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再回水黍群山這件事,淩啓不是第一次想,但真正讓他在匆忙中下定決心的卻是方才在教研室裏聽到的關于清玥的那段話。

他與威利被救起來的時間是清晨,而清玥在那之前失蹤了一夜,孤身暈倒某處山洞口……

也許是他多疑,但兩者在時間上重合得如此湊巧,是不是有可能意味着,他在地底最後看到的那個有關清玥的“幻覺”,未必真的是幻覺?

除了他,究竟還有多少人被卷進了這場迷局?

留在地底的“邑”費盡心機在他身邊布局,又究竟想要他做什麽?……

淩啓再受不了這種被動的局面了,這種一無所知的焦慮與迷惘讓他夙夜難寐,每一天每一秒,他都覺得自己是孤身在無人區醒來的流浪漢,再怎麽嘶吼着,也沒人能聽到他無助的吶喊。唯一能做的是邁步往有路的方向走,他必須去尋找真相,哪怕前方是豺狼虎豹,他都必須回到13號洞穴去,去解開關于清玥、關于威利、關于自己的種種謎團。

他需要見到邑,所以威利必須同去。

與威利在林蔭道的盡頭分別時,淩啓終于收拾好了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停下腳步,輕聲叫住威利。

“只是找東西,不會讓你陪我涉險的。你放心。”

這大約是一句承諾,但因為難為情,他的語速很快。原本還想再多說點別的什麽,但擡頭看向威利時,卻見對方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

最後還是默默選擇了咽下,只是交代對方請好下周的假。待威利點頭應下,很快逃似的離去,再不肯回頭看上一眼。

接下來的幾天都沒再見面。

淩啓一面做着出行準備,一面無數次地在腦內對事情的脈絡進行重複構建再推翻,焦慮越發嚴重,好幾天都沒怎麽睡好。直到周六中午,倆人如約碰頭,一同坐上前往水黍群山方向的列車,這種焦慮才稍有緩解。

“困了嗎?”

威利從平板上挪開視線,看向強撐着眼皮的淩啓,“還有五個小時的車程,睡會兒吧,否則之後轉車會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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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這麽勸淩啓,他自己倒看起來沒有任何休息的念頭,從上車開始就一直在平板上寫寫畫畫,也不知在忙些什麽。淩啓無意去窺探,輕輕應了一聲“好”,便禮貌性地扭頭挪開視線。

他本不想睡的,腦海裏還計劃着行動路線,13號洞穴的結構圖紙在眼前打轉。但睡意來勢洶洶。

稍微調低了椅背,在列車運行的噪音中,淩啓聞着旁邊威利身上若有若無的洗衣液的香味,逐漸閉上了眼睛。

列車開得平穩,這一覺睡得很沉。

淩啓中途只在某一次報站的時候驚醒過一次,車程還有兩個小時,威利也端端正正地靠着椅背睡了,反觀他自己睡得歪扭,頭差一點點就要靠上對方的肩膀。

好在沒人發現,淩啓忙換了個姿勢,把頭沖向另一邊車窗,沒有多久就再度熟睡過去。

……

水黍群山位置偏遠,好在畢竟不是第一次來,姑且可以說是輕車熟路。五個小時的列車到站後,兩人又換乘三個小時的大巴直達山腳城鎮,最後轉坐摩的往東面一路進村,到夜裏九點出頭,才終于抵達預定的歇腳點。

是一處生意慘淡的農家樂,破是破了點,但明天從這兒出發,能走最快的路線到達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淩啓站着客房的老舊的窗前,迎着月色深深吸氣,山間鄉野的大自然味道填入肺中,才發覺過去的兩個月自己不曾真正活着。

越是靠近那個地方,他的左胸膛越是有種隐隐發熱的感覺,像是一股暖源捂在他過度負載的心髒上,不難受,反而叫人無限放松。目光穿過月色,往遠處隐約可見輪廓的矮山望去,心情是少有的安寧。

“山風寒涼,別吹太久了。”身後的威利出聲提醒。

是雙床房,威利靠在自己的床頭,說話的時候仍舊還是在他的平板上寫畫個不停。淩啓回頭看了他一眼,才發覺自己的臉已經被吹得冰涼,便依言合上了窗。

轉過身,卻不回自己床上,反倒發起了呆,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看向威利。

細數這一天接近10個小時的車程下來,倆人的對話屈指可數。他是不知該說什麽,威利則是只顧着忙着自己手裏的事情,似乎并不關心旅程,只是在應付一場無關緊要的出差。

“你……”

淩啓看着他側臉的輪廓,停頓了許久:“……抱歉,這一趟是我勉強你了。”

淩啓比誰都清楚,那日威利點頭并非自願,而是被他架起來逼迫的。畢竟也是曾經交付過真心的關系,哪怕對方掩飾得再好,他又怎麽會看不出對方的勉強呢?

“嗯?”威利卻是一愣,随即蓋上平板,平和地搖了搖頭:“不用道歉,沒有的事。”

淩啓便不說話了。

從威利的角度,看到的是淩啓微微低着頭的模樣。屋內燈光打在他光潔的額頭上,再往下,是被明暗光影凸顯得格外立體的鼻梁,鼻頭上有一刻小小的痣,洗完澡沒吹幹的頭發擋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但似乎委屈。

等了十來秒,沒聽見任何回應,威利只能接着道:“你該是了解我的,既然親口答應了你,就不存在什麽勉強不願意。我相信你有必須回來的理由,況且……”

他說到這裏稍有半秒的停頓。

“……況且你可能不記得了,但我很早以前就說過了,倘若你需要,我随時願意為你提供幫助。這句話沒有失效。”

前半段威利說得流暢,到後半段聲音卻是越來越輕了,幾乎到需要屏息聆聽才能聽清的程度。但淩啓的反應并沒有因此減淡,他像是被重重拉扯了一下,猛地擡起頭來,對上威利那雙淺褐色的眸子,甚至還能從中捕捉到尚未來得及褪去的情緒波動。

“我記得的。”淩啓呢喃。

這是他們分手的時候,威利說的最後一句話。這也是他們在同個師門重逢至今,威利第一次主動提起他們的曾經。

理智在腦中發出尖銳的警告,告誡淩啓這個話題不再适合繼續進行下去了,但他的身體卻難得逆反,着魔似的停不下聲音:“我只是以為以前的……不作數了。”

“你還願意接受我的幫助,我很高興。”威利也有些失笑。

今夜清風朗月,山間樹木搖晃着發發出沙沙聲響,似乎搖動了時間,搖散了積年的塵埃。

淩啓抿了抿嘴,想扯出一個緩解氣氛的笑,但沒有成功。邁開站得略微發麻的腿,一步一停地走到威利床前,距離避無可避地拉近,讓彼此眼中的情緒更加無所遁形。

“那為什麽心情不好?”

鬼迷心竅似的,他慢慢擡手,手心貼上坐着也沒比他矮上太多的威利的臉,大拇指恰好搭在那漂亮的眼尾。

威利沒有躲:“是因為別的。”

樓下傳來老式電子挂鐘的報點聲,随之而來的是頭頂上燈光暗了暗,開始以固定的頻率閃爍。偏遠農村電力供給不足,半分鐘後,燈光徹底熄滅,整個村莊都進入了既定的熄燈時間。

兩個人都沒有動,還維持着同樣的姿勢。只是黑暗放大了五感,讓皮膚相貼的溫度和低聲的交談聲都籠罩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我以為不會被你注意到……對不起,是我自己的原因,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不是因為你。”

“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什麽?”

“就當是,讓你陪我這一趟的補償?”

“那我寧願你幫不上忙。”

比交談聲更低的是威利的輕嘆。他擡手 覆上淩啓的手背,把溫軟的手拉下到身前握緊,“難道這對你來說是交易嗎?”

淩啓語塞。

被包裹在寬大手掌裏的手不受控制地動了動,指甲撓過威利的手心,像極了調情。他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是繃緊的,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

“你希望是什麽,就是什麽。”

他覺得自己恐怕是喝醉了,罪魁禍首是那杯農莊老板自釀的青梅酒,晚飯的時候他喝了一杯,味道很淡,沒想到後勁竟有這麽大。

夜色裏他看不清威利的神情,于是理所當然地覺得對方也難以看清他,沒有猶豫多久,微微彎下腰,忽然吻上對方微涼的唇角。

“謝謝你。”

又或許他不是醉,而是直接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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