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九十八面:平蕪盡處(二)
56第九十八面:平蕪盡處(二)
終于玩夠了,天已大亮。時岳和烏瑾年拎着桶把活的放生,蔣星一跟沈以辰就着海水涮貝殼。方仲鈞揣了一個剛洗幹淨的海螺殼在兜裏,一擡腳,發現大腳趾上嗦着一條像魚又像泥鳅的透明生物。
什麽玩意兒?方仲鈞最怕這種沒骨頭、滑溜溜的東西,雖然腳不疼,但他還是想趕緊把它弄下去。甩了幾回,這玩意兒跟釘上去一樣緊,方仲鈞翹着一只腳手伸出去又縮回,猶豫幾次也沒好意思叫人。
“別動。”
眼前蹲過來一個大塊頭,抓着他的腳踝輕輕一扽,那條不明生物嗖地飛進了海裏。方仲鈞一驚,連退兩步卻發現腳踝還在人家手裏,重心不穩一下子坐了個屁股蹲。
“嘶……放手!”
沙灘很軟,摔下去也不疼,偏偏他把海螺殼裝在了後兜,這一坐坐出了一片狼藉,還牽動了舊傷。真服了,方仲鈞站起來把碎殼往外掏,半邊屁股疼得要死,他在心裏把宋青洵罵了一百遍,覺得這傻大個兒就是自己的催命鬼,碰上他準沒好事發生。
就說那天第一次見,當時是在校園裏。他身上沒勁拉不開蔣星一,生怕這缺心眼的真給人掐死了,原地轉一圈抄起根短木棍準備把兩人分開。
他這算做好事吧?誰一眼也能看明白。就這傻大個兒,沖過來愣沒看見蔣星一身子下面壓着個人,還以為是他要行兇,搡的那把那叫一個有勁。他當時感覺自己跟塊鐵餅似的被活活扔了出去,退了幾步也沒剎住,最後一屁股坐磚塊上了,疼得他站都站不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這傻子還跟過來了,方仲鈞剜了人一眼連話都不想說。那天事情搞清楚以後宋青洵也是這樣走到他面前,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麽一句,臉還是張死人臉。“你要故意的我現在是不是都得死了?”他當時毫不客氣地擡起臉回怼,宋青洵卻極其明顯地怔了一下。
“你……”
宋青洵向他靠近,方仲鈞躲瘟神似的匆忙閃開,一瘸一拐回了宿舍。周日上自習,蔣星一一來就賠了他個新水壺,還帶了倆大哥做的飯和水果,鴨舌帽底下的臉腫腫的動。他一看就知道這人想說什麽,趕緊先損了幾句讓人別真說出什麽膩歪話。蔣星一挨了呲就笑,傻不愣登的,笑了半天又摸出管藥放他桌上,說是洵哥給的。
“就是那天推了你一下的那哥,叫宋青洵。他說他手重,可能把你給推傷了。”
不是可能,方仲鈞掀起眼皮假笑一下,心想我這半邊屁股到今天還疼呢。笑完他拿起藥往桌洞扔,一眼看下去,正看見寫在藥管上的小字:「你以前去過三院嗎?」
有毛病吧這人……
“疼就去車裏坐會,儲物盒裏有藥。”
現在這有毛病的人丢給了他車鑰匙。方仲鈞拍掉手心的碎渣,一言不發地把鑰匙扔回去。宋青洵跟着他走出幾步,方仲鈞不耐煩地一“啧”,聲音落,眼前多了只完整的海螺殼。
“這個賠你。”
斑斓柔和,回旋的曲線一圈圈延伸,仿佛藏了一個微型的宇宙。這個海螺殼比他撿的那個更大、更飽滿,在陰天的光線下還有點淡淡的藍。
也不知道這野蠻人從哪把它拿出來的?
方仲鈞抓過海螺殼,原本捧着它的那只手就空了出來。指頭粗長、上面有打拳磨出來的繭,還有那條一眼可見的掌心疤,羽毛一樣,正正地嵌在生命線上。
“你?”
這回輪到他說這句臺詞。疤太沉重,羽毛卻輕軟,這兩種意向原不該這麽和諧地相融。方仲鈞去看宋青洵,對方只沖他很淺、很确定地一笑。
風大起來的時候是上午十點半,六個人吃過飯去租了電瓶車,明明有現成的七座,但出來玩就是想這麽吹吹風。3 輛 300 元,加上押金就是整 500,6 個頭盔一張收據,電瓶的電能繞海岸線兜一整圈。烏瑾年把頭盔往把手上一挂就騎出去了,沈以辰扶着他的肩膀回身看,方仲鈞不情不願地上了宋青洵的車,手擱大腿上往後備箱一靠。
“快上來,我載你。”
蔣星一坐在星空色的電瓶車上看時岳戴頭盔。頭盔是粉色的,這人手又笨,帶子要麽短要麽長就是調不好。看了一會,他龇着兩顆小犬牙招呼時岳過來。
“戴不上就別戴了呗。”蔣星一三兩下調好盔帶,又示意時岳低下頭把頭盔擺正,“怎麽,你是不是怕我技術不好給你摔了?”
“哪能呢,你這麽說話可傷咱倆感情。”時岳跨上車把手随意搭蔣星一腰上,“我是和你在一塊以後知道惜命了。”
蔣星一“嘁”了一聲,一看就是不信,扭着車把手蹭一下就竄出去了,嘴裏還喊“看我追上他們”。時岳彎下點腰拿下巴抵着蔣星一的肩膀,一路風吹,海和天幾乎是一色,路邊的電表箱上噴塗了四季風景。
在這樣的風景裏,他曾經活得不怕死。過一天算一天,把每天都當最後一天過。飙過車、蹦過極、滑過傘,暴雨天夜裏爬五仙峰,徒步幾十公裏穿越青羊沙漠。無視速度與身體的極限,在天地間最高、最險、最深的臨界處自我放逐。那個時候,他是在尋找一種瀕死的體驗。那個時候,他不止一次想過就把生命終結在這樣的時刻。
但現在,他不再需要刺激讓自己感受到什麽是活。有了這個孩子,他變得比以前平和很多。他學會了享受,享受他的 26 歲,享受這一刻和上一刻并沒有什麽不同。他還享受他能在這些時刻裏體會與觀察,把所有微妙的、善變的、只存在于一瞬的火花付諸筆端。
他開始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一點。愛人、寫故事,如此過完一生。
“哥,你看頂頭那朵雲,像不像只小狗?”
蔣星一的聲音在風中招展,時岳向上看,看到只棉花一樣有頭有腿的白團子。是球崽嗎?時岳舉着手機去拍。風吹動雲朵,那小狗很像在笑。
“叮”的一聲,手機彈出條消息。時岳又拍了幾張退出去看,然後叫了聲“星一”。
“怎麽了?”蔣星一覺得時岳的話音被風吹得有點散,獵獵的,聽着像面兜風的旗幟,“你抓着點我啊,別掉下去。”
“星一,停車,先停車。”
然而時岳又那麽叫他。蔣星一捏了剎車,手機從下面伸到了他眼前。
“我得獎了。你看,你幫我看看,是不是?”
蔣星一低頭看手機郵箱裏的小字,看完先脫口喊了句“我靠”,然後才有功夫笑話人。
“是啊,怎麽不是!你是哪個字不認識?”
蔣星一急吼吼回頭去看時岳,太急了,兩個人的頭盔“砰”地撞在一起。時岳在笑,笑得腼腆,沒有笑出酒窩,他的眼睛看了看雲,很快又移下來定在蔣星一臉上。
瞳仁裏盛着那只小狗形狀的雲。雲外面重疊着一個蔣星一。
“哥,你真牛!”蔣星一撲過來抱着時岳的脖子蹭,興奮不夠,又掉過身握住車把手,“快,快抓好!我帶你找他們嘚瑟去!”
我咋會給雲朵小狗那看淚崩了?時和蔣怎麽說,看到現在都不是完美人物,甚至有時候不讨喜,但就是覺得他倆能遇到彼此真好。他倆就該這麽遇着、糾葛。不是蔣是時的小狗,是兩只有傷的小狗湊一塊了,互相是對方的小狗
安安的評打進我心坎裏了,就是這樣兩只抱團取暖的不完美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