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晴天前夜(2)

晴天前夜(2)

4.

為了【最好不過】的到來,我努力去學習着所有知識,制作假肢的工藝、縫合的技術、化妝、修補術、當然咒術師的戰鬥技巧也要學。

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全程接手一位“客人”,是在十三歲的春天。

還有三天就立春了,師父死在了春天之前。

前來吊唁的人很少,消息傳出去後只有一位看起來不太好惹的墨鏡先生,一言不發地跪坐在我的對面。

女性做入殓師的人很少吧?這個年齡的恐怕在普通人社會中是違法吧?但是在咒術師裏面,因為對方是女人或者兒童就小看對方的,和古代小看暗殺者是一個性質。

所幸對方全程都沒有出聲打擾我,我也沒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輕視的意味。這是我迄今為止最熟練的、最完美的一次工作。

自從那次入殓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哭過了。

在他的身體冷到失去溫暖之後,我一直握着他的手,明知生命在流失,卻怎麽也無法好好理解這一畫面。在過程中,我認真的注視着師父,好好完成着一個個步驟,替他按摩洗臉,梳好頭發,整理好衣領,穿好襪子,我還不知哪來的頑皮勁兒,居然提着他的嘴角捏出了一個弧度。

原來,你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的啊。

...我明明知道的、我明明知道的。

但為什麽在一切結束之後,還會習慣性地回頭看呢?為什麽還習慣性地對着空無一人的地方做出、【看吧,我是不是做的很好。】為什麽做這樣的表情呢?

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

「你...要不要跟我走?」

戴着墨鏡的男人在對着師父的遺體鞠躬之後,對我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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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走、去哪裏?

「去我第一次看見老師的地方。」

5.

學校對我來說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即便我曾經經手過幾位本應該是學生年齡的客人,但是真正踏入校園還是第一次。

高專和我從書本中認識到的學校很不一樣。也是呢,專門培養咒術師的學校怎麽會和那些青春扯上關系呢?我想,高專至少都是比我年紀大咒術師,應該會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社交距離吧,但事實證明,咒術師根本就不是能用通販書籍中的參考判斷的人類。

「緊張嗎?」

「...有點吧。」

我握着夜蛾老師的手,他咒力比師父的更加有生命力。如果說師父在我眼裏的形象就是爺爺的話,他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個笨拙的新手父親。

或許是和夜蛾老師同樣的發色讓對方誤會了什麽,姍姍來遲的銀發前輩語氣誇張地質疑着我是不是夜蛾老師的私生女,他高大的身影在夜蛾老師的追擊下東逃西竄,而另一旁劉海有點奇怪的前輩,笑容很是玩味。

大概注意到我在盯着他看了,他彎了彎腰,發現跟我對視的時候還是很別扭,特地蹲了下來。

他笑得很溫和,但看似親和的笑容卻讓我感覺有點距離感。衣品和造型着實讓我有些看不懂,眼睛也小小的,眯起來的時候會彎成兩條橋。

他和師父一點都不像,某個瞬間卻讓我想起了他。

「小妹妹,你是老師的女兒嗎?」

我搖了搖頭。

「喔...那你是來當咒術師的嗎?」

我又搖了搖頭。

他變得有些苦惱,似乎從我這打探不到什麽消息讓他感到一絲挫敗,但是他沒有像那些讨厭孤僻孩子的大人一樣,興致缺缺地離開,而是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像撫摸路邊的一只野貓一樣,有些随意。

手,好暖。

「...你想玩翻花繩嗎?」

我不知道和師父以外的人要如何交流,他大我幾歲,卻沒到我尊敬成長輩的年紀,我只能拿出唯一能讓師父露出有些溫和神色的東西作為開啓溝通的跳板。

用咒力凝成的線在手中翻出了巴黎鐵塔,他又笑了,這次笑得爽朗。正好隔壁銀發的前輩逃了回來,矯揉造作地摻和了進來,他的手指勾住了半透明的線,三兩下翻出一個龍蝦的造型。

我茫然地看着他搶走了我的花繩,黑發的前輩立馬吐槽着他的幼稚。

是不是黑發的前輩因為沒有拿到,所以在羨慕?

我又快速地做了一個金魚給他。

銀發前輩「......」

銀發前輩「哈哈哈哈哈哈!!傑!!你是不是被一個小鬼給安慰了啊!!」

黑發前輩「閉嘴吧,搶小孩玩具的混蛋。」

我越說越小聲「不、不是玩具...是武器...是、是禮物來的...」

這可是我工作的武器!

「.....」

「....噗,抱歉,嗯,謝謝你的...禮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

重申一遍,我覺得高專的咒術師也蠻煩人的。

6.

我比較習慣安靜的環境。無論是在師父身邊,還是在工作的時候,周圍都是沒有什麽人聲的。淪落到要我們來入殓的咒術師大多沒有家屬,所以連儀式開始前的鞠躬,我都很少聽見有人對我說【麻煩你了】。

來到高專之後,倒是每天都處于懷疑自己耳膜健康的狀況。同級的兩位【前輩】還好,二年級的五條前輩簡直一個人塞過電視臺的超大聲廣告。

我不禁慶幸起了自己低了他一個年級,又時常苦惱着會因後輩的身份而被他捉弄。高專的學生很少,女性也很少,除了經常能接觸到的硝子前輩之外只有我一個女生,或者說小女孩。

明明是同級但大了我兩歲的七海和灰原總是把我當成需要照顧的妹妹一樣,而五條前輩則是那個電視劇裏面貓嫌狗厭的煩人小鬼。個頭到底為什麽會長這麽高,他是只長個子不長閱歷嗎?

比起總是喜歡惡作劇、想看我變臉的五條前輩,我更喜歡會看人眼色的夏油前輩,或者可靠的七海和熱情開朗的灰原,但我平時更常去解剖室和硝子前輩待在一起。

我們都直面着同伴最鮮血淋漓的畫面,她是那個站在光明之中把人帶回陽光底下的提燈者,我卻是那個只能将人送去陰暗之處的擺渡人,

我不太喜歡煙味,但她在煙霧環繞之中的側臉,卻怎麽也讓我讨厭不起來,可能是我很喜歡她拿出煙盒的時候,會從另一個口袋拿出棒棒糖給我吧。

我很喜歡硝子前輩,即使我感覺她好像就是我的對立面。

夏油前輩我也蠻喜歡的,高專裏面只有我們是長發。我在為客人服務的時候總是心靈手巧地編出他們想要的發型,對着自己的一頭長發卻只會紮最簡單的馬尾。夏油前輩知道了之後,有一天招呼着我過去,生硬地給我編了個麻花辮。

這個麻花辮在五條前輩突然間出現的驚吓中只保持了幾秒鐘就散了開來,五條前輩噗嗤一聲,指着夏油前輩掉下的編發教程嘲笑他的手笨,如果讓他來肯定三兩下就是能把我送去當花童的程度。于是我抱着書默默遠離了空地,希望夏油前輩新收服的咒靈不會把夜蛾老師心愛的草坪又掀了。

真可惜啊,這個辮子沒有維持多久,以前師父幫我梳頭的時候可是經常扯掉我的頭發,難道年輕一點的男孩子會細心一點嗎?

待在夏油前輩身邊還蠻省心的,但我總感覺他好像有一種若隐若現的距離感,以至于我最喜歡的還是七海和灰原。他們兩個完美符合了我在影視作品中期待過的兄長形象,一個熱情卻不莽撞,一個穩重但不古板。

灰原說話的時候我只需要和七海一起聽着,我應兩聲,七海應一聲。灰原是唯一一個會好好跟我玩花繩的人,而且他總是輸給我;七海贏的次數不多,每次都像在下棋一樣思考很久,偶爾還會問我一直保持着線的實體會不會太累。

五條前輩啊,說我像硝子前輩養的一只狗,又像夏油前輩養的一只貓,呆在七海和灰原身邊的時候又像條只會吐泡泡的金魚。

他的想象力真是太豐富了,我跟不上他的思維,于是我問他,那我在他身邊的時候像什麽。

他頓了一下,哼笑着彈了一把我額頭,仗着自己長得高大把我的頭發揉得像雞窩。

「你就是一個!麻煩的小丫頭!」

我很不滿,不是人人都是他那樣的出身,我覺得我這個年紀能有個三四級已經很不錯了,不就是大了我四歲嗎。

「再這樣悠哉下去,可是永遠都跟不上我一個腳指頭哦?」

我在他那雙露出半截的六眼注視下變得別扭起來。

「反正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變成你們那樣。」

我捏着自己的指腹,咒力凝成的絲線會從我的指尖出現,平時一到思考的時候我就會不自覺玩手指。

「...我可一直都沒有想過去當一個厲害的咒術師。」

「嘛,一直躲在我的保護下也是可以的。」

他無所謂地墊肩,所謂少年的意氣風發恐怕指的就是他此時的模樣吧,但是我卻因為那過于理所當然的态度感到空空落落。

我也以為,曾經那個人展開羽翼會一直給我遮風擋雨,但時間其實沒那麽久,不過短短五年,我甚至沒能長大到超過他日益佝偻的背影,他就變成一個我也能捧起的盒子。

那麽強大的五條前輩,會活得很久嗎?久到我也能體會到老去的滋味嗎?久到在我離去之後還沒心沒肺地暢游人間嗎?

「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哈?」他露出了有點嫌棄的表情,但是紅了的耳尖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在害羞。他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很快又恢複了吊兒郎當。

「幹嘛?想撒嬌啊?果然還是小孩子嘛~來吧來吧,五條大人就滿足你好了。」

他的懷抱和師父的不一樣,術式的特殊性讓我感受到咒力在手下的身軀裏流動,如果說師父的咒力像是快要幹涸的小溪,他的咒力就像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奔湧着、亦或是萬裏晴空般,但硬是要比喻的話,我想那應該是紀錄片裏面描繪的,讓人感受到【浩瀚】這一詞的宇宙吧。

他不像脊背彎曲的老人抱起來需要小心翼翼,高大的前輩肆意妄為地把我當成了玩偶一樣,力氣有點大,身高的差距讓我整個人都陷進了他的懷裏,即便是很擅長忍耐的我,也快要在這不知輕重的擁抱裏面窒息。

「有點難受...」

「好好忍耐住啦,可是你主動的哦。」

...有股甜甜的味道。

我猜那大概是他剛從外面的甜品店回來,身上還有黃油的香氣。本應該是過于甜膩的氣味,在他身上出現卻又沒那麽奇怪,他摸我腦袋的方式就像第一次摸到貓的孩子一樣不知輕重,但我并不讨厭。

「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小鬼頭嘛。」

他說話的呼氣聲鑽進了我的耳朵。

「真是個怪小孩,就會和硝子呆在解剖室,有那麽好看嗎?」

「...很美啊。」我猶豫了一下,把臉往他身上蹭了蹭「認真工作的硝子前輩很美,被整理幹淨的人也很美。」

「然後我會讓他們,體面地回家。」

「明明只是個小鬼。」我感覺自己被抱緊了,清晰地感受到五條前輩說話時胸腔的震動,他的聲音反而聽得沒那麽清。

「苦大仇深的樣子真是讨厭啊。」

片刻之後他猛地松開了我,而他趁着我如獲新生般大口呼吸的空檔,後撤了三四米遠。

「明明是只會捉弄我的五條前輩更讓人讨厭!」我咳嗽了兩聲。恰好夏油前輩從宿舍裏走了出來,看見我們對峙的場面變走了過來。

「你們又在...」

有破綻!

我趁五條前輩轉頭的時刻收緊了偷偷纏在他身上的線,試圖把他扯過來打架,卻反而被往後仰的他扯得往前一撲,迎面就要栽在地上,已經做好要前滾翻卸力的我卻撞進了一個有彈性的物體上。

揮了揮手指,指示着虹龍把我放下來的夏油前輩面帶無奈。

「你也該收斂一下了吧,體諒一下小孩還得照顧你的場面啊。」他沒好氣地嘲了一句五條前輩,轉頭看見趴在虹龍身上不肯下來的模樣不禁扶額。

「這麽喜歡虹龍的嗎...」他喃喃道。

我每次看見虹龍都賴在上面的舉動估計讓他有點頭痛。

「...涼涼的。」

我趴在咒靈的上面,用臉貼着它的脊背。雖然我并不喜歡咒靈的氣息,但被夏油前輩收服後的咒靈似乎都染上了他的那股內斂,把氣勢和尖刺都藏在了裏面一樣。

常年處于服務亡者的環境,讓我對活人的體溫渴望又害怕,像是第一次見到天火墜落的遠古人,貪戀那股溫暖又不知如何靠近、如何使用,怕被灼傷。

低溫卻不至于冰冷的咒靈介于這兩者之間,微妙地保持了一個平衡,偶爾我也會想要逃避一般把自己藏進虹龍的底下。五條前輩總是像個無理取鬧的【鬼】一樣,不顧我們并沒有在玩捉迷藏就把我揪出來,明明身為主人的夏油前輩都沒有說什麽。

雖然我也覺得夏油前輩、有時候是有點縱容我了。

「她這麽喜歡虹龍你要不然送給她得了?」

「說什麽呢,她也沒法控制吧。」

「啊,你看,她的線不是能操控嗎。」

「....這麽一說還有點、」

「不,我不要,夏油前輩不要一本正經地思考可行性。」

怎麽說呢,我知道他只是在裝模作樣,畢竟虹龍是重要的戰力,但是看到他帶着玩笑意味開始思考的考慮的時候,心中還是難免有點觸動。

手也小小的,個子也小小的,這樣的咒術師拉出去也會被人送去警察局的吧?不被信任和依賴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自認為這裏沒有人比我更加伸長處理亡者的事情,而這些知識,對于我的同伴沒有任何幫助。

...如果可以的話,我并不希望這份知識,能這麽快實踐在他們身上。

7.

“甚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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