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六十七面:新年快樂(一)

43第六十七面:新年快樂(一)

「“媽……那個阿姨,阿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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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疼啊?”

臘月二十九,舊年除夕,蔣星一從早上一睜眼就哼哼着不往起坐,人像根軟面條,抱起來也能以各種姿态從時岳身上滑下去。時岳知道他就是跟自己鬧呢,挨了打的小孩有使性子的特權,只不過他沒想到這孩子能鬧得這麽久,從昨晚一直鬧到今天。

還鬧得這麽可愛、這麽不重樣。

“疼,怎麽不疼?敢情挨打的不是你!”

蔣星一一骨碌翻開不讓時岳碰。身後早沒什麽不舒服的感覺了,但他只要想起時岳昨天是怎麽羞的自己就有脾氣。

昨天,這哥比十七下只多不少地削了他一頓,每一下都結結實實的,還要聽見他查數。查得聲音小了還不算,挨的白挨,他臊得擡不起頭也只能大聲數,挨完腳趾頭都蜷得有點抽筋。

到這還不算完。

頭回挨這麽嚴肅、這麽正經的教訓,這哥不放他下去他愣是不敢動,就那麽縮在那聽訓話。他別的都沒記住,就記住聲音沉沉的一句:“因為什麽也不能傷害自己。因為我也不行。”

聽得他鼻頭一酸。

訓話後這哥撕了張紙,讓他把他後悔說的那個保證一字一句寫下來,還要他簽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他放下筆老老實實原樣縮回去,等了一會,一只手覆在他身後慢慢揉了起來。

“真的不能再這樣了知道嗎?我就你這麽一個小孩,你要有點事我心不心疼?”

時岳的聲音柔和下來,臉色也不冷了,一雙眼睛天高海齊,藏了雨過天晴後的暖。蔣星一知道這哥已經完全不生氣了,他心裏的小情緒也就露了頭。

“你根本不心疼,你打我打那麽使勁!”

從這開始他就不依不饒,整整鬧了時岳一晚上,端飯、揉傷,哄人的話聽了一茬又一茬。最後到十一點多了他還不滿意,非要回家去睡,時岳就喂了貓抱着他給他穿衣服穿鞋,開車回去把他哄睡着了才算完。

“還疼就讓我看看。”時岳把偏着頭背對自己的小孩強行撈過來,“昨天我要看你非不讓。”

別耍流氓啊!蔣星一的回憶被打斷了,他拽着褲腰瞪過去,看這哥帶了點逗弄的笑。他現在是最不經逗的,這一笑惹得他一整個撲了上去,張嘴就往時岳臉上咬。

得不償失,小孩戳咕一下得哄半天,時岳穩穩抱起蔣星一往客廳走,臉上的表情卻明晃晃是享受不是煩。走到客廳沙發坐下,時岳已經被啃的滿臉都是口水,蔣星一兩條胳膊挂在他肩膀上,傷痕一條條的還得些日子才能消。

“我知道這次打得比以前重,但我不是在發洩,也不是要傷害你。我也自傷過,自傷得比你還要久,到後面我劃自己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也宣洩不了情緒,可就是停不下來,好像上瘾了一樣。星一,我不想讓你沾上這種習慣。”

怎麽突然開始走心了?蔣星一把咬了一半的嘴松開。他當然不會以為時岳是在發洩或者是要傷害他,連尺子都舍不得用的人教訓他也要一起疼。不過他沒說這些,只在時岳臉上最深的一圈牙印上貼了貼。

“還有,初十我就要去封閉比賽了,又得和你分開。我很怕你到時候也這樣。等你畢業了我去哪也能帶着你,就把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可你現在還要上課,我不能……”

這哥怎麽越說越上頭了,眉毛都皺成那樣。本來兩個獨立個體也不可能 24 小時黏在一起,他又不是沒正事,一時犯的糊塗也值得這麽擔心嗎?蔣星一伸手捏住時岳的嘴。

“我不會了,你比奶奶還啰嗦。這次你走了那保證書不是還在嗎?我看見它也沒心情搞這些了。”

是的,這哥還找了個小畫框把他簽過字的那張紙裁得整整齊齊裝了進去,就放在床頭。今早他就是看見這玩意才要再鬧一場的。

“那回頭我得把那尺子也拿過來。你看着它,每天也能給自己提個醒。”

時岳發現逗小孩才最上瘾,逗過一次就不好戒了。蔣星一把他往後猛推一把,時岳順勢攬着小孩一起摔進沙發裏。

“你比我自己都精貴。你記住這個就行了。”

鬧了一陣,沙發套子都滾亂了,蔣星一心滿意足地被抱到餐桌上等飯吃,架在桌邊的胳膊還殘存着一點癢。剛才時岳吻遍了這上面的每一處疤,從頭到尾、細細碎碎,那股溫柔勁攪得他現在還小腹酸脹。

吃過早午飯,蔣星一也不裝疼了,生龍活虎地踩着拖鞋和時岳打掃家裏。雖然是租的房子,但這裏的每一處空間都有回憶,因為那些共同經歷過的,這兒就好像真的成了他們的家。

奶奶新喪,今年不貼對聯,收拾完時岳開車帶蔣星一去了藥王山。冬天的天空純淨、深邃,幾朵雲浮在稀薄的陽光上,色調淡淡的,和山上的石頭一樣,是種山水畫裏需要點染才能呈現出的墨色。

墨色下,是掉光了葉子的禿樹幹和一地殘雪。

兩人走到山頂,柏樹還那樣立在風裏,一年四季風變換冷熱方向,它和它身後的側柏林卻始終固守自己的位置,不開花、不結果,枝葉長青。等舊歲新年再過數百載,骨頭渣也被分解成大地的養料,世界會把一個人徹底遺忘,只有這裏還能寄存一份泛黃的哀思。

蔣星一跪在地上磕頭,他默默地告訴奶奶自己這一個月過得還可以,風從心底透出,一樹柏樹葉沙沙振響。想起奶奶他不再想哭了,他的心像頭頂上的這片冬日天空,不陰不晴,有種潛藏着不知名力量的平靜。

蔣星一身側,時岳站在有風來的地方,把一截紅布條系到柏樹梢頭。風繞着他的指頭吹動布條翻動,有一瞬,他感覺是奶奶借風握住了他的手。

奶奶,我會按照自己的想法高高興興地活,不回頭地活。我會陪星一走到人生和天地的盡頭。

又過了一會,蔣星一站起來把手伸向時岳,時岳拉着它包進自己掌心。下山路上兩人沒說什麽話,回小院打掃衛生也沉默,等都拾掇利索了蔣星一站在院子中央往天上看,看到脖子酸疼才對時岳說:“奶奶剛走的那幾天,我一個人站在這找星星,星星沒看到,月亮也沒有。找到第三天,我感覺活着好像也沒什麽意思,但又沒勇氣死,就躺着睡着了,睡之前還想我要是一覺不醒,沒準就能見到奶奶了……”

話沒說完,時岳抱小孩那樣把他抱了起來,抓着他被捂得熱熱的手指放在自己嘴邊。蔣星一笑了笑,考拉一樣用腿攀住時岳,眼睛裏沒有一點灰暗的情緒。

“後來我醒了,見到的人是你。你那天打了我,也救了我。現在我再也不想死了,雖然我偶爾會難受,會傷到自己,可我知道我想和你一起往下活。我還要讓奶奶在我心裏跟着我活一遍。”

“時哥,所以你真的別擔心我。因為你我也會好好活。”

從小院出來兩人開到了烏瑾年家,時岳一路上在車裏輕輕壓了好幾下嗓子。蔣星一的幾句話差點招出他的眼淚,不上不下,就那麽堵在心口。

澀得要死,又軟得要死,跟團浸飽了水的棉花似的。沒認識這孩子以前,他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能叫自己心泉常濕,動不動就想湧出一股。

簡直是要把他小時候沒哭出的淚全給補上。

下車上樓,那股勁才平下去。時岳和蔣星一去屋裏把貓咪裝籠,又收拾了貓砂盆、玩具和貓糧提着往下走。過年的頭幾天兩人打算在家躺平,連這麽截起步五分鐘的路都不想走,幹脆打包回家,等去今安縣前再放回來。

同一個思路,拿了貓還要拿草。時岳把車開到星語軒門口,蔣星一抱着那盆只長葉不打苞的盆栽上了車。格桑花的細葉纖瘦輕盈,兩片并立像羽狀的翅膀,車過路障,一對一對的綠翅膀就振動欲飛。

回家前的最後一站是超市,小城最好的地方就是哪哪離得都不遠,去哪都是一把輪的事。時岳和蔣星一推車在超市裏慢慢轉悠,也沒有一定要買的,但過年了不買點什麽好像又不像過年。推到收銀臺排隊,購物車裏也裝了半車東西。

進了家門是下午三點半,正是下半天裏最不當不正的好時候,适合發呆、睡覺,用來浪費。時岳有一買回東西就要分門別類放好的習慣,在星語軒就這樣,蔣星一翹着腳歪床上看他收拾,看到一半,時岳走過來往他嘴裏塞了顆糖。

喔喔奶糖,含進嘴裏還是清淡的奶香,除了包裝升級換代,味道還和小時候一樣。蔣星一拉開床頭櫃抽屜,抱出糖果盒子掀掉蓋,裏面五顏六色的糖果紙還壓在盒子最底層,平平整整,每一張他撕的時候都很小心。小時候過年媽媽最愛給他買喔喔奶糖,他那會跟集卡一樣,每吃到一種圖案都會留一張糖紙。

糖紙上放着雜七雜八的玩意兒,還有一疊明信片和奶奶的手機。

時岳還在外面收拾,蔣星一看了一眼,拿出手機充電開機。奶奶不怎麽玩手機,平時沒事也是看電視看得多,手機上除了他給下載的兩個聽書、看視頻的 app,剩下的就是微信。他對着綠色小圖标點上去,月球界面卡了很久,卡到他要把手機放下時,屏幕上彈出了二十幾條消息。

都是媽媽發的。最新的一條就在今天早上。蔣星一劃拉着往上看,手一抖,發了個表情過去。

沒來得及撤回,屏幕那頭就彈出個視頻通話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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