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五十三面:以後換我養你(二)
32第五十三面:以後換我養你(二)
一起吃過午飯,時岳和蔣星一把客廳堆着的大包小裹拆開歸置。主卧的衣櫃挂滿了,桌子上也摞起了書,看樣子可能還需要個置物架才放得下。奶奶的遺物和蔣星一抽屜裏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收了兩個紙盒放進衣櫃上層和床頭櫃抽屜,剩了幾團毛線放不下,時岳就單獨找了個小框裝起來擺在外面。
歸置完,這個房子對他來說真的像是個家,蔣星一沒有想象中的喜悅或者難過,只在摸着那些毛線團時有一點點悵然。失去的痛還在他心裏,永遠都在,但他開始學着把它和留下的毛線團一樣放在一個角落。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成長。
不過,至少可以代表他正在接受無常。
坐了一會,兩人往烏瑾年家去,一進門沈以辰就給了蔣星一一個熱情的擁抱。烏瑾年接過時岳手裏提的啤酒和水果,罵時岳說你這狗東西又放我鴿子。蔣星一想着要不要解釋一下昨天是自己睡着了,時岳卻揉了揉頭發叫他玩去,于是他就被沈以辰拽進小次卧玩烏瑾年的拳擊手套和游戲機,順帶聽了幾個班裏的新瓜。
晚上六點,這頓遲了三天的火鍋總算是吃上了。自家煮火鍋主打一個幹淨管飽,兩個小孩哐哐吃沒停過嘴,就是蔣星一嗓子沒好只能吃清湯鍋,看着對面沸騰的紅油止不住地眼饞。時岳和烏瑾年喝得多吃得少,話一茬一茬很密實,蔣星一沒怎麽聽,偶爾有一兩句飄進耳朵裏,好像是關于什麽拳擊聯賽。
吃到盤子都空了,蔣星一還是感覺沒飽,可能是前幾天虧嘴太多把胃也餓怕了。時岳哪能讓自家小孩餓着,在冰箱裏翻出些食材去廚房備菜,烏瑾年也跟着進去。蔣星一等得無聊,拿過桌上的葡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一口澀得他咂舌,強忍着咽下去嘴裏都是沒熟的果皮味,他又嘗了嘗時岳杯子裏的。
這個不知道是什麽酒,但味道意外地好喝。蔣星一往廚房瞟了一眼,把葡萄酒一口吞了,給自己倒滿一杯和時岳杯裏一樣的,沖沈以辰比了個“噓”。烏瑾年探頭一看就樂了,但沒吱聲,還站在廚房門口給他放哨,讓他緊趕慢趕趕在時岳出來前清了杯。
杯子小,蔣星一喝得不多,臉有點紅暈也像被火鍋熱氣熏的。時岳一時沒看出來,到換鞋要帶小孩回家時才聞到了酒味。蔣星一自己心虛,站得和他隔着兩個人的距離,一眼一眼偷偷瞄他,時岳心裏好笑,嘴上卻沒說什麽,上手捏着小孩的後脖子把人帶回了家。
積雪沒消,一路踩着咯吱咯吱的,到家蔣星一的酒氣就散了一半。時岳看着蔣星一在他眼皮子底下溜進衛生間洗澡,完了兩眼熠熠說困了要早點躺下。房間門合得那叫一個快,時岳還沒來得及抱一下小孩就沒影了。
行吧,等睡着了再進去看看。時岳走到洗漱臺前側過半邊臉,濕了手去拔這兩天新冒的白發。
夜裏十二半點,時岳從電腦前站起來抻了抻胳膊,準備洗漱一下再備好明天要吃的早餐。這就算正式養小孩了,時岳嘴角一彎,一回頭差點吓得一哆嗦。
“怎麽還沒睡?”
時岳走過去把門開大,蔣星一臉色悶悶的仰頭看他,答了句:“睡不着。”
睡不着,蔣星一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失了眠,他過去沒這毛病,但從奶奶過世後他就很難入睡。除了發燒的那兩天,他幾乎是一躺下腦子就不受控制地運轉,亂糟糟的想法跟腦漿子摻在一起,瀝也瀝不幹。
時岳攬着蔣星一回主卧坐下,試着問了問原因,問什麽小孩都恹恹的搖頭。他低頭想了一會,握住小孩的手問道:“那要不要去陽臺看看星星?”
這次蔣星一點頭,手腕上的小星星在燈下閃了一閃。時岳拿羽絨服把人裹住,帽子也戴好,蔣星一伸手摸了摸帽邊,整個人騰空坐在了時岳的臂彎裏。他沒想到自己會被時岳單臂抱起來,胳膊下意識往下去摟時岳的腦袋。
陽臺很冷,望出去蕭蕭茫茫一片白,接連幾場雪讓岐城成了極北雪鄉。蔣星一挺起脖子往天上看,晴夜裏星星東一點西一點,在他視野可見的範圍亮着,亮在公歷新年的第一晚。他不眨眼地看,從這頭看到那頭,再從那頭看過來,時岳把他往上颠了颠。
“星一,地上也有星星呢。”
蔣星一低頭,地面白白的只有雪,時岳抱着他挪步,雪開始在路燈下閃。碎光流轉,一點一點,天地上下都是這種不起眼的亮,皇天後土是陰陽相接的兩個世界,每個世界都有各自數不盡的星。
藥王山上也有雪,有雪就有星。奶奶睡在一個星光閃爍的世界裏,每一顆星也都有她的影子。蔣星一忽然不想再看了,他扒拉着讓時岳把他往下抱,兩腿一盤挂在人身上,側臉埋進時岳的肩窩。
“時哥。”
不用找了,他知道奶奶在哪了。蔣星一縮回一只手摸自己的心跳。
“我想奶奶了。”
奶奶是在這。奶奶就栖在他這顆星星裏。
時岳靜靜抱着蔣星一拍背,聽小孩叨叨咕咕地講小時候的事,講了一會又說自己能活一百歲,藥王山上的側柏能綠一千年。拍着拍着蔣星一就沒聲兒了,時岳把手伸進去摸小孩的臉,沒摸到淚,手指關節被咬了一口。
臭小狗。時岳輕輕掐了掐蔣星一的臀尖,小孩挺着腰爬樹一樣往上挪了挪。他重新抱緊蔣星一,偏頭貼着小孩的耳廓說話。
“你上次說,奶奶瞞着你乳腺癌複發的事是因為心疼錢,要把治病的錢留給你上大學用,其實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公證處幫忙立遺囑的工作人員私下告訴我,奶奶的病到那個程度已經治不好了,放化療是燒錢買罪受,奶奶不想剩下的時間都那樣活。我知道奶奶放棄治療這件事讓你很難接受,但這确實是她的選擇,不管初衷是為了追求死亡質量還是為了給自家小孩多留點錢花,這都是她為自己身心做出的選擇。”
蔣星一頭沒動,耳朵在時岳嘴邊抖了抖。他聽到自己胸膛裏綿長的心跳聲。
“星一,我不想你把它當成你的罪責,奶奶也不想。她對我說,她希望你能好好地、高高興興地活。”
時岳的聲音混進心跳聲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有意模仿奶奶的語氣,蔣星一覺得自己真的聽到了奶奶在耳邊說這句話。他小聲地“嗯”了一聲。
“奶奶給你的錢要是真不想用就先存着,上大學的費用有我呢。”
幹嗎非招我哭,蔣星一的鼻子有點酸。他掩飾般的清了清喉嚨,更小聲地一“嗯”。
時岳沒聽着這聲,低頭看也只能看到個腦袋頂。他想起蔣星一埋怨過自己只把他當小孩,心一緊,當即脫口問:“你不高興了?”
“沒有。”蔣星一答,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時岳卻緊跟着又問:“真沒有?”
“沒有啊。”這次的回答好像有點不耐煩。時岳抱着蔣星一沒動,在心裏判斷這次的否定答案到底保不保真。判斷了半天,時岳得出的結論是還不如讓他現寫一篇微小說來得容易。
“星一,我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不是可憐你,也不是……嗯,也不是看不起你。我是想着我這有錢,你上學考試就不用想這些,不用有負擔……再說你以後還會掙的,是不是?”
時岳斟酌用詞,說得磕磕巴巴。蔣星一聽了仰起脖子把時岳的頭按低,碰了碰腦門,确定時岳沒有發燒後拿臉貼了上去。
“我是什麽愛喊狼來了的人嗎?”
時岳一下笑了,笑出了兩個很小的酒窩。他捏一捏蔣星一的臉肉說:“前一陣我都被你吓出應激反應了,總怕你說的和想的不一樣。”
誰吓你,蔣星一在時岳的酒窩上咬了個口水印。他第一次知道這人笑得深時會有酒窩。時岳捧着他的臉和他對視,笑收起一點,蔣星一聽到時岳問:“星一,以後你可不可以怎麽想就怎麽說?我要是做了什麽讓你不舒服、不高興的事你就直接告訴我,我都會改的。我心裏也沒真拿你當不懂事的小孩,我是……我是總忍不住想多疼你一點。”
時岳的最後幾個字說得很輕,還沒有蔣星一悸動的心跳聲重。青年喜歡他喜歡到怎麽說怎麽做都怕錯,蔣星一在這份喜歡裏感覺到了疼愛以外的珍視和尊重。
“知道了。”蔣星一拖着聲調,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害羞,“我現在真的沒有難過,我的心情比前幾天緩和很多。而且——”
蔣星一趴在時岳耳邊哼哼:“你不用改。你該管我的時候就管我。”
這下時岳又笑了。“要我管你啊……”他伸手拍了拍蔣星一身後的兩團,“那你自己說,嗓子沒好就偷酒喝,該不該罰?”
?!這人怎麽知道的?蔣星一渾身一僵,撐着胳膊逃開魔爪,剛逃開又被抓回去。時岳低低的笑聲環繞在耳邊,讓他支支吾吾、羞憤交加,最後只能撇開眼說了句:“我困了。”
“那就記賬。”時岳沉下嗓音,沒吓唬住小孩,因為那倆酒窩還深深嵌在他臉上。蔣星一上嘴一邊咬出一圈淺淺的牙齒印,晃着腿重複:“我要睡覺!”
調門曲裏拐彎的,活像個小醉鬼。
“好,睡覺,現在就去。”時岳懷疑這小孩是不是酒勁才上來,他抱着人掀開窗簾往裏走,嘴上哄道,“我也要睡了,明天還得去店裏掙錢養小孩呢。”
“你好好上,掙了錢先給我買排骨吃。”蔣星一理所應當地要求,被放到床上還不松手,一使勁把時岳的上半身拽低下來。
“幹嗎呢,小狗皮膏藥?”時岳溫柔地羞人,羞了沒兩句又把蔣星一抱起來,靠到床頭讓小孩蜷在自己身上,“明天就給你煲排骨湯。你也好好上學,等我寫不出東西的時候可全指着你接濟。”
這話一出兩個人一齊笑了,笑聲和心跳聲貼着,連身體的震顫都嚴絲合縫。笑完,蔣星一找到酒窩的位置把嘴放上去。
“那就這麽說定了,”蔣星一甜甜地在裏面噴出一口酒氣,“以後換我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