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工廠
工廠
七月的色彩明亮而濃烈。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一片片光斑，像金色的碎片散落在地上。校園裏滿是翠綠，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着夏日的故事。
晖華和肖竹勳漫步在校園附近的小路上。晖華身着一襲雪紡淡色衣裙，耳旁的短發随風飄動。肖竹勳則穿着灰色襯衫和簡單的長褲，兩人默默地沿着小路前行。
“我當時還以為你們真的有什麽，” 晖華輕聲說道。“如果真有什麽，那也應該先告訴我才對，畢竟大家都這麽要好。”
肖竹勳微微愣住，随即一笑，“那時候你跑出去，可把我吓壞了。”
兩人再度默然，只得繼續低頭前行。
不知不覺間，他們走到了之前來過的小碼頭。夕陽西下，天空被染成了橙紅色。水面上波光粼粼，反射着夕陽的餘晖。遠處的山巒在夕陽的映照下，仿佛被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輕紗。這裏比上次來的時候似乎又變美了許多。
晖華靜靜地站在碼頭上，望着遠方的夕陽。肖竹勳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晖華轉頭看看他，并未言語。
“晖華，你知道嗎？有些話我一直想對你說。” 肖竹勳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晖華的心跳突然加快，她看着肖竹勳的眼睛。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遇到你的地方嗎？”
“我記得是在老家隔壁縣城的飯店裏撞到了你。”
“瑞明樓，其實那裏飯菜真不怎麽樣。不過之後我還回去過。”
“為什麽回去？”
“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再碰到那個漂亮姑娘，那我一定要和她好好認識。你不知道在田齊家再見到你時我有多高興……”
起風了，吹動了晖華的裙擺，水波蕩漾，泛起一圈璀璨。四周的小樹林窸窣作響。但晖華的世界卻分外寧靜，仿佛世間只剩下一個肖竹勳在對她傾述着。那些話語綿密而悠長，仿佛來自遙遠的過往。明明字字分明，卻又隐沒在了四周小樹林的響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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晖華輕輕回握住肖竹勳的手，“我也喜歡你。其實，我早就喜歡你了，只是一直不敢說。”
“那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吧。”
晖華點了點頭，“好，以後永遠在一起。”
夕陽漸漸落下，天空中浮現出點點星光。晖華和肖竹勳手牽着手，依偎在拱橋欄杆上。
怎麽回家睡下的，已記不清了，一切都好似在夢中。晖華拉起被子蒙住臉，在被子裏輾轉反側。“啊，有點不知道怎麽面對了。”然而心裏雖然歡喜雀躍，反而很快便睡了過去，像是放下了生命中的一件大事一般。
待她收拾好出門的時候，肖竹勳已經等了有一會了。她坐進汽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霍地，手上蓋了一只大手，捏了她一下，晖華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本來以為看到你會不知道怎麽辦，結果就只有開心。”晖華笑眯眯地看着肖竹勳。
“什麽時候去我家玩？祖父、祖母想見你很久了。”
“啊！”
肖竹勳稍稍緩和了一下激動的情緒，說：“逗你的，看你吓得，眼睛瞪這麽大，當心掉出來。”
“小九哥，可別亂開玩笑，我已經開始緊張了。”
肖竹勳揉了揉晖華的手，又捏了一下。
“中午一起吃午飯？對了，淑桦說有個重要的消息想告訴你，記得問問她。”
“好，你們以前一起跳舞，說實話我有點吃醋。”
“以後就只和你跳舞，好不好？”
“好。”晖華點頭。
“淑桦，一起去借書吧？”晖華來到隔壁班找淑桦。
淑桦比了個手勢，收拾了東西和晖華一起走出教學樓。
“好上了？”淑桦用肩膀撞了一下晖華的肩膀。
“你喜歡他嗎？”晖華認真地問。
“你覺得呢？”
“我在認真問你呢淑桦。”
“呵，無關男女感情，你喜歡他，所以我也會把他當作朋友。”
“淑桦。”晖華握住淑桦的手。
“別瞎感動，我也耍了花招，他上次舞會唯一的一支舞可是和我跳的。”
“你，我是真吃醋了。”
“我知道啊，難道我要說對不起？”
“懶得和你計較，他說你有個重要的消息要告訴我？”
“這個肖竹勳，轉眼就把我賣了。”淑桦難得有點吞吞吐吐：“就是，這個，就是，我下學期要去英國了。”
“啊……為什麽去英國？”
“我們全家都會過去。”
“全家都過去……那是早就知道了，你為什麽不早點說？距離下學期沒剩多少時間了，淑桦，我舍不得你。”說着說了，晖華鼻子紅了。
“你看，我就怕你傷心，才不告訴你的。”
“你不能這樣。”晖華說話已經帶了哭腔。
“好嘛，今晚請你吃飯賠禮道歉。”
待到中午，肖竹勳在教學樓下等晖華，淑桦朝他打招呼，他明顯客氣疏離很多。告別淑桦，晖華慢慢地走向肖竹勳，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看到我沒那麽開心啦？”
“你不要取笑我。”
“中午想吃什麽？”肖竹勳與晖華并排走到一起，他牽起她的手。靠得近了，晖華突然冒出一句：“你今天好香。”
“啊？”肖竹勳一愣，“我沒噴香水。”
話都是脫口而出，回味起來兩人卻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沉默了一小會，肖竹勳說：“中午去正升路吧，那邊店多。”
“好，上次我們發現一家店挺不錯的，可以去那邊坐坐。”
戀愛沒談幾天，就被敏銳的趙娘子發現了。“華兒，你和小九在相好嗎？”
“你怎麽發現的？”晖華有點做賊心虛的樣子。
“你可瞞不了我。大大方方地處吧，你也這麽大了。但有一點，女孩子得學會珍重自己，必須潔身自好。”孩子大了，作為父母操心的事情更多了。趙娘子住在省城時間久了，思想也開明了許多。
“我懂的，娘。”
肖竹勳雖然是個大忙人，但一有閑暇就約晖華出去吃飯、看戲、兜風、壓馬路……戀愛中的小年輕，待在一起多久都不嫌膩。
這天，他們約了去看電影。到了約定時間卻是司機李叔來接晖華：“梁小姐，廠裏臨時出了一點事情需要少爺過去，他讓我和你說一聲，今天可能去不了了。”
“李叔，您知道出了什麽事嗎？”
“聽說有工人被機器軋傷了，少爺已經趕過去了。”
“傷了？嚴重嗎？”
“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
晖華考慮了一下，說：“李叔，方便帶我過去看看嗎？也許我能幫幫他。”
“這……”
“別擔心，如果有什麽問題，我馬上回車裏來。”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出事的是肖家的紡織廠，從家裏出發，車開了快四十分鐘才到。廠外挺安靜，有門房認識李叔，他們順利進入工廠。機器發出隆隆的轟鳴，工人們有序地忙碌着。
廠房角落圍着一圈人，晖華和李叔走過去，肖竹勳背對着他們正在和一位醫生說話，旁邊圍着幾個工人也在說着什麽。機器旁灑了一串血滴，一位工人跌坐在地上輕聲呻吟着。他的一只手被壓傷了，另一只手打着點滴，兩名工友照看着他。晖華走到肖竹勳身邊。
“就是那臺新的洗呢機嘛，轉得飛快，一下就紮到老胡的手了，還好傷得不深，要不是我在他身旁扯了他一下，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老胡從前天開始就發燒了，我就勸過他要在家休息。”一名工友說。
“我都沒注意到他身體不舒服，哎。”
“他真是命大。”
查看了一會，醫生說：“傷口要先消毒，然後再縫合，要是有感染就比較麻煩。”
晖華看了一下肖竹勳，肖竹勳拍拍她的肩膀，繼續問道：“那這兩天住院，是不是比在宿舍觀察要更好？”
“是。不過住院會有些額外費用……”
“張叔，麻煩你陪着一起去醫院。”肖竹勳吩咐道，“楊工，救人的那名工友，請你寫個通告表揚一下，月底多發兩塊大洋。還有一定要和工友們多多強調機器安全使用，安全是大事，千萬不能大意。”
“好的，肖老板。”張叔朝晖華點頭示意，這時晖華才發現，這位年老的張叔正是那位和女兒一起乞讨的父親，晖華便也同他點點頭。回過神來細看一圈，周圍工友的年紀看上去都不小。
處理完畢一幹事宜，他倆來到辦公室。
“你怎麽來了？萬一廠子裏出了大事怎麽辦？膽子真大。”
“我答應李叔會小心的，是我硬要來，要怪就怪我。”
“還挺敢作敢當。”肖竹勳笑道。
“小九哥，我好奇真正的工廠是什麽樣。工人怎麽做事，機器怎麽運轉，這些光看書是學不到的。而且我也擔心你，想過來看看能不能幫到你。”
“結果你第一次來，就碰上了不好的事。工廠就是這樣，只能萬事小心，人和機器打交道，一不留神就會出問題。”
“看來實業也不好做，工人們也是既辛苦，又危險。有沒有辦法讓他們的工作輕松一點呢？”
“如果工廠能改進機器，就能讓安全性提高一些。可是工廠的盈利其實也并不太好。”
“聽起來有些殘酷。”
“我覺得以後一定會有辦法。”肖竹勳走到辦公室的窗邊。“有時候我常常想，我只不過是生在好人家，才過上了現在的生活。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今後怎麽讓窮苦人也過上好日子，這是我們做實業的人應該考慮的問題。”
晖華點了點頭，“對了，剛剛那個張叔是不是就是我們上次遇到的那位帶着女孩的父親？廠子裏不少工友年紀都還挺大的？”
“你還挺細心。現在外面大家都這麽苦，我是想着能幫則幫，剛好工廠也需要人。”
“真好。你說這位受傷的工人，是不是有些難處？”晖華有些憂心。
“ 你放心吧，他既然是在工作的時候受的傷，工廠一定會為他治療的。現在生活艱難，就更應該小心謹慎。我專門跑來就是為了提醒大家防微杜漸，一定要注意安全。”
“你覺得給他也補點錢怎樣？發高燒還在堅持做事，家裏肯定很需要錢，流了那麽多血，也需要補補。”
“都聽你的。”
晖華望向窗外，機器旁的人群已經散去，她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