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意外
意外
次日,皎皎留了心眼,注意着路邊有沒有陌生人出現。但或許是長樂巷離郡守府近,治安本就不錯,她一路走來,看到的都是眼熟的男女老少。
她略微放下了心。
像是為了洗刷昨日遲到的恥辱,皎皎今天不僅沒有遲到,反而提早了半個時辰。
福潤給她開門的時候笑嘻嘻地給她道了句恭喜,芍藥見到她早早到來,也露出了會心的笑容,等見到皎皎頭上的發繩,笑意更是止不住。
她誇:“皎皎姑娘漂亮,戴什麽發繩都好看。”
這句話徹底掃除了昨晚的那句“小圓臉”帶來的傷害。
皎皎一邊因為芍藥直白的誇獎而害羞,一邊又忍不住地高興起來。她拉了拉芍藥的衣袖:“姐姐別逗我臉紅。”
她其實不擅長接受來自芸娘以外的人的贊美。
和芍藥又說了幾句話,皎皎進了書房,沒想到又被崔宿白打趣。
他原本是坐在一旁的塌上出神,聽到皎皎的腳步聲,擡起頭看了她一眼,第一句話是:“今天來得早,等會兒不會困麽?”
第二句話是:“咦,換了新發繩?”
皎皎摸了摸頭上的發繩,暗想難不成是這條藍色發繩太顯眼了,才引得他一眼看到?
可藍色明明不是什麽高調的顏色。
她老老實實道:“芍藥姐姐送的,我很喜歡,就馬上綁上了。”說完,又反應過來他不止問了一個問題,馬上補充:“您放心,我今天練字絕對不會睡着,您讓我背的詩文我也背完了。”
聽聞是芍藥送的,崔宿白沒有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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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有可無地點了下頭:“嗯,背完就好,等會兒我考考你。”
他此刻坐在塌上,皎皎便走過去,從小籃子裏拿出糕點,放在塌上的小茶幾上。小茶幾上還有一盞茶和兩個茶杯,皎皎瞥了一眼,沒放心上,只猜測他今天約莫是有客人來拜訪。
聽皎皎說了今日帶來的糕點是什麽口味什麽形狀,崔宿白沒有急着拿起糕點,反倒是仔細看了一塊裹着兩個綠豆糕的絹帕許久,緩緩笑道:“三年過去,皎皎,你這月亮竟然有‘圓滿’的一天。”
皎皎一開始還沒聽懂他這話是什麽意思,等順着他的眼光往絹帕上看去,登時紅了臉。
——他這是瞧到了她繡在帕子上的月亮,三年前還是橢圓的月亮在三年後肉眼可見的圓潤許多。但顯然進步還是不夠,月亮雖然圓了,針腳卻不細密,漏了一根黃色的細線在外頭。
他、他這是在取笑她的女工!
皎皎又氣又羞,臉徹底紅成番茄。羞急之下,她一把伸出自己的手掌,想要去遮擋那絹布上的讓她出了醜的月亮,哪知道力度一下子沒控制好,手掌不僅把月亮蓋住了,還把月亮旁的兩塊糕點蓋住了。
啪——
手掌隔着絹布和糕點,和桌子接觸,發出極輕的一聲響。
接下來的一切就像是慢鏡頭。
皎皎眼睜睜地看着那兩塊糕點是如何被她拍得四分五裂,更甚有細碎糕點直接濺起,徑直向一側飛去。
然後,落到了二公子素白潔淨的衣衫上。
闖、禍、了。
皎皎甚至還沒意識到自己到底闖了多大的禍,沾染了糕屑的右手已經下意識地要去替他抹去胸前衣襟的犯罪證據。
指尖已經觸及他的衣衫,觸及到他衣襟上那栩栩如生的蘭花紋路,又猛地縮了回來——皎皎終于反應過來,這不是一個她能随意觸碰的位置。
一切發生得太快。
崔宿白也是沒料到皎皎反應會這麽大,他自诩聰慧,自認遇到什麽事情都能從容應對,此刻面對眼前發生的事情卻難得怔楞。
死寂。只有死寂。
春日到來,窗外的杜鵑從昨日啼到今日,屋內的安靜焦灼得皎皎退後幾步,燒得脖子都紅了。
——丢臉,丢大臉了!
她心中哀鳴。
一陣短暫的寂靜後,壓抑的笑聲響起。
崔宿白理清楚前因後果,握拳想要憋住笑。他怕傷着皎皎的心,不敢笑得太大聲,可是越回味越覺得剛才發生的事情荒謬得搞笑,于是怎麽也忍不住,笑聲半天也停不下來。
皎皎被他笑得恨不得拔腿就跑,三好學生也想逃一回學。
認識二公子三年,她從沒見他笑得這麽開心過……他以前一直都是內斂的人。
小姑娘頭都快埋到地下,死死地不發一言。
崔宿白見她腦袋上的兩個發髻上的發繩穗子都耷拉下來,不由愈發好笑。
“是個脾氣大的姑娘,力氣也不小。”見她發上的穗子又動了下,他手癢扯了扯,笑吟吟道:“別太在意,皎皎,我不怪你,不是什麽大事。”
他很是誠懇地和她道歉:“是我做錯在先,惹了你生氣。”
皎皎緩了好半天還沒緩過來,許久憋出一句悶悶的“咱們互相一筆勾銷”。
崔宿白轉過頭輕咳了聲,又想笑了。
她這是承認他的确有錯,可也說自己犯了錯,要以錯抵錯呢。
“我去換個衣服。”
崔宿白起身,摸了摸皎皎的頭,喊常青進來,吩咐他:“你把這裏收拾一下。”頓了頓,瞥了眼皎皎把右手往身後藏的動作,又笑了聲:“順便讓芍藥拿水和布進來,替皎皎姑娘擦一擦手。”
等崔宿白暫時離開書房,常青面對着小茶幾上的慘景,終于敢露出些驚詫來。
他咋舌:“皎皎姑娘你這是做了什麽事啊?糕點摔了?”
可他瞅着這糕點扁得過分平整的模樣,不像是不小心摔了的樣子啊。
皎皎伸出手,給他看手掌的綠豆糕碎渣。
迎着常青如見神人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小小聲和他說真話:“我就是,我就是……”手顫了顫,她聲音低下去,“我就是給二公子亮了一手……亮了一手……嗯,我的掌上功夫。”
給二公子亮了一手掌上功夫?
常青顫顫巍巍地給皎皎比了個大拇指:“以後在我心裏,皎皎姑娘您就是這個。”
你的這個,誰想當誰去當。
皎皎痛苦地把臉皺成一團。
芍藥知道這件事,拿布給皎皎擦手的時候,肩膀都是一縮一縮的。還是皎皎見她忍得辛苦,對她說:“芍藥姐姐想笑就笑便是。”
芍藥原本是蹲着身子替皎皎擦手的,聽了她自暴自棄的話,終于沒忍住伏在她的肩頭,徹底笑出聲來。
崔宿白換完衣服回來的時候,就見皎皎已經趴在了自己的書桌上,頭埋在手臂間,就這麽一動不動,好似睡死了過去。
他轉頭去看常青,常青嘿嘿笑了聲,無聲回了他一句:“還難受着呢。”
皎皎一向要臉,今天出了大糗,當真是恨不得一頭把自己嗑暈在桌子上。
崔宿白知道不能再逗她了。
他又是遺憾又是好笑地輕嘆一聲,走到皎皎身邊,見她身子僵住,人卻還不擡起頭來,只能随手拿起昨晚布置給她的詩集,粗粗卷成筒狀,在她的肩膀上敲了下,含笑:“皎皎,該背書了。”
好學生沒法當縮頭烏龜,只能擡起頭。
崔宿白沒再提一句綠豆糕的事情,正了臉色,開始考她問題。皎皎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漸漸也定了下來。
她一個個回答他的問題,沒一個答錯。
皎皎的确是個用功且聰慧的姑娘。
崔宿白知道自己布置的作業量如何,因此見她對答如流,難免高看她幾分。他心底盤算着她的學習進度,得出結論:作為女子,她如今學的已經足夠多了。
女子不用步入朝堂,策論兵法都用不上,他教給皎皎的這些,足夠讓她無論走到哪裏,都能看得懂當地官府或民間的任何告示。
崔宿白替皎皎感到高興。
其實教皎皎的事情大可到此為止,但崔宿白不得不承認,他當真如他當年所說,教書育人教出了樂趣。
——教皎皎這麽一個鮮活又有趣的姑娘,無疑是讓人愉悅的。
崔宿白想到早上皎皎的那一出,唇角又不由自主勾起。
他想,全祈水郡約莫都找不出第二個皎皎這樣有意思的姑娘。她總能讓他開懷,他何不一直教她?
橫豎書房大,無論如何都是容得下兩個人的。
背完詩,崔宿白給皎皎布置新的作業,這一回的作業難度不小。
他開始讓皎皎寫詩。
寫詩?
皎皎傻了眼。
她一個九年義務教育出來的學生,你讓她寫個八百字議論文,她磕巴磕巴還能給他整出來幾頁紙,可你讓她寫詩?完蛋,平仄都才搞明白沒多久,寫詩要怎麽寫啊。
皎皎筆頭都咬不動了。
她一手捏着筆,一手按着紙,憋了一個時辰都沒憋出一個字,只能眼巴巴地去看崔宿白:“二公子……要不我還是背詩吧?”
正在看信的二公子擡起頭來,溫溫和和地拒絕:“不可以哦。”
他欣賞了下她難得沮喪的神情,輕笑道:“可以遲幾日給我,但不可以不寫。皎皎,遇到學問上的問題,逃避是不好的。”
喝了好大一口雞湯的皎皎勉強笑了下,只能埋頭繼續盯着白紙發呆。
見皎皎伏在書桌上苦思冥想,崔宿白微微一笑,低頭繼續去看手中的信。
這封信是自燕國都城雍陽發來的,寫信的人是他三月前去了雍陽複命的父親——也正是如今祈水郡的郡守崔渠。
信極厚,足足寫了十二頁,每一頁都寫得滿滿當當。
崔宿白一頁頁讀下來,面上的笑逐漸消失,眼底也一點點沉了下來。
指尖在桌面輕點,他微微搖頭,嘆息:他那好父親,可真是給他出了個大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