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
第1章 夢
一個怪誕的地方。
看起來像是某處地下洞穴,暗無天日,寸草不生,前後所有都是幹燥的岩石壁面,形态各異,明顯有被水流沖刷侵蝕過的痕跡。氣溫很低,是那種帶着水氣、滲入骨髓的陰寒,以眼前的小平臺為圓心,周身各有好幾條狹窄洞道延伸出去,偶有微弱風流穿過,不知通往何處。
淩啓低着頭弓着腰,艱難地撐起自己的身體,借助手機微弱燈光在只有大概一米高的空間內坐起來。
他的腦袋疼得厲害,記不清自己從何而來,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地方,茫然朝各個洞道喊了幾聲“有人嗎”,卻只收到了自己的回音,聽不到其他任何回應。
發了一會兒呆,腦中突兀地冒出一個應該去尋找什麽東西的想法。
像是冥冥之中有誰對他發布了指令,于是淩啓身體不受控制地行動起來,環顧一周,選擇了右手邊的一條洞道,伏下身子開始往裏爬。
所有的一切都很怪,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就像這是一場無厘頭的情景劇,而他不過是被觀衆操控的出演者。
眼前一閃,場景逐漸扭曲變動,淡淡的水腥味被風裹着鑽進鼻腔,巨大的轟鳴聲與風聲大到好似雷鳴。淩啓重新聚焦視線,看到自己已經身處洞道盡頭,有水漫進洞道,浸濕了他的手肘與肚腹。他往前爬了幾步,半個身體探出斷崖,湧動的水浪撲面蓋來,身體便順勢被卷出了洞道。
他終于再次看到了光。
是一簇簇自帶熒熒幽光的水草,被水沖斷了根,漂浮打轉着路過他身邊,又漂浮打轉着撞到岩壁。水位還在上漲,幾個呼吸的時間已經徹底淹沒了來時的洞道,擡起頭,卻久久看不見這個洞中空間的頂端。
巨大的氣泡浮到水面炸開,空靈悠揚的長吟從潭水深處傳來。淩啓看到腳下胡亂漂浮的水草被浪花卷成一大團,藍綠色的光模糊勾勒出水下輪廓,不知名的巨大黑影正在緩慢向他移來。
如夢初醒。
很難形容那種五感瞬間回歸的感覺,大約是一直覆在他靈魂上、使他無法産生實感的那層隔離膜被用力撕破,冰冷、緊張、恐懼瞬間塞滿了他的身體,他從扮演者變成了局中人。
心跳劇烈顫動、四肢肌肉繃緊,頭發根根炸開,淩啓張大了嘴,卻無暇去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喊出了聲,周邊水面翻滾得有如沸騰,然而濺落在舌尖時卻又格外冰涼。
Advertisement
又是一聲長吟,黑影越發靠近淩啓腳下,水流好似迎回了君主的忠誠子民,雀躍地掀起道道高浪。
沒有多久,便有一道浪潮在空中重重砸下,将淩啓整個人壓到水底。他拼命掙紮地想露出頭,卻随即又被下一道浪壓得更深,身邊水流越來越急促,将他的身體卷到漩渦之中,遲遲浮不上水面。
無助中,雙腿胡亂踢蹬,竟在某一刻踩到堅硬的實物,一種不同于水的冰冷貼上後背,淩啓心中猛地一顫,于是肺裏僅剩的半口氣也全吐了出去。
求生欲似乎都在這一瞬間消失。
淩啓絕望地睜開雙眼,水底下已經捕捉不到任何來自水草的光線,只有四面八方的黑。
不是暗,而是真正的黑色,巨物黑色的身體在他周圍豎起了四面八方的牆,把他困在了地下水潭。背後那片冰冷拖住了他下沉的身體,有東西蹭着他的鎖骨慢慢滑動,光滑堅硬的觸感,還帶着一些規律的凹凸起伏。
淩啓本能躲避。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把自己蜷縮起來。
水流的湧動變得緩而柔,挑起斷裂的水草,漂流間擦過淩啓的身體,引起輕微戰栗。“那個東西”的肢體一寸寸地蹭過他的全身,算不上粗暴,至少沒對他造成什麽傷害,但襯衫不知何時被鱗片割出了裂口,露出底下大片皮膚,已經被蹭得發紅。
很詭異,明明已經出現了嚴重的缺氧反應,窒息感卻反而慢慢消退下去。淩啓的身體随着水波搖擺浮沉,失重讓五感變得格外敏銳,水流過的觸感像風,灌進人類的軀體,獵獵作響。
“它”似乎并不急着去拿回人類護在懷裏的東西,只是慢悠悠地探索淩啓,肢體爬過淩啓後背,又順着脊椎往下半身去,在人類膝蓋處反複來回,蹭出血液裏綿綿飄飄的顫意。
悶哼被水吞噬,淩啓只能用盡全力攥緊十指。鞋襪早在落水時被卷走,那物又饒有興趣地把玩了會兒他的雙足,才終于轉移陣地,舔舐似的将肢體游向被緊緊抱住的懷裏。
“滾開!!”淩啓拼命掙紮,幾乎要把自己縮成一團球。
夢都是無厘頭的,并不需要前因後果,他只知道腦海中有道震耳欲聾的聲音,一遍遍警告他護住手中的項鏈墜,絕不能給它奪去。
低沉的轟鳴再次襲來,是動物焦躁的長鳴。
淩啓痛苦地皺起臉,腳上一緊,已經被拖拽着迅速位移。
浮浮沉沉,颠颠簸簸。
水流由慢變快,而後從周身褪去,他的腰側撞到了岩石,鈍痛爆開,便再也沒有力氣縮起身體,唯剩一雙手牢牢抱在胸前。看不見它是怎麽做到的,等緩過痛睜開眼睛,已經是被拖行到幹燥的洞道中,死狗似的趴在岩石上了。
一只巨爪——大概類似于鷹爪,或者該說是龍爪模樣,半壓半籠地踩在了淩啓身上。
鋒利的指甲輕松插入岩石,掌心的肉正好壓在剛才磕傷的後腰,疼得他眼睛裏瞬間冒出淚花,他似乎在在無意識張喊出了一個名字,聲音因為疼痛變得沙啞低沉,就連自己都沒聽清楚,可那兩個音節落地時,上方長鳴卻忽地中斷。
有幾秒的時間,時間有如被按下暫停鍵。
淩啓看不見它隐在黑暗中的其他肢體,正茫然無措,卻聽它又叫了起來。這回聲音變了,像被降了調的狼嚎,不再洪亮,而是哀哀地拖長了尾音。
淩啓的身體正在想起什麽,但靈魂屏蔽了記憶,讓他有種無法操控自己身體的荒誕感。
風流噴在頭顱邊,是那東西低下了頭,很輕很輕地嗅聞淩啓。淩啓閉上眼睛,感覺到它已經離自己很近了,卻又不知道什麽為何縮了回去,沒有真的觸碰到自己。
“還給我。”他接收到了它的語言。
淩啓不理解,但身體已經做出了回答。他低頭,幾乎沒有猶豫地張嘴含住了一直緊握在手心裏的琥珀,就着口水,冰涼圓潤的琥珀珠在喉管中一路下滑,不算好受,卻有一種視死如歸的釋然。
他忽然反客為主起來,轉頭盯着眼前的虛無。
“不給。”嘴角揚起挑釁的笑。
不同于來時的洞道,現在這個洞道更高更寬,前後左右都看不見石壁,只有純粹的黑暗。淩啓看見兩抹金色在黑色中浮現,随即很快隐去,滿耳沉默。
他倔強重複:“死也不給。”
慢慢地,體內傳來難以言喻的灼燒感。淩啓捂住胃部緩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等到它再次出聲,只能忍住異感,另一只手推了推身上的利爪:“我要走了,你放開我。”
只有自己的回聲,許久,還是沒有回應。
有水砸了下來,落在淩啓本就濕透了的頭頂,他反應了一會兒,垂眼盯着落在地面的水漬,動作像是放慢了速度的眨眼。
再擡眼,已是山崩地裂。
巨大的生物化作累累白骨,自頂上哄然散落,将地面砸出道道裂紋。山體搖晃,塵土飛揚,唯有那只利爪還維持着籠住人類的姿勢,為脆弱肉身擋住這場白骨下的雪。
“【】【】”淩啓愣愣看着,又叫出了那個他自己都聽不見的名字。
雪下完了,地也不再晃了,他伸手去撿崩開散落在自己周圍的碎骨,放在眼前仔仔細細的看。
胸腔中隐隐約約翻滾着什麽情緒,淩啓不太明白,只能聽見身體的主人在悄然嘆息:
“好吧。那下次,換我來找你。”
場景再一次扭曲,思維也随之渙散,猛一回神,淩啓正在狹窄的洞道裏匍匐前行。
舉起手表屏幕看看時間,距離自己進入洞道不過二十分鐘,卻不知為何累極,勉強一發力,腰間便痛得厲害。
“怎麽停下來了?前面是死路嗎?”後頭傳來一道女聲。
前頭聞聲也“嗯?”了一聲,手電筒的光迎面照來,晃得淩啓眯起發酸的雙眼。看不清拿手電筒的人,只聽見對方詢問:“是有什麽狀況嗎?”
“額,不是什麽大事。”淩啓有點尴尬地搖頭,右手在脖子摸索,“只是突然發現我的項鏈好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