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流之箭

風流之箭

清晨一大早,外面就敲鑼打鼓地,好不熱鬧。

琬繘被吵醒了一陣心煩,一個翻身從床上坐起來,如木偶一樣在床上僵硬地坐着,屋外喧鬧聲仍不絕于耳,她像只發怒的花貓,嘟嘟嘟光着腳丫下床來,猛地推開窗,宣洩着滿腔的怒氣,“吵死了!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可是喊了半晌也沒人理她。

她氣不打一處來,擡腳一踢,卻踢到了堅硬的牆上,痛得她面部猙獰,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琬娘,你醒啦!”

這時,一綠衣長眉的丫頭進了屋來,琬繘瞪了她一眼,嘟囔道,“都不知道汴京有什麽好的,一大早敲鑼打鼓的,全都瘋了!”

“老爺說汴京有煙火氣!”

“我現在就咽着火氣!”

“就這兩天了,等府邸收拾好我們就不用住這客棧了!”

無法,美夢已經被吵醒了,再生氣只會為難自己,琬繘惺忪着眼往窗外望去,只見客棧後面是一條細窄的小巷子,幾顆老樹光禿禿的在青磚黛瓦間顯得孤零零的,可以看到人們已經忙掇起來了,煙霧在房頂缱绻纏繞,只見它輕盈流逸,卻又久久彌留不願散去,她莫名地心裏湧起一陣暖意,情不自禁閉上眼睛,呼吸着帶着煙霧的氣息。

這是與嘉州完全不同的氣息。

“聽說了嗎,京城首富何員外在東郊為他的獨子搭了繡樓抛繡球呢!還說啊,只要搶到繡球的人,當場與何郎登樓拜堂!”

沒想到,她閉上了眼睛,倒是靈敏了耳朵,她睜開眼望去,只見幾個女人從前面巷子裏出來,站在小巷口叽叽喳喳聊着閑話。

“哪裏是抛繡球呀,說是射風流箭!”

“風流箭?”

“對呀!據說到時候何郎站在繡樓上,用裹着麝香粉末的木箭往小娘子們身上一射,被射中的人馬上通體生香。”

“哎喲,真是風流要人命哦!”

“誰說不是呢!”

對面樓上的一青年男子忽然推開窗探出頭來鄙夷地反駁道,“哼!纨绔子弟、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整日花天酒地,穿堂在花間柳巷,五谷不分、空有一副臭皮囊,當今女子卻只愛慕虛榮!”

說也奇怪,她們幾個仰頭瞄了那人一眼,他便識趣地把頭縮了回去。

抛繡球?風流箭?肯定很好玩。

琬繘突然精神了起來,方才的起床氣也一掃而光,直呼着,“臨湘,快讓人準備車馬,我要去看抛繡球!”

臨湘一臉不情願,“琬娘,我們剛到京城,也不熟絡,還是不要亂走的好!”

“別啰嗦,快啊!”

她手忙腳亂地梳着頭發,首飾盒中的金菩提葉、銀雪柳、白玉梅熒熒生輝,鏡中的人兒更是美得讓人驚嘆。

臨湘看得入了迷,“琬娘,你真好看!”

她掀了一下衣袖,催促道,“走啦走啦,再好看都沒有抛繡球好看!”

她們出了客棧,馬車和小厮早已等候在旁,琬繘跳上車,催促着朝東郊駛去,可到了東大街一帶一路寶馬雕車和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只得慢了下來,有時候幾乎不能挪動。

琬繘幹脆下了車,這一下車卻震驚于汴京女人們的裝束,只見她們有的戴着長長垂飾的花冠,花冠上插滿了珠花和鮮花,有的戴着翡翠冠子,冠子上的鬧娥就真如蝴蝶在春光中流轉、聲鈴婉婉。再看看自己的裝束,頗有些敷衍。

走了一段,她們才又上車,到了東郊。

遠遠望去,果見有人在空地上淩空搭起了一個幾丈高的臺子,臺子被絲綢裹着,因為是抛繡球所用,所以又叫繡樓。此時繡樓三面都圍得水洩不通,可真是人山人海,有路過的商人小販,坐在籮筐上,趁歇涼的功夫湊會兒熱鬧;有富貴人家的太太,由仆人撐着傘,也就不遠不近地盯着,純屬解悶兒;更有甚者,找不到地兒,幹脆爬到樹上坐在枝丫上看,看誰還能比他高!

只聽人群中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就在上半年,他看上了東街的徐娘子,非得纏着跟人家相好。徐娘子告訴他呀,‘我是有夫之婦了!不會跟你做這傷風敗俗的事的!’偏那何郎不信,徐娘子無法擺脫他的糾纏,不得已把她的官人徐斐拉出來,說‘他就是我官人。’哪知那何郎恬不知恥,說,‘我要聽他講!’那徐斐也是個孬種,礙于人家財大氣粗不敢說話,何郎又說,‘連自己喜歡的女子都不敢承認,說他是男人,也是徒有虛名!’”

“後來呢?”

“後來?徐娘子和她官人就被他搞散了呗!可是他始終不願意娶她。聽說前幾月,又喜歡上了回鳳樓的曉月娘子。”

“那徐娘子怎麽辦?”

“能怎麽辦,涼拌呗!那徐娘子說他花花腸子,薄情郎,不專一。他還強詞奪理,‘我怎麽不專一啦,我喜歡你的時候,可是一心一意心無旁骛的。’那徐娘子說,‘可你現在又喜歡上了別人!’他說,‘我是喜歡上了別人,可你也不能說我不專一呀!專一又不是這輩子就只能喜歡一個人!’”

“這根本就是強詞奪理嘛!”

“可不是嗎,女人一旦被男人吃定了,可就慘了!可他偏偏又是個璧玉人兒,讓人恨不起來!”說着又看着遠處的繡樓,“今天不知道哪個女人又得遭殃。”

“恐怕遭殃的不在少數!”

只見繡樓正中設有桌椅,樓角插着彩旗,也有敲鑼打鼓的在旁邊助興,至于樓上的人兒,連個影子也沒瞄見。琬繘想看個究竟,連連拉着臨湘往人群深處擠去,盡管臨湘和琬繘身材瘦弱,可還是覺得肩膀太寬,舉步維艱。

這時,突然有人尖叫,“呀!這麽醜也來搶繡球!”幾個人齊刷刷回頭,卻見一個婦人指着一個臉上有胎記的女子嚷道。

“你說什麽?”那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醜還不讓人說了!長這樣還奢望何郎能看上你?”

那人眼淚汪汪,琬繘看不過去了,對剛才嬉笑的女人道,“史上有四大奇女子,嫫母賢德勤勞,嫁了黃帝,鐘無豔膽識過人,嫁了齊宣王,孟光品性端莊,嫁了才子梁鴻,阮氏飽肚詩書,嫁了中領軍。很多比她們好看的人未必比她們嫁得好吧,她憑什麽不能來搶繡球!”

那幾個女人聽得一臉懵懂,頓時啞口無言,也不一定是聽進去了,興許只是被她義憤填膺的氣勢所懾。

突然,人群中的歡呼聲如大浪滔天、山崩海嘯,只見一渾身绮羅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出現在繡樓上,只聽旁邊有人道,“是何員外!”

這時,只聽那何員外向大家拱手示意,“各位街坊,首先,我何某人在此感謝大家的捧場!”

話音剛落,繡樓下大家一陣哄鬧,何員外接着道,“我在此為小兒抛繡球定親,今天到場的各位良家女子,”他還沒說完,就有女人在樓下粗聲粗氣地問,“我家官人死了四年了,爹娘都讓我找個好夫婿嫁了,何員外,我有沒有機會啊?”

何員外實在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乍一看她确實是個女人,像彌勒佛一樣的雙下巴确實也貴氣逼人,碩大無比身材,兩根粗壯的胳膊一撈,其他女子都會吓得花容失色,自動騰出一塊地兒。

他打起了圓場,“只要是良家女子,都有機會,”人群中又是一陣剛被人從水深火熱中救出來的歡呼聲,那何員外轉身對着簾後的人埋怨道,“都是你這個敗家子,我這張老臉,巴不得往□□裏鑽。”

何夫人道,“你就少說兩句,以後抱孫子的時候再埋怨好了!”

何員外嘆息,“幸虧他翁翁早不在了,不然…”不然看到今天這一幕,鐵定得氣得七竅生煙,黃泉路上都要往回跑!

“得了吧爹!你年輕的時候什麽事沒幹過,比這出格的都幹得出來,我又不是才認識你一天兩天!”

簾子掀開,一張玉面有棱有角,身着湖水色的薄長裳,腰間玄青色的絲帶随意一系,環佩着一塊紫色的玉纓絡,“爹、娘、接下來就交給我吧,我保證給你們娶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到家!”

他一雙細長的眼睛不經意地掃過人群,當場有的娘子抓着胸口提不上氣,有的臉煞紅,嬌羞難當。

“什麽?是個男人?!”只見一女子張大了嘴巴,眼裏滿是詫異。

“怎麽樣臨湘?不虛此行了吧!”

“這何郎還真是風流倜傥!幹脆你把繡球給搶了吧,那才是真的不虛此行!”

琬繘得意地抿抿嘴,“要真搶吧,這裏沒有一個是我的對手。”

繡樓上何南子看着如海人潮,一番滋味更不用說,只見環肥燕瘦般般皆有,小娘子們一個個言笑晏晏,嬌俏可人,有的害羞用丹鳳眼怯怯的偷瞄着他。他身旁的小厮梅笑笑更是一臉得意,仿佛今天是要為他取媳婦兒。梅笑笑自幼家境貧寒,父母早在他記事前就雙雙抱病而亡,之後由他大伯撫養,每日幫人放牛,放牛時沒幹什麽事,倒是成了鬥蛐蛐的高手。終有一天因鬥蛐蛐入迷,給放丢了牛,不敢回家,無奈只好大着膽子出來闖蕩,不想就剛好遇到何南子這麽一個說靠譜不靠譜,說不靠譜又靠譜的主。

何南子從笑笑手中接過弓矢,只見那箭矢是木棉做的,沒有箭頭,而且包着綢緞不會傷人,可為了能射得遠,便在上面挂了一個玉墜。

何南子剛擡手,人群裏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就一浪高過一浪,他故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樓下衆人的心也好似随着停止了跳動,剛才還如炸雷的場子頓時鴉雀無聲。

他纖長的手指卻在這靜谧的時刻突然一松,風流箭射了出去,何南子嘴角浮過一絲笑意,忽然,笑容凝滞,因為被他的風流箭射中了那女子,被一個丫頭拉着跑了。

眼看着她們準備擠出人群,何南子雙眉一擰,招呼笑笑,“去,快去攔住那個女子!”

笑笑應聲,像箭一樣奔了出去。

人群中為了搶那女子扔下的風流箭正打得不可開交。

這時,一書生剛好沿東郊走過,見這壯觀景象,不但沒有贊嘆,反而一臉鄙夷,口中一直重複着,“簡直不知禮儀廉恥,不知禮儀廉恥,不知禮儀廉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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