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八十二面(下):你在害怕我?

51第八十二面(下):你在害怕我?

「“你告訴哥,我該拿你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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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後,時岳調侃蔣星一的那次大哭是能把房子都推倒的大山洪,聲勢磅礴,摧枯拉朽,所到之處灰飛煙滅、片甲不留。但在當時,時岳心裏只有“怎麽辦”這三個大字。

怎麽辦,怎麽才能讓蔣星一先不哭。時岳真被小孩一聲接一聲不要命的哭法吓得手腳都軟,他本來就還沒從剛剛激烈的情緒沖撞裏平複,哄人的話都說不利索,還全被嚎啕淹沒。蔣星一像長在地上了那樣拔不起來,手腳縮着,短短一會功夫人都抽巴了,只有換氣間隙會抽噎出一句不知道說給誰聽的哭訴。

“大家都、都在進步,就我一直原、原地不動……”

時岳半跪在地上把自己湊得更近。

“來不及了,每天都少、少一天,我沒時間了……”

斷斷續續的,哭一字抽搭一下,簡直可憐到不行。

“我、我答應過奶奶!我答、答應她,我肯定能考、考進去!我……”

一個大喘氣,還有吸鼻涕的聲兒。

“我就差不到二十分,就二十分……”

到這句哭聲已經可以用凄慘形容。時岳拿手嘗試去撬蔣星一的腦袋瓜,撬不出來,摸了一手濕。他膝行着在蔣星一身邊繞圈找縫,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完全跪下的,他只知道他急得快要發瘋。

“星一,你……”

話沒說完房間門就被從外敲響。蔣星一明顯抖了一下,原地旋轉,調了個個兒拿背沖門。時岳斜着身體過去開門,手握住門把手還回了兩次頭。

門外是烏瑾年和探頭探腦要進來又被拽住胳膊的沈以辰。烏瑾年朝裏看了一眼,小聲問時岳:“怎麽了這是?”

“我的問題。”時岳用眼神暗示烏瑾年先別多問,“和星一說重了幾句話。”

烏瑾年會意,下巴向樓梯一偏,拉着沈以辰就要下樓。沈以辰跟着走了兩步又叫住時岳:“時、時哥,星一這一陣壓、壓力有點大,你……你多讓讓他。”

沈以辰怕自己說多了,說得很躊躇,時岳和烏瑾年聽了卻都笑了。“我知道了,謝謝以辰。”時岳的眉頭松開一點,“剛才是不是吵到你們了?”

沈以辰搖搖頭,烏瑾年在時岳肩上捏了一把,意思是讓他回屋。時岳沒再說別的,關上門快步走回去,蔣星一面沖牆擡起了一點頭,正大把擦着淚,聽到腳步聲又立馬要把頭埋回去。

“星一,不哭了啊。”時岳一個滑鏟過去,及時把手插在蔣星一的臉和胳膊之間,“讓哥看看,嗯?”

蔣星一偏開臉躲了時岳的觸碰。時岳去拉蔣星一的胳膊,蔣星一又上下掄着甩開。蔣星一不說話,帶着交錯的淚痕極力往牆角縮,不肯讓時岳多碰他哪怕一小下,連眼神的接觸也回避。躲了幾回,他整個人似乎顫了一下,淚滴滴點點掉在胳膊的腫印上。

“你在害怕我?”時岳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你不讓我碰了?是讨厭我了嗎?為什麽?因為我沒有幫你?我不是不想管你,我是下不去手,我舍不得那樣打你啊!你……”

時岳語塞了,他的喉結動了好幾下,卻一個音兒也沒發出來。滅頂的無力感如流沙從高處傾瀉,淹下來、往上埋,時岳疲乏地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跌坐在地,正坐在那截斷尺上。坐下去的那個瞬間,他好像體會到了一點困擾蔣星一的焦灼與挫敗。

“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真的好受一點。你告訴哥,我該拿你怎麽辦。”

短短一句話,語帶哽咽、重若嘆息。時岳低垂着眼克制着情緒,眉宇間的陰翳和哀憐依然清晰易辨。他想,他可能真的不是個好哥哥,因為沒有一個好哥哥會把小孩養得要縮在角落、不願靠近。他可能……

臉上一涼。時岳倉皇地擡頭,正對上蔣星一那對藏在濕睫毛下的黑眼珠。蔣星一拿濕漉漉的鼻頭蹭他,不知道是安慰還是求和,蹭了一陣又退開一步伸出兩條胳膊。時岳從膝窩下一抄把小孩斜着抱坐在腿上。

“我剛剛不該對你吼,吓到你了是不是?你心情不好、上了一天課又累,我該多體諒你的……對不起,我向你道歉。你要還不痛快就罵我兩句,咬我兩口也行,就是別自己一個人那麽哭,我看着心裏疼……”

時岳護着蔣星一的腿側和腰側,手輕輕拍、嘴裏嗡嗡地哄人。蔣星一的臉原本貼在時岳臉上,等淚又越流越多,他就縮下去把頭枕在時岳的肩膀。桉樹香的懷抱是一片可以安全降落的陸地,蔣星一抓着時岳的衣領小聲喊“哥”,涕泗橫流,好像終于拉下了洩洪閘,可以把積蓄到水位上線的心緒統統化作淚水排盡。

“星一,不怕了,”時岳在他耳邊溫柔地喚,“沒關系的。”

那樣的聲音重複着單調的詞語,沒有長篇大論,卻帶了奇特的令人安定的力量,蔣星一在不知不覺中從哭號轉為抽嗒,再到暈暈沉沉的平靜。有紙扣在他鼻子上,捏了捏,他就乖乖地擤,有吸管伸進他的嘴唇間,怼了怼,他就乖乖地喝水。蔣星一澀着眼皮一步步跟随指令動作,等他終于覺得身體裏清爽了不少,他把放空的眼珠向上轉了一個角度,和時岳的眼神相撞。

那樣的眼神。那麽深。好像剛陪他生裏死裏痛過一場,到現在還驚魂未定。

“吓死我了。”時岳輕籲了一口氣,“小混蛋,你真吓死我了。”

明明是嗔怪,卻要笑着怕他太當真。這個人剛被他炸起的刺紮到流血還要伸手接着他,現在又要繼續替他分擔心靈上的重擔。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哥,是我不對。”蔣星一拿涼涼的臉蛋去貼時岳,“我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是我錯了。”

“不說這些。跟哥不用說這些。”時岳擡手捂住蔣星一的另半邊臉,“你自己調節不過來沖我發發脾氣沒什麽的,你不沖我發沖誰發?就是……”

時岳瞧着蔣星一的胳膊沒再說話。蔣星一順着時岳的眼睛看下去,上手摟住時岳把自己貼得更緊。

“我不該那樣打自己。我知道。”

哭過鬧過這一場,心裏那根弦也松了,蔣星一現在不想再受一點疼。他怕時岳要和他算後賬,又蹭又貼,賣力得不得了,然而時岳除了給他捂臉并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

“星一,”過了一會,蔣星一聽見時岳沉吟着問他,“你……你怕我嗎?”

蔣星一愣愣地把臉從時岳臉側移開,正對着時岳,像研究稀有物種那樣看了半天,很鄭重地搖了搖頭。

“怕你我就不會給你尺子讓你打我了。哥,你怎麽這麽說?是因為我哭的時候躲你了嗎?我那是心裏憋氣呢,你當時跟我那麽兇,還不讓我抓你胳膊……”

時岳的臉色驟然一松,好像如釋重負,繼而又磨着牙似氣似笑,揚起小臂對準蔣星一身後抽了下去。

“現在就一句也說不得、一丁點委屈也不能受,你都捏着我傷印了我還不能把胳膊抽出來?不準動,你不是不怕疼嗎?見天見的讨打,大義凜然的,我勸都勸不住,現在這點疼你還躲什麽?給我受着!我看我就是之前打你打得輕,什麽時候給你捆起來結結實實揍一頓你就老實了!還說我不管你,我敢管你嗎?說一句你有一百句等着我、冷你一下你能把房頂給我哭破!把我氣完了你演上乖了,我告訴你晚了,把手抱好,我今天就好好管管你這個小混蛋!”

劇情怎麽這麽個走向?從溫情片變武打片了?蔣星一抱着時岳的腦袋挨巴掌,挨了十幾下就挨不住了,整個人都往上竄,就差騎時岳頭頂上了。

“不敢了!哥!我現在怕你了!真怕你了!”

蔣星一半真半假地嚎,趁時岳不注意一屁股坐下去,嘶嘶哈哈咧着嘴去夠時岳的胳膊。這個時候他是真有點怕了,不過也只有一點點,更多的是說不出的安心和依賴。

他現在可以确信,他終于确信,這哥永遠不會傷到他。

“胳膊還疼不疼?”

時岳陰着臉問,也是半真半假。他意思意思跟蔣星一別了一會勁就把胳膊放下來,撐着小孩的腰讓人能坐舒服。蔣星一點頭,一回身來了個高難度旋轉,把嘴貼在時岳胳膊的腫印上親了親。

“還知道疼呢。”時岳壓着嘴角把蔣星一轉回來,按牢了繼續訓,“你說你是怎麽想的?拿尺子往自己胳膊上抽?你那胳膊除了皮就是骨頭,抽一下能不疼嗎?下次真手欠了也挑個肉多的地兒下手。傻不傻啊你,我就沒見過你這種孩子。”

你不是也抽自己胳膊了,抽得比我還狠,蔣星一在心裏嘀咕,到底沒敢說出來。他被時岳固定着彎不下腰,扭了兩回,又像長頸鹿甩脖子那樣把自己上半身一甩,去親時岳脖子上的疤。

“肉多的地兒現在也疼……”

什麽狗孩子。時岳差點笑出來,但還是把蔣星一拽回來兇聲兇氣地說:“該你疼的!”蔣星一不說話,拿還有點細小霧氣的眼睛盯着時岳,盯了沒幾秒,時岳把手伸了下去。

“好了,咱們先去洗漱。一會躺下給你揉揉,好不好?”

看,就這樣容易讓步、妥協,誰會真怕你。蔣星一一面搖頭撇嘴一面忍不住笑。他攀着時岳的脖子把自己蜷成一只小狗樣,輕輕對着時岳的耳朵吹氣。

“我永遠不會像你想的那樣害怕你。就算偶爾會怕,也是喜歡的那種怕。”

說完頓了頓,蔣星一又把那口氣吹得更深。

“哥,我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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