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來信

來信

夏酉離開後,皎皎還在與芸娘談殷人與越人打起來的事情:“不知道越王在想什麽……但越人做出這種事,殷人是不是就不會來管我們了?”

“應該吧。”

芸娘于這些事情并不太懂,但聽夏酉的話,現在至少祈水郡和燕地是不用再繼續受殷人打擾的。

想起什麽,她嘆了口氣,憐憫道:“我們不用擔憂過多,越國邊境的百姓倒是要受苦了……他們本來過得安安生生的。”

皎皎默然:戰争之事,向來如此。

母女倆想到越國的百姓,不由俱是沉默。

屋內正寂靜,門口忽的傳來響動,皎皎擡起頭,又發現一個身着暗黃色衣衫的男人進來。男人黑面寬臉,中等身高,瞧着三十出頭,眼神內斂,頗有沉穩之相。

又是一個他鄉商賈?

皎皎心下猜測。

見了芸娘和皎皎,那男人也是面上驚訝,眼底劃過驚豔之色。

芸娘長相秀麗婉約,皎皎又玉雪可愛,男子走過不少地方,自認見多識廣,但還是不得不承認祈水郡這糕點鋪的母女容貌難尋,竟把他之前見過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小小一個祈水郡,居然能蘊養出如此天姿國色。

男人心中驚奇,面上卻很快平穩下來,只道:“我家主人自雍陽來,想要品嘗下祈水郡的糕點,不知可否為我打包一些糕點?各式樣的都來一些。”

果真是外鄉人。

今日外鄉人極多,皎皎也沒多想,幫着芸娘一起用油紙裹了不少綠豆糕紅豆糕,遞給面前等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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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收起糕點,道了聲謝後,放下一塊碎銀:“也不知道這點夠不夠?”

那糕點不過幾十個銅板,這人随手就拿出一塊碎銀?

芸娘和皎皎面面相觑,她們見過出手闊綽的人,但買糕點還能如此闊綽的人倒是真的不多見。

皎皎目瞪口呆,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雍陽來的人果然不一般……”

大戶啊。

見芸娘和皎皎的表情,男人便知道錢大抵是夠用的,于是松了口氣,向外走去。

怎麽不等人找零錢給他——

不過是十幾塊糕點,收人家一塊碎銀,芸娘收得于心不安。她連忙點了幾十個銅板,對皎皎說:“皎皎,你先在屋裏幫我看着,娘出去還那人錢去。”

說完便急急出去追人,生怕那人走遠了。

皎皎是等了一會兒才等到芸娘回來的。

她以為芸娘追人還零錢花了些時間,問:“娘,是那人不肯收嗎?”

芸娘神色有異,稍有些不自然。

“是那家主人不肯收,但我還是還了。”芸娘吞吞吐吐:“那家主人……”

皎皎好奇:“那家主人怎麽了?”

芸娘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耳根略紅。

她追着剛才來買糕點的男人至一駕馬車處。那男子應當是随從,正前傾身子恭敬地把手中的糕點遞到馬車中。馬車主人掀起車簾,伸手去接。

芸娘是這時候喊住他們的。

聽她說完還錢的事情,那馬車上鳳眸薄唇的俊美男子一愣,繼而微微一笑:“小錢而已,夫人收着便是。”

芸娘還是堅定要還錢,那男子倒是第一次見這樣執拗的婦人,便也沒多與她争執,道:“即使如此,辛工收下吧。”

之前來糕點鋪買糕點的男子恭謹應聲,從芸娘手裏接過銅板。

芸娘見零錢已給到,舒了口氣,轉身離開,走出幾步路時,忽聽到身後傳來男子低語:“荊釵布裙,不掩國色。祈水郡養人。”

聽出男子聲音裏純然的欣賞與贊嘆之意,芸娘俏臉微紅,快走離開。

見皎皎望來,芸娘理了理心情,笑道:“無事。不過是感慨那家主人通情達理罷了。”

芸娘知道自己長得好,這些年因為外貌惹來的麻煩和非議其實也不少,因此她一貫是厭惡男子冒犯的眼光和言語的。

可這今日遇到的這男子雖是贊她容貌,卻是舉止有度,出言文雅,便是誇贊也是大大方方,倒教芸娘覺得此人當真君子端方,讓人心生好感。

皎皎見她娘恢複如常,便也沒多想,找了本昨日去郡守府拿的書開始看了起來。

祈水郡不小,城裏每日發生的事情都有許多,但依托着夏酉這麽個消息靈通的木匠,皎皎還是對城裏近來發生的新鮮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近來城裏發生的最大的事情,莫過于來自燕國王都雍陽的大富豪牧岩,他的長子牧原近來也來到了祈水郡,似乎也是來挑揀祈水郡附近山頭産的上好人參,在祈水郡買下後回去雍陽賣出。

城裏的不少藥鋪都說牧原的随從日日來問有沒有上好人參,若是藥鋪恰巧有貨,随從們便大肆買下,出價頗豐。

夏酉道:“雍陽富豪士族數不勝數,聽聞他們吃飯用的都是玉樽玉筷,頓頓魚肉大蝦,美酒飲不盡。這樣的富貴奢侈地兒,怎麽會差錢?牧岩讓自己的兒子來買人參,回去準能用十倍百倍的價格售出。”

倒賣人參如此暴利?

皎皎動心,小心問:“那我們要不也拿人參去雍陽賣?”

誰知道這一句話竟是讓夏酉驚着。

他正色對皎皎說:“皎皎丫頭,你可千萬別存了如此念頭。我們正經日子過着,何必非要自甘堕落去做這等商賈之事?”

他鄙夷道:“這些商人不事生産,整日做投機倒把之事,掙得錢也不幹淨,放眼諸國,哪裏有人瞧得起他們?”

皎皎不是不知道大家都看不起商賈,但厭惡至此,卻是有些意想不到的。

她仔細回想歷史老師教的課,覺得其實也能理解:亂世多戰争紛亂,缺的是糧食和兵器農具,為官為政者當然是希望百姓們能穩定老實,不要四處流動的。

當今世道,商人都不容易,處處被人看低,便是如同牧岩這樣的有國相庇護的大富豪,大家面上不敢得罪,客客氣氣,私底下也是瞧不起的。

夏酉道:“聽說那牧原來了祈水郡就租了一處宅子住下,做事都是讓随從去做,從來不露面的,便是偶爾出門,一路也是四五随從,車馬出行。”

他哼了一聲,不屑道:“當真是把自己當士族了,若不是他爹于國相有恩,他如何能擺出這般派頭。”

幾日下來,皎皎已經從夏酉的口中大概摸清楚了這位雍陽富豪長子的作風:出行奢侈,但為人低調,不少人都知道他住宅子坐馬車,但鮮少有人與他面對面打過交道。

皎皎猜測:或許是不敢與人生出麻煩?律法幾乎完全不曾考慮過商人的利益,甚至大多數時候商人利益都是被打壓的,與人少接觸的确可以免除不少事。

但牧岩牧原什麽的,終究和皎皎的生活沒半分關系。

皎皎聽夏酉說了幾天,自覺聽夠了新鮮事,便不再繼續關注。

春天到來不久,芍藥就給皎皎送來了來自雍陽的二公子的親筆書信。連同書信一同過來的,還有一枝夾在信封中間的桃花幹花。

二公子在信中向皎皎表示歉意,說是諸事繁雜,現在才寄來一封信,請皎皎勿怪。又問皎皎最近生活是否和以往一樣,有無煩心之事,他在書房裏為她準備的那些書她有沒有看。

在信的末尾,他提及了這一枝桃花,說是雍陽桃花開得早,因此特地折了門前的一枝桃花先寄予過來,希望皎皎見了花會有個好心情。

皎皎看了二公子的信,大受感動。

二公子人在雍陽,忙得不行還要特地寫信過來關切她的生活,甚至折了雍陽的桃花寄過來送她,當真是難得一見的好先生。

皎皎一想到如此,便愧疚難當,也提筆開始給二公子寫回信。

她第一次寫信,分不清主次要寫的事情的主次,其實也是不清楚生活裏什麽是主次。

分不清楚便全都絮絮叨叨地寫上去。

皎皎寫她長高了不少,寫她最近讀的書,寫謝謝芍藥陪她去三昧寺,還寫自己過年的時候穿上了芸娘給她做的新衣,戴上了他送的那一對金釵。她沒有戴出門,只在家裏戴了一小會兒,芸娘和荊南枝都說她戴着好看。

她再次謝過他的生辰禮物,又繼續和他訴苦這對金釵貴重,她戴着也不安生,生怕掉了破了,希望他改日能把這對金釵收回去,下次也別再送這樣的禮物。

信的最後,皎皎還附上了一首詩,這首詩不再是詠娘了,詩名是詠先生。

在詩歌裏,皎皎簡直把二公子吹上天,說他清雅溫和,如竹如蘭如松,更是直言他是“天下第一貴公子”,詩的最後,還說遇到他這麽好的先生真是她三生有幸。

當皎皎把信交給芍藥的時候,芍藥捏着手裏厚厚一沓的信紙,差點沒忍住笑岔過去。

她調侃道:“想不到皎皎姑娘還是個小話痨。”見皎皎不好意思地低頭,她抿唇笑:“二公子見了您的信一定會十分高興的。”

芍藥多花了錢,讓驿站的驿使快馬加鞭,盡快把這封信送到雍陽崔家大房的崔二公子那裏。

皎皎是不知道二公子讀後是什麽心情的,她只是很驚訝地發現不過四五日過去,二公子竟然又寄了信過來。

與她寄去的信相比,他寄來的信是極薄的,裏面依舊藏了一枝桃花,或許是因為驿使的送信速度快,這次花朵還未完全枯萎。

皎皎低頭聞了聞,覺得自己好像聞到了雍陽城裏的春天的味道。

把桃花放在一邊,她打開信,發現這一回信上只有六個字。

字體雅正,一如二公子這個人。

他寫:皎皎,不準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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