“可中間人肯定是收了對方好處的,你确定找出來了他會認?”

“砸錢啊!”姑娘好笑地看着這家夥,秀氣的食指伸出來,戳了戳他額頭,“欸,我說你們這些公子哥兒,享受了那麽久有錢的好處,怎麽還不明白一個萬古真理——有錢,那可是能使鬼推磨的!”

阮祁琛:“……”

阮祁琛:“不好意思,我這個公子哥一向按規矩辦事,不懂砸錢去推磨。”

想想還真是,小阮總從來就是個做事一板一眼的老古董,阮氏那什麽“正直篤行”的訓詞,簡直就跟為他量身定做的似的。

“行吧,事情就交給我,陳大魚正好有這方面的人脈。不過話說回來……”黎恩的笑容突然頗有內涵了起來。

從确定他沒懷疑過自己後,黎恩的心情就實打實的好,此時背後那條無形的尾巴又有了點上翹的趨勢。

阮祁琛好笑地看着她:“怎麽?”

“你有沒有覺得,”姑娘轉過身,雙手親昵地抱着他的脖子,“像小阮總這種剛正耿直的,正好就需要一個思(心)維(機)活(深)躍(沉)的太太,來幫你處理所有突來的小人攻擊?”

啧,這究竟是在誇他還是誇自己呢?

阮祁琛沒有說話,可那好看得要命的嘴角似乎翹了下。

“有沒有覺得?”

阮祁琛沒回,只是一只手也伸到了她背後,輕輕攬着姑娘的細腰。

黎恩沒注意:“嗯?到底有沒有?”

小阮總還是笑,偏偏不肯直接給她個痛快:“好了,別鬧。”

“誰鬧了?跟你說正事呢!”黎恩雙手還牢牢地抱着他脖子,雙眼笑得彎彎的。“剛正耿直的小阮總不喜歡以惡制惡,所以這時候呢,就需要你思維活躍的太太出馬了——給你提個要求怎麽樣?”

“什麽要求?”

“請你們阮氏的營銷部門配合我,重新上架‘海上明月升’和‘荷塘月色’。”

重新……上架?

阮祁琛微愕。

可姑娘卻越發神秘地低下臉來,漂亮的鼻尖頂着他的:“我保證,給你們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

阮氏的新品剛上架便全面下架,此番行為本已引起了業界的讨論,可誰會知讨論到一半——什麽?人家又上架了?

就在兩天後,阮氏的兩款新品重新上市,價格擡高了百分之二十,不走網絡,改在各地的阮氏酒店裏當早茶、下午茶及晚宴上的飯後甜點。

至于網絡銷售,阮氏的負責人說,将在八月十五中秋節之前,再推出其他幾款新品,熱熱鬧鬧組成中秋大禮盒,作為阮氏首次推出的中秋禮物,供賓客們選購。

一舉激起千層浪。

第一批買過“海上明月升”的客戶們樂了。

沒趕着第一批的客戶們遺憾了。

好些看了網紅們在某博某書的推薦後就心癢癢的,甚至在聽說了這消息後還特意組團到阮氏來喝下午茶。

然後,下午茶喝完,大家繼續在網絡上曬打卡照片做推薦。

這麽一番動作搞下來,阮氏半毛錢宣傳費也沒出,卻是比之前有幕後策劃的所謂“網紅推薦”影響還廣大。

只是又過了幾天,在一派“阮家新品除了貴點兒沒毛病”的壓倒性贊美中,幾道微弱的聲音開始在網上出現——

“雖然阮氏的新品是不錯啦,不過有沒有人覺得……這個‘荷塘月色’似曾相識?”

“樓上的別走!看這裏!終于找到個有眼睛的了!!難道就沒人發現‘荷塘月色’和人間煙火家的産品特別像嗎!”

“人間煙火是啥?樓上的,求科普……”

“人間煙火是國外的一個專門推廣中華美食的博主,在歐美那邊特別火,所有産品全都是申請過版權保護的,所以阮氏現在是怎麽回事?老牌的酒店,該不會還搞抄襲吧?欺負大家平時不上外網,沒有人發現嗎?”

這幾道聲音不算大,尤其是夾在一票壓倒性的贊揚聲中,顯得特別微弱。

但這樣的聲音出現還不到半天,就被有心人給撤掉了。

緊接着,又是一場場更加浩蕩的自來水式推廣——

在芸芸叫好聲中,所有人提到的都是“阮氏”兩個字。仿佛沒有人知道阮氏其實還有個攜手共創該新品的合作企業。

如心那邊徹底地怒了。

一星期後,老張總忍無可忍,眼看着自家産品頂着阮氏的品牌被吹上了天,張總怒火中燒,帶着律師團隊以及因想搭上阮氏卻害得自家品牌被侵權的張蜜兒母女,一同出現在阮氏的會議室裏。

“阮總這事辦得不厚道啊,怎麽現在有顧客賞臉了,産品就真是你們家的了?”張總坐在長形辦公桌的另一邊,正對着阮祁琛的位置。

一老一少,隔着一張桌子和兩輩人的差距,張總鐵青着臉:“別忘了,我們如心所有産品都是申請過版權保護的!”

阮氏這邊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以會議室裏的長桌為分界線,左邊坐着張總帶來的一批人,右邊坐着阮氏的高管們。

實在不厚道!特別不厚道!阮氏高管們不吭聲,畢竟沒理也沒臉。他們想不明白一貫正直的小阮總怎能做出這等厚顏無恥之事——不僅約都沒簽就把産品上架,還徹底抛棄合夥人,打着自家的旗號任顧客們在網上吹破了牛皮!

怎麽着,真當如心是死的嗎?

會議室裏的氛圍膠着着,阮祁琛也沒急着解釋。直到會議室的門再度被推開,一道高挑的身影端着紅茶和咖啡走進來,室內這才開始有了聲響——

“是你?”張蜜兒難以置信地看着剛進門的女人。

對,正是黎恩。

就見黎恩笑吟吟的:“是我呀,張小姐,又見面了。”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天天樂”,也都知道“天天樂”後面所謂的注冊者——姓黎名恩,小阮總的太太是也。

一衆高管皆面面相觑,比張蜜兒還不能理解這女人怎麽還敢出現在這裏。小阮總包庇自家太太,虧心事做了就做了,可您得低調點、藏着掖着點嘛!怎麽還把人帶出來了,這不是擺明了要刺激如心那一邊嗎?

更過分的是,這小阮太還傲得很,端了一盤子咖啡茶水進來後,只替他先生倒了一杯咖啡,随後便以眼神示意身後的吳特助。吳特助得令,麻利地充當起倒茶小弟——好個頤指氣使的總裁夫人架勢!

會議室裏靜得只有吳英俊倒茶的聲音。如此沉默了片時後,阮祁琛啜了口咖啡,才終于道:“開始吧。”

“行。”黎恩點點頭,起身一路走到了會議室的電腦前。

會議室的牆上有一片碩大的投影幕布,是平日裏開會用的。而此時黎恩竟一路走到了控制投影儀的電腦前。

全場人皆面面相觑,茫然地看着黎恩将一個小巧的U盤插到電腦上。

不一會兒,幕布亮了,衆人随着她的動作擡起頭,就看到PPT上呈現出一派不同于廣大顧客們好評的議論——

“有沒有人覺得 ‘荷塘月色’似曾相識?”

“難道就沒有人發現‘荷塘月色’和人間煙火家的産品特別像嗎!”

“樓上的!我也覺得像!外形幾乎一樣,口感相差無幾!這算抄襲嗎?美食界有抄襲的說法嗎?”

……

黎恩:“各位,以上這些,就是這兩天網絡上對于我們阮氏新品的一些負面評價。”

高管們一片嘩然:什麽意思?這荷塘月色就算侵了權,那也是侵了如心的權。這可是如心的新品,是從未面世過的好吧!這人間煙火是從哪裏來的?怎麽可能會“似曾相識”?

可衆人的疑惑還未解,緊接着,PPT的頁面又一翻,幾份交易記錄被曝出來,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向幾個疑似水軍的賬號付了款。

“PPT上顯示的這幾名水軍,在收了錢後的第一時間裏清理了網上所有類似于‘荷塘月色與人間煙火家的産品相似’的言論,而付錢指使他們這麽做的人,各位知道是誰嗎?”黎恩雙手撐在PPT講臺上從容微笑着,不多時又隔着底下整齊坐着的兩排人,将目光投到了長桌盡頭的俊男臉上。

那俊男冷眉冷眼,卻在夫人朝這邊看過來時,不甚明顯地牽了牽嘴角。

臺上的夫人挑挑眉:我氣場足嗎,小阮總?

臺下的阮總微微笑:可以的,太太。

夫人:那就好。

那就好,非常好。臺下果然一片茫然,就連原本怒氣沖沖的張總也遲疑了,不知這女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忽而,那臺上的女人目光又一移,直沖沖移到了長桌的左側,張蜜兒那一處。

就聽黎恩說:“是張蜜兒,張小姐。”

“什麽?”

“張小姐?”

“胡說八道!”張總終于忍無可忍,憤怒地一拍桌,“你們現在到底在做什麽?就算是想倒打一耙,能這麽操作嗎?”

“張總,別急呀。”黎恩還是那麽副從容不迫的模樣。這話剛落下,她操控着電腦鼠标的食指也落下,很快,PPT上又出現了一個短視頻。

音頻沒打開,于是此時映入衆人感官的,只有幕布上山清水秀的畫面。畫面上是唯美的中國式鄉村生活:遠處有強健的中年大叔在劈柴,近處着粗布衣的大嬸們生火燒水和面,精心處理着各類食品原材料。所有的細節裏,無一不流露着屬于中式鄉村世外桃源般的美感。

而幾分鐘之後,短視頻中,一碟碟造型獨特的甜品便在一雙雙巧手下出爐。

與此同時,會議室的門再度被推開,阮星的張廚和郭小雨一人托着個托盤進來。

短視頻正好播放完畢。

被張廚二人送進來的托盤上擺放着排列整齊而造型獨特的甜品,正和短視頻裏最終呈現出來的一樣。

也和……如心曾提供的“荷塘月色”……一模一樣。

“各位,”黎恩示意那二人将甜品分發給在座的每一位,“這兩個托盤裏盛放着的,分別是六個月前人間煙火出品的甜食,以及兩個月前如心遞上來的‘荷塘月色’。各位仔細看看,分辨得出哪份是人間煙火的産品,而哪份又是如心的嗎?”她特意強調了“六個月前”和“兩個月前”。

話落,全場一片死寂。

這意思是,這張家小姐說是自己親手設計的東西,其實別人早就生産出來了?

“不可能!”旁邊突然響起一聲驚呼,是張夫人,“絕對不可能!我們的月餅可都是……”

“可都是自己設計自己生産,甚至還申請過版權保護了?”不等張夫人說完,黎恩微笑着接過了她的話,“可人間煙火那一邊,更是在大半年前就發出了宣傳短視頻、申請過國際版權保護的呢!”

張夫人一愕,下意識就轉向自家女兒。

可讓她心驚的是,女兒嬌俏的小臉上,竟閃過了一縷不太尋常的緊張!

這廂張蜜兒面有異色,而另一廂,黎恩順着張夫人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到張蜜兒身上時:“而這位張小姐,在網上一有類似于‘荷塘月色抄襲’的言論出現,就立馬掏錢買了水軍去處理。我原本還在想,既然網友們罵的是我們阮氏,張小姐着什麽急呀?可再仔細一品——”她有意頓了頓,瞬時間,在座的人精們腦子稍一轉,十有八九便都猜到了她接下去要說的話。

——“再仔細一想,你們如心當初将新品送過來時,可不就說了‘産品全由張家二小姐設計’嗎?”

“你胡說!”時至今日,再明顯不過的意思都已經往自個兒頭上扣了,張蜜兒才終于站起,憤怒地指着黎恩,“憑什麽在這血口噴人?”

若再細瞧,那指着黎恩的纖纖玉指還隐隐地發着抖:“你有證據嗎?憑什麽說我抄襲!憑什麽說我買水軍?就憑幾條子虛烏有的轉賬記錄……”

“子虛烏有的轉賬記錄?”呵,有趣了!“張小姐,我既然敢把這些記錄拿出來當證據,那就說明我能确保以在座各位的能力,完全查得出它究竟是不是‘子虛烏有’。你自己弄虛作假,這能怪誰?怪我嗎?”

張蜜兒:“你……”

“當然,證據也不止這一個。”張廚和郭小雨完成了她們的任務,已經退到了邊上去,黎恩走下臺,拿起托盤上附上的餐具分別切了兩小塊蛋糕,送到阮祁琛那邊:“嘗嘗,這兩塊甜品有什麽區別嗎?”

阮祁琛面色森冷,接過甜品後連吃都沒有吃一口,就直接說:“恐怕該嘗一嘗的是張總和張小姐,畢竟在我看來,這兩者之間不論是外形還是口感,都毫無差別!”

黎恩轉頭以眼神示意了下郭小雨,郭小雨立即麻利地到張總那邊切甜品去了。

姑娘這才又重新回到電腦前,指尖在鼠标上點了點,從U盤裏找出了個文件夾,打開。

那是一張郵件截圖,在圖片裏,那封簡短的電郵上以英文寫着——

“Margery女士您好,我是《人間煙火》節目的中國粉絲,看您的節目多時,非常喜歡‘荷塘月色’的創意……”

原來,這是一封中國粉絲寫給《人間煙火》制作團隊的郵件。

黎恩将這封郵件的截圖在PPT上清晰地展示出來——

看您節目多時,非常喜歡“荷塘月色”的創意,也迫切希望能将“荷塘月色”的創意引用到我們集團的産品中來。所以在此冒昧請問,能否将“荷塘月色”的中國區的版權轉賣給我們。我們如心月餅在國內是口碑極好、銷量極高的老品牌,本着互利共贏的美好願望,我在此期待能實現如心與人間煙火的合作,共同生産出最優質的美食。

期待您的回複。

Mia Zhang敬上

最後一行文字,是明明白白的署名,确鑿無疑的證據。

對,正是張蜜兒!

“張小姐曾經寫郵件給人間煙火的官方郵箱,試圖購買這一款甜品的大中華區版權。然而人間煙火那邊沒回複,張小姐後面也不知怎麽想的,竟索性将這款産品歸到了自己名下……”

“胡說八道!”黎恩還沒說完,臺下張蜜兒就震驚地尖叫了起來,憤怒中帶着滿滿慌亂的高音貝,“這東西是假的!她騙人的!你們別聽她胡說!”

“胡說?”黎恩冷冷看着她,原先的笑意此時已蕩然無存,只眼底的淩厲更加清楚地射出來,射向張蜜兒,“你未經允許擅自采用別人的創意是我胡說?如心的‘荷塘月色’和人間煙火的産品幾乎一模一樣是我胡說?現在擺在你們面前連商标都沒撕的甜品還是我胡說?怎麽,‘迫切渴望合作’的張小姐難道是因為覺得人間煙火只供出口不做內銷,料定了國內沒有人會知道這是別人的設計,所以張小姐你覺得不用白不用,幹脆将‘荷塘月色’列到自己設計的作品裏了?!”

一時間,張蜜兒臉上的血色全褪:“你、你……”

“我怎麽會有這封信?”黎恩點點頭。

對,這就是張蜜兒的疑問,相信也是在座所有人的疑問。

就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收起眼中各種複雜的情緒,一點也不敢錯過地看着臺上的女人打開那則剛展示過的短視頻。

只不過這回,女人将連接着電腦的音響也一并打開。不多時,伴随着一陣輕柔的音樂,短視頻裏有一道女聲輕輕地響起。

那流利的英文裏,帶着點屬于中國人的口音,視頻中從未露過面的女創始人,那個多年來被《人間煙火》的節目粉絲們不斷揣測着究竟長什麽樣的女人,如此介紹道:“《荷塘月色》原是中國作家朱自清先生的經典散文,朱先生以他對‘美’的獨特視野,借着一池荷花與一輪明月,抒發內心對于自由的渴望。西方人常常認為中國人缺乏藝術細胞,可其實……”她按下暫停。

視頻并未結束,可黎恩卻在這時按下了暫停。

而後,在視頻之外,在衆目之下,黎恩操着一口流利卻帶着點屬于中國人口音的英文,以節目裏女創始人的語速接下去道:“……可其實,中國從文學作品到藝術作品,從來都不缺乏對美的探索,并形成了國人獨特的審美。而我們此次的靈感,就來自于朱先生對‘美’獨特的感受……”

——流利的,帶着點中國人口音的英語,溫和的女聲。

而這聲音、這聲音……

老天,這女聲,和短視頻裏的一模一樣!

別無二致啊!

張總震驚了,全場一片嘩然。

張蜜兒瞪圓了眼,死死地瞪着黎恩,再瞪向那被按下暫停的視頻,來來回回無數次,卻最終,一個字、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怎麽會是她?竟然會是她?!

怎、怎麽會……

黎恩平靜地看着對面那女人仿佛随時都會倒下去的模樣,一口流利的英文不動聲色地,又換回了普通話:“所以你說我怎麽會有這封郵件呢?如此私密的東西怎會落到我手上——張小姐,各位,”她那麽溫和卻又那麽明确地,不疾不徐地對着在座所有人,“因為這人間煙火的創辦人,就是我,黎恩,Margery Li呀。”

“現在,各位還有什麽疑問嗎?”

五年前,有人求學異鄉,在味蕾日複一日地盈滿了西式美食,擡眼便見西方人将對美的追求融入一日三餐中時,她燃起了将故鄉美味帶到西方的想法。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彼處有米其林大廚為了鵝肝邊嵌上的那一點紅,設計出十幾套不同的擺盤方案。而她處鄉水之間,有一蔬一飯,生活美學,遍布其間。

她将這一切以短視頻的形式推到了他國的粉絲和外國華僑面前,展示了中式鄉村樸實卻不乏美好的生活。後來視頻走紅,她又在求學期間回到故鄉,回到亡父出生的那個村子,說服村裏的黎書記帶動全村的婦孺一起,種植、養殖、生産、制作。其後再把這個生産制造的過程以視頻的方式傳播出去,最終将村裏生産的産品,以鄉親們如何也想不到的高利潤的價格,帶到對中華美食越來越感興趣的西方粉絲那邊。

五年,短短五年,那個鄉村的老弱婦孺被帶動起來了,鄉親們的生活改善了。而海外有太多人,開始了解屬于中國人的審美和對“吃”的追求。

她曾經在短視頻裏告訴過觀衆,亡父是一名執着地想在故鄉的鹽堿地上植滿稻谷的科學家,他一生熱忱,心懷信仰,然而拳腳還未來得及大展,便被病魔帶走了生命。而多年之後,他的女兒長大了,她開始沿着亡父的期待走。最終,以更廣闊的方式,實現了十幾年前父親對這個貧困鄉村的希望。

一個小小的視頻節目,帶動了一個村的經濟,牽動海外華人和外國友人對中國式鄉村的向往。

此時阮氏會議室裏的氛圍凝到了冰點,而網絡上已經有人開始傳播起了這則關于人間煙火的品牌理念。

剛開始,是一小撮一小撮在外留學的粉絲。

緊接着,是越來越多看過《人間煙火》節目視頻的人。

随後一個下午還不到,關于“人間煙火”的讨論竟全面爆發,不僅在國內的美食圈引起巨大關注,甚至出了圈,上了各個社交平臺的熱搜榜,再緊接着,“阮氏新品存疑”“阮氏新品借鑒/抄襲/完全複制人間煙火産品”的言論,再一次卷土重來,甚嚣塵上!

會議室裏,張蜜兒的手機振了又振振了又振,可她沒心思去接了……

打電話給她的是她團隊裏負責網絡營銷的經理,專門處理此次與阮氏的合作。面對着浩浩蕩蕩的言論,經理和張蜜兒所雇的水軍團隊一開始還能删,可不一會兒,對方很明顯更有組織的行動席卷了整個網絡,甚至就連美食圈外的“吃瓜群衆”都吃到了這個“瓜”!

這廂張蜜兒不接電話,那廂經理急得團團轉,眼看着全網都在讨論着阮氏侵權人間煙火,眼看着一個原本在國內并無多大知名度的品牌成了這次事件的主角吃遍了這事件的紅利、卻無人對他們最終想推的“如心新月餅”多提一個字,經理心一急——

沒法兒再等張蜜兒接電話了!

焦急之中,經理産生了驚天的“智慧”,竟在這個熱潮上抛出了如心與阮氏合作卻被侵權的“內幕”——合約尚未簽訂,阮氏酒店卻抛棄同夥,自己将産品全線上架——只冠了阮氏的名!

也就是說,人阮氏侵的才不是什麽人間煙火的權,人家侵的,那是老牌如心月餅的權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

就像裝滿炸藥岌岌可危的老房子被扔進了一團火——

轟!全線爆炸!

等如心一夥人在幾個小時後離開阮氏時,愚蠢的張蜜兒團隊已經将如心架到了進退不得的境地。

阮氏這邊,會議室裏死一般地靜。

“如心叫嚣團”已經從一開始的盛氣淩人轉成了如今的眼觀鼻、鼻觀心,竟是和會議一開始的阮氏高管們對調了個狀态。

黎恩打開手機瞧了瞧,随即目光往右,落到了長桌盡頭那張英俊的面孔上——我說過的,會給你一個最完美的結果。

可長桌那端的男人卻漸漸斂起了之前的笑意,從那句“人間煙火的創辦人就是我”落下後,他和滿室閑雜人等一起,面上劃過愕然的情緒。

幾個月前,他曾經為了順利離婚讓吳英俊去查過黎恩的背景,可吳英俊什麽也沒查到。這個女人有勇有謀,對美食市場有着驚人的嗅覺,對網絡營銷有着豐富的經驗。阮祁琛不是沒想過她會有什麽厲害的履歷,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會是那麽大個美食品牌的創辦人!

可昨晚她還在書房裏纏着要替他按摩捏肩呢——

“阮祁琛,我手酸,你給我揉揉啊。”給他捏完肩的姑娘伸出手,兩條又細又白的手臂伸到了他眼前。

阮祁琛好脾氣地應了,拉過那兩只漂亮的纖手,輕輕揉捏。揉捏完了——

“阮祁琛,我有點累了,你抱抱我呀。”

姑娘喜歡擁抱,兩人關系好了之後她便越發地黏人。有時見他在書房裏伏案,她便愛從背後抱住他,兩條手臂親昵地繞上他的脖子;晚上從浴室裏出來,見他坐在床上看文件或刷手機,她又要黏黏糊糊地賴到他身上,抽掉他手上的東西:“看什麽啊,看我。”

明明是被親狠了就要臉紅心跳上大半天的姑娘,這些撩人的手段倒是信手拈來。

黏人,愛撒嬌,滿心滿眼裏都是他。

可現在,這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姑娘站在臺上,眉目之間,從容不迫:“截至目前,張小姐所雇的水軍已經開始在網上炒作‘阮氏侵權如心’了。張總,您應該知道這種營銷對你們沒有一丁點好處吧?”

張總渾身一震,被這更糟糕的消息擊得整個人都說不出話來。

産品是人間煙火首創的,他們的設計是偷來的——好,很好,非常好!

可他家那蠢丫頭,竟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對外說是阮氏侵了他們的權!這到底該如何收場?

“以我和阮祁琛的關系,”臺上那個女人還在說,“以人間煙火和阮氏的關系,就算阮氏真的不經你們同意就将産品上架,又怎麽樣?侵權嗎?抄襲嗎?”

她輕輕一笑:“張總啊,如今這究竟是誰侵誰的權,劇情也該逆轉了吧!”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

黎恩說完這句話後又拍了拍手,很快,會議室的門再度被推開,一名律師模樣的中年男子走進來:“張總,這是人間煙火對貴公司的律師函。我司的‘荷塘月色’于七個月前申請過國際版權保護,‘海上明月升’于兩個月前也申請過版權保護,可兩款産品卻都被如心據為己有。在此,我方正式對貴公司提起訴訟。”

“什麽?還有‘海上明月升’?”

“難怪老板敢把這兩個産品一塊兒上架!高,實在是高!”

“可惡,竟然一下子抄了兩款産品!”

整個會議室瞬間沸騰了。

唯有仿佛死過了一次的張蜜兒睜着雙迷茫的大眼,在聽到“海上明月升”時,就像是聽到了什麽外星語:“海上……明月升?海上明月升也是你們的?”

“是啊。怎麽,張小姐在抄襲別人的作品前都不先了解一下設計者嗎?”黎恩的口吻充滿了諷刺。

轉頭再去看張總,那廂張總已面若死灰,徹底癱坐在座椅上,渾身氣力全被抽光了般。

原本怒氣沖沖闖進阮氏的如心團隊,集體失聲。

長桌盡頭的阮祁琛在一瞬間的愕然後,已經又恢複了平靜,此時背靠到座椅上,雙手抱胸,面無表情。

只律師在一旁,遞着那一紙律師函:“張總,請收下吧。”

張總:“你……”

“沒有人設圈套害你,張總,”直至此時,阮祁琛才終于開口,還是那副冷淡矜持的模樣,“整個事從一開始就是你們抄襲我太太的設計在先,現在還想惡人先告狀,将‘抄襲’的帽子扣在我阮氏頭上。”

臺上,他的太太轉過頭來,遙遙地與他對視了一眼。

“你以為,如心現在還有和阮氏、和我太太談判的資格嗎?”

老天,一口一個“我太太”,狗男人今天怎麽這麽帥?

雖然阮祁琛在聽到她就是人間煙火的主理人時神色确實有些不對勁,可在外人面前,他還是很堅定地站到了黎恩這一邊。

真是帥。

其實今天更帥的女主角站在臺上,毫不掩飾地對她先生放出了愛慕的目光:“我先生說得極是。”

阮祁琛撩起眼皮,淡淡看了眼那個正朝他拍着馬屁的女人。

姑娘一定已經從他方才的愕然裏看出了點不對勁,于是此時馬屁拍得越響,那求饒的意味便越明顯。

阮祁琛不費吹灰之力就讀出了她想傳達的意思:小事小事,別計較了好不好?

阮祁琛:小事?黎小姐隐瞞身份背景騙我去領證,這叫作“小事”?

黎恩:和幫阮氏挽回聲譽比起來,什麽都是小事呀!

阮祁琛:呵。

臺上的夫人笑眯眯的,臺下的先生面色冷淡,末了,才扔了記只有夫人才看得懂的“回頭再找你算賬”的眼神,随後轉向如心那一方:“我不知張總事先究竟知道不知道張小姐的問題,如果事先知道還有意縱容,我想,我們之間就沒什麽話好說了。”

阮祁琛話剛落,黎恩又緊接着開口,生動地演繹了什麽叫“夫唱婦随”:“不過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張總似乎是不知情的,張總您說呢?”

張總哪裏還說得出話來?帶着大勢已去的蒼白臉色,看着對面這對一唱一和的夫婦。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身旁還有低低的喃喃聲,那是一手給他培養出了個“好女兒”的張夫人,此時她不斷搖着頭,空洞地看着這一切,“不可能……不,我們不接受!這完全就是場鬧劇!”

張總:“子玉……”

“我們不接受!絕不接受!”張夫人忽地站起身,“阮總,這個合作是我帶着十萬分誠意親自和你談的,談了那麽多次,費了那麽多精力,我們、我們……”

“是。”阮祁琛沒開口,哪知臺上的黎恩倒先出了聲,“不接受?可以。”她點點頭。

張夫人愕然。

張總也仿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如同絕地裏乍然見到了燃起的微弱希望,他看向臺上:“你是說……”

“對,我是說,可以。張夫人說得對,此次合作她的确帶了巨大的誠意,甚至在一開始見産品上架時,張夫人還頂着您的指摘選擇了相信我先生的人品。這份寬容,作為阮祁琛的太太,我銘感。”

一番話說得妥帖又圓滿,一時之間不僅張總,甚至就連原本對她沒什麽好感的張太太也不禁要感動了。

“所以,就算是沖着張夫人先前對我們的信任,如今要我收回這封律師函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我有個要求。”

“什麽要求?”

“你說!”

張家夫婦幾乎異口同聲。

“從今天開始,”黎恩目光越過這一雙夫妻,平靜地放到了他們身邊呆若木雞的張蜜兒身上,“侵我權的是她,竊我作品還屢次企圖陷我于不義的是她,所以從今天開始,不要再讓我看到這個女人。”

“若如心再有任何産品出于這‘抄襲者’之手,我們阮氏,絕不再合作!”

“張總,張夫人,”阮祁琛站起身來,朝他太太招招手,示意她可以下來了,“我太太的律師函我這邊先收着,給你們一晚上時間考慮,明天,我等你們的回複。”

會散了,與會人員接二連三地往外走。

走在所有人前頭的,是他們的小阮總,以及跟着小阮總快步出去的小阮太。

阮祁琛在外人面前向來一板一眼,那酷臉嚴肅慣了,分分鐘都是要扔一句“再處理不好問題就別來見我”的節奏。于是員工們也瞧不出他這平靜的表面下到底還隐藏着什麽暗潮。

只有讀懂了他方才那記“回頭找你算賬”的眼神的黎恩,緊緊地跟在阮祁琛身後。等兩人都遠離會議室了,姑娘才試探性地拉了拉他衣角:“你……呃,今天有點帥嘛。”

阮祁琛垂眸瞅着她。

她想若無其事地調笑,奈何自知情況多少有一點嚴重,于是那調笑也不敢像以往那麽放肆了。

阮祁琛淡淡地瞅她,口吻裏不帶什麽情緒:“哪有你帥?”

“沒有沒有,你最帥,配合太太掌控全場的樣子超級帥!”黎恩趕緊踱到他身前,面對面觀察着阮祁琛的表情,“不過話說回來,小阮總在外人面前護着太太,回到家該不會就要秋後算賬了吧?”

“算賬?哪能!有人替我把麻煩解決得這麽徹底,我再找她算賬,豈不是不識好歹?”語氣平緩,毫無波動,可這話下的意思……話下意思可不就是他心裏有氣嗎?

你聽——

“知名美食品牌的主創人?”就見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阮某真是三生有幸,無意中還娶到座金礦了。”

“……”還出言諷刺上了!

黎恩又揪了揪他衣角:“真生氣啦?”

阮祁琛沒回答。

四周沒人了,盡管稍遠處還有幾個員工徘徊在會議室外頭,可也無人往他們這邊看。姑娘于是拉起阮祁琛的手,讨好地晃了晃:“其實這個事我前幾天也想和你說來着,不過這陣子你不是特別忙嗎?你看,又是月餅出貨的事、又是網絡宣傳的事,對了,還有總部的叛徒——總部那邊之所以會莫名其妙有‘海上明月升’上架,就是因為出了叛徒對不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前兩天就天天琢磨着這事呢,就那王什麽——那個因為‘夜宵門’被調到香港的王長春還是王慶春,可那姓王的最終還是被我們英明偉岸的小阮總給扳正了!看,你事這麽多,人這麽忙……”

“嗯,事這麽多,人這麽忙,”他點點頭,一言堵死了她的馬屁,“忙到沒空花一分鐘來聽聽自家太太的背景。”

黎恩:“……”這男人,一堆馬屁全都拍到馬腿上了是不是?

對,她就是成心的。就因為一開始沒向阮祁琛說明自己的身份,導致後面不論什麽時候坦白都仿佛自己就是個騙婚的渣女。本想着等夫妻聯手把如心的爛攤子先擺平了吧,趁着阮某人高興的時候再來坦白,可瞧他這态度……

仿佛真的是被渣女騙了婚的無辜小琛仔呢!

眼看着三言兩語是擺不平這家夥了,黎恩又拉着他往前走了兩步,尋了個會議室附近的茶水間進去,關門落鎖。

既然方才的馬屁拍不通,姑娘進了茶水間後就換了個策略:“再說了,也不是只有你忙啊,我也很忙的好不好?你看我,忙着幫你查張蜜兒的事,白天上班,晚上給你做消夜,吃完消夜還得陪你讨論工作上的事!我不忙嗎?我也很忙啊!”

阮祁琛:“嗯,很忙,忙得沒辦法花一分鐘來……”

“不不不,”黎恩趕忙打斷他,“其實也不能說‘很忙’,主要是我們倆,你看,晚上回到家談完了正事,好不容易有時間獨處了,哪還能用來讨論那些事呢?抓緊時間談談情說說愛它不香嗎?”

阮祁琛高高地揚起眉,好像終于被說通了一點:“有時間,就該用來談談情、說說愛?”

黎恩:“啊。”

“那我們談吧。”阮祁琛點頭,一派已然接受該說法的模樣。

黎恩簡直不知這男人是怎麽做到這樣的——用這麽酷這麽冷靜的态度說要和她“談談情”、“說說愛”?這是準備談談情說說愛的态度?

可偏偏阮某人酷着臉,态度嚴肅:“來,”他拎了把椅子坐下,“從黎小姐分明億萬身家卻情願委身于阮星,即使被我誤會成拜金女也不坦陳自己的背景開始談起。”

黎恩:“……”

億萬身家卻委身于阮星?寧願被他誤會成拜金女也不坦陳自個兒的背景?開玩笑,就兩人剛開始那狀态,要真交代了,狗男人敢娶她嗎?就他那一心撲在工作上的“直男腦”,沒準兒還要以為她是敵家派來的間諜呢!

畢竟他這種人,愛情細胞一出生就約等于零,哪能想象得到這世上真有人能為了追求另一個人,大費周章到這地步?

“阮祁琛,我和你講個故事吧。”黎恩也在他對面拎了張椅子坐下,隔着茶水間的那張小桌子,十分坦誠地直視他,“我小時候看那些偶像劇言情小說什麽的,每次看到男主角‘王子扮青蛙’就為了追求女主角,而女主角在知道後卻說‘原來你一直在欺騙我’‘你這麽有錢為什麽要裝成窮小子’, 你知道我都在想什麽嗎?”

阮祁琛:“想什麽?”

黎恩:“我都在想,這女主角是不是有病?面對金錢之類的從天而降的幸運,我們敞開懷抱真心實意地擁抱它不就可以了嗎?世界多美好啊,是不是?”

阮祁琛:“……”

“所以阮祁琛,你能不能學學我?學學我這種開放、包容、與時俱進且不懼怕任何正當錢財流入愛人口袋的精神?”話說到這,她還有意無意地朝他這邊傾身過來,一只手托着下巴,那雙無辜的大眼兒對着他眨呀眨。

阮祁琛簡直要被她逗樂了。

“你說對不對呀,小阮總?”

對個屁,這女人腦子裏都在想什麽還以為他真不知道?

一開始就以普通職員的身份接近他,後來兩人的關系愈好,她便愈不知該如何向他坦陳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就怕他會多想。要不是這回如心出了這檔子事,她還指不定得瞞自己多久。

阮祁琛突然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他長指往桌沿旁比畫了一圈,示意她繞到桌子這邊來。

“怎麽了?”黎恩不明所以,繞過去。

阮祁琛又招招手,示意來到了面前的女人再靠近點兒。

黎恩:“?”

他又招了下手。

黎恩:“……”

黎恩:“再近就要臉貼臉了好吧……啊!”

急促的低喊聲消失在突然被某人封上的紅唇裏,狗男人竟然在她俯身過去的那瞬間,一把捏住她下巴,薄唇印到她唇上,然後,重重咬了一下。

咬了一下!

太過分了,竟然是用咬的!

“阮祁琛!”混蛋,“都破……”

那句“破皮了”還沒講完,黎恩陡然瞪大眼,因為——

這男人竟然再次捏住她的下巴,只不過這回不咬了,他改成了輕吻。那薄薄的唇輕輕吮着姑娘的下唇瓣,輕輕吻着,然後……然後重重地,又咬了一下!

“阮祁琛!”

“嗯,這麽‘談談情說說愛’,确實是比聊些沒意義的話有趣。”阮某人看起來終于有些滿意了,從座椅上站起。

黎恩:“……”

撒過歡的臭男人裝模作樣地拍拍她的臉,這才走出了茶水間。

餘下黎恩愣在那,在片刻的臉紅心跳以及被咬的氣惱中,用了三秒鐘平複情緒,然後,迅速跟上了阮祁琛的腳步:“所以這回不生氣了吧?親也親了,咬也咬了,不生氣了吧?”

阮祁琛神色愉悅,嘴上卻說着:“看你接下來的表現。”

黎恩:“???”

他是人?親也親了,咬也咬了,竟然還敢當場不認人?想得美呢他!

黎恩迅速又纏上了阮祁琛,看茶水間外沒有人,于是兩只手都往他手臂上抱:“那可不行,反正在我這裏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從今往後你再也不準提起,知道不?”

阮祁琛沒說話,只淡定地往前走。

“知道了沒有啊小阮總?”姑娘還拉着他的手,晃啊晃啊晃:“小阮總?阮祁琛?”

見阮祁琛還不松口,這女人又踮起腳尖,将下巴放到了他肩上:“小哥哥?”

得,現在這女人哄他就跟哄上瘾了似的。

茶水間就在走廊的盡頭,往前走幾步再拐個彎,就是這一層的電梯口。黎恩對這辦公樓的布局不太熟,沒想到這一拐就拐到了電梯邊,還一心一意抱着先生的手臂。

阮祁琛嘴角微微抽動,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喉。

“怎麽了……”黎恩還要說什麽,只不過眼角餘光無意中一閃,猝不及防就瞥到了一大票正等在電梯口的高管們。

黎恩:“……”

其實高管們剛剛看小阮總夫婦率先離開,便在會議室裏多留了一會兒。哪知此時相逢于電梯前,再看剛剛還又帥又飒的小阮太此時竟抱着小阮總撒嬌,滿臉“老娘正在熱戀中你們誰也別打擾”的架勢。

高管們:“……”

随即,高管們一個接一個地低頭,目不斜視,正襟危“站”:“阮總好,阮太太好!”

“阮太太”迅速收回手,十分端莊地理了理衣襟,含蓄又知性地,點了點頭。

你們……一點都不好好嗎!怎麽一堆人全等在這兒圍觀領導好戲了?還有阮祁琛這狗男人,為什麽不告訴她這裏就是電梯口?為什麽能眼睜睜看着她出醜?

渾蛋,你死定了!

“阮太太”表面溫和,內心卻暗戳戳地給狗男人記了一筆賬。在高管們沒看到的背後,纖指氣惱地伸出,往阮某人背上狠狠戳了幾下。

另一邊——

沉寂的會議室裏,所有人都離開了,只餘下張家三口子。

張總剛經歷過一場差點就收不了場的變故,本來是來算賬的,最後變成了頂着侵權頭銜來“謝主隆恩”。他此時看着坐在面前的始作俑者,一臉疲憊。

他把這二女兒當寶,也曾在女兒十歲做出第一塊蛋糕時驕傲地認定了孩子有天賦,是原本的外室,如今的正牌太太生來繼承他一切的寶。可這當父親的把她捧得太高了,信任也放得太多了,于是最終引火自焚。在倒臺的前一刻,他竟想不到應該去怨哪一個。

“你……”張總剛開口,連一句重話都還沒說,張太太就跳了起來:“老張,別說了,別說了,你沒看女兒都要瘋了嗎?”

是,女兒要瘋了。

此時此刻,張蜜兒目光呆滞地看着空了的會議室。張夫人小心翼翼地蹲在旁邊看她:“蜜兒?蜜兒?”

見張蜜兒不說話,又輕輕推了推:“蜜兒?”

這一推,讓張蜜兒恍惚地轉過臉來。張夫人小心詢問着:“那、那個‘海上明月升’……”

海上明月升?是,見鬼的海上明月升!

那一瞬,那一秒,再愚笨的腦子也突然想通了一切。

她想起一個多月前,那個從來不被她放在眼裏的便宜姐姐忽然呼朋喚友,招了一群人到家裏去用下午茶。那一個下午,張可兒親自烹饪,做了一批造型獨特的海藍色甜點。張蜜兒當時只覺得甜品可愛,哪知道姐姐順手送來了一塊,她一嘗——絕了,太絕了!

第二天,一模一樣的甜品出現在她爸的辦公桌上,甜品設計人:張蜜兒。

那時張可兒睜着雙欲言又止的控訴的眼,可,在那個家裏,誰又曾認真地看過她一眼呢?

沒有人。

于是甜品打着張蜜兒的旗號,又幾天後,出現在如心送往阮氏的新品裏。

原來如此。

原來,這一切從最開始就是個局!

張蜜兒倏地站起來,也不看父母此時錯愕的模樣,一下跑出了會議室。

“黎恩!”女人尖銳的聲音在走廊上久久回蕩。

電梯升上來,黎恩跟在阮祁琛身後,原本已打算走進去了。可這凄厲叫聲忽而傳入衆人耳裏,阮祁琛條件反射,一把将黎恩護到身後,警惕地看着乍然出現在拐角的女人。

“黎恩、黎……”

“張小姐,”阮祁琛站到他太太身前,将姑娘擋了個嚴實,“你還有事?”

張蜜兒的目光裏滿是恨,卻跟方才在會議室裏不同。黎恩一看便大概猜到了情況。她拍拍護在自己跟前的男人:“找我的,讓我來和她說吧。”

“不行。”阮祁琛拉住她,“她現在不太對勁。”

電梯口還整整齊齊站了一票人,此時你看我、我看你,皆被他們家老板這護短的強硬态度弄得面面相觑。

平日裏永遠端着張冷漠酷臉的小阮總,私底下都是這麽愛護老婆的嗎?

黎恩無奈:“放心吧,我能處理好的。”

“不行。”

“哎呀,你太太腦子好使着呢,還真能被個小姑娘欺負呀?”黎恩笑吟吟地繞過面前這高大的身軀,又踮起腳,小小聲在阮祁琛耳邊說了句什麽。

等阮祁琛面色看上去好了些,她才說:“張小姐,有話到旁邊說。”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時間有限,我也不繞彎子了,就講兩句對現在的你比較有用的話。”黎恩領着張蜜兒來到走廊的另一邊,回頭往電梯口看去時,阮祁琛還站在那兒,冷冷地盯着張蜜兒和她過近的距離。

黎恩無奈,朝他做了個“快進電梯”的手勢,這才轉向張蜜兒:“你是想問,我究竟是怎麽發現你們的計劃的吧?”

她說的不是“你”,而是“你們”。饒是情緒起伏過大,張蜜兒還是第一時間揪到了這兩個字眼:“你……”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人,甚至我還知道,在這一系列計劃裏,你只是一顆被推動的棋子。要不然就你這種嬌滴滴的大小姐,怎可能自己想出這種歹毒的方案呢?”

一個企業的名譽,阮氏上百年累積起來的美名,差一點兒就要被這個蠢女人給毀掉了。

可這女人蠢歸蠢,卻到底算不上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人,更何況那心底還沉甸甸地裝着個阮祁琛呢,能做得出這種事?

黎恩抱着胸:“我在會議上點破你和水軍的交易時你那麽吃驚,想必一定不知道,其實我在查這個事時完全不費一點兒勁吧?”

張蜜兒面色刷白:“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意思就是,那個在背後慫恿你買水軍抹黑我們、告訴你所有計劃都天衣無縫的姐妹,其實人家并沒有把你當姐妹啊。”

于是當她開始查這月餅事件時,最先查到的就是張蜜兒和水軍的交易記錄。其間過程之輕易,就仿佛背後有只無形的手,将張蜜兒幹脆利落地推出來。

第一目的:擋劍。

第二目的:送死。

張蜜兒反應過來了她的意思:“不可能!”

可黎恩卻是笑了,幾乎是愛憐地看着這個傻姑娘。

這世上總有這麽一些人,事到臨頭了卻不願睜一睜眼,死到臨頭了還拒絕直面真正的人生。

“你要真覺得我胡說,那就當我真在胡說吧。只不過事已至此,看在張小姐也翻不出什麽浪花的分上,我就再善意地提醒你一句:我家爹地媽咪向來最讨厭那些胡亂離間阮家人關系的人。所以,究竟是誰慫恿張小姐跑到阮家當着我公婆的面告我的狀呢?而那個人,又存着什麽樣的心思?張小姐,用你這顆并不聰明的腦袋,好好思考思考人生吧!”

阮祁琛還停在電梯外,剛剛那電梯載着高管們下樓了,可他卻還留在原地,不放心地盯着走廊這一邊。

黎恩轉身時,就隔着一條走廊的距離,遙遙對上了那邊皺眉觀望的男子。

她朝男子挑挑眉,正準備走過去,手臂卻突然被身後的人拉住:“等一等!”

幾乎是在同一個時刻,阮祁琛擡腳過來,緊盯着張蜜兒拉着她的手。

黎恩朝他擺擺手:“張小姐還有問題?”

張蜜兒仿佛在腦中經過了一番劇烈的掙紮,掙紮到了某個點時,終于才回過味來:“你剛剛的意思是,那女人對小阮總也……”

“這個我就不說了,你随便找個相識的問問,相信很容易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回答。”說罷,她抽出自己的手,而阮祁琛也正好在這時來到了兩人面前,黎恩好笑地看着他:“緊張什麽呢?張小姐還能吃了我不成?”

阮祁琛還警惕地盯着張蜜兒。

“好啦,走走走,回家吧。”黎恩将他拉進了電梯。

“跟她還有什麽好說的?浪費時間。”

“要布置下一個計劃呀。”電梯門徹底關上,把外面還在原地失神的女人徹底隔絕在外後,姑娘才笑盈盈地開口。

是,下一個計劃——時至今日,整場戲還未落幕,張蜜兒背後的人還未被揪出。

一切,才剛剛開始。

一雙美眸輕擡起,撞入阮祁琛瞳眸時,彼此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味道。

“和先生一起打怪升級的感覺還真是不賴呢——對了,你還生氣嗎,關于太太擁有億萬家財的事?”

阮祁琛:“……”

片時之後:“看這位太太的後續表現吧。”

狗男人,嘴還挺硬呢。

電梯緩緩而下,不多時,降至一樓,小阮太挽着小阮總的手臂,雙雙從電梯裏走出。

高挑窈窕的女子挽着她高大的先生,郎才女貌,超高顏值生生讓兩人身上的黑色西服成了情侶裝,在前臺小姑娘興奮的注視下離開了阮氏。

當天傍晚,一張背影照被前臺傳到了阮氏工作人員的微信群裏——

“絕配!超級配!”

“媽呀,我本來還在想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什麽仙女能配得上我們家老板,沒想到不是仙女是辛德瑞拉,就藏在阮星的廚房裏!”

“姐妹你認真的嗎?辛德瑞拉?你知道這辛德瑞拉是誰嗎?”

一份百科資料随即被扔進群裏。

“睜大你的狗眼瞧一瞧,這辛德瑞拉可是人間煙火的創始人!女精英!女強人!”

“大佬!請受我一拜!”

是,黎恩個人的官方信息就在這一個下午,被人放上了百度。然後,因為“人間煙火”才剛上過熱搜,于是一大票人飛快地湧到百科裏去看這傳說中美得跟天仙兒似的創始人照片。

結果創始人照片沒瞧着,倒是驚人的信息“亮瞎”了衆人的眼——

第一個建立此百科資料的人寫:黎恩,女,國際知名美食品牌人間煙火創始人。

第二個緊接着更新修改的人,在“創始人”後面又添了一句:“阮氏”繼承人阮祁琛之妻。

再緊接着,“人間煙火創始人”和“阮氏”,又一次……上熱搜了。

只不過這回大夥兒不講侵權維權也不讨論抄襲了,這突然而來的“破次元”牽手,行之有效地遏制了讨論“阮氏侵權”的熱潮——

“看,原來人家是夫妻啊!原來月餅是阮氏夫人設計的啊!那麽人家太太将旗下的美食挂到自家先生酒店裏,有問題嗎?該被‘群嘲’嗎?‘群嘲’又有意義嗎?”

“搞笑,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不對,等一等,那如心咋回事?跳什麽腳呢?之前不還有消息說阮氏這回的月餅是和如心合作的嗎?”

“跳梁小醜想博眼球呗!”

“我看未必,之前那些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阮氏這回的新品真是如心那邊設計的一樣,有了解內情的不?出來談一談?”

“……”

不得不說,網友們的智慧與挖掘能力是無窮的。不到一個下午,廣大網民不僅把人間煙火和阮氏的關系扒了個底朝天,還火眼金睛地把這回的“合作三角戀”扒出了個大概脈絡。你瞧——

“人家夫妻之間贈個小禮,又關你如心什麽事了?哪兒來的跳腳大漢急着在那說如心被侵權呢?荷塘月色是你家的嗎?海上明月升是你家的嗎?”

“有個小小的猜測啊,純屬猜測:你們說,會不會是如心想和阮氏合作,結果好巧不巧,拿的就是人家總裁夫人的作品?畢竟要不是這事兒鬧大了,人間煙火的創始人是誰,根本就沒人知道好嗎!”

“好,好,您這揣測真的好棒棒,當代福爾摩斯就是您沒跑了!”

“……”

張家。

張總猛地将手機往沙發上一扔,臉上因營養過剩積起的肥肉聳動着,原該是兇惡的姿态,此時卻灌入了無窮盡的悲憤和無奈。

突然,他起身徑直走往二樓。

“老張!老張你別這樣老張!”張夫人急吼吼地在後面拉着他,“事到如今怪蜜兒也沒用了,咱們先想想辦法……”

“還想什麽辦法!你沒看到網上怎麽說的嗎?我們如心這回是徹底地臭了!”

張夫人拉着他的手也禁不住發着抖。

兩人從回家的路上就一直在翻網上的評論,公司裏的來電一通比一通還要不樂觀,這傳統企業原本沒有設公關部,一時間也不知該到哪兒去找人來做緊急措施。這對夫妻慌了神,合作案是張夫人親自跟下來的,精神壓力比起張總完全有過之而無不及:“咱們打給阮祁琛,現在就打!老張,怪蜜兒沒用,怪我也沒用,咱們現在趕緊找阮氏幫忙……”

“你沒看到他不接電話嗎!”

“不接就再打啊!打到他接啊!”張夫人崩潰地吼過去。

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時,黎恩正在副駕駛座上刷着網上的評論。

百科資料是陳大魚讓人建立的,不過第二次編輯時添上去的那段“阮氏繼承人之妻”可不是魚兒的手筆。很顯然,那是阮祁琛讓人弄的。

老壇杉菜魚:還挺會的呢狗男人,“阮氏繼承人阮祁琛之妻”?

老壇杉菜魚:那這位“阮氏繼承人”倒是快點兒搞些有用的動作啊,離婚協議還在那擺着呢,還“阮氏繼承人之妻”!

他這麽一說,原本還把心思都放在網絡評論上的黎恩也想起了這事——是啊,離婚協議,兩人已經簽過了的那份離婚協議。

近來樂不思蜀,蜜裏調油的日子過多了,要不是陳大魚提醒,她都差點兒要把這事忘了。

姑娘手托着下巴,轉過去看着正在開車的男人。

就在這時,靜谧車廂中,阮祁琛随手擱在雜物欄裏的手機再一次響起——與之前兩次一樣,是同一個陌生號碼。

阮祁琛看也沒看,直接按下了方向盤上連接着手機藍牙的挂斷鍵。

“還不接啊?這都第三通了。”黎恩頗有興趣地看着那屏幕上的陌生來電,連續三通,全是同一個號碼,“猜猜是誰打來的?”

“還用得着猜?不是張總就是如心的工作人員。”

畢竟張夫人的手機號他有。而張蜜兒,相信這會兒也沒臉再打電話過來了。

黎恩聽出了他的意思。

也是倒黴啊,因着喜歡上這家夥,做了那麽多可笑的事,可到頭來事情傳到了男主角這,也不過就落得一個“犯了錯就沒臉打電話過來”的評價。

想到自己至今仍沒有個交代的離婚協議書,黎恩突然就對這位“情敵”起了點微妙的同情心:“可憐的姑娘。”

“可憐什麽?心懷不軌,自作自受。”

“人家那是愛慕你,好嗎?”

哪知直男嗤之以鼻:“愛慕一個有婦之夫?什麽歪理?”

“不會吧,她都做得這麽明顯了,你還不相信她喜歡你?”黎恩這下還真是覺得奇怪了。

若要說他沒發現田甄心一直以來的小心思,那還可以歸結于田小姐豁不開面子拉不下臉。可張蜜兒——張二小姐做得還不夠明顯嗎?

“我更寧願相信她只是喜歡我的身份地位——明知對方是有婦之夫還使手段接近,這種建立在不道德基本上的感情,不能稱為‘喜歡’。”

瞧這話說的!

黎恩自打創建人間煙火這個品牌以來,也算是見識過了各式各樣的富一代富二代富三代,隔三岔五就要遇上個“家裏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的人渣,而人渣們統一的論調就是“玩一玩有什麽”“大家都這麽做啊”“這個圈子就這樣,我又不是唯一的一個”,如此以偏概全,将惡行投入到“大家都這樣”的洪流之中。

可沒想到,身旁這位實打實的富N代,竟能說出如此清新感人的言論,姑娘的興致一下被挑起來了:“那你說,什麽才能被稱為‘喜歡’?”

阮祁琛沒回答,注意力依然在車前路況上。

黎恩:“嗯?”

阮祁琛:“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長篇大論?”

“小時候媽咪教的。”

很奇怪,打幼兒園起阮祁琛的異性緣就好得不得了,小姑娘們牙還沒長全呢,就愛和長得漂亮的小哥哥玩。雖然這哥哥打小就一副冷酷樣,可姑娘們也不怕被凍着,未到有害羞心的年齡時一個個甜甜地往他跟前湊。待到懂事了,那些有點兒自信的,也都愛往前湊,吓得阮太太時不時就三令五申讓他不許亂撩人家女孩子,要萬一真撩了,那也不許腳踏幾只船。

“真是好媽咪啊。”從二十年前就開始幫她調教老公,“要照你這麽說,那些婚後出軌的、當人小三的、胡亂劈腿的,都是爹媽沒教好咯?”

“如果父母能提早教育,我相信孩子也能提早樹立起正确的人生觀。”他一邊開車,一邊轉頭瞥了眼她的肚子。

那眼神簡直不能更露骨,黎恩警覺地捂住肚子:“你看什麽?”

他但笑不語。

“笑什麽?”

“沒。”

“有,你笑了!”

“我笑的是,我們日後也可以提早一些做教育。”

日後……提早……做教育……

她一下就悟出了狗男人話下的暧昧意思。

混賬東西,車開着開着突然飙什麽騷話呢!離婚協議還在那呢說什麽騷話呢!

還有那眼神……

黎恩覺得自己被他那露骨的眼神看得腦袋都要冒煙了:“你閉嘴吧!”

偏偏混賬東西還裝不懂,秉着不懂就問的好學精神,從後視鏡裏看着她:“怎麽了?我說錯話了?”

黎恩尊嘴緊閉,決定絕不再理會他,可偏偏越發滾燙的耳朵卻洩露了自己的心思。

阮祁琛騰出一只手,摸了摸她耳垂,十分故意地說道:“紅了。”

黎恩:“……”

還好陌生號碼再次打進來,及時解救了她快要冒煙的腦袋。姑娘如獲大赦般:“快接快接,這都第四通了!”

阮祁琛本不打算今天和如心那邊談的,結果黎恩看他沒動作,又将手機周到地送到了他耳邊。狗男人欣賞夠了姑娘的窘迫後,這才按下方向盤上連着手機的接聽鍵。

果不其然,那端傳出了張總的聲音:“阮總。”

阮祁琛:“你好,張總。”

張總頓了一下,空氣裏有短暫的沉默。片時之後,張總才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般:“阮總,阮太太下午的提議,我們同意。”

手機是連着車載藍牙外放的,阮祁琛也不避着她,就任張總的聲音在車廂裏回蕩。

還沒開口,衣袖就被身邊的姑娘拉了拉,阮祁琛轉過頭:“嗯?”

黎恩做了個口型:“我來?”

“有想法?”他也以口型問。

黎恩點點頭。

“張總,我在開車,讓我太太和你說吧。”

張總一愣,這麽大的事……

可還不等他愣完,手機裏已經響起了那道他死也忘不了的女音:“張總,如果将張蜜兒踢出局的話,負責此次合作的人選您這邊考慮好了嗎?”

不慌不忙的口吻,不乏溫和與應有的禮貌,卻明顯早做好了計劃。

張總只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只提線木偶,從下午踏入阮氏會議室開始,就被這個年輕女人提着,走往自己看也看不清楚的深淵。

可事已至此……

他嘆了口氣:“阮太太有什麽建議?”

“聽說張家大小姐是學管理出身的,對甜品也頗有點兒心得,我想,她應該會是不錯的合作對象。張總覺得呢?”

電話那邊沉默了許久。

許久之後:“明白了,阮太太。”

“小阮太果然說話算話,昨晚我爸就把我叫回家了,相信接下來兩家将會合作得非常愉快。小阮太,我該謝謝你幫我争取這次機會呢。”阮星V108包廂裏,張可兒坐在黎恩對面,隔着一張圓桌笑眯眯地看着對面的漂亮女人。

同一間包廂,幾個月前坐了阮祁琛和張蜜兒母女。而如今面對面坐着的,是黎恩與張可兒。一個代表阮氏,一個代表如心。

風水輪流轉。

黎恩替她倒了杯熱茶:“成年人的合作講求雙贏,能替我的合作對象争取的,我自然全力争取。”

“不過話說回來,有個事我還挺好奇。”張可兒接過她的茶。

黎恩:“嗯?”

“實不相瞞,我本來還以為你選擇和我合作是想趁機撈點什麽好處。”當初黎恩通過陳大魚來聯系她時就很明确地說了,張蜜兒所謂“自行設計的新品”裏,主打的那款就是抄襲黎恩的設計。那時她問黎恩與自己合作的用意在哪裏,黎恩很直白地說,以“抄襲”為由頭,說服如心将成本價降低,以此替阮氏提高利潤。

那會兒張可兒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背後必有什麽更隐晦的目的——畢竟這女人發現張蜜兒抄襲後,竟又引誘她進行了第二次抄襲,如此煞費苦心,就為了替阮氏擡高利潤?替阮氏擡高利潤對她個人又有什麽好處?

沒,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可沒想到,後來自家妹妹捅出了那麽大個婁子,黎恩都把“人間煙火”搬出來了,可最終所做的,也不過就是替阮氏擡高利潤,再無其他。

張可兒着實想不通:“如心是你以阮祁琛之名放過的,所有的好處你都是替阮氏要的,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你圖啥?”

“圖啥?圖阮祁琛啊。”黎恩輕輕松松道。

張可兒一愣:“哈?”

“阮祁琛。”

張可兒驚了,全身心的懷疑肉眼可見。

天地為鑒,就她見識過的那些豪門夫妻,各玩各的有,利益捆綁一榮俱榮的有,可長這麽大,她張可兒就沒見過哪個女的能為她家先生鞍前馬後成黎恩這樣,然後說一句“圖他的人啊”。

“怎麽,我家先生那顏值,還不值得我沖冠一怒為藍顏啊?”

張可兒:“……”

包廂外,前來和張可兒簽約的阮祁琛領着小吳走到V108包廂門前,正好就聽到了這句“沖冠一怒為藍顏”,原本已經舉到了門前的手又放下了。

“所以啊,讓你妹趁早死了那條心、好好配合我們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吧。”包廂裏的聲音繼續傳出來,“不是所有麻雀都能變鳳凰的,畢竟在她之前,還有本麻雀堵在前頭呢——讓蜜兒妹妹別做夢了。”

“噗!”吳英俊忍俊不禁,卻被他家老板瞪了一眼。

小吳連忙閉嘴,跟着老板向後轉,轉而走進了V108對面的空包廂。

“我的天!我說這黎小姐——不對,是‘阮太太’,我們阮太太怎麽就這麽酷呢?‘不是所有麻雀都能變鳳凰的,畢竟在她之前,還有本麻雀堵在前頭呢’,多帥,帥炸了!”

小吳現如今已徹底臣服于小阮太的石榴裙之下,那馬屁拍個不停:“阮總你說,咱們以前怎麽就豬油蒙了心,沒發現小阮太的好呢?你看她,大事小事全都向着你,被你氣到了也不記仇,十年來送了你那麽多東西沒收到回複也不放在心上……”

他家老板就坐在對面,面無表情地看着這狗崽子說個不停。結果狗崽子全然體會不到老板的心情,一邊吧嗒着,一邊還萬分認真地盯着老板的俊臉瞧。

直到阮祁琛被瞧得不耐煩了:“看什麽。”

“看你的臉,”吳英俊蹲到他跟前,十分認真地研究着,“說真的啊阮總,我說句真心話。雖然我知道小阮總您英俊潇灑、含金湯匙出生,可就你這性格,這張凍死人的臉,怎麽有人能真心愛你愛到這個地步呢?我本來還擔心着除了阮總阮太太和你老同學我,能不能有其他人願意真心實意地忍着你……”

“放心,有人比你還真心實意地願意忍着我,而且不需要金錢維系——混賬東西,每個月付你那麽高薪水就是讓你來編派老板的?”他一巴掌往吳英俊腦門上蓋過去,給自己接了杯溫水。

他的臉上卻全然沒有不愉快的跡象。

“怎麽,我家先生那顏值還不值得我沖冠一怒為藍顏?”——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女人?坦白得着實……過分可愛。

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浮現黎恩的名字。阮祁琛一接過就聽到他家太太懶洋洋的聲音:“小阮總,太陽都要下山了,你這是不打算回家吃晚飯了?”

他舉着手機走往隔壁,敲敲門,進去時正好把電話挂了:“剛剛遇到了點兒事,來晚了,”他揀了個黎恩身邊的位置,并順手把椅子也往她那挪了幾厘米,“談完了?”

黎恩也不計較他的遲到,反正自己和張可兒聊得還挺好:“你看看。”

“不用了,你覺得行就行。”

對面正喝茶的張可兒差點兒沒被一口水嗆死:你覺得行就行?

怎麽回事?傳說中那“一份合同磨了幾個月一分一毫都計較”的小阮總呢?被她後媽在家念叨了無數次“談判桌上的狠角色”的小阮總呢?

這一咳,阮祁琛的目光就被她吸引了過來。

張可兒簡直惱死了,要知道她從前可是三米之外見着阮祁琛都想繞道跑的,現在就隔着張桌子,小阮總那雙在別人看來是深邃可她看着只覺得吓人的眼睛看過來時,張可兒只恨沒能把自己的咳嗽聲重新收回去。

氛圍一度尴尬,直到張可兒攪翻了腦袋想了想,試探性地拍了個馬屁:“那什麽,阮總阮太太夫妻恩愛,真是太令人羨慕了……”

阮祁琛才點了下頭,很爽快地在合同上簽下了大名:“主要是阮某娶到了個好太太,運氣好而已。”

張可兒:“……”

“有勞你了。以後合作上有什麽問題,我太太有空的話,你和她溝通就行。”阮祁琛把合同遞給張可兒,狗糧撒得無意至極又一本正經。

黎恩可真是太喜歡聽他在外人面前“我太太”長“我太太”短的了,聽着就有種“你們全都是外人只有黎恩才是自己人”的親密感。

雖然,他們的濃情蜜意離事實上“先生太太”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小距離。

比方說,某份離婚協議。

晚上回家,用過了晚餐後黎恩便回房,開始刷起網上的信息。

如心那邊幾乎是在合約簽下的一分鐘後就安排上公關——想都不用想,是張可兒幹的。

那官方公告說得委婉又動聽:先是順應民心大大贊揚了一番人間煙火,給該品牌冠上了“不僅産品優越且極富意義地把我國的傳統美食文化傳播到國外”的高帽。幾句好聽話說完後,如心又亮出張蜜兒曾經給人間煙火發的那封英文郵件,說什麽“如心老早就很期待能和這個有情懷的品牌合作,現在終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兩個品牌強強聯手。更美妙的是,阮氏酒店為了支持阮太太的作品首次在國內亮相,更是主動提出與如心合作,實現世紀牽手……”

好文案,好想法,好手段!從前那一堆小龃龉小龌龊被這麽重新一編排,倒成了三個有情懷的品牌之間的強強聯合。

黎恩被這番操作給逗樂了,随手點開了下面的評論。

果然,底下一片叫好聲,都在感慨三個有實力的團隊竟然還如此有情懷,順道表示三家集團此時合作的新品他們預訂了。

“人是兮兮的,辦事倒挺靠譜。”她趴在床上刷完了網友們的評價,毫不吝啬地在心裏給張可兒點了個贊。

電話同時拔過去,那頭的張可兒很快就接起:“小黎姐,晚上好啊!”

經過了之前的幾次接觸外加今天下午在V108包廂裏的愉快暢談,張大小姐對她的稱呼已經從“黎恩那女人”過渡到“小阮太”再到如今的“小黎姐”,黎恩不禁覺得有趣:“如心的發言稿是你寫的?”

張可兒:“那當然!我寫了一稿,又讓我們公司負責網絡銷售的經理改了一遍,最後還讓我爸看了一遍,他沒意見我就發上去了。”

黎恩:“你妹呢?”

“還在房裏自閉呢。”人就在家裏的張可兒說到這兒,下意識往張蜜兒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房門緊閉,裏頭一點動靜也沒有,張可兒壓着聲音說:“我爸知道她還有合夥人之後就把她的手機繳了,估計後面如果收到點什麽信息,對我們會有用。”

浴室那邊就在這時傳來了開門聲,黎恩扭過頭,就看到阮祁琛洗了澡出來,渾身上下只下邊系了條浴巾,手上拿着一塊準備擦頭發的毛巾。

阮祁琛黑發還濕着,有水滴順着他英挺的輪廓滾落,莫名地有種讓人臉紅的性感。

他身上是長年保持運動鍛煉的肌肉,并不誇張,線條流暢又好看得要命。一張臉也好看得要命,再加上寬肩窄腰大長腿……

黎恩只覺得心一跳,看着那邊,突然就忘了該和電話裏的人說什麽了。

電話裏的張可兒還在滔滔不絕,可黎恩的心思已經不在電話裏。直到擦着頭發的阮祁琛感覺到她的目光,好笑地往梳妝臺前一靠,正面對着她。

那俊臉一擡,姑娘的目光便落入了某人深邃的眸子裏。

“好看嗎?”毛巾還擦在濕漉漉的黑發上,白色布料裏有幾縷黑色時不時透出來。

黎恩:“啊?”

阮祁琛:“你先生好看嗎?”

姑娘的耳朵幾乎是立馬地紅了。

而電話裏滔滔不絕卻至今沒得到任何回應的張可兒終于也發了飙:“小——黎——姐!”

“在!”黎恩趕忙回過神,氣惱地瞪了那故意搗亂的家夥一眼,“你說你說。”

“我說——我說你們是不是時間到了打算過夫妻生活啦?怎麽小阮總一出聲你魂都沒有了,我們還說不說正事啦?有你這麽電話打過來卻把人給晾一邊的嗎?”

張小姐聲音太洪亮,洪亮得連梳妝臺前擦頭發的阮祁琛都聽得一清二楚。

黎恩尴尬地合了一下眼,卻聽到阮祁琛悶笑着不知何時已經移到她耳邊。然後,握在手中的手機被人拿走了:“張小姐,”獨屬于某人的嗓音在耳旁響起,“現在确實是夫妻時間,所以,你是不是可以體諒一下我們這些已婚的?”

電話那一邊:“……”

阮祁琛:“如何?”

張可兒秒,甚至沒敢問一嘴這倆已婚的又是否可以體諒體諒她,不多時,默默把電話挂了。

黎恩無語地看着挂斷了的電話,非常疑惑這厮到底平日裏都做了些什麽,為什麽能成功地做到讓所有人都懼怕他。

不過電話已挂,她也沒有再打過去的打算。眼看着阮祁琛擱下手機後又返回梳妝臺那邊找吹風機,她從床上跪着立起,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

“嗯?”阮祁琛以為她想說什麽。

結果一過去,姑娘就從床上站起來,生生高出了他一截,伸手去摸他的濕發:“頭發還濕着呢,我替你吹頭發呀。”

其實吹頭發不過是借口,主要是那一頭短發看起來太好摸了,姑娘受不了誘惑,就想去摸一摸。

阮祁琛從善如流地遞上吹風機。黎恩往後退了兩步,慢慢把玩着他觸感良好的黑發。

小阮總的頭發不像他的人那麽硬,軟軟的,很光滑。用掌心去碰,涼而柔軟。

一只細細白白的纖指卷着他的黑發繞啊繞,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前的男人終于開了口:“玩夠了沒?再不吹我自己吹了。”

“你怎麽這麽小氣?摸一下都不行嗎?”話雖這麽說,可這回她倒也真開了吹風機,認認真真吹了起來。

剛吹好的頭發沒什麽型,軟軟地塌着,讓阮祁琛看起來仿佛年輕了好幾歲,一瞬間簡直要叫人以為還是曾經在球場上揮灑汗水的那個大男孩。

她想起那些年在球場上看到的風景:一幫青春期的男孩兒在球場上奔跑揮灑汗水,她記得自己永遠會坐在操場邊緣的階梯上,眼睛裏只看得到那個叫阮祁琛的少年。他和別人一樣揮灑着汗水,可看起來卻總是幹淨清爽,忽而執球一躍,一個三分球“哐”地入了框,全場歡呼……

黎恩的雙臂從後面抱上了他脖子:“改天帶我去看你打球啊,好不好?”

那時別的女生總在操場邊上替她們喜歡的少年吶喊,她看了那麽多年,眼睜睜看着同一批女生吶喊的對象變了一輪,女生們也換了兩輪三輪,可自己這堅守了多年的,卻從不曾以那麽直白的身份,在球場上替自己心中的少年吶喊。

阮祁琛,阮祁琛,那麽多年,隐蔽猶如所有孤獨的心事。

“怎麽突然想到這個了?”不過他還是點點頭, “也好,吳英俊還說等這陣子過了,他想組織一場球賽。”

“那我去給你當啦啦隊?”

“不然呢?你還想給誰當啦啦隊?”他拇指在姑娘額角的絨毛上蹭了蹭。

黎恩被蹭得很舒服,收起吹風機後還是黏着他,雙手改而攬着阮祁琛的腰:“那給你加油的話,有沒有什麽獎勵?”

獎勵?

“阮祁琛,你抱抱我呀”“阮祁琛,你親親我呀”——姑娘數月如一日的撒嬌聲實在太有魔力,阮祁琛幾乎被訓練出了條件反射,一聽到她說“獎勵”,就低下頭……

“欸!你做什麽?”黎恩震驚地看着狗男人垂下來的臉,熟門熟路親親她額頭,再親親她鼻尖。

這家夥,以為她說的“獎勵”是什麽?

黎恩将他推遠了一點,讓兩人之間有了點距離,這才細細數道:“你看啊,我幫你處理新品的事,現在阮氏上下全都認識了我,全世界都喊我‘阮太太’甚至百度資料上都認證了,可是你,”纖指抵上他胸口,戳了兩下,“你,有沒有發現自己還有個事沒處理?”

阮祁琛臉上一片茫然:“什麽事?”

“想不起來?”

阮祁琛搖頭。

“再想想?”

他想了一會兒:“你指的是……”一臉的疑惑。

黎恩笑眯眯的:“這樣吧,你慢慢想,至于剛剛你和張可兒說的那什麽……‘夫妻時間’?”她溫存至極地摸了摸先生的臉,“什麽時候等你想起來了,咱再慢慢過吧。”

“總部那邊已經全部安排妥當。如阮總所料,這次貨品錯誤上架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幾個月前的‘夜宵門’,經徹查,确定是王長發利用王慶春的職位之便所為。現在我們已經按照阮總的吩咐扣下他們倆了。如今一切就緒,就等着阮總做下一步安排。”

“如心那邊也已經準備好了第一批貨,網上第一批下單的客人随時可以品嘗到我們的新産品。就等阮總這邊下通知了。”

“所以,阮總呢?”

“阮總?對,阮總正在辦公室裏和吳特助商議要事呢!”

金經理和港方特助在辦公室外讨論着近來的大事,一邊等吳特助什麽時候和老板商議完要事了,他們再進去。

而總裁辦公室裏一片肅靜。

偌大的空間裏只兩個人,小阮總坐在沙發上,蹙眉盯着電腦屏幕上的內容:“給我看這個做什麽?我又不是沒看過。我要的是方法!”

“這就是方法啊,阮總!”吳英俊也一臉嚴肅,站在老板身邊,一同指着屏幕上的內容認真分析,“阮總你看,十年前,‘淩晨四點的巴黎離加州有多遠’對男主角一見鐘情,從此開始了漫長的付出歷程。”

他一邊指着屏幕上的記錄,一邊給自家老板念道:“讀書筆記、高考時的幸運符、留學期間數不清的美食。而在故事之外,我們更清楚的是這位女士在取得個人巨大的成就後,為了追求心上人,委身到咱阮星的後廚,千方百計制造和男主角的獨處機會——老板,十年付出,誰能真的完全不求回報?傻子才不求回報呢!可黎小姐她是傻子嗎?憑什麽為你做了那麽多,然後你給出一句‘好了,從此你就是阮太太了’,然後就皆大歡喜,然後就‘故事終’了?老板,咱得付出——付出,懂嗎?”

噢,搞了半天,原來不是在談公事。

辦公室外的金經理和港方特助聽阮祁琛的秘書說,今兒阮總似是有大事,一上班就和吳特助兩人關在辦公室裏。方才秘書進去送咖啡時,就見兩人面色嚴肅、眉頭緊鎖,小阮總還一口一個“這問題必須盡快解決”“不過暫時還找不到突破口”。金經理聽罷,只覺事關重大,他和港方特助手中那些已經板上釘釘的事情,還是等老板先解決完大事再報吧。

“所以我覺得,小阮太所說的‘你沒想起來的該處理的事’,應該就是這個了。人家姑娘追了你這麽久,老板,你也得反追回去啊,對不對?儀式感,懂嗎?就是儀式感!”小吳拍拍老板的肩膀,越想越覺得自己分析到點上了,“戀愛中的人最看重的就是這個儀式感了,老板,我覺得你得跟上。”

阮祁琛:“你一個沒談過戀愛的,和我說‘戀愛裏的儀式感’?”他怎麽就這麽不信呢?

吳英俊:“……”

吳英俊挂上一臉寬容的微笑:“阮總,我有個不太成熟的意見啊,你聽一聽。麻煩您老打開手機記錄本,把最上面那條——對,就剛剛我提建議時你記錄下來的那條,把那條删了。反正就是個沒談過戀愛的萬年單身狗給你的建議,不值一提的!”

阮祁琛:“吳英俊。”

吳英俊:“啊?”

“你現在飄了。”淡漠地睨他的助理一眼,小阮總還是打開了手機記錄本,點開第一條,“還有什麽建議,說。”

總部那邊已經揪出了內賊——對,正是堂兄被小吳調到香港總部的王長發。這厮利用王慶春的職位之便,又是威逼又是利誘,最終兩人一起在阮氏的官網上動了手腳——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即使真漏了,那也還有個心細如發的小阮太把網兜着。

如此,原本敵在暗我在明的形勢,瞬間逆轉成了我在暗、敵在明。阮祁琛和總部的阮俊宇開了幾次遠程會議,叔侄倆一合計,決定将計就計。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們這次的‘将計就計’,需要用到我的人?”黎恩聽完了阮祁琛的計劃,也聽明白了他想讓自己幫忙做的事。

《人間煙火》視頻的取景地就如網上所言,正是在黎恩父親曾經工作過的村子,也在泉城的境內,名曰“橙花村”。那橙花村山清水秀,鏡頭之下美得猶如仙境。如今村裏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在為人間煙火工作,數量很可觀。

阮祁琛點點頭:“我會在中秋新品正式發售前推出一批搶購款,你請你的人幫忙搶購,然後把收到的‘貨’全都返還給阮氏。”

“需要多少人?”

阮祁琛說:“那批搶購款,大概有一萬件。”

這麽多啊,黎恩想了想:“那這樣的話,我們得親自到橙花村走一趟了。”

“嗯。”阮祁琛應了句,微垂下來的瞳眸裏,有不甚明顯的光閃過。

黎恩這陣子還在幫阮祁琛處理一些月餅事件的後續事物,一般阮祁琛請她幫的忙,她都會很上心。只不過事要辦,賬要算,阮某人至今還沒想出來那件“該做卻沒做的事”,姑娘也着實氣惱得很:“你看啊,幫你做的事又多了一件,你這直男腦,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想起來那件事?”

那麽大的一件事,從根本上決定了兩人的關系,這狗男人竟然到現在還沒想起來!

阮祁琛一臉“直男式”的為難:“要不你……給我個提示?”

“提示你個頭,今晚睡地鋪吧你!”

姑娘沒好氣地進了浴室,當他的面重重甩上了浴室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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