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熱意湧上頭頂
第19章 第 19 章 熱意湧上頭頂
新的觀察對象長得很好看, 看起來和葉曲淮同齡,但比葉曲淮好看一萬倍。
雖然是個男孩子,但皮膚很白,黑色的短發, 眼睛很大, 眼珠也很黑。
葉蜚聲每次看到他,都會想起外公說過的“瓷娃娃”。
盧美君和葉仕國叫他“時信”, 葉曲淮大多數時間叫他“時信”, 少部分時間連名帶姓, 叫他“宿時信”。葉曲棠則叫他“時信哥哥”。
宿時信每周來葉家三次,他一來, 葉曲淮的補習課程就會被取消, 葉曲棠也不和其他女孩玩扮家家酒的游戲,整天湊在宿時信身邊,嘴裏的“時信哥哥”沒有一刻停下來過。
他喜歡喝西柚汁, 但不喜歡西柚,而是喜歡草莓。
他喜歡吃牛肉, 但不喜歡吃牛肉幹。
他喜歡米飯,但不喜歡把米飯拌在湯裏。葉曲淮有次把一勺雞湯澆在他的米飯裏,那頓飯直到結束,宿時信對那碗澆了湯的米飯都沒再動一下。
他喜歡去運動場, 但不喜歡踢球, 每次踢了沒兩下, 就坐在草坪上, 看葉曲淮像個野猴似的來回蹦跶。
葉曲棠每次在他面前又跳又叫,宿時信都會對她笑笑,但那抹笑容很淡, 像是刻板的機械動作,只是牽扯起兩邊嘴角就結束。
……
葉蜚聲細數着她的觀察結果,覺得新的觀察對象看起來很不開心。
葉蜚聲學着葉曲棠,在沒有人的角落,小聲念着“時信哥哥”這個稱呼。
運動場上比賽結束,葉曲淮頂着一身臭汗興奮的跑進屋裏去洗澡,葉曲棠和宿時信則走向花園裏的休閑涼亭。
涼亭裏擺着一張藤編圓桌,桌上放着他們離開前留下的游戲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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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時信拿起游戲機,打開玩了起來。玩了不到五分鐘,宿時信忽然停下。
葉曲棠的聲音實在是太吵了。
“怎麽了,時信哥哥,你怎麽不玩了?”葉曲棠見他停下,尖銳的高音暫歇,好奇問道。
宿時信看向她,一雙眼睛又黑又亮,但沒什麽情緒。
“我想吃草莓了。”
葉曲棠聽到這話,眨了眨眼,然後立馬像打了雞血,跳起來就往外跑。
“時信哥哥,我現在就給你去拿草莓!”
沒有人再打擾他,宿時信拿起游戲機準備再玩一把,但手指按了兩下,就把游戲機扔在桌上。
他坐在椅子裏,看着前方的花枝出神。沒有注意到這裏除了他,還有另外一個人。
花園裏的黃刺玫開得正盛,金黃色的花瓣在陽光下閃着細碎光芒。花朵簇擁在一起,仿若金色的海洋,微風拂過,便是海浪往複奔湧。
一朵金色的浪花忽然出現在宿時信眼前,他回過神,看向拿着花的小孩。
葉蜚聲有些緊張,但還是揚起笑臉,舉着花,聲音裏有着親近和讨好,“時信哥哥,送給你。”
宿時信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女孩有些驚詫,他在葉家從來沒有見過她。
“你是誰?”
葉蜚聲舉着黃刺玫的手臂有些酸軟了,但因為宿時信還沒有接過去,所以她只能這麽舉在半空。
“我叫聲聲。”葉蜚聲回答他。
外公平時都這樣叫她,她的小夥伴也這樣叫她。
宿時信再次看了眼她,她穿着白色短袖和灰色短褲,小腦袋後面紮着馬尾辮,亂蓬蓬的,像是一只手無法把那麽多的頭發歸攏到一起,只能随便綁了條皮筋,把那些飄散的頭發簡單固定住。
宿時信以為她是葉家傭人的小孩。
他太久不回應,葉蜚聲舉在半空的胳膊再也支撐不住,把那朵黃刺玫輕輕放在桌上,“時信哥哥,送給你。”
宿時信瞥了眼那朵花,黃不拉幾的,跟宿之苦早上穿的那件短袖顏色很像。
葉蜚聲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變化,朝他走進一步,乖乖問道:“時信哥哥,你在玩什麽啊?”
“游戲。”宿時信把游戲機遞給她,“你要玩嗎?”
他被葉曲棠剛才的尖叫聲吵得心煩,難得碰到一個又乖又不鬧騰的小孩。
葉蜚聲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會玩。”
“我教你。”宿時信冷淡說道。
一聽他這麽說,葉蜚聲立刻開心起來,臉上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
她伸手正要接過游戲機,一聲女高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
“你在幹什麽?”
葉蜚聲被吓了一跳,剛摸到游戲機的手指一松,游戲機掉在地上。
“砰”的一聲,葉蜚聲小腿抖了抖。
葉曲棠把洗好的草莓往桌上用力一放,然後用力推了一把葉蜚聲。
“誰讓你來這裏的?”葉曲棠雙手叉腰,漂亮的臉蛋上滿是憎惡,“你走開,你離時信哥哥遠點!這裏沒人想看到你!”
葉蜚聲被她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呆滞的僵在原地,不敢往前,也不敢離開。
“時信哥哥,她是壞人!”葉曲棠拉起宿時信,“我們走,不要理她!”
宿時信撿起地上的游戲機,說道:“她怎麽壞了?她沒做什麽。”
葉曲棠不可置信的看向宿時信,像是沒有想到,宿時信會幫葉蜚聲說話。
“她是壞蛋,害人精……”葉曲棠結結巴巴地說着,鼻子眉毛都皺起來,想找合适的詞語,來讓宿時信相信,葉蜚聲真的很壞,是全天下最壞的壞蛋。
葉蜚聲小聲說:“曲棠姐姐,時信哥哥讓我玩游戲機。”
“別叫我姐姐!”葉曲棠跺腳大喊,漲紅了一張臉,“你就是個野種,我才沒有你這樣的妹妹!”
葉蜚聲被吓得閉緊了嘴巴,兩只手絞在一起,惶惑的看向宿時信,希望宿時信可以為她說話,可以允許她跟他們一起玩。
但宿時信在聽到“野種”“姐姐妹妹”這幾個字,眼皮顫動,兩只眼睛看起來更黑更冷。
他問道:“她是葉叔叔的孩子嗎?”
“是。”葉蜚聲立刻回答,她以為宿時信知道了自己和葉曲棠都是爸爸的女兒,也會邀請自己和他們一起玩。
但葉曲棠撕破了喉嚨,聲音都劈了叉,大聲否認,“才不是,都是因為你,我爸爸媽媽才會吵架,我們一家人都很讨厭你!你是野種,才不是我爸爸媽媽的孩子!”
因為盧美君那天說了一個“野種”,葉曲棠就把這個詞一直記在了心裏,并且無師自通的把這個詞和葉蜚聲劃上了等號。
“時信哥哥,我們走。”
葉曲棠狠狠瞪了眼葉蜚聲,“她是野種,是壞蛋,她還把我推下床,我都流血了!”
“我沒有。”葉蜚聲急聲否認,看向宿時信,辯解道,“是她先拉我,掐我胳膊,我才推她的……”
她說到最後,忽然沒法說下去了。
因為宿時信朝她看了過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黑眼珠裏有一層淡淡的厭惡。
“時信哥哥……”葉蜚聲的聲音細不可聞。
宿時信沒有聽到,他把游戲機遞給葉曲棠,“我們換個地方。”
“好,時信哥哥,我們走!”葉曲棠拿過游戲機,又朝葉蜚聲翻了個白眼,“以後離我們遠點,沒人想要跟你玩。”
宿時信離開了涼亭,葉曲棠端起桌子上的草莓,在看到草莓旁邊的那朵黃刺玫時,眉毛擰起,手上用力一甩,那朵花就被扔在了地上。
葉曲棠一腳踩上去,剛剛還綻放的美麗花朵瞬間凋落。
就像那些被撕碎的繪本,和那只被摔破的陶瓷小貓,七零八落,分崩離析。
葉蜚聲看着他們兩人離開。
葉曲棠走出兩步,又忽然轉身朝她做了個鬼臉。而走在前面的男孩背影筆直,胸膛挺起,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可言說的矜持冷淡。
像是永不服輸的國王,始終高昂着頭顱,從未想過回頭。
葉蜚聲的交友活動只存續了五分鐘,就宣告失敗。
她鼓起勇氣往外踏出的一步還沒踩到實地,就被逼退了回來。
于是,葉蜚聲只能重操舊業,繼續做一個在暗中觀察并記錄的第三者。
九月份,葉蜚聲入讀小學,和葉曲棠在同一個班。
盧美君為此和葉仕國吵了一架,揚言如果敢讓她們在一個班,那他倆就離婚。
葉仕國本想退讓一步,但盧美君說出離婚這話,他就打定了注意,讓兩個女孩必須在一個班裏。
最後,婚當然沒有離,但盧美君離家出走了一周。
那一周,葉曲淮每天在家裏樂得不知今夕何夕,葉曲棠又和葉蜚聲單方面吵了一架,甚至在班裏帶領其他同學排擠葉蜚聲,以零食和金錢為報酬,不準其他人和葉蜚聲一起玩。
葉蜚聲從葉家來到學校,認識了很多同學,但還是沒有人和她做朋友,她依然孤獨。
入學一個月後,班裏忽然來了一個轉學生,名字叫宿之苦。
葉蜚聲以為這個宿之苦也會被葉曲棠收買,所以她并不打算去和對方主動交朋友。
但出乎她的意料,宿之苦剛來那天,葉曲棠還和宿之苦聊天,給他分零食,邀請宿之苦和他們一起吃午飯。
可第二天,葉曲棠就把宿之苦驅趕出她的社交圈,并按照對待葉蜚聲的方式對待他。
一年級三班,共有二十四個人,二十二個人聚在一起,是不分你我的好朋友。
另外兩個則被驅逐在人群之外,被永遠孤立。
葉蜚聲一開始不知道葉曲棠為什麽要孤立宿之苦,直到一個月後,她和葉曲淮,葉曲棠以及葉仕國夫婦去了趟宿家。
聽了餐桌上大人的幾句閑聊,她便知道了宿之苦的身份,以及宿時信和宿之苦的關系。
宿爺爺說:“以後三個孩子在一個班,之苦,你要照顧好兩個妹妹。”
宿之苦放下碗筷,擡頭看向爺爺,表情惶恐緊張,但還是“嗯”了一聲。
葉曲棠沒有作聲,但臉色難看,在大人沒有發現的角度,朝宿之苦吐了吐舌頭。
宿爺爺又說:“之苦,你也要像你哥哥學習,時信又在奧數比賽裏拿了第一名。”
“嗯。”宿之苦乖乖答應了一聲,他看向宿時信,但宿時信始終低頭吃飯,仿佛爺爺剛才說的人不是他一樣。
葉仕國舉起杯子,帶頭為宿時信慶祝,其他人也跟着舉杯。
碰杯聲,談笑聲,餐桌上氣氛瞬間熱鬧起來。
在這片熱鬧中,葉蜚聲卻想着兩組關系。
哥哥,弟弟。
姐姐,妹妹。
原來,宿之苦是和她一樣的人。
相似的同類人。
比起其他人,他們能夠更輕易的走近彼此,抱團取暖。
省略了一長串的常規交友流程,葉蜚聲和宿之苦就這樣成為了好朋友。
葉蜚聲的“觀察”游戲到此為止,她不再是站在第三方的觀察者,而是和宿之苦一起,成為新游戲裏僅有的兩名參與者。
那天周末,他們兩人躲在後花園的樹蔭下。
葉蜚聲從旁邊挖出的坑裏抓出泥巴,兩只小手揉着那團泥,興致勃勃問道:“阿之,你想要什麽?小貓還是小狗,我都能幫你做。”
宿之苦看着她雙手被泥巴裹住,看不出本來面目,還一個勁的從坑裏又往外掏更多的泥巴。
“聲聲,你真的能做出來嗎?”
“當然能了。”葉蜚聲自信說道,“我的小貓就是我外公用泥巴給我做的,我給你看過的,它是不是很可愛。”
宿之苦見過那只碎掉的陶瓷貓,還幫忙用膠帶把分離的頭身給粘起來了。
那只小貓很可愛,胖嘟嘟圓滾滾的。
可他對葉蜚聲的手藝持懷疑态度。
見他一直不答,葉蜚聲再問了一遍。
宿之苦皺眉,艱難道:“那我要一只毛毛蟲。”
毛毛蟲只要用泥巴搓成條應該就可以了。
“毛毛蟲?”葉蜚聲驚訝,“阿之,你竟然喜歡毛毛蟲,毛毛蟲太可怕了,軟軟的,它還會動來動去……”
話音截止,她的頭頂忽然落下一大片陰影。
宿之苦被突然出現的人吓了一跳,從地上站起來,怯怯地叫了聲,“哥哥。”
宿時信沒有理會他,低頭盯着葉蜚聲,和她手上的泥巴。
他站在逆光處,葉蜚聲手裏攥着泥,擡頭看他,卻只看到被陽光籠罩住的一張模糊輪廓,唯一清晰的只有他光潔的下巴。
葉蜚聲僵硬的站了起來,不敢叫他時信哥哥,也不敢跟他說一句話。
“物以類聚,你們這種私生子,還真是惺惺相惜。”
兩個成語八個字,葉蜚聲聽不懂那是什麽意思。
但“私生子”,她卻是知道的。
她聽過傭人在背後這樣說她和宿之苦,冷淡的嘲諷嗓音,還夾雜着一股戲谑。
宿時信剛剛的語氣和他們如出一轍。
葉蜚聲攥着泥巴的手指僵住,兩條腿也像是長在了地上,完全無法移動。
旁邊的宿之苦和她一樣,兩個小孩都像是突然被點了定身咒,在宿時信的面前,突然就低到了塵埃裏,簡直比手上的泥巴還不如。
宿時信看到他們兩個畏縮站着,一生不吭,冰冷的眼神裏劃過一抹諷刺。
他轉身離開,葉曲淮卻忽然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一只足球從他腳尖躍起,繼而在空中劃出一條抛物線,朝宿時信直射過來。
“時信,接球!”
宿時信沒有接,他側過身,那只足球就飛到了他身後的葉蜚聲身上。
足球飛來的力道很大,葉蜚聲被砸得腳下不穩,身體失去平衡,雙手在半空胡亂抓了幾下,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事故發生不到三秒,她的腦子很懵,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葉曲淮變了調的聲音。
“時信,你衣服上這是啥啊?”
葉蜚聲顧不上揉揉砸痛的胸口,擡頭看去,宿時信白色的外套下擺上是一只泥手印,那是她剛才慌亂中摔倒時留下的印記。
宿時信低頭看了眼衣服下擺,又看向坐在地上的葉蜚聲。
葉蜚聲接收到他那厭惡的一眼,喉嚨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什麽聲音也無法發出來。只能呆滞的看着那只髒兮兮的手印。
葉曲淮在一旁幸災樂禍的出主意,“時信,你把外套脫掉,讓阿姨幫忙給你洗幹淨。”
宿之苦看了眼宿時信冰冷的臉色,握緊拳頭,鼓起勇氣說道:“哥哥,聲聲不是故意的。”
宿時信面無表情的脫掉外套,裏面只剩一件同色的短袖。
葉蜚聲看着他将脫下來的外套随手扔在地上,像是扔掉一件垃圾。
“時信,你不要這衣服了?”葉曲淮勸他,“洗洗還能穿,這件外套多貴啊!我媽都不願意給我買呢。”
“不要了。”
宿時信說:“我嫌髒。”
“轟”的一下,葉蜚聲感覺自己的臉頰被那三個字點燃了。
她的臉變得很紅,一股熱意很快從腳底直沖上頭頂,然後有越來越往上沖的趨勢。
四面八方的火焰圍攏過來,燒得她整個身子都跟着發燙。
她的每寸肌膚都浸在炙熱之中,葉蜚聲的呼吸開始急促,每一次吸入的空氣都帶着灼人的溫度。
葉蜚聲感覺到了不安,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叫她。
“醒醒!快醒醒!!快點……”
葉蜚聲迷糊中費力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的臉孔,和對方身上穿着的消防裝備。
她還沒從回憶裏完全清醒,“發生什麽事……咳咳……”
剛一開口,便吸進一大口濃煙,嗆得她咳個不停。
那人見葉蜚聲已經醒來,便把手裏的消防面具朝她臉上戴去,接着扶起葉蜚聲向陽臺走去。
戴上消防面具後,視線有些模糊,但葉蜚聲被扶着往外走時,不經意回過頭,還是能夠明顯看到沖天的橘紅火光,照亮了漆黑夜空。
煙霧缭繞,火舌舔舐着牆壁,吞噬家具,噼啪的爆裂聲湧入她的耳膜。
除了帶她從陽臺離開的消防員,還有更多的消防員呼喊着舉着水槍沖進公寓,水珠如瀑落下,但空氣中的灼熱并未消減半分。
她後知後覺,這才意識到公寓失火,她此刻深陷火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