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五十九面(上):充其量算文學垃圾
33第五十九面(上):充其量算文學垃圾
「要是沒有這個情緒出口,我看他八成不是瘋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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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還不走?”
方仲鈞猛地從後桌拍上蔣星一的肩膀,蔣星一手一抖,卷上劃出一長道。他“啧”了一聲,撂開筆勾着方仲鈞的脖子把人往下壓。
兩人打鬧了幾下,黑板上的時鐘指向 12 點 10 分。“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方仲鈞把校服拎起來往肩上一甩,“走吧,叫上那個小書呆子。”
方仲鈞口中的小書呆子是沈以辰,這家夥有時候不去叫就不知道下課和放學。蔣星一走過去敲敲課桌說了聲“走了”,回頭卻給了方仲鈞一肘子:“你欠不欠啊?少說以辰。”
“說一句他能掉肉啊。”方仲鈞把蔣星一往教室外面拐,一張嘴就往外冒白氣,“行了,你在這等着吧。我得趕緊上槽去了。”
瞧這賤兮兮的嘴,去食堂說是“上槽”,大鍋飯叫“泔水”,蔣星一沒忍住樂,叫住方仲鈞問:“要不一塊回去吃點?”
“不了,”方仲鈞擺擺手,走到樓梯口小聲嘟囔,“我怕消化不良。”
開玩笑,和那倆大哥同桌吃飯,就是山珍海味他也咽不下去。尤其是那個時岳,可能是因為知道他在巷子裏帶人和蔣星一打過架,一見他就冷着一雙眼,跟什麽會一口咬斷他脖子的肉食動物似的。偏蔣星一不覺得,還搭着他的肩膀往時岳跟前湊,一對總是很拽的小狗眼甜甜蜜蜜向下彎着,讓他懷疑這人是不是被什麽髒東西附了身。
蔣星一當然不知道方仲鈞心裏的彎彎繞,他望着樓梯口聳肩,心想這家夥還不好意思上了。從沈以辰回班那天的破冰再到大雪天夜裏的求助,他和方仲鈞早沒什麽敵對的關系,這次他一回來,方仲鈞還湊過來給了兩句蹩腳至極的安慰。
其實也不止方仲鈞,一周沒來,從老師到同學都對他很關心,一種點到為止、不會讓他難堪的關心。蔣星一想着就覺得心裏暖和,他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圍巾。
好軟。這兩天出門前時岳都會把它纏成一個好看的形狀,埋頭吸一口有淡淡的桉樹香,他把臉縮一半在圍巾裏,另一半被時岳捧着捏一捏。
“好好上課。”時岳捏一邊說一句,“回來給你做好吃的。”
好吃的,時岳這可不是随口說說,蔣星一光是想想一天三頓飯都有用不完的勁頭學習。今天中午是吃什麽來着?他扒拉開手機看了眼群聊消息,沈以辰走出教室帶上門,兩個人一起縮着肩膀下樓。
「你倆什麽情況」
「再不出來我可進去逮人了」
一條語音消息彈出來,很快又是第二條。蔣星一把手機放在耳朵邊上,烏瑾年的聲音咯咯噔噔的,聽着像牙齒磕碰着響。「馬上出來」,他在名為“金牌小飯桌”的四人群聊裏回複,放下手機扯着沈以辰一路往外跑。
“金牌小飯桌”,這群聊是烏瑾年拉的,昨天中午沈以辰回家吃飯,他光杆一個跟着蔣星一蹭了口吃的,吃完就讓時岳組個四人小飯桌。時岳斜眼看他說吃一頓得了,天天來,你也好意思?可烏瑾年哪有不好意思的,聽了拿肩膀一撞時岳,回道我又不白吃,吃完洗碗,還包給你接送孩子。要不萬一星一上下學路上碰上他那活爹,你也不放心不是?
就憑這一句話,小飯桌正式開起來了。時岳本着既然要做就要做好的原則提前讓兩個小孩在群裏點菜,睡前準備好食材擱冰箱,去店裏前再把該預約的預約上,這樣回來花不了多長時間就能開飯。吃過一頓,三個食客表示滿意。
“瑾年、瑾年哥。”
一出校門沈以辰就往烏瑾年膀子上挂,瘦條條一個像只長腳小鳥。烏瑾年拽着沈以辰的半邊臉說他等得快凍死了,沈以辰就嘻嘻笑着左看右看,說沒死呢,這是一個會喘氣的帥哥。兩個人連體嬰一樣捏捏咕咕,根本沒拿蔣星一當外人。
不過蔣星一現在看了也不羨慕,因為時岳會在最後一節晚自習結束後等在校門口。這人衣服架子一樣把長款羽絨服撐得平展有型,目光有點深,表情有點淡,等看見他卻又立馬露出兩個酒窩,蔣星一再有什麽累也消了。
這會是中午,和傍晚下小自習時一樣,時岳都在家裏忙活無償開辦小飯桌的事,蔣星一覺得這樣挺好,他正好能趁這來回幾趟從烏瑾年嘴裏套點東西。烏瑾年和時岳認識得久,知道的多、話也多,讓沈以辰形容就是這人的嘴活像個漏勺,幹的稀的全往下面流。
小學霸的概括準确,還有幾分埋怨的意思,但多虧了烏瑾年的漏勺嘴,蔣星一才知道時岳在自己昏睡時喊魂,喊了整整一天多。“你都不知道,他那喊的就跟白噪音似的。”當時烏瑾年這麽說,“我聽睡着了,回去做夢都是那句‘星一,回家’。”
怪不得長白頭發呢,蔣星一聽得心裏又酸又漲,回了家就進廚房給了時岳一個埋肩抱。時岳剛燒熱鍋下了蔥蒜,怕油崩着他,好說歹說才叫蔣星一換了個面抱到身後。等炒好菜問清楚原因,時岳把蔣星一帶到書房哄了一小會,出來毫不客氣地警告烏瑾年少說這些有的沒的。烏瑾年給沈以辰夾菜聽了就當沒聽,倒是蔣星一聽進去了,心說你不告訴我的我以後就問烏哥。
烏哥這人能處,有事他是真說。今天回家這趟接的是昨天晚飯後啓的話題,當時走在回學校的路上,也不知道怎麽說起來小說大賽的事,烏瑾年說你時哥年年能參加年年不報名,我剛問他今年去不去,他讓我少打聽。
“什麽大賽?”
蔣星一和沈以辰異口同聲。烏瑾年想了想問:“知道去年熱播的那個古裝劇吧?說七王爺和皇嫂聯合篡權那個。還有那電影,講幾個孩子逃出培訓機構的,叫什麽來着……哦,對,叫《逃離育心院》,全是以大賽裏的獲獎作品為藍本改編拍攝的。這大賽就是個網文作者轉型進階的大搖籃。”
那一路烏瑾年講了很多關于大賽和大賽獲獎作者後續發展的幕後事,顯然他拿這些勸過時岳很多次。“時哥為什麽不報名啊?”蔣星一聽了問,問完倒想起時岳曾經在公交車上對他自嘲,說自己就是個寫網文的。時岳的表情他到現在還記得,有諷刺也有苦澀,說不出到底是不争還是不甘。
“咳,這就說來話長了,怎麽說呢?反正跟他家老爺子有脫不開的關系。”烏瑾年說完這句三人也到了學校門口,蔣星一被吊得跟聽八卦只聽了個開頭那樣難受,但快上晚自習了,他也只能遺憾作罷。
到現在,終于是續上了。烏瑾年想到哪說哪,也不字斟句酌:“阿岳這人吧,喜歡看書、寫東西,寫得也好,聽說初中就老參加學校組織的征文比賽,每次都能拿獎。在我們小區,那基本就給他傳成了個文曲星一樣的存在。”
“到高中我倆開始不在一個班,但一個學校嘛,別的班的事多少也知道點。阿岳高一寫雜文和微小說,在一個什麽平臺還挺有名氣的,有兩篇文閱讀量破千萬,轉載一圈都轉到學校裏來了。有老師一看那文風就猜是阿岳寫的,阿岳私下也跟那老師承認了,當時這事在我們那屆轟動了好一陣。他家老爺子在我們學校帶高三,可能是聽下面學生說了,回辦公室把阿岳叫過來一頓批,說他是不務正業、荒廢時間,看了兩本書就覺得自己了不起,其實寫的就是最沒價值的網文,跟文學差十萬八千裏,充其量只能算文學垃圾。這些我是聽我家老爺子講的,他也在那辦公室,他說那次足足給阿岳批了有一節自習的時間,什麽難聽話都有,最後幾個老師一起勸才把人勸住。”
“那之後分班,阿岳學了理,跟我到一個班做了同桌。他那會狀态差的,就跟一活死人差不多,最開始我都不太敢和他說話。等後來我倆熟了,也能聊點東西了,我才知道他還偷偷寫着呢,就是換了個平臺,因為原來他那些文被他家老爺子去平臺挨個舉報了,好像還留了好多差評。那事對他打擊挺大的,他雖然沒表現出什麽,但有時候我一問起來你最近寫得怎麽樣,他都說全是些網文小說,沒有什麽怎麽樣不怎麽樣。其實那會他的粉絲量已經很多了,每本收益都不低,後來上了大學時間富餘,他更是在這上掙了好些錢。可即便這樣他也覺得自己寫的東西不入流,上不了臺面,不值得拿出來說。”
這些講完,四樓陽臺那三個花盆一仰頭就能看到,有飯香飄在冷風裏,是豆皮和青椒混在一起的味兒。蔣星一吸了吸鼻子,站住腳問烏瑾年道:“時哥他爸為什麽那樣?”
“為什麽……這我還真說不上來。不過從小他家老爺子就那麽對他,芝麻大點事也非得給他扳一扳,好像必須讓他按自己的那套标準長才行。你說在那種環境裏阿岳能不喜歡寫東西嗎?要是沒有這個情緒出口,我看他八成不是瘋就是死。”
蔣星一聽了沒有說話,心皺巴巴地揪成一小團。沈以辰在他手臂上拍一拍,又擰身去拍烏瑾年,三個人相對無言,站成了個小三角形。
“幹嗎呢?飯都好了。”樓上窗戶在這時“啪”地打開,時岳探頭喊道,“烏瑾年,趕緊帶人上來。”
得,這是怕他又說什麽“有的沒的”呢。烏瑾年笑了,他不厚道地仰頭呲着牙回:“你急什麽?我們還沒說完話呢。”
時岳沒音兒了,三秒後,窗戶又“啪”一聲合上。“別耷拉臉,”烏瑾年笑得牙花子都翻出來了,“你看你時哥現在不是熬出來了?聽聽這開關窗的動靜,活得多有勁。”
剛逗了蔣星一一句,樓道裏就傳來大門關上的聲響。“快,快上樓。”烏瑾年心道不好,推着兩個小孩往裏走,嘴上還得囑咐,“一會別說我說了什麽,要不你時哥真該跟我急了。”
“至于嗎,”沈以辰嘀嘀咕咕,“時、時哥脾氣多好。”
那是你沒見過這瘋子拿小刀劃自己的樣兒,跟做手術似的,每刀都劃得整整齊齊一般長。還有每次提起以前的事,他那倆眼就像淬了冰,冷幽幽的,抽多少煙喝多少酒都蓋不住滿身的孤清。這人對別人比對自己寬容耐心,這樣久了,心裏就會有個自己填不上的洞。
還好是遇上了他,後來又遇上了蔣星一。他是能量大到看見了就從外往洞裏填,蔣星一是無知無畏,等知道有洞也甘願讓自己住在洞裏面。烏瑾年心裏這麽想,但他現在沒空和沈以辰說那麽多,更沒空捏着臉把小孩腦子裏的錯誤觀念都晃出來,他只能趕羊羔似的把人往樓上趕。
剛到二樓,狹路相逢,時岳下來得很快。烏瑾年看着時岳在蔣星一臉上看了一圈又看向自己,及時把目光移開。蔣星一上了兩個臺階仰臉說餓了,還拿手指輕輕碰了碰時岳的手臂內側。
他很少在人前膩乎,但現在忍不住。他也分不清他這個小動作是做給時岳的還是做給過去那個被親爹壓制的孩子的。
“飯好了,回去就能吃。”時岳因為蔣星一的觸碰緩下臉色,“有排骨湯,這次我在裏面放了點核桃。”
“那正好。”蔣星一大跨步往樓上走,“今天小測驗我做得不好,腦子像漿糊。剛在樓下我還和烏哥說得吃點核桃補補。”
這是給他解圍呢,烏瑾年心說這孩子夠意思,不枉我前一陣為你倆的事操心。他攬着沈以辰的腰跟進家門,趁時岳去廚房端飯的功夫對蔣星一說:“可以。以後想知道什麽盡管問我。”
統一戰線這就建立了。蔣星一點頭說好,忽略烏瑾年話裏的“以後”,當場沖人笑出了兩顆小犬牙。
“烏哥,那你把時哥寫的東西發我微信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