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誰家年少
誰家年少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要說何南子臉皮比城牆厚是鐵定的事實。
自從知道了琬繘的真實身份,他就展開了猛烈的攻勢。只要碰到琬繘上街,他就拿出自制的撐花給琬繘撐上,然後清清嗓子在她身後唱曲兒,當然,都是些從回風樓聽來的曲兒。其實,大宋男人唱曲兒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朋友相聚一高興了,大家互相唱曲兒助興,天子和群臣夜宴,群臣往往會輪流唱頌歌。不過,一個大男人,在大街上盡唱些莺莺燕燕的小曲兒,就有礙觀瞻與視聽了。
琬繘自然是不理他,可禁不住路人投來異樣的眼光。
“難聽死了!”
突然,一片緋紅占滿了何南子的雙眼,原來說話的是幾個路過的女子,她們對着何南子一番打量,“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唱曲兒怎麽這麽難聽!”
“我又不是唱給你們聽的!”
“那你幹嘛在大街上唱?”
“我是唱給……”
何南子一扭頭,卻見琬繘她們走遠了,連忙咯噔咯噔追了上去。
琬繘讨厭他像狗皮膏藥一樣地粘着她們,埋怨道,“你煩不煩?”
南子又耍嘴皮子了,“有的事情做一輩子也不會煩,比如說唱曲兒給你聽。”
琬繘低頭只顧走路,不說話了,南子還唱,“北方有佳人,傾國又傾城……”
他聲音一起,琬繘卻只覺得渾身一陣酥麻,雞皮疙瘩驟然豎起,書本上才子佳人的對白她從來不喜歡,甚至是厭惡,啊,真是讓人抓狂。
正在這時,臨湘怼了回去,“琬娘是佳人!可你不是才子。”
“臨湘姐,你的嘴巴長得這麽好看,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傷人!”
“不可以,除非你消失!”
“臨湘姐,你怎麽這番絕情!”
“不對你絕情,就是對琬娘的無情。”
臨湘走了幾步,忽又回頭,“我們跟你素無情愫,何談絕情?”
“臨湘姐!琬娘!”
臨湘和琬繘連忙疾走離去,等到真正确定把他甩開了才松了一口氣。
盡管她們每次出門都左右查看,但何南子總會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在她們眼前出現,就像那五月的楊花,朝飏暮卷,幾乎無處不在。琬繘煩了,幹脆躲在家裏不出門,可呆了一段時間,又感覺快發黴了,想出去逛逛,可又怕碰到何南子。
“那家夥,簡直就是有神經病,為什麽大宋沒有法令讓神經病呆在家裏不許出門?”
臨湘抿嘴笑道,“他哪裏是神經病,他是着魔了!”
琬繘憤然道,“不過總不能因為他影響我的快樂日子,走,我們出去玩!”
兩人又收拾着出了門,果不多時,何南子又出現了,他正要開口,琬繘扭頭盯着他,“你是不是又要唱曲兒?”
何南子點點頭。
“你要唱什麽?”
“臨湘姐上次不是說你喜歡柳三變的詞嘛,我給你唱一首《如魚水.帝裏疏散》!”
琬繘連忙揚手,“打住!我是喜歡柳三變的詞,可我沒說喜歡你唱他的詞!他給蟲娘寫,他給曉月寫,可是他沒給你寫,等你會自己寫詞的時候再唱吧!”
她向前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我警告你,不要再跟着我!”
何南子被她的一番話給說懵了,愣在原地,等她們不見了身影,他腦子也像一片空白,突然忘了她方才說了啥,好像有什麽柳三變!柳三變,哼!何南子一臉怒氣,問身旁的笑笑,“你說說,本公子玉樹臨風、風流倜傥,有什麽比不上那個柳三變?”
笑笑撓了撓頭想了一下,“好像樣樣都要強過他!除了……”
“除了什麽?”
“除了年紀!”
梅笑笑自幼家境貧寒,父母早在他記事前就雙雙抱病而亡,之後由他大伯撫養,每日幫人放牛,放牛時沒幹什麽事,倒是成了鬥蛐蛐的高手。終有一天因鬥蛐蛐入迷,給放丢了牛,不敢回家,無奈只好大着膽子出來闖蕩,不想就剛好遇到何南子這麽一個說靠譜不靠譜,說不靠譜又靠譜的主。
“什麽好像,明明就是比他強。”
何南子忽又自言自語道,“可為什麽汴京城的女人們一個個都愛他?”
“公子,她們哪裏是愛他,是愛他的詞,只要是他填的詞,那普通的曲子也能多出幾番意境,可謂化腐朽為神奇,歌女們唱他的詞往往能獲得滿堂喝彩,甚至名揚整個京城,能不愛嗎。”
“他柳三變不就是會寫詞嘛?我也會呀!好,從明天起,本公子發誓成為當今第一大才子,比他柳三變更甚。”
“公、公子,你行嗎?”
何南子瞪大了雙眼,“你說什麽,我還沒開始你就給我洩氣!”
笑笑正經道,“那柳公子是柳公子,你是你,他擅長寫詞,可你擅長玩樂,你把自己的短處與別人的長處比,那不是自讨沒趣嗎?”
“你懂什麽,我玩樂時盡情玩樂,可寫詞也不在話下,人活在世間,就得認真!”
笑笑不再多說,看來何南子真是認真了,“公子,那你要怎麽寫?”
對啊,要怎麽寫?要寫什麽?
“公子,你寫詞得先有靈感啊,柳公子的靈感在教坊,公子你的靈感在哪兒?”
“我怎麽知道在哪兒!”
何南子用扇子敲了一下笑笑的頭,忽然靈機一動,“走,我們出去采風!”
“采風?公子,去哪兒采風?”
“汴京城哪裏詩詞最多?”
“風月場地,教坊啊!”
“不,我不能跟柳三變一樣,我要去不同的地方。”
“什麽不同的地方?不去風月場,難道你要去寺廟?”
“寺廟?”
真是個好主意,沒有比寺廟和風月場更不同的兩個地方了,一個清心寡欲一個縱情聲色,何南子拍了拍笑笑的肩膀,“好,我們就去寺廟!”
“你真要去寺廟?”
“當然,你啰嗦什麽!”
“公子,這汴京城寺廟少說也有七八十座,什麽相國寺、開寶寺、天清寺、景德寺、龍興寺、法雲寺,我們去哪個?”
“哪個最近去哪個?”
笑笑撓了撓頭,忽然眼睛放光,“公子,過兩條街就是報寧寺!”
“報寧寺,好,我們就去報寧寺!”
他們轉過兩條街,果見對街一座廟宇雀檐伸長,香客如織。他們正要過去,忽見一人騎馬悠然前來,牽馬人正要上前接應,哪知他剛一動卻吓到了馬兒,別看馬兒長那麽大個,可膽兒小着呢,它受驚後揚頭嘶鳴不已,不斷地原地打轉,馬上那人起初還鎮定如常,可稍後随着馬兒躬身跳了起來,他再也無法鎮定如常了,一個不穩落下馬來。
笑笑在那人墜馬那一刻忍不住捂住了眼睛,心想這人今天非得摔個屁股朝天、狗吃屎。等動靜稍輕了一些他才睜開眼來,見那人從地上爬起來,看他摔得也不輕,膝角都蹭破了,卻見方才那牽馬人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一副低頭等着被責備的樣子,完全忘了去扶地上那人。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害石學士墜馬!”
不知哪裏突然跑出來一個精瘦的人,他一邊責罵那牽馬人一邊扶起地上那人,“石學士,你沒事吧!”
哪知那石學士起身後拍拍衣袖,“哈哈,幸好是石學士,要是瓦學士這下就摔壞了!”
“這……”那人一臉窘迫,顯然是不适應石學士這番玩笑,“秘演大師在後堂恭候多時了!”
石學士點點頭,随精瘦那人進廟去了。
“公子,他是石學士!”笑笑一臉興奮。
“石學士是誰?”
“石延年啊!”
“石延年?哦,我知道了,就是那個在王氏酒樓從早喝到晚的石延年!”
何南子對汴京城發生的奇聞異事還是搜羅了不少,對這個石延年的海量也是相當佩服。
“沒錯,就是他!”
“走,跟上去看看!”
他們首先進了天王殿,只見東南西北四大天王衣袂如流雲曳地,坐石如玉般滑膩冰涼,粗大的腳趾仿佛都張揚着活力。
“公子,這石學士不止愛喝酒,我聽涵零說,如果柳公子是詞中第一,石學士就是詩中第一。如果說柳公子的詞兒女情長,他的詩便是豪放不羁。”
“涵零是誰?”
“公子,別管誰是涵零了,難得遇上他,趕快請教請教吧!”
他們出了大殿,只見一個矮胖的和尚出來迎接那石學士,那瘦子在和尚耳邊嘀咕了幾句,和尚聽後哈哈大笑,“曼卿,你當真是心寬,當年敕牒朝服在手,只有你痛快脫下,被授武職也堅決不受,如今墜下馬來,也能坦蕩揶揄!”
“我就是個固執的人!”
“不不不,你不是固執,我跟你講一個固執的故事。”
何南子一臉不可置信,原來不止有夫子愛講故事,這和尚也愛講故事。
只聽那和尚道,“當年我雲游在外,在河邊打水時聽到兩個人在吵架,适時日當正午,該到時間回家吃飯了,一人對其家人說,我先回去吃飯,你來跟他繼續吵,等我吃完了過來接着吵,你再回去!”
“哈哈哈!”石學士笑得猖狂,“他們這番對話的時間豈不是又落下風了!”
“你呀!最近怎樣,忙嗎?”
“忙!”
年去年來來去忙,為他人作嫁衣裳。
仰天大知出門去,獨對春風舞一場。
哈哈哈。
“公子,他們要進去了,快呀!”
“快什麽!”
“快請教啊!”笑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說話時已經喊出了聲,“石學士!”
那石學士一聽停住了腳步,扭頭卻見何南子和笑笑兩人,一人一言不發,一人欲言又止。
“兩位朋友可是叫石某?”
“石學士,聽說你寫詩一絕,我家公子想向你讨教一二。”
石學士禮貌地笑了笑,雙手抱在胸前,“洗耳恭聽!”
何南子當下倒有些扭捏,完全沒有平日無法無天的作态,“我沒寫過詩,是想問問你怎麽寫?”
“你沒寫過詩?”
“沒有!但我想寫!”
石學士松開環抱胸前的雙手,呵呵一笑,“做,去做!”
“做,怎麽做啊?”何南子問這一句的時候石學士早和那和尚走遠了!
“這做什麽呀!”
何南子刮了刮鼻頭,“這個石延年說話也跟和尚一樣,含含糊糊!”
“公子,或許石學士是讓你盡情去寫?”
何南子望了一眼笑笑,又敲了敲他的小腦袋瓜,“你這腦子夠用嘛!”
笑笑輕輕摸了摸自己的頭,“公子過獎了!”
何南子點點頭,“是啊,萬事開頭難,先不管怎麽去寫,先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