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十九面:獎勵或者懲罰

06第十九面:獎勵或者懲罰

「!!!這個位置!蔣星一飛快地左右看看,心裏的小人直接一個後空翻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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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嘀嗒,時間在分秒不停間流逝,轉眼到了周二的夜,九月也臨近收尾。時岳外放着歌單在家裏收拾,神态舒展,嘴裏跟着音樂輕哼。

上個周日中午,蔣星一一頓飯吃得磨磨蹭蹭,看着是有話要說又不知道怎麽開口。時岳左等右等,等到歸置完提起書包送人下樓,這孩子才終于向他問道:“時哥,你十一要回家嗎?”

狗狗眼垂着看地,怕聽到回答似的,耳朵卻豎着。時岳見了,故意在沉默中走完幾階樓梯,生生瞧着小孩的頭也耷拉下去,才收起壞心眼答道:“不回。”

又問:“星一同學有什麽指示?”

被點名的小孩頭和眼都擡了起來,小狗一樣,一句話“出去玩”就能使之精神煥發。

“我哪敢指示你?”蔣星一說着仰起了下巴颏,看得時岳差點上手去撓,“我是有事要和小時老師商量。”

于是乎,在從單元樓去往星語軒的路上,蔣星一說了學校接下來的安排:周三周四,高三第一次月考。周五正常上課,周六出分、開家長會。周日 30 號開始放假,和十一連休放到 6 號,一共能歇 7 天。

說完安排,就到了要商量的正題。蔣星一站住腳步,開始組織語言:“我爸這周五回來,礦上休息,他會在家裏住 3 天,1 號一早走。我想問,我能不能……”

“這還用再問?”時岳直接接過話,不輕不重地胡嚕了一把蔣星一又要往下低的腦瓜頂,“周六開完家長會直接來我這,想住幾天住幾天。”

最好住到開學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看着也放心。

時岳心裏這麽想,卻沒說,只補充道:“正好我有個朋友假期要來看我,到時候還得請你做向導,帶我倆在岐城玩玩。”

這話說得有點技巧,時岳篤信蔣星一不會拒絕,而一旦應承就可認為是把過來住這事也一并含混應下了。

“沒問題。”正如時岳所料,蔣星一果然一口答應,答應之後卻忽然眉頭緊鎖,“你朋友要來,我過去是不是不方便?房間也不夠住。要不……”

“沒什麽不方便,我朋友出去玩習慣住酒店,不在我那住。”時岳幹脆地截斷蔣星一沒說完的話,一邊心道這小孩想得還挺全乎,一邊大刀闊斧地替烏瑾年做了安排。

本來嘛,他住哪不行?岐城又不是旅游熱門地,到時定個離家近的好酒店把人往裏一塞也就是了。老大的人,總不能和孩子搶不是?

如此想過,時岳又順勢開了句玩笑,既是化解顧慮,也是強化邀請:“你可一定得來。要不我就跟我那朋友說我這不方便,叫他老實待着,別趕假期往這跑。”

“別啊,那我還不得被你朋友罵死。”蔣星一上套,繼而信誓旦旦道,“我聽你安排,保準帶你倆玩好。”

這小樣兒,一臉認真,又乖又倔,哪是烏瑾年那油嘴滑舌、不着四六的家夥比得了的?時岳看得心軟,不由要把重崽輕友的理念貫徹得更加徹底。

“好,到時你說去哪我倆就去哪,無條件服從。他要敢有異議,我先給鎮壓了。”

偏心偏到爪窪國的話一出,千裏之外北城的拳館裏,被反複念叨的烏姓青年連打兩個大大的噴嚏。而岐城星語軒的店門外,蔣星一笑着接過書包,邁出兩步,這才想起甫一出口就被時岳帶跑偏了的話頭。

“時哥,我其實最開始是想問,周六上午你有沒有時間去開我的家長會?”

蔣星一說了最初的請求,說完就自覺冒昧,因而很忙亂地解釋,“我知道這不太合适。之前都是奶奶替我去開的,但老師說這次最好能讓父母來。我爸那天倒是有時間,可他要去了肯定得揍我。我初中那會他去過兩次,有次我考了全班第三呢,回家還是挨抽了。他說我是沒用心學才考不過別人,掃把棍都抽斷了。我說這些不是想賣慘,你要為難就當我沒說,我就是,就是……”

蔣星一說得太急,連掩飾和尴尬也忘了,時岳毫無防備地聽他第一次親口說出挨打的往事,雖然只是簡單兩句敘述,心卻疼得直抽抽。自習在即,現在不是展開沉重話題的時候,時岳強忍下安慰與傾聽的沖動,快速調動經驗,在人腦門上拍了一記。

“就是什麽?你就是太懂事、總想太多。都叫我時哥了,我去給自己弟弟開個家長會,有什麽不合适?下次遇到這種事直接告訴我時間地點,再想七想八的,我也揍你!”

這、這是什麽小衆的表達?

“懂事”、“想太多”、“自己弟弟”、“我也揍你”,每個詞彙蔣星一都聽得懂,連起來卻叫他心底的小人嘴巴大張,活能吞下個鵝蛋。但他對此不排斥也不反感,反而還生出點小鴨茸毛般細軟的欣然。不知道為什麽,時岳這種帶着親昵勁的訓斥管束總能恰到好處地撫平他的情緒。

或許,是鏡片後的那雙眼睛裏裹着他一眼就看得明白的關切溫度。蔣星一“哦”了一聲,瞟一眼時岳,伸手去拿書包。

“哦什麽?”時岳卻不滿意,攔下那只精瘦手臂,順帶照蔣星一後腰靠下掼了不輕不重的一巴掌,“說你記住了,以後遇到這種事會直接告訴我,不再多想。”

!!!這個位置!

蔣星一飛快地左右看看,心裏的小人直接一個後空翻落地。他自小挨打如同家常便飯,扇巴掌、腳踹,打倒了掃把皮帶掄起來就朝身上招呼,管你哪是哪,從胳膊到腿打一個遍,他得蜷着擋着才能護住臉。可挨過這麽多次打,唯獨沒有一次是像現在這樣,才一巴掌就臊得他恨不得以頭搶地。

我要舉報你當街打小孩!蔣星一拿眼看時岳,看見人一臉“再磨蹭還這麽打你”的正氣凜然,身後一緊,話自行轉了彎。

“我記住了,以後……直接告訴你。”

話沒說全,悶悶的,乖乖的,敢怒不敢言。

“那就這麽說定了。”時岳看得心情大好,高擡貴手不再逗小孩,把書包給蔣星一背上,“周六我去開家長會,然後接你過來住。”

手機“叮”的一響,叫回了時岳的思緒,面前大衣櫃的全身鏡裏,他嘴角的淺笑還沒來得及收回。因為考慮到蔣星一這次住的時間比之前長,往後周末也總要來,時岳索性徹底收拾了一番,衛生間備全洗漱用品,主卧更是連床單被褥都買了新的洗過換過。靠牆處添了書桌,一應文具俱全,櫃子也收疊整理,騰出一半空間。

直接帶兩件衣服就能來住,時岳想着,又忽覺不夠。應該趁假期帶小孩去買幾身衣服放着,這樣想來就來,住得也舒心。

幹着活,手機“叮”、“叮”又響過幾聲,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新手機號注冊的微信,好友除了蔣星一就是自上次複聯後加上的烏瑾年,但這麽叮咣五六的風格,只可能是後者。時岳因此不緊不慢,待挂完空衣架才走過去拿起一瞧,消息卻是來自蔣星一。

Sirius:「時哥,在忙嗎?」

Sirius:「小狗探頭.gif」

Sirius:「小狗狗狗祟祟下樓梯.gif」

Sirius:「明天要考試了」

Sirius:「我有點緊張」

Sirius:「方便的話能不能耽誤你幾分鐘,通個話?」

Sirius,天狼星,蔣星一的微信昵稱。這麽個霸氣明亮的恒星,所配頭像卻是線條小狗,傻乎乎望着繁星滿天。時岳唇角輕勾,左右滑動,準備發個“沒問題”的表情包過去,對話框頂頭卻顯示出“對方正在輸入……”,緊接着就跳出一條信息。

Sirius:「要是忙的話就算了,時哥,早點休息」

……破孩子,那天挨得輕,說了記住,有個事還是瞎想、瞎客氣。時岳氣笑了,心想早晚得扳扳人這毛病,手上撥了視頻通話過去。

剛響一聲,視頻接通,那頭的蔣星一叫了聲“時哥”,人靠坐床頭,像是剛洗過澡,頭發軟塌塌帶點潮意。

“我這沒什麽事,陪你唠五塊錢的。”時岳的心也跟着軟,溫聲問,“說說,怎麽還緊張了?”

“這次的考試是六校聯考,流程比照高考,批卷嚴、出分快,考完會出學校和整體大排名。”蔣星一說着一頓,抓了把頭發擰眉繼續道,“班任說,這次的分數基本就能看出每個人能報考學校的層級,我知道她這麽說是想讓我們重視,這也不是真高考,但我就是感覺,挺緊張的。”

這孩子通透,但再通透不過還是孩子,看得清,也奈何不了即将驗證與夢想的距離的那種忐忑。

“星一,這次考試是你高三的第一場考試,要第一次考綜合,還要全程比對高考,這種未知和陣仗,你緊張是很正常的。”時岳平靜地隔屏幕注視蔣星一,“但正如你所說,這畢竟不是高考。或者說,這其實只是你在接下來的 10 個月裏要經歷無數次、直到習慣得不能再習慣的一次階段性檢驗,檢驗你哪裏還有不足,從而提醒你該如何在學習方法和狀态上進行調整。所以即使考得不理想也沒關系,到時把試卷拿回來,我會幫你一起分析。”

時岳的語速很慢、語氣穩定,一字一句順電波信號傳導,将蔣星一的眉頭舒解開大半。欲揚先抑,時岳見火候到了,再把握時機振奮精神:“而且這段時間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裏,這次考試,你的分數排名只會升不會降。你與其花時間緊張,倒不如拿這時間想想進步了該和我要份什麽獎勵?”

鼓勵加轉移話題,連環招很有效,蔣星一眼中的焦慮淡去,眉頭卻還攣着,過了一會才叫他“時哥”。時岳見人似有所悟,忙問“怎麽了”,蔣星一睫毛扇了兩扇,吐字道:

“那我要是就是退步了呢?”

時岳眼前發黑,在黑裏冒出一串省略號,覺得這孩子很有種氣死人不自知的本領。他懶得答這話,板着臉不吭聲,偏蔣星一以為是手機卡了,拿起晃了晃,問道:“時哥?能聽見嗎?”

“……聽見了。”時岳無語,繼而對着鏡頭揚起手,眯眼切齒,“剛剛說考得進步了有獎勵,要是退步了,就、挨、罰!”

對面,如聞驚雷、偃旗息鼓。

周五晚,星語軒,時岳解鎖手機劃拉兩下,又熄屏轉向筆記本電腦。

三天了,從周二那通視頻通話後,蔣星一就在周三一早給他來了條信息——「時哥,我去考試了」。七個字,一個标點,簡潔扼要,之後音訊全無。

時岳挪動鼠标光标到靈感碎片的文件夾,雙擊,又打開最近多次編輯的名為“岐城記事”的文檔,定定地看了幾秒,重新按亮手機。

沒靜音啊,時岳第 N 次确認,看着聊天界面自己單方面發出、有去無回的幾條消息怔神。原本怕人緊張,前兩天回了個“加油”的表情後他就忍着沒有打擾,沒收到回複也忍着沒問,可現在考也考完了,自習也下了,這小破孩還忙什麽、連信息也顧不上回?

時岳擱下手機,說不上是什麽心情,輕敲鍵盤,另起行落字:「視頻通話,算見面嗎?他過去一直認為不算。見面就該有見面的樣子,就該既看得到,也摸得着,臉對臉,神态、氣息可見可聞,每一絲細微變化不仰賴信號與像素,能被實時捕捉。只是現在,對那男孩,他又覺得标準或許應當放寬。注定要走出小城、走向廣闊星河的人,在不久的将來,見比不見更難。這麽想,所求不能太苛刻,隔屏幕看一看、聽一聽就該算一次相見。而如果這麽算,周二那晚,是他們見的第十八面。」

還剩不到一年,見面、陪伴,和每天擦去再重寫的高考倒計時一樣,全都是在倒數,就算天天能見,次數也數得過來。更何況,哪裏是天天能見?電腦自動鎖屏,墨黑裏映出時岳側臉的輪廓,沒有表情。墨黑像無盡的、遙遠的、可預知的分別,他發覺自己已經開始失落和放心不下。

雖然不算多。

這時,手機接連響了幾聲,時岳抓起解鎖,微信界面上赫然是五條新消息。一條來自烏瑾年,內容是:「我 2 號晚上到,坐 G057」,其餘四條來自線條小狗。

Sirius:「時哥時哥」

Sirius:「明天上午的家長會你沒忘吧?九點,德清樓 4 層 407 班,上樓梯右拐走到最頂頭」

Sirius:「小狗扒桌.gif」

Sirius:「忙嗎?視頻說?」

關于明年盛夏的凝望被砸斷,時岳笑了,打字發送:「可以,打過來」。

對面響應很快,時岳接得也快,前後不過兩三秒,兩人就隔空見面。

“時哥,”蔣星一趴在床上翹着腿,沒穿襪子的兩只腳遠遠的,一晃一晃,“明天別遲到。”

“忘不了。”時岳捏着鼠标掂了兩下,假想是捏住了這小孩的後脖,“看你這樣,考得還不錯?”

“不知道,”蔣星一換了個仰躺的姿勢,不正面接話,“明天才出分。”

到底沒忍住,還是說:“不過我覺得,這次你打不着我。”

那就是考得不錯,時岳失笑。對面的蔣星一眼睛亮亮,歪着頭,像條聰明且無辜的小狐貍犬。

“那可說不準,一切等看到分數再說。”這時候偏得這麽說,時岳拿捏得準進退的尺度,“不過你也可以先想想要什麽獎勵。”

“我早想好了,”小狐貍犬在床上打了個滾,搖身一變成了小狐貍,“明天再告訴你。”

時岳笑而不語,把手機拿得更近了些,聽蔣星一叽叽咕咕說着這兩天的瑣碎事。他的睫毛一扇、又一扇,掀起了細小氣流,有陽光曬過玉米地的淡香,是靠近他時才能聞到的味道。

視頻也是見面,時岳終于确定,至于以後的事,何妨以後再說。

想到這,時岳晃動鼠标,在不到十分鐘前打出的段落下新啓一段,伴着蔣星一的聲音敲擊鍵盤:「22:38,他們見了第十九面」。

小星一怪可愛的

嘿嘿,謝謝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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