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舉世皆濁

第39章 舉世皆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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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昌邑。

馬車晃晃悠悠走在新修繕好的官道上,鐘繇坐在馬車裏,看着外面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場面,攥緊手裏的诏書心生嘆息。

如今天子遠在長安,他接受三府征召擔任廷尉正、黃門侍郎,如今給事于宮門之內,成為可以傳達诏令的天子近臣,在長安城幾個月,可謂是看透了人間冷暖。

董卓于郿塢伏誅,王允自持為誅殺國賊的最大功臣,在朝廷穩定下來之後,不出意外的開始居功自傲。

據他所知,天子落難之時,王司徒遇事還會和大家推心置腹,共同商讨破敵之策,如今董賊已死,他執掌朝堂,卻好似要走上董賊的老路。

蔡邕蔡伯喈之前聽命于董卓,只是在得知董卓被殺時有所感慨,就被直接關押到廷尉處問罪,殊不知王司徒自己之前也是董賊的信任的大臣。

若不是他得了董賊的信任,如何能在董賊手下掌管朝政,蔡伯喈一心修史不問朝政,如此不由分說将人關押,是否太不講理了?

朝堂上不少人想法子要救蔡邕,甚至太尉馬日磾親自前往王允府上求情,最後也沒有任何回應,可憐蔡伯喈一代曠世奇才,卻有口難辯冤死獄中。

關中被董卓肆虐已久,百姓日子過的艱難,像這等到處都在開荒勞作的場面,在關中幾乎是不存在的場面。

看來曹孟德和孫文臺的确比其他人更适合治理兖州。

他帶着符節來任命兖州牧和兖州刺史,來之前以為兖州久經戰亂,又剛被黑山賊劫掠肆虐,所到之處必定哀殍遍野,現在看到這些開荒勞作的百姓,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馬車不緊不慢的朝着城池而去,身後只跟了十幾個護衛,在亂世之中,只帶幾個人就出遠門無疑非常危險。

官道上會出現賊寇,山裏的賊匪更加嚣張,甚至路上遇到流民,都可能被快要餓死走投無路的流民堵住讨要糧食。

快要餓死的百姓看到糧食,不管前面是刀劍還是毒藥,他們都會不要命的沖上去。

鐘繇一路上被流民攔住了好幾次,每次都是當地官署來解圍才得以繼續前行,他以為攔路的情況在兖州會更加嚴重,想着讓郡縣官署派兵馬将他送至兖州治所昌邑,誰料那位太守知道他要去什麽地方後就拒絕了他,還說去兖州根本不用擔心流民。

他以為曹孟德和孫文臺占據兖州後禁止流民進入兖州,境內沒有流民,所以不用擔心,沒想到看到的卻是接納流民開荒墾田。

上一季的收成已經完全被耽擱,現在開始種,等到麥子成熟至少要大半年,這大半年的時間所有的糧食都要官署來出,兖州已經富庶到這種地步了嗎?

鐘繇不太相信,如果兖州有糧,曹孟德帶兵進入兖州時也不會艱難到自己都吃不上飯,可如果兖州沒有糧,曹孟德又哪兒來的底氣接納那麽多流民?

窗外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景象,官道上車馬往來,百姓都不似別處那樣惶惶不可終日,太平盛世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昌邑城外護城河已經挖好,馬車從橋上走過,潺潺水聲很是悅耳,走過木板橋,又走了一會兒才到城牆下。

城門外有士兵在檢查進城出城之人的身份,鐘繇走下馬車,擡頭看着這足有三丈高的城牆,比之前看到百姓墾田開荒時還要震驚。

建造城牆需要征調的民夫數以萬計,花費的錢財更是數不過來,曹孟德來兖州還不到半年,如何建得起這樣高的城牆?

這城牆看上去就是新建的,他一路上走過那麽多郡縣,別的郡縣城牆頂多有這一半高,如果所有的城池都有昌邑這樣高聳入雲的城牆,哪裏還需要擔心盜賊肆虐。

再強悍的賊匪,再厲害的雲梯,只要城門一關,也攻不進這足有三丈高的城牆護着的城池。

馬車慢慢向前,城門處檢查身份的士兵看到他的身份證明吓了一跳,連忙派人去官署通知曹操,然後畢恭畢敬将人請到旁邊,親自安排人帶他去官署。

雖然朝廷天高皇帝遠,但是對他們這些普通的小兵來說,朝廷大員依舊是可望不可即的大人物。

鐘繇回到車廂裏坐好,掀開車簾看着寬敞整齊的街道,恍惚間甚至以為這是幾十年前的東都洛陽。

州府,州之治所也,兖州地處中原,太平的時候的确富饒繁華,但是一旦戰亂起,就和司隸、豫州一樣最先被波及。

昌邑能在短短時間內恢複成這樣,曹孟德功不可沒。

官署中,忙到腳不沾地的曹操揉着腦袋,聽到下人說廷尉、黃門侍郎鐘繇來了兖州,趕緊起來換衣服出去迎接,“快快快,不可失禮。”

鐘繇,颍川鐘氏的大才,莫不是看跟着朝廷沒前途特意來投奔他的?

旁邊,好好一個武将被他壓着當文臣來用的曹洪頭暈眼花站起來,“兄長,人家是來替朝廷傳旨的,你想多了。”

如果是前來投奔,遞過來的名帖上會寫着“颍川鐘氏”,而不是現在這樣以自報官職。

兄長是不是忙糊塗了?

曹操停下腳步,拍拍忙的眼冒金星的腦袋好好把衣服穿好,“唉,什麽時候才能有賢才來投啊?偌大一個兖州,竟然找不出幾個能用之人,哀哉痛哉。”

曹洪嘴角抽搐,随手扒拉過水壺,咕嘟咕嘟喝了半壺,然後擦擦嘴出門,準備看看朝廷派人到這兒來是幹什麽的,“兄長,你說會不會朝廷沒糧食吃了,看我們最近忙的熱火朝天,要我們拿東西養朝廷?”

仔細想想也不是不可能,天下到處都亂成一團糟,朝廷早就收不上稅了,司隸一帶被董卓霍霍的不輕,就算再加上關中,也不一定能養活朝廷那些數量不小的官員。

百姓手中無糧,或許還要朝廷來救濟,郿塢裏的糧食大部分被運到冀州,留給天子的雖然不少,但是皇帝要是想霍霍,也根本不夠他霍霍的。

據他所知,從董卓伏誅到現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朝廷已經開了兩次倉放了兩次糧,算算他們放出去的糧食,剩下的還真不一定能過冬。

曹操臉色一沉,穿戴整齊走到曹洪面前,跳起來給他一個腦瓜崩,“別瞎說,朝廷坐擁四海,哪裏需要我們的接濟,再胡說八道,就出去修城牆冷靜冷靜。”

曹洪龇牙咧嘴捂着腦袋,撇撇嘴不說話了。

朝廷坐擁四海,這話說出來自己的良心不痛嗎?

百年前的朝廷可以說是坐擁四海,現在的朝廷,給他四個山頭他都不一定能降住,在他面前嘴硬有什麽用,有本事在那人來要糧的時候嘴硬不給啊。

就知道打就知道打,把他打傻了,最後一個能幫他處理公文的也沒有了。

曹操剛過幾天不擔心餓死的日子,還能養活那麽多百姓,看着兖州在他的治理下恢複生機,看着昌邑新建的城牆、新墾出來的荒地、新挖出來的溝渠……那麽多東西,都是在他的手底下完成的,每天想想城裏的百姓幹完活不用餓肚子,他睡覺都能笑醒。

好日子還沒過幾天,誰也不能從他手裏面搶糧食,就算是朝廷……诶,朝廷實在缺糧,他也不能坐視不管啊。

曹操磨了磨牙,祈禱這位來傳旨的鐘繇鐘元常不要提糧食的事情,朝廷有糧那就更好了,他們各過個的,等将來兖州熬過這一段光吃不入的時候,他肯定把收上來的糧食送去一部分給朝廷。

當然,大部分還是要送去冀州給兄長,就算兄長不需要也要送。

城門距離官署不算太遠,鐘繇有人帶路,走了兩刻鐘就到了官署外面,掀開簾子下車,大門處站着的那位身量不高的東郡太守立刻迎了出來。

現在東郡太守,等他宣完旨,這位就是兖州牧了。

鐘繇之前在朝中當過官,後來因病離職回了颍川老家,曹操和他打過交道,他們兩個也沒有什麽仇怨,加上曹孟德的熱情,這會兒氣氛好的不得了。

“元常來到昌邑,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孟德有禮。”鐘繇揮揮衣袖拱手行禮,“在下一路來到昌邑,只覺得此處百姓安居樂業,忙而不亂,比別處好了不知道多少,孟德大才足以救世,實乃吾輩楷模。”

沒有人不喜歡聽好話,曹操也一樣,但是在曹洪說過這人可能來這兒“借糧”之後,他現在感覺這人說好話說的不壞好心,越好聽心裏就越發憷。

幹笑了兩聲之後,也沒有接話,趕緊将人迎到會客室準備給他接風洗塵。

鐘繇有點不習慣他的熱情,畢竟這一路上路過的州郡不少,哪一個都是冷冷淡淡,把他送出去跟送出去什麽燙手山芋一樣。

朝廷式微,天下到處各自為政,情況他知道,但是真的切身體會到朝廷管不住治下郡縣,感覺依舊很不好受,經歷了那麽多冷冷淡淡的郡縣,這麽熱情的迎接還真是頭一次。

“孟德且慢,在下前來昌邑乃是有正事要辦,烏程侯可在?”鐘繇感動的不行,被拽到會客室後終于又有了說話的機會,于是趕緊說道,“兖州牧劉岱戰死,但兖州不可沒有州牧,孟德和烏程侯擊敗黑山賊,保兖州百姓太平,當今冀州牧上表朝廷為二位請功,在下正是為了宣旨而來。”

“冀州牧?袁本初?”曹操有些驚訝,袁紹竟然會眼睜睜看着他拿到兖州,沒有從中使絆子,而是上表給他請功,他怎麽覺得那麽不現實呢?

曹操一邊讓人去軍營找孫堅回來,一邊小聲嘀咕,不是他不相信,實在是這不像是他認識的袁紹袁本初。

他覺得袁紹知道他得到兖州後至少能砸十個書案,再劈十個燈架,如果趕到飯點,食案上的飯菜也得一個不剩全被掀到地上,這才符合他袁本初的性子。

畢竟在他那好友眼中,別人都是他的附庸,沒道理和他平起平坐,知道他們兩個都是州牧不氣死就不錯了,還上表主動請朝廷升他做州牧,做夢呢?

鐘繇隐約聽到“袁本初”幾個字,笑着解釋道,“孟德有所不知,如今的冀州牧已經不是袁本初,而是那位中山太守原煥原安亭。”

“什麽?”曹操大吃一驚,他只是忙了點,沒怎麽關注外面的事情,怎麽冀州牧就換人做了?

袁本初沒了冀州牧,他手裏的兵還是他的兵,兄長身邊只有呂布那些兵馬,哪兒打得過袁本初的二十萬大軍,冀州現在還好嗎?

鐘繇看他真的不知道,于是将冀州那邊的消息說給他聽。

原煥原安亭,這個名字,再結合這個人出現的時機,但凡對朝廷以及天下世族有些了解,都不會猜不出這人是誰。

王司徒當初給他中山太守一職,大概就是想着袁紹當時是渤海太守,兄弟兩個同在冀州,袁氏滅門又和袁紹袁術兄弟二人脫不了幹系,他們兄弟二人同在一州必然能互相鉗制。

以王司徒現在越來越專權的行為來看,當初十有八九就是這麽打算的,估計也是沒想到韓馥會直截了當的讓出冀州,而現在,袁紹又沒有任何反抗的對長兄服軟。

也是,那人沒有趕盡殺絕,還表他為并州牧,他服軟才是正常,否則惹火了那位死裏逃生的袁氏族長,到時直接将他逐出家門,沒了汝南袁氏給他做後盾,冀州照樣得丢。

袁氏兄弟倆一人一個州牧,不高興的只剩下一個王司徒,他的計策失算面上無光,心裏怕是已經将袁氏恨上了。

曹操聽他說完才松了口氣,兄長沒事就好,看來袁本初還不算太不要臉,早知道那家夥會去中山,他就快馬加鞭過去給兄長當護衛去了。

現在兄長對他态度良好,對袁本初袁公路就不一定好了,有兄長在,袁紹想幹什麽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他們倆小時候一起玩,誰還不了解誰?

兄長那裏沒事他就放心了。

既然鐘元常是來給他們加官進爵的,應該就不會再說其他,他的糧食應該是能保住了吧?

曹操松了口氣,等孫堅急忙忙從軍營裏回來,二人一同升了官,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看到鐘繇又拿出一份卷軸。

鐘繇嘆了口氣,腰杆也不像剛才那麽直,神色也不像剛才那麽從容,“孟德,朝廷正值危難之際,天子年幼,皇綱失統,關中百姓大饑,朝廷已許久發不出糧饷……”

曹操:!!!

曹洪你個烏鴉嘴!!!

你沒飯吃了!!!

現在!立刻!!馬上!!!

出去修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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