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天才蒙蒙亮,淩啓就被枕頭下的手機震醒了。

老舊空調運行的噪音蓋住了這點動靜,眯着眼睛按掉鬧鈴,淩啓擡頭一瞧,對面床上的威利還在睡眠當中。窗縫處逃逸進來的一縷微光灑在床邊,依偎進他自然蜷曲的手掌裏,那手本當得起一句纖長好看,只是指節處赫然橫着幾道不大明顯的新疤,是當時土層塌陷時,手的主人為了保護同伴而被碎石刮蹭留下的傷痕。

淩啓只看了一眼,便默默挪開了視線。

正是這只手,昨晚牽着他的手久久不放,在他主動獻吻的時候握得他生疼,好似有述說不完的想念。

也是這只手,在彼此心跳最是急促的時刻堅定地把他推開,明明手心炙熱,卻叫人體會到骨子裏的冷。

淩啓翻了個身,呆呆地頂着天花板出神,說不上自己是什麽心情。他是容易戀舊的,但如今也終于不得不承認,威利早已不再是他記憶裏的威利。

——其實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已經分開這麽長的時間。

沒有人會停留在原地。

淩啓花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徹底清醒,下床拉開窗簾,尚且淺弱的天光毫無阻攔地照進客房。浴室沒有隔音,洗漱的動靜驚醒了威利,後者便也利落地起身收拾,兩人始終沒有任何交流,一切卻默契得像是最佳搭檔。

六點整,辦好了退房,兩人一前一後登上村民的板車。

按着先前的經驗與出發前的規劃,沿着村道一路往東邊走,他們只需要在中午前到水黍群山最東面的矮山坡腳下,再徒步上山,剛剛好能在天黑前到達13號洞穴。

只是理想固然美好,但這一次租的車、走的路顯然比上回更加簡陋。前半截路線還是附近幾個村莊合資修出來的水泥路,到後半截卻是只剩土路了,越是靠近山腳,路面越是坎坷崎岖,加裝了發動機的板車開出了蔑視一切困難的速度,颠得淩啓格外難受。

村民在向他們搭話,方言口音有些重,大約是絮絮叨叨說起這地方偏僻,除了山上那些官家派來挖土的,一般都不會有人來旅游之類的話頭。威利張弛有度地與他閑聊,談及自己便只含糊說也是來“科考”的人員,與山上的隊伍差不多,很快就悄然轉開了話題。

頭頂上太陽越升越高,路面上幹燥的塵土在車輪下歡快飛揚,這毫無遮擋的板車坐得人暈頭轉向。淩啓沒有參與對話,只兀自抱着背包安靜聽着。

昏昏欲睡間,眼前忽然一暗,卻是一件外套遮在頭頂,為他擋去了大部分的毒辣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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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受的話可以停下來休息十分鐘。”

威利的聲音籠罩在頭頂,淩啓擡頭,正正對上一雙關切的眼。心跳有一瞬間的暫停,反應了足足三四秒,才想起自己應該答話:“我沒事,到了再休息也不遲。”

這是他倆今日的第一次對話,彼此都保持着距離,心照不宣地忘掉了昨夜的插曲。

威利沒有再勸,只是把外套披在了淩啓身上,細心地替他遮住裸露在外的皮膚。手指回撤時,不經意碰到了淩啓後腦勺翹起的發尾,他的表情有一瞬間微不可查的停頓,卻又很快收斂,安靜地坐回對面。

接近正午11點,板車終于颠到了進山口,付過村民的車費,兩人休息了片刻又馬上出發,一路徒步進山,兩相無言。

下午五點出頭,經過五個小時的走走停停,一成不變的綠意終于逐漸稀疏,前方出現了熟悉的山腰平臺。

兩個月前團隊留下的活動痕跡已經被沖刷淡化,曾經紮營的空地上參差不齊地長出了許多不知名的矮植,13號洞穴被人為進行了封鎖,好些石塊堵着入口,邊上還立着危險勿入的警示牌。

“到了。”威利慢慢停下腳步,對淩啓道。

“……”

淩啓卻沒有回話。

或者說他已經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了,從視野內依稀能看見一個小點開始,他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洞口的方向。他的表情僵硬,看不出是抗拒還是緊張,唯有腳下依然機械地邁着步子前行。

有風吹過,将樹梢上一片枯葉吹落,搖搖晃晃地飄蕩在他與威利之間。

威利停在原地,看着淩啓一步一頓走向洞口的背影,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眼底慢慢出現了掙紮的神情。

淩啓看不見,也不關心。

他的心髒砰砰直跳,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穩穩停在被封鎖的洞口前。

僵着手放下背包,矮下身子從石塊縫隙處往裏頭瞧,洞內漆黑死寂,什麽都看不見。可他心裏就是有種強烈的直覺,他所尋找的、渴望的、恐懼的所有東西都在這黑暗之中。

他靈魂中的某一部分被囚禁在了洞裏,始終沒有回到地面。

威利走上前來,用手搖了搖石塊,意料之中的紋絲不動:“他們直接把洞口炸塌了,洞道大概率也受到了影響,想再原路進去可能有點難度。”

洞穴封鎖的時候他倆已經被送下山,很多信息都只是聽其他同學轉述,具體細節并不知道得太多,威利想了想,低頭從背包裏摸出手電筒。

正欲回身遞給淩啓,卻見淩啓已經将整個上半身都趴在石塊上,手臂伸長了往縫隙裏頭擠。似乎在夠什麽東西,就連崩緊的嘴角都寫着執着。

“你這是……在做什麽?”

他皺起眉,語氣不自覺地加重了些。

“啊?……啊。”淩啓便像是恍惚驚醒一般,身體肉眼可見地一抖,轉過來的臉上還殘留着茫然。

他猛地縮回手臂,回頭看看縫隙,又看看威利,表情分明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驚訝,但猶豫片刻,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搖頭。

——防備似的。

“沒什麽,我就是……想摸摸裏面有沒有坍塌。”

威利臉色不大好地握緊手電筒,明知他敷衍,卻也只能假意不知。

“……嗯。”

“啊,你剛才說到哪裏了?”

“……說到洞內結構可能已經被破壞了,原路進去應該有些困難。”

“确實。”淩啓低頭,撿起自己的背包用手拍了拍,額前碎發随着他的動作輕微晃動,遮住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只是看看,我們不從這裏進去——走吧,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

“附近應該有別的入口。”淩啓指了指右手邊的方向。

如果其他人的描述沒有錯的話,再往那個方向走上兩百米左右,就是據說清玥最後昏迷的淺山洞。

淩啓不知道那裏有什麽,但直覺告訴他一定要去,就似乎,冥冥之中有誰早就給他編寫好了軌跡與目的地。

威利不置可否,卻還是率先邁開了步子:“那就去看看吧,趁天黑之前。”

他的語氣有些生硬,有種明明有情緒,卻強忍着不發的別扭感。

淩啓不是完全沒有察覺,但……

“好。”淩啓輕聲回答。

在威利看不見的背後,他沒有馬上邁步,而是扭頭又盯着洞口的縫隙看了好幾秒,仿佛妄想着透過黑暗窺探藏在裏頭的真相。

是錯覺嗎?

他剛才,似乎在那縫隙中,看見黑暗深處出現了一雙金色獸瞳。

可眼前的威利分明還是正常的、活生生的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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