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遮婁王子

遮婁王子

這時,玳席歡愉已近尾聲。

突然,只聽一陣風旋霧凝,殿外原本湛藍的晴空忽然黑壓壓的一片,空中有東西在盤旋着往地面壓将過來,待靠近一點,才見是一群老鷹,它們鋪天蓋地而來,像敵軍攻城的蒺藜,重重地落在案桌上,搶食着桌上的飯菜,足有上百只!

使者們有的瞠目結舌,有的吓得躲到一旁,有的揮手攆着,有的赤手空拳搏着,官家想把身前的食盤往前推,好讓它們吃得盡興,藍公公見狀一把舉起官家的手腕,“官家,你平時對這些東西好,但它們可不會倉廪實而知禮節,如果傷了你的手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旁邊的小太監一臉淡定,看琬繘一臉驚異,“這有什麽稀奇的,宮中有很多老鷹,一般官家擺酒設宴,在設宴之前都有人專門喂食的,可能今天太忙了有些倉促,沒喂飽這些冤家。”

“這些鷹都讓慣壞了!”

邊說着邊拿起手上的玉如意趕着,“走開、走開!”

突然,噗通一聲,琬繘見側殿那邊有一人摔倒在地。

那小太監連忙催促道,“你快去收拾收拾!”

琬繘滴滴嘟嘟跑了過去,只見一個英氣勃發的高個姑娘一邊趕着老鷹,一邊扶起地上那人,哪知,那男子正要站起來,那老鷹又朝他撲了過去,他旁邊的人幫他擋住,可擋住了這只那只又飛向他。他閉着眼睛一陣亂打,那老鷹爪子鋒利,已經在他手上留下了許多抓痕。

只見一個契丹使者在旁邊笑道,“你們彌雅不是鷹狼的後代嗎?如今一個堂堂使臣卻怕這區區老鷹,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

“關你們什麽事,閉上你們的臭嘴!”

那姑娘斜斜的丹鳳眼,說不出的伶俐,她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幫那男子整理着衣襟,只見他穿着白衣靛藍窄袍。

琬繘拿起手上的玉如意,學着小太監的樣子攆着老鷹,“走開、走開!”

說也奇怪,它們還真就乖乖飛走了。

這時,一個濃眉大眼的異族姑娘跑了過來,“元天哥哥,你沒事吧?”

那人驚魂未定,濃黑的睫毛一翕一合,慢慢的睜開了眼,那是一雙深邃而又神秘的眼睛,好似深潭剛起微瀾。

“琬娘!”

是臨湘的聲音。

琬繘急忙扭頭,只見臨湘和小五在一起,他們拉着她來到一處蔭蔽的小角門後,小五小心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低聲道,“趁今天出入宮裏的人多,你們出宮去吧!”

說着又從背後拿了一包東西,指着後面的小灌木叢,“把衣服換上,我看着!”

琬繘一聽,“我正有此意,可是我們怎麽出宮?”

小五小聲說道,“現在各國使節都準備出宮了,他們大多第一次來大宋,所帶的屬眷也形形色色,你們可以混在人群中出去。”

琬繘點點頭,“我正想着呢,城北今天有一場女子角抵大賽,我們出去還趕得上!”

臨湘無奈,“都什麽時候了,我們已經一整天沒回家了,老爺夫人肯定都急瘋了,你還想着看角抵。”

她們換好衣服便跟着小五一路疾走,當又見到了那鎏金浮瓯的大門時,只見各國使者正魚貫而出,琬繘有些不舍,“小五,你以後出宮一定要找我玩!”

“那是自然!”

琬繘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随着人流往外走,突然,宮衛攔住了她倆,“你們是跟哪國使節的?”

琬繘和臨湘目瞪口呆,沒想到渾水摸魚也不是那麽簡單的。

“她們跟我一起來的!”

突然,一個說着撇腳官話的人映入眼簾,琬繘一眼看出他就是那個穿紅披風送大象的遮婁王子。琬繘和臨湘不知道說什麽,只好搗蒜似的點頭,這時,那男子身邊的一個僧人叽裏咕嚕說了一段話,她們也聽不懂,但感覺是催促之意,雖然守衛半信半疑,可各國使節也不好得罪,于是放行。

她倆一路跟在後面,等出了宮門,大氣一吐,“多謝兄臺!”

“你不用謝我,佛渡有緣人,你讓我幫你,是我的福分。”

琬繘這才盯着他打量了一番,他有點黝黑,但是相當俊朗,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耳朵上戴着大大的金鑲黃玉,帽子和袍子上都鑲着黃金,就連身邊的随侍都戴着金色的臂訓,腳腕上的腳環叮當作響。

“你,是西域人?”這麽大冬天的,他們穿得還真是單薄。

“我叫羅阇.那爛陀羅!來自天竺遮婁國!”

沒想到他這麽痛快自報家門,“我叫琬繘她叫臨湘,汴京人!”說着又指着他身旁的僧人,“他呢?”

“他叫特立帕,是我們的國師!”

“國師?可他看起來是個出家人!”

“他是個出家人!”

琬繘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特立帕,“我們佛教雖源于天竺,但與你們卻大相徑庭,我們融合了老莊道家之說,出家人雲游四方,并未曾高居廟堂,所以在我們看來,他不是出家人!”

“不是離開了世俗的家,遵守一堆清規戒律就叫出家。”

說話的卻是那僧人,原來他也會大宋的官話,“出家是出塵世,而我們在塵世生活的時候是不可能出塵世的,只有打坐入定的時候才算暫時‘出家’!沒有‘出家’的時候就是一俗人,也喜歡追求功名利祿,也愛去沒去過的地方,看沒看過的景象!好吃好玩,圖個盡興。”

琬繘驚詫得說不出話來,雖然不能完全明白,但他好像有自己的道理,最關鍵是,他很誠實,不故作清高。

琬繘突然一拍腦袋,“說到好玩的,城北今天有一場女子角抵大賽,不知二位有沒有興趣?”

臨湘急忙扯了扯琬繘的袖腳,擠眉弄眼的,羅阇即刻來了興趣,“什麽女子角抵大賽?在哪裏?”

“角抵也叫相撲!就是倆人拼角力,宣德門廣場每天都有。”

那男子又轉頭向他身邊那中年男子道,“特立帕,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那和尚沒有拒絕,而是随着他們上了馬車直接往宣德門廣場趕去,一路市井繁華讓人目不暇接,有賣墨旱蓮、草木果竹的,還有南越人在表演生吃蛇。

到了宣德門,卻見人潮人湧,琬繘讓臨湘買了最好的位置,随着人群中一陣歡呼尖叫,只見兩個肥碩的女人緩緩出場來,她們都半袒露着,大腿、小腹、肚臍都一一能見。鼓聲響起,就如催促着心跳一樣令人振奮,人群中叫喊、嬉笑聲一浪高過一浪,有的兩眼直勾勾的,有的則掩面遮羞,連連稱這不成體統,可又忍不住從指縫中偷觑,看了又看,像是在矛盾中打破自己的成見一般。

只見角抵角逐的兩人雖胖,但是身法卻疾速如風,一連翻騰了數十個筋鬥,兩側的人群紛紛如撒豆般散開。

琬繘已經不能控制自己,興奮地大喊道,“厲害啊,果然是蒙萬贏的後代!”

“蒙萬贏是誰?”羅阇問道。

“角抵大師啊!”

“臨湘!”琬繘突然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快看,那不是調露子嗎?”

臨湘點點頭。

“調露子又是誰?很厲害嗎?”

“是寫《角力記》的人,他可厲害了!”

羅阇望去,只見那是一個瘦削矮小的男子,他在臺側有一個單獨的位置,還有一張桌子,正執筆寫着什麽,只見他身邊還站着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郎君。他一襲白衣裹身,長長的雙眼,白皙的皮膚,傾長的身材,濃稀有致的長眉,玉雕的臉蛋兒。

一場罷去,她們意猶未盡,羅阇道,“沒想到她們這麽靈活,我們國家也有很多胖女子,特立帕,我們回國後也可以舉行角抵比賽!”

琬繘笑道,“還有更靈活的呢!我帶你去看!”

接着他們又驅車來到一個更北的地方,只見地上滿是玄冰,羅阇他們國家常年溫暖,哪裏見過這冰場,行走都困難,等他們好不容易穩住站立,卻見有一群人在上面舞蹈,偶爾金雞獨立,偶爾猴子摘桃。

“你想試試嗎?”琬繘問道。

羅阇連連擺手,“不行不行!”

細瞧去,又見他們腳下穿着一種木鞋,“他們鞋下面綁的什麽?”

“牛骨!”

“牛骨?”他一聽,随即滿臉蒼白,一聲不吭地走開了,只有特立帕還站在原地。

琬繘迷惑地問特立帕,“他怎麽了?”

“牛在我們天竺是神聖的,沒想到你們竟然用它的骨頭做鞋底!”

其實,只有有駝峰通體雪白的瘤牛對于天竺人來說才是神聖的,可是他們說是牛骨,不知是哪種牛骨。

羅阇這番反應令琬繘大愕,她此刻有千萬個反駁他的理由,可又什麽都不想說,因為說不清楚。她們也跟着離開了冰場,來到馬車前,這時羅阇也平靜了下來,他微微一笑,有些腼腆,“剛才失禮了!”

“沒事兒,一方一俗嘛!”

“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禮物?”

羅阇從馬車上拿出一包東西打開來,“這是我父親身前最歡的書。”

琬繘接過,只見是幾本書,《梨俱吠陀》、《奧義書》和《森林書》,光是名字讀起來就相當拗口。

“謝謝!”

“是我要謝你,帶我看角抵比賽!”

她狡黠一笑,搖了搖手中的書,“我帶你玩樂,你卻送我智慧,我賺了!”又道,“我家就在城南王家巷,你要有空可以來我家玩啊!”

羅阇看着她淺淺一笑,“我明天就走了!”

“這麽快!”

他忽然看着她,問道,“你願意跟我回天竺嗎?”

啊?琬繘驚詫到啞口無言,一時不知怎麽應答。

羅阇笑了笑,“算了吧!”

“怎麽,我還沒回答呢!”琬繘逗他。

“如果你真的想,還需要猶豫麽!”

“決定是需要思考的,可不是沖動之舉!”

羅阇道,“如果一開始都沒有沖動,以後漫長的陪伴會更折磨!”

“那後會有期咯!”

“後會有期!”

琬繘她們雇了輛馬車,正要往回走,正在這時,一個肥頭大耳的人跟了上來,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遞給琬繘,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琬繘張開一看,卻是一張銀票。

“這人可真是奇怪,平白無故為什麽送我銀票?”

“他興許是看上你啦!”

“胡說!”

“我怎麽胡說?不然為什麽要送你銀票嘛!”

“算了,我們走吧!”

她們剛要上車,突然,那人又跑了過來,又遞給她一張紙,琬繘不接,她正想問他剛才怎麽回事,可他卻不由分說地把那紙塞到她手裏,一臉漠然,“何郎給你的!”

琬繘一臉迷惑,“何郎?”

哪知那人也不答,“你把銀票還我!”

琬繘像是被人下了降頭一樣乖乖地把剛才那銀票還給他,他接過頭也不回地走了,再看手中的那張紙上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臨湘湊過頭去慢吞吞地讀着:

亥時明湖畔尾生之約

-----一箭鐘情的何郎

“何郎?”

“琬娘、琬娘,我想起來了,昨天晌午那個射風流箭的不就是何郎麽?”

“不會吧!他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琬繘警惕地望着四周。

臨湘滿臉通紅,咬牙切齒地,“這種無賴,不用理他!”

搶過信來揉成一團,又扔到地上使勁踩着。

琬繘見臨湘抓狂的樣态,突然雙眼一轉、雙手一擊,嘴角劃過一絲笑意,“我們去赴約!”

“琬娘,你瘋了吧!”臨湘驚詫地看着她。

“你想想,這個人神秘兮兮的,我們剛出皇宮一會兒,他就能找到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說明他在京城的眼線之多,如果我們今晚不去,他指不定還會送多少這種無聊的書信,那就更是難纏了。”

“可是,去見他,他要是……”

“放心吧!”琬繘狡邪地一笑,“我們來個甕中捉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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