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三十二面(上):紙星星,曾碎在他不知道的夜色中
16第三十二面(上):紙星星,曾碎在他不知道的夜色中
「還是那句話,小孩嘛,只要高高興興的就好,別讓不相關的陳年苦水濺到。」
--------------
時岳一直覺得,從秋到冬這段時間是最難熬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日照一天比一天短,從國慶結束一直到元旦再沒有一天法定假期,日子就這麽寒冷蕭條、糊裏糊塗地過,直過到一年的年根。
北城的秋短,天晴日暖的好時候就更少,常常是幾場大風一吹就遍地落葉,天也陰陰的,不見太陽也不見雲,雨卻少,連月都單調地幹着。岐城則不同,秋來得早去得緩,隔兩天就飄一場雨,清寒氣潤潤的,如絲如縷地滲進小城的每一寸肌理。
而不下雨時,秋高氣爽可以被很直觀地感受到。坐在星語軒的櫃臺前往玻璃窗外看,能看到小而圓的槐樹葉子靜靜地落,店裏店外都沒人時,甚至能聽到很輕微的聲音,“噠噠”、“噠噠”,像貓從樹下經過。時岳有時會推開門站一會,涼風卷動碎葉貼地流動,與北城密實的銀杏葉相比,別具輕薄風情。
這麽看過一輪,不知不覺就又到了周五,10 月也過得不剩幾天。這個月沒什麽大事發生,變化和天氣一樣,都在細微之中。上周店裏花了兩個下午改裝天花板,這周進了一批萬聖節風格的南瓜燈,櫃臺上的植物罐頭換了大小合适的盆,定期翻土澆水,幾株小苗長勢旺盛,在滿目枯黃的季節裏獨自綠生生。
還有手邊這個多出來的玻璃瓶,星星形狀的,裏面本來是一罐巧克力,倒出來拿回家喂了蔣星一以後,現在填的是 14 顆小星星。折星星用的是店裏的星星紙,花花綠綠,有的表面還有一層亮閃閃的粉,堆在一起,每一顆都代表沒有見面的一天。
加上自己手掌上這顆剛剛折好的,正好是三周、15 天。時岳拿指尖撥楞了它兩下,看它一蹦一跳,沒跳出手心的方寸地,倒跳出了兩周前的所見。
兩周前,周三,時岳提前和星一奶奶約好了時間,讓家具市場的老板找師傅搬運書桌到家。榉木書桌不算太大,但是實木,分量不算輕,時岳自己拎着椅子跟師傅上樓,一起擺放在原來擱折疊桌的位置。擺放到位,時岳遞了提前買好的飲料把師傅送出門,前心後背的汗還沒下去,奶奶就拿着錢包要給他付現。
“星一這段時間周末在我店裏幫工,這個書桌是用他幹活的薪水買的。”時岳邊說瞎話邊攔,攔了幾把差點沒攔住,只能裝作不悅道,“奶奶,您要這樣,以後我可不敢再來了。”
奶奶的手因為這句話一頓,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時岳趕緊趁此機會把錢包拉好塞回奶奶手裏。有人對自家孫子好,奶奶高興卻也不安,再涉及到錢,難免又加一重氣短和窘然。這些時岳能體會得出來,想了想,為避免好心辦壞事,給老人家心上平添負擔,還是選擇了最直接的坦陳。
“奶奶,我買這個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星一學習的時候能舒坦一點。”
“好,好。孩子,奶奶知道了。謝謝你這麽為星星想。”
奶奶把錢包放在桌上,沒再說別的,招呼時岳進卧室坐着,把家裏的好吃的統統擺了過來。時岳拿來就吃,毫不見外,這種态度倒讓老人松弛下去不少,兩人說着話把原來折疊桌上的東西擺上書桌。書、本都翻得起皺,好多窩着角,文具、護眼燈卻很新,是假期結束那天時岳讓蔣星一帶過來的。收拾利落以後,桌面上還是清清爽爽,和他上次來時見到的一樣。只多了兩個紙疊的小星星,很不起眼地躺在桌角。
“星星又疊這個了,”奶奶拿起兩小顆星星放在眼前看,愛憐地拿目光把它們疼夠了,才看向時岳說話,“這疊法還是星星媽教的。星星媽走後,星星想她時就疊一顆紙星星,疊了滿滿一罐子,後來被星星爸連着罐子從窗戶扔下去了。打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這孩子疊過星星。”
說完,奶奶把紙星星放回去,圓滾滾的,疊得很可愛。這麽可愛的小東西,除了包着想念與等待竟然還包藏了這麽艱澀哀恸的往事。這是蔣星一堅強過也破碎過的往事,也是時岳不知道的往事。
在那段他所缺席的歲月裏,究竟還有多少往事随紙星星一起被摔砸在地?撿不回來、拼湊不起,恐怕只有岐城的夜色才知。而經歷過那麽多漫長難捱的夜,蔣星一竟然還能長成一顆小天狼星,磊落勇敢,灼熱倔強。
這樣的孩子,他遇到了,怎麽能不想盡辦法呵護補償。
“奶奶,星一是個好孩子,過去又吃了很多苦。我現在做什麽,都是為了能讓他舒服、開心一點。”
時岳撚着兩枚紙星星這麽說。這話其實剛才就一直在舌尖盤桓。
“我就是,想對他好。”
想對他好,但小孩常在學校,可能是忙起來了,一天也發不了兩條信息。時岳就愛屋及烏,瞅店裏沒什麽客流的時段去星一家裏坐坐。
考慮到奶奶的作息,通常是早上開店前,或者下午兩點多學校上課後去,去了不坐多一會,就是陪陪老人,不過每次去他都不空手。奶奶歡迎他來,但不歡迎他帶着東西來,說了幾次後幹脆拿他的話堵他的嘴:“小時,你要這樣,以後我可不敢讓你進門了。”
時岳于是順着老人的意,肩膀頭子上抗一個腦袋來,來了就坐在蔣星一的書桌前吃着奶奶端來的水果,一起聊些家常,話題基本繞不開蔣星一。三歲拿手指頭杵插座電門,七歲揪狗尾巴玩被追上了樹,十一歲過年在廚房摔炮、差點蹦進竈臺,時岳聽着這小皮猴子的雞零狗碎就想笑,半個小時常常是從頭笑到了尾。
有時候也會聊到自己。時岳不主動說自己的事,但奶奶問起來了他也不隐瞞。老人通透也寬厚,聽幾句就能抽絲剝繭、從中品出更多,但從不刨根問底,也不過多安慰,就聽時岳說他想說的,好像能涵納所有不堪。
就這樣,那些他沒想過要傾訴的,如今又多了一個人知道。他在越來越多的紙星星面前袒露了部分的自己,又像個孩子一樣對奶奶拜托道:“不要把這些告訴星一。”
還是那句話,小孩嘛,只要高高興興的就好,別讓不相關的陳年苦水濺到。
話去話回,這麽過了兩周以後時岳和奶奶倒真的熟了,幾乎成了不隔蔣星一也能來往的忘年交。奶奶會趁下午太陽好的時候來星語軒小坐,時岳上門也不再提前打電話預約,提溜一袋家裏缺的菜就能直接上樓敲門。不過也是因為熟了,時岳在一次上門時撞見了奶奶的“小秘密”。
那次走到門口正有個大姐從家裏出來,捧着個紙盒子,裏面裝了一盒針織的卡子、胸針、挂件,還有花束。奶奶看見他來了,把要關的門打開迎他進來,客廳的東西還沒收,是小團毛線和打成捆的紙板。他放下菜幫着一起收,緘口不問,奶奶倒主動向他交代——
這是她打的一份“零工”,給前樓開網店的朱姨供貨,拿年輕前打毛衣的經驗變通,做些針織手工,也折小包裝盒,攢夠一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做一個這種小玩意能淨掙多少?時岳沒問,但奶奶說:“比撿紙殼子、水瓶掙得多。”
就是費眼。奶奶有點近視,到這歲數又老花,估計是老花鏡不合适,說這麽一會話的功夫手上織着,一會拿近一會拿遠。“奶奶,您平時別做得太累,”時岳遞着毛線也遞着話,“不然星一知道該心疼了。”
“這累啥?”奶奶聽了直笑,“這活往這一坐都不用挪窩,又輕省又幹淨。”
又說:“其實這些年零零總總,星一上大學的學費已經攢出來了。就是做老人的,看孩子什麽也不要,什麽也将就,心裏總是不好受,所以想着能再多給攢點就多給攢點。”
做老人的,不光心腸軟,還耳目亮,時岳沒言聲,只輕輕皺了皺眉也能被看破。老人輕描淡寫給出幾句話,如楊柳枝上滴下來的甘露,慈悲為懷,把操勞化作樂事,消解掉潛藏未發的憂慮。
憐惜之心,是玉淨瓶裏取之不盡的水。在想讓一個孩子好的這件事上,除了血緣,時岳與奶奶心意相通、不謀而合。他當下也不再說什麽,看着奶奶織完一朵海棠,連哄帶騙,帶人出門配了副二合一的老花鏡。
回來的路上,奶奶一路适應着新鏡片,有幾個青年騎着山地車飛馳而過,飛輪和鏈條摩擦,咯噔咯噔地響。奶奶在響聲裏說,當初星一媽媽再婚,想帶星一一起走,她當時還在市郊的家裏住着,知道後沒支持也沒反對。她私心知道星一跟着媽媽能生活得更好,可去了國外多久才能再見一面?又是真舍不得。
“我那兒子心狠,有人勸着都未必管用,沒人勸,星星媽根本帶不走星星。我自私,明明知道,卻還是置身事外,眼睜睜看着星星媽走,也害了星星。星星媽走後,星星徹底成了他爸的出氣筒,孩子怕我操心,問起來什麽都不說。只有那次裝星星的罐子被扔下樓,星星和他爸頂起來了,被打的胳膊腿都伸不直,跑出去以後騎着家裏那輛破自行車到了我這。我現在還能記得孩子進門時那個樣,車胎癟着,鼻血在臉上幹成了兩道,瞪着兩只眼睛跟我說,奶奶,我想在您這睡一覺。我聽了淚一下就下來了,等孩子睡醒,我就收拾東西搬到了這。”
“小時啊,所以我現在給星星做多少都是應該的,做多少我都虧了他。”奶奶擺擺手,是不能再往下想也不能再往下說的意思,只把配眼鏡的錢不容推脫地塞進時岳的褲兜,“這些話說了就了,我幹活的事,別讓星星知道。”
更的太慢啦啊啊啊 許個願 希望烏兄之後的戲份能多一點 太喜歡這種禿嚕嘴的男生了 看着就愉悅
謝謝你喜歡~11月會多更的,健全人烏哥也還會出現,畢竟他是副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