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盡鳥投林
盡鳥投林
“這話是在懷疑我?”
杜玉琴看着王天行手上那捆細繩,情緒沒什麽起伏。
“我也是聽到你們在前面鬼哭狼嚎的,吵得我看書都看不進去,這才從別館走出來想看看怎麽回事,怎麽就突然賴到我身上了?”
“砸傷霍茂謙和下人的油畫是在我手上這根繩子的帶動下才會掉下來,而經過我的調查,這根繩子從油畫框背後的釘子穿過旁邊二樓走廊的窗戶向下延伸,長度足夠延伸到你位于別館二樓的房間裏去。加上我在廢棄花園中央的噴泉柱子上也找到了曾經綁過繩子、貼過膠帶的痕跡,當時在別館的人只有你,不是你還會是誰?也只有你有時間,從別館走過來的時候還可以把繩子收好藏起來!”
“有可能是我,不代表就是我。王探長,如果你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就是我幹的,直接抓我走就行了,何必在這裏咄咄逼人?”
她目光轉向床上雙眼緊閉的霍茂謙,臉上露出鄙夷的表情。
“那幅油畫少說也在那地方挂了七、八年,就算地震都紋絲不動,怎麽他一上去立刻就掉了下來?要麽就是有鬼,要麽就是有人搞鬼。要我看,多半是霍大律師自己,自導自演,演這麽一出戲來栽贓我!”
喬韻芝忍無可忍,起身站到杜玉琴面前,泛紅的臉蛋上帶着憤怒,“你不能這麽說茂謙!他都傷成這個樣子了,你為什麽就是不放過他呢?”
“這話我聽着新鮮。什麽叫我不放過他?分明是你們不放過我!誰不知道這兩天別館只有我一個人住着,偏那根繩子還就出現在了廢棄花園裏,你們不懷疑花園附近的下人,上來就死咬着我不放,怎麽,你們真當自己是這裏的主人,下人和仆人都只會喜歡你,獨我一個人讨厭你們是嗎?要我看,霍茂謙不但口才了得,演戲的功夫也真真是不得了,包括他搶我侄子女朋友這件事,也不知道随了誰……多半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我不準你這麽說他!”
杜玉琴最後這句話,喬韻芝心裏其實已經猜到七八分,但這件事歸根結底輪不到她說出來。
她回頭看一眼床上臉色慘白的男人,冷然開口對杜玉琴說道,“我和茂謙的感情,與你們杜家一點關系也沒有,文凱那裏我自己會去他的墓碑前解釋清楚。不管這座館裏有沒有鬼、有什麽鬼,都沖着我來!我一定會保護好他!我已經失去了文凱,絕不可以再失去他!”
“你這個瘋女人……”
“我就是瘋了!我早就被你們杜家人逼瘋了!”她上前兩步,氣勢上第一次壓杜玉琴一頭,眼中閃爍熊熊怒火道,“杜老爺拆散我和文凱,害得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而如今你又要殺茂謙……有時候我都忍不住會想,會不會你們一家人恨的其實是我……如果你們繼續針對茂謙,我就殺了你。”
“你還敢殺我?不要臉的小娼/婦,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
“住口。”
帶着怒氣的男聲傳入衆人耳朵,喬韻芝轉身才看見霍茂謙已經醒了。他有氣無力地看着杜玉琴,眼神卻冷到冰點,“杜三太太說話最好注意一點。”
“茂謙!”
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男人能看見她眼中有淚花閃爍,“我沒事……”
見他總算醒了,王天行松一口氣,臉上表情複雜,“總之今天這件事兒肯定是人為,不是意外,行兇者是誰,自己心裏有數。現在所有下人,都跟我到外頭來,我要一個一個問,其他人,繼續到花園和二樓走廊附近,去給我找線索!”
衆人接連離開,房間裏只剩下他們二人和醫護人員。
喬韻芝關上門的間隙,聽到王天行在問張媽,滅門案當天,杜家三口的晚餐都吃了什麽。不過她此刻顧不上去了解他問這些問題背後的意義,還是輕輕把門關上。
醫生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看向兩人道,“霍先生左肩膀軟組織挫傷很嚴重,加上右腿和腳踝也有不同程度的扭傷,需要盡快去醫院住院治療。手臂上的傷口出血也只是暫時止住,要趕快去醫院縫合才行。”
“那我們這就跟你下山,去醫院。”
喬韻芝向王天行匆匆告別,帶着霍茂謙坐上其中一輛警車,辦理手續住進了聖心醫院。
為确保他的安全,王天行又安排了兩名警察守在門口。
她從頭到尾都陪在他身邊,看着護士給他清創,醫生給他縫合傷口,然後又是治療挫傷、塗抹藥膏。
忙完這一陣,等縫合傷口時打的麻藥效果褪去,霍茂謙睜眼醒來,才看見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她趴在床邊睡得正香甜。
霍茂謙稍稍用力想坐起身來,肩頭立刻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他才想起自己左肩膀有傷。于是他緩緩挪移身體,将沒有受傷的右手臂擡起來,夠到床頭放着的她的外套,拿起來想要搭在她身上的時候,忽的瞧見有什麽東西從她口袋裏掉出來。
男人定睛細看,發現那是一團魚線。
他輕微的動作将她弄醒,喬韻芝從臂彎裏擡起頭,看見他醒了,趕緊湊上來瞧他。
“你醒了?可還有哪裏覺得不舒服?頭還疼不疼?讓我摸摸還在發燒沒有……”
霍茂謙把她伸過來的手握在手裏,淡然掃地上一眼,示意她看向腳邊。
“你身上怎麽會有魚線?”
“那天從鎢絲燈的電線上解下來的,王探長随手就遞給我了啊。”她表情自然,仿佛在疑惑他為何要明知故問,“你忘啦?”
男人的眼神緩和下來,松開她,給她披上外套。
“沒忘。你睡覺怎麽不多穿些,小心着涼。”
喬韻芝乖乖把衣服穿好,又把他身上的傷口從上到下全部檢查一遍,才安心地坐回凳子上。
但他方才因為一卷魚線就對自己起了疑心,讓她感覺還是很不舒服。
心情放松下來,她這才察覺到自己一整天都沒有吃飯。霍茂謙聽到她肚子打鼓,讓她趕緊去吃飯。
“不去,我不能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想到霍茂謙也餓着,她起身到門口,拜托警察去找她在三樓的同事,幫她帶一份飯和一份白粥上來。
“你和杜三太太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喬韻芝擡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之中。接着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胸口帶。
“我一直以為,你剛和杜文凱分手不久,哪怕對我有過心動的感覺,但要論喜歡,我喜歡你也遠遠超過你喜歡我。”
“不過現在,我真的很開心。我不需要你為我出頭,也不需要你替我擋在前面,這些都是我應該為你做的才對。”
她把手輕輕按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裏面那顆心髒強有力的跳動,聲音有些哽咽,“那個杜公館,我們不去了,好不好?躲杜三太太躲得遠遠的,再不去招惹她。這樣,你就不會有危險。”
“可是你甘心嗎?”
“什麽?”她一時間沒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空有皮囊,無權無勢,做個被人啃食殆盡的雞肋,你願意嗎?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從一個被所有人遺棄、沒有身份沒有背景的孤兒,成為上海最有名望的律師事務所的律師。無數個無法入眠的日日夜夜,我都在不停地自我懷疑,為什麽我的母親會把我丢掉?就僅僅是因為我生病了?那為何我活下來以後,她也一次都沒有來看過我。”
他因為激動而聲嘶力竭,牽動傷口又開始出血。他卻置若罔聞,還在繼續說着。
“我如今終于可以為她對我的抛棄找到一個完美的解釋,那就是她愛我。她因為愛我,所以更不願意讓我和她一起承受傷痛,她寧願自己一個人痛,一個人困在過去的桎梏裏無法逃脫,她也不願意把這殘酷的一切告訴我。把我送進孤兒院只是迫不得已,她不希望有一天,當我知道她是如何在我父親的折磨下,懷着痛苦與掙紮才生下我的時候,我會有多痛苦。她是愛我的……我的母親是愛我的。”
喬韻芝聽出這段話的含義,稍稍頓神,轉過頭去看他,“你是說……杜三太太會想要對付你,是因為……”
“沒錯。”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像是握住雪地裏唯一燃燒的火把一樣,眼中閃爍着歡喜的光,“你很聰明。你注意到了那塊懷表。”
她自然不止注意到這麽簡單。可是她沒有直說。
“可你當時已經解釋過了,她為何還會懷疑你?”
“因為那塊表跟着當時把我送去孤兒院的紙箱子,已經在我包裏放了快二十年。所以按道理來說,杜三太太應該至少有二十年沒有見過那東西,不會記得它的存在。如果是杜老爺最近送給我的,那她在這之前,再怎樣也會在杜老爺身上見過才對。”
感覺到她的手有些發涼,霍茂謙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看在眼裏。
“你在害怕什麽?”
或許是這段時間的遭遇讓她望而卻步,她甚至開始希望他不是那個人。
“你真的能确定,自己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嗎?我的意思是,杜老爺如今已經死了,你要如何向所有人證明,你就是那個人呢?”
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
男人自信一笑,伏在她耳邊悄聲道,“你拿着我的鑰匙,去我辦公室裏取一樣東西到醫院來,記得不要跟任何人說,也不要讓任何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