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惟精醫館
惟精醫館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臨湘,你幹嘛呀!來的時候吧你最高興了,到了關鍵時刻卻又急着要走。”
琬繘已經被臨湘拉着跑了好遠好遠,滿面通紅,氣喘籲籲。
“我實在跑不動了,再跑,這腿就保不住了!”
臨湘也上氣不接下氣,額頭冒着細密的汗珠,“琬娘,你不明白其中的厲害吧,凡是被風流箭射中的,定然是要和那射箭的人選個吉日拜堂成親的。”
琬繘柳眉上揚,“這不是鬧着玩的嗎?我不願意他還能強迫我?”
臨湘埋怨道,“什麽鬧着玩的,規矩就這麽定的,到官府也是這個理兒。幸好我們趁亂走了,不然啊,何家指不定拉着你回家當媳婦兒呢!”
琬繘閉上眼,一想到何南子那雙桃花眼和嘴角的一絲邪魅,心裏就一陣抓撓,“我才不要呢!”
臨湘雙手叉腰,稍微平息了急促的呼吸,“不說這些了,跑了這麽久,我好餓啊,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正說着,忽然一股香味萦鼻繞來,琬繘擡頭一看,只見店門口寫着‘老麻家’,雖不知道老麻是什麽東西,但是總能吃吧。
“就這家了?”
“嗯!”臨湘舔着舌頭不住地點頭。
一進店,肩上搭着抹布的堂倌跑過來熱情地打着招呼,“二位娘子想吃點什麽?”
“撿你們拿手的上幾個就行了!”
臨湘催促道,她已經餓得沒耐心好好說話了。
“那兩位是要吃微麻、中麻、還是老麻?”
“你們不是老麻家嗎,當然是老麻了。”
“好嘞,請稍等!”
看着堂倌離去的背影琬繘嘀咕道,“這店為什麽叫老麻呢?”不知不覺說出了聲。
臨湘道,“這都不知道,一定是店主姓麻,然後他現在老了,所以就叫老麻了。”
正說話間,菜端了上來,只見是雲耳炒肉絲、青菜炖牛肉、油炸雞丁,兩人二話不說,自顧自吃了起來,也不管什麽吃相,大口大口往嘴裏塞,菜清脆、肉滑嫩,入口散着濃香。
“好好吃哦!不過覺得這熱勁有點大。”
琬繘吃着吃着漸漸覺得一股熱流直往上串,到喉嚨的地方它又突然不串了,硬生生地堵在那裏,一陣難受,呼吸急促,好像就快要窒息。
臨湘也覺得一團火在胸口燒,她見琬繘滿面通紅,第一反應是不是被人下藥了,“哎!不行了,這裏面加了什麽啊?”
此時只覺得嘴唇沒了知覺,從頭到耳都在冒汗,堂倌估計她倆是挨不住了,連忙端來兩晚面湯,“一般的客官都吃微麻,稍微厲害點的吃中麻,沒看出來,二位還有這股子麻勁兒。”
琬繘咕嚕咕嚕把面湯喝下肚以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以為老麻就一個店名,哪知道,嗨嗨嗨!”像小狗一樣翻吐着舌頭。
臨湘咒罵道,“你這店家真是,怎麽不早告訴我們,這不是存心整我們嘛!”
堂倌背着她們翻了翻白眼,又轉頭滿臉堆笑,“兩位先前不是嫌我話多嘛!”
琬繘用手扇着小嘴,臨湘罵罵咧咧地,兩人這麽一前一後從店裏出來。
琬繘只顧低頭看路,想着去買碗漉梨漿喝,不想卻撞到一人,一擡頭,卻見他皮膚白皙,眉梢眼角好生秀氣,好似傅粉何郎。琬繘看得呆了,又覺得他有幾分眼熟,他卻眉角一擰,往前面跑去,只聽叮當一聲脆響,從他身上掉出了一個長長的東西。
琬繘上前撿起來,剛想物歸原主,可擡頭間卻見那人早已經像兔子一樣穿梭在人群中逐漸遠去,不見了人影。她不知道那是什麽,四下擺弄着,突然,它像一水波一樣蕩漾開來,卻是一把扇子,扇骨還是象牙制成。
這時,卻聽到有人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只見那人細胳膊細腿的,半垂着腰喘着粗氣,聲音卻細聲細氣的,“搶東西啦!搶東西啦!”
“你丢了什麽東西?”
他低頭喘着氣,“是一把紅绡金龍扇子!”
“可是這把?”
“哎呀,正是!剛才被那個白面人給搶了!”
他接過那扇子,抱在胸口,長長舒了一口氣,低頭作禮,“多謝,你可是救了我安小五的命啊。”
“沒事,我也是剛好撿到的!”
那安小五一擡頭,卻愣神了,“你的嘴……”
琬繘剛還想他為什麽這麽盯着自己,臨湘回過頭看着琬繘,琬繘也看着臨湘,從彼此的眼神中都能看出兩人現在都是一副嘴臉了。
琬繘連忙遮住嘴巴,“都是那家老麻,什麽老麻,簡直就是毒麻!”
“二位中毒了?”
她倆面面相觑,不想多說,“三言兩語講不清!”
安小五道,“我認識一個醫官,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名醫,他的醫館就在前面不遠處,二位是否要去瞧瞧?”
琬繘剛要擺手,忽然嘴上一股麻木、腫脹襲來,還伴着疼痛,于是點點頭,随那安小五一道到了醫館。馬行街一帶有很多藥鋪和醫館,什麽紫金醫館、杜家藥鋪、柏郎中家,可卻遲遲不見安小五停下腳步,她們這副尊容,實在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下瞎逛。
“到了!”安小五突然道。
只見那是一間古樸暗淡的醫館,上面用纂體寫着‘惟精醫館’。
那惟精醫館門口看起來不怎樣,可裏面卻真大,經過一條長廊,長廊兩旁都是歷代名醫的畫像,有戰國時秦越一帶的神醫扁鵲,東漢末年的醫聖張仲景,西晉高平的王叔和,丹陽秣陵的陶弘景,京兆華原的孫思邈。還有正在跳五禽戲的華佗,坐在杏林中的董真君。
“這是誰?”琬繘突然停下腳步,指着一幅畫像問道。
“他是淳于意,他本是西漢的太倉公,後來辭去太倉令做起了郎中,從師于同郡公乘陽慶,他擅長冷敷,镵石砭術,還著有《生死秘要》。”
安小五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後來,淳于意因為得罪了權貴,被人誣告說醫死了人,按照當時法令應判處肉刑。就是砍去一只腿,或者割去鼻子!”
“啊?”
“當時,他的小女兒缇萦堅持要随他入京,小小年紀,親自寫了奏章上書給漢文帝,說‘願入身為官婢,以贖父刑罪’,文帝感其孝悌,不僅免了淳于意的刑罰,自此以後徹底廢除了肉刑。缇萦雖然不如後來東漢扇枕溫衾的黃香那樣為大家所知,但他們孝悌的美德不相上下。”
臨湘急得不得了,心想嘴腫成那樣還有閑心聽人講故事。
過了長廊,他們進了一間屋子,只見那屋子牆上挂着一張人體圖,圖上密密麻麻的針灸穴位。琬繘看得入了神,突然,一不小心撞到一人。
“對不住!對不住!”
一轉身卻見臨湘和安小五哈哈大笑起來,她這才見那是一個一人多高的銅人。
那安小五說,“這等同人高的銅人在汴京一共有兩尊,一尊在這醫館,一尊在大相國寺。別看他是銅人,可也有五髒六腑,全身經脈都與人同。”
“做這個銅人幹什麽?”臨湘問道。
“這是王醫仙試針用的,如果剛好刺中穴位,就會有水流出,如果不中,則插不入。他精于針灸,就連官家都對他贊不絕口呢!”
他望了望四周,“你們在這裏稍等,我去請王醫仙。”
安小五走後,琬繘回頭看着臨湘,臨湘轉過臉去不看她,卻見她雙肩劇烈抖動着,終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琬娘,我們這副模樣,就算是老爺和夫人見了恐怕都認不出來了!”
“你還笑得出來!”心裏一陣莫名的火氣,“誰要是再和我提麻這個字,我就不客氣了!”
臨湘也嘟着香腸似的嘴,‘噓!’
“怎麽了?”
“你剛才又提了一次!”
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這時,恰好安小五折回來了,還端來了一盤點心,“王醫仙讓兩位稍等,先吃點點心!”
琬繘瞥了一眼,面色難看起來,安小五以為她不知這是什麽,忙道,“這麻花在蜀中可是赫赫有名的哦!”
琬繘面如土灰,安小五不知情老實解釋道,“這真是正中的蜀中麻花!”
突然,門吱呀一聲,只見兩人進屋來,其中一個中年人和安小五相□□頭示意,他身邊的年輕人倒先開口了,“是誰要看診啊?”
琬繘和臨湘同時站了起來,那年輕人走到案桌後,鋪開紙筆,“何方人士,叫什麽名字?”
“我叫王琬繘,她叫薛臨湘,生于嘉州,住在汴京。”
這時,那中年人看了看她倆,在年輕人耳邊一陣嘀咕,年輕人點點頭,那中年人卻出門走了,年輕人則提筆舔墨,在紙上急揮,什麽鮮支、越桃、林蘭、黃荑子……寫完後遞給琬繘,“去拿藥吧!”
“就、就看好了?”臨湘有些結結巴巴。
“那當然,不然你想怎樣?以後這種貪吃的小毛病得改改,還有就是,”他又對着安小五,“你是知道的,王醫仙每天宮裏宮外跑,以後你還有其他朋友是這等小毛病,就不要麻煩他親自看診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琬繘卻覺得那人太自以為是了,“他怎麽這麽拽?”
安小五不做評論,“我帶你們去取藥。”
他們一路又穿過了幾個回廊,不久便傳來一陣陣藥草的味道,他們進了屋,一陣煙暈缭繞,待走近了才見櫃臺前竟然是個貌若天仙的女藥師,安小五将藥單遞給她,寒暄着,“青渠藥師,好久不見。”
她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是不曾見陽光之人,“你還是不要和我相見倒好,經常和我相見的都是藥罐子。”
安小五笑道,“那是那是。”
只見她纖纖細手從一個個貼着藥名的罐子中舀出早已研好的藥末,從雲紋梅瓶中拿出幾顆紅豆一樣的藥丸,又從剔刻花的四繁扁壺中倒出一盅藥水,遞給琬繘和臨湘。
“把它兌着藥末和藥丸喝下!”
琬繘小聲對小五說道,“她的手好冷啊!”
正想回過頭再看她一眼,卻不見人影。
“她人呢?”
“走了啊!”
“什麽時候走的?”
“就剛才!”
琬繘撓了撓腦袋,“這裏的人怎麽都神神秘秘的!”
安小五催促道,“別琢磨了,快喝藥吧!”
臨湘仰頭喝下,那股苦味直融入了血液。喝完卻見琬繘一動不動,臨湘兌好藥端到她跟前,琬繘撇撇嘴,扭頭過去,“我不喝,為什麽藥都要喝呢,為什麽不能聞聞就好了?”
“你不喝,回家老爺夫人問起來我只好把今天的事老實說了!”
琬繘瞪了臨湘一眼,端過藥,噗噗噗噗,喝到一半忍不住噴了出來,她推開,“我不喝了,就讓它腫着吧!”
安小五安慰道,“你要是把藥喝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我保證呀你這輩子都沒去過。”
安小五說完,一陣神秘兮兮的的樣子,天地間如果說最吸引人的東西,那肯定是神秘了。
為了見證神秘,琬繘也豁出去了,捏着鼻子,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等他們出了醫館,剛好夕陽西下,海棠紅的煙霞燦爛無比,給石板街鍍上了一層層的光暈。沒走多遠,就見有人找了一輛馬車來,琬繘正要跳上去卻被臨湘一把拉住,“琬娘,我們還是別去了!這天都快黑了。”
琬繘倒是一臉輕松,“怕什麽?小五難道是壞人不成。”
小五也頗委屈,“就是嘛,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告訴你們,一般人一輩子都夢想着,卻踏不進那地方半步。”
“哼!說得好像跟皇宮一樣。”
臨湘突然扭過頭,小五連忙捂着她的嘴,三人就這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你看着他他再看着我。
琬繘興奮得快要跳起來,連連催道,“帶我們去吧,帶我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