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是我的妻子
第37章 第 37 章 你是我的妻子
葉蜚聲晚上沒有下樓吃飯, 洗過澡後,便爬上床睡了一覺。
十月末的天氣已經漸冷,但因為屋子裏早早開了暖氣,因此葉蜚聲睡到中途, 熱得出了一身汗。半夢半醒間, 她伸手一抹,汗珠蒸發後, 皮膚上又彌漫一層冰冷的涼意。
冷熱交替間, 她再也睡不下去, 睜開眼,按亮床頭燈。
昏黃的光線彌散在她的眼眸, 她閉上眼, 等到能夠适應那道光線,才又重新睜開。
拿過床頭一旁的手機,看了眼時間, 二十三點四十八分,還有十二分鐘, 這一天就要結束。
身上出汗很不舒服,她只得脫下睡衣,再次進浴室洗了一遍澡。
從浴室出來後,葉蜚聲重新換過一件新的睡衣, 但熱水澡和着暖氣的躁意, 壓抑在全身, 亟待一個發洩出口。
遵循往日習慣, 她走向廚房的冰箱。思維被熱意熏得混沌,沒有注意到客廳的落地燈已經打開。
因此當她剛拆開第一盒冰淇淋,舀了一勺冰涼的奶油填入口中時, 身後突如其來的低沉聲線将她結結實實吓了一跳。
“晚上不吃飯,只吃冰淇淋?”
葉蜚聲被這道聲音吓得不明顯抖了一下,卻仍舊竭力保持鎮定。
她轉過頭,看到一條黑色的褲管保持直立,是的,只有一條。
因為旁邊那條空空蕩蕩,只有綿軟的面料,垂墜下來。
前幾個月的場景在眼前浮現,那時候她是在暗中窺伺,所看到的畫面也并不是那麽清晰。
事後回憶起來,仿佛是經歷了一場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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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是真是假,她全都無法确認。
然而現在,她和這條垂墜下來的柔軟褲腿距離如此之近,她甚至看到了那面料上的暗色曲線紋路。
是他主動将這道殘缺送到了她的面前。
喉管像是被什麽堵住,她無法遏制皮膚上如潮水奔湧而來的戰栗,迅速扭頭,不再看他。
宿時信還在說:“餓了嗎?唐叔晚上還留了飯菜,我幫你熱一下。”
葉蜚聲搖搖頭,又往嘴裏填了一勺冰淇淋。這次單純是為了讓自己冷靜鎮定下來。
暗中做了幾次深呼吸後起身,葉蜚聲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
雖然宿時信只穿着睡衣,但仍能夠從這件薄薄的衣料下面,描摹出他結實有力的胸膛。寬肩窄腰,連一件普通的睡衣都能穿的像是在走秀場。
她擡頭,兩人四目相對。
葉蜚聲發現這雙眼睛,此刻比平日看起來要深沉許多,像籠罩着霧霭的平靜湖泊。
她站起來後,宿時信才察覺到,對方看起來剛剛洗過澡,頭發上還殘留着未吹幹的水汽。
起身的一瞬,他的眼前拂過一陣淺淡的栀子花香。
純淨的味道,仿佛夏日清晨的露珠,帶着一絲涼意和生機。
清冷的一雙眼睛,叫他想到河岸邊的蘆葦,随風搖曳,不理塵世。
宿時信目光下移,将視線落在她手裏的冰淇淋上,問道:“好吃嗎?”
“嗯。”葉蜚聲點頭,目光從他拿在手裏的拐杖上輕飄移過,解釋,“我以為晚上會沒人。”
“本來是沒人。”宿時信說,“我只是出來喝口水,然後就抓到了一只半夜偷吃冰淇淋的小貓。”
葉蜚聲睫毛眨了眨,為他嘴裏說出來的“小貓”這個稱呼感到一陣惡寒。
清冷的一雙眼,再看向他時,有些一言難盡的嫌棄。
宿時信讀懂了她眼底的情緒,頓覺失語,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他們年齡相差五歲,他當葉蜚聲是個還在上學的小女孩,卻時常忘記,葉蜚聲好像遠比他以為的要成熟許多。
宿時信主動轉移話題,“我要倒杯水。”
葉蜚聲往旁邊挪開一步,看他拄着拐杖,走向飲水機處,從置物架上取下一只杯子,打開飲水機,接完水後,仰頭喝下。
燈光下,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利落流暢的下颌線,和吞咽時凹凸起伏的喉結。
雖然行動不便,但他的身上沒有那種顯而易見的狼狽感。平心而論,甚至比一般人的動作都要斯文許多。
果然,三十年的精英教育不是白來的,葉蜚聲甚至懷疑,等哪天把他扔到空無一人的荒島,他也能有條不紊的繼續優雅生活下去。
宿時信喝完水,回頭,見她還抱着冰淇淋站在原地,看起來是要等他離開後,繼續維持剛才蹲在冰箱前的姿勢。
不能怪他的比喻奇爛,她這樣的行為,的确和在外覓食的野貓無異。
偷偷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獨自享受她的食物。
葉蜚聲等着他離開,可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往外走一步,正要開口,卻聽到他問:“要一起看電影嗎?”
始料未及的邀請,葉蜚聲猝然擡頭,就看到他分毫不移的盯着自己。
在那雙目光下,她連拒絕思考的空間都沒有,就那樣點了頭。
葉蜚聲坐在沙發上,将冰淇淋抱在懷裏。冰涼的冰淇淋包裝外壁遇到熱氣,化為了細密的水珠,手心潮濕,她又吃了一口冰淇淋,但這次似乎嘗不出來是什麽味道。
宿時信将水杯放在桌上,又從餐邊櫃裏拿了好幾袋零食放在她面前,“光吃冰淇淋吃不飽,待會可以吃點零食。”
葉蜚聲看向桌上的零食,眼神驚訝,因為印象裏,宿時信從來不會是一個對零食感興趣的人。
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宿時信解釋,“我讓唐叔買給蘇珊的,不過我也嘗了兩口,覺得味道還不錯,你可以試試。”
葉蜚聲沒忍住,說道:“我以為你不會喜歡這些東西。”
宿時信坐下,把遙控器遞給她,讓她選擇電影,好奇問道:“為什麽我不會喜歡?”
因為聽她的意思裏,好像對自己很了解。
葉蜚聲拿過桌上紙巾,将潮濕的手心擦幹淨,再接過遙控器,翻着電影列表,随口說:“以前看到你和曲淮哥打球,等到休息的時候,你連汽水都不喝,所以我猜,你應該也不喜歡吃零食。”
宿時信笑了下,附和她的話,“的确不喜歡,因為覺得都是負擔。”
葉蜚聲側頭看他,那表情分明是等他繼續說下去。
宿時信換了個姿勢,肩膀靠在沙發背上,姿态更加放松。
然後以一種不在意的口吻說道:“因為覺得很累,對我來說,平時吃的食物只要能夠維持住基本生命體征就夠了,再多的,對我來說就是負擔。”
葉蜚聲怔然,不知道該對他的回答做出什麽反應,因為不太相信這竟然會是宿時信說出來的話。
他也會覺得累嗎?
她還以為“累”這個字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
他是宿家堂堂正正的繼承人,享受着那麽多的光環掌聲,和數不清的豔羨目光,竟然會因為累到連吃零食的樂趣都沒有。
她邊想着,又聽到他發問:“以前?是指多久的以前?你在哪裏看我們打球?”
按着遙控器的手指用力按下後暫停,屏幕上光影變幻,音樂聲起,一部香港文藝片徐徐展開。
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宿時信的詢問還在繼續,“你在哪裏看我們打球,學校還是家裏?”
葉蜚聲沉默,就在這沉默的時光裏,一道陰影傾身過來,宿時信從她手裏拿走遙控器,又将拆開的零食袋子塞在她手裏。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
葉蜚聲将手裏的膨化袋子捏緊,那袋子随之發出窸窣的塑料聲響,她拿了一片薯片,咬在嘴裏,轉過頭,白色的光影将她的臉龐照得更加白皙,甚至接近為慘白。
她的視線越過他強壯的右腿,落在那道柔軟的陰影裏,像是忽然積攢了半生的勇氣,淺笑開口,“因為不想被你發現啊。”
宿時信還想要再問,但葉蜚聲在說完這句話後快速扭過頭,專注看着前方的電影畫面,那副模樣,分明是謝絕提問,不想受到打擾。
宿時信只得作罷,咽下心裏的好奇,和她一起看電影。
葉蜚聲自诩不是一個文藝愛好者,但因為常年做陶器培養下來的專注力,竟然也将這部節奏緩慢的電影看了進去。
看到中途,甚至因為坐在沙發上的姿勢不太舒服,她直接席地而坐,雙手抱膝。
客廳的頂燈已經關掉,僅剩沙發旁的落地燈發出昏蒙的光線。
在葉蜚聲坐在地上的那一瞬間,宿時信的注意力便自然從電影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穿着一件白色睡裙,簡單,但不掩清麗。黑色長發從肩頭垂落,猶如月光下一樹白色梨花的影子。
安靜的存在這一隅,不刻意的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她看電影時很專注,眼睛一眨也不眨,手裏的冰淇淋桶已經融化,固态的奶油變為液體。但她絲毫不察,只是看着屏幕裏的畫面。
宿時信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但只一眼,就對前方的影像失去興趣。
他忽然對葉蜚聲所說的以前有些好奇,是在多久的以前,又是在什麽時候,她的眼睛曾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回想從前,可思索了半天,對她的記憶都只有那麽寥寥幾個畫面。
他莫名有些後悔,是不是以前,可以不因為宿之苦的關系,而把目光多投注在她的身上。
然後,現在他就能擁有更多可以回憶的東西。
宿時信伸出手指,剛要碰觸上她的頭發時,前方畫面一轉,電視黑屏,就在這一秒鐘的時間裏,葉蜚聲看到了他的動作。
兩個人同時愣住,葉蜚聲呆看着前方,宿時信也意識到了這個動作似乎有些冒犯,手指停留在半空。
黑屏過後,電影繼續,宿時信手指換了個方向,自然地指向她抱着的冰淇淋桶,笑了笑,“你的冰淇淋融化了。”
葉蜚聲機械的低頭看冰淇淋,那淺黃色的奶油液體在桶裏蜿蜒流動,她低聲“嗯”了下。
卻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髒,仿若電流沖擊,湧起酥麻的戰栗。
“對了,忘了問你。”宿時信語氣輕松,想起她下午說的話,問道,“創辦陶瓷工作室都需要什麽?”
葉蜚聲還沒有從剛才那個詭異的場景裏清醒過來,聞言,條件反射回答:“錢。”
直接的答案,倒讓宿時信愣住,反應過來後,不由失笑。
葉蜚聲說完後也察覺自己的答案有多可笑,人在尴尬的時候總會顯得很忙,她将冰淇淋放在前面的茶幾上,然後拿起只吃了一片的薯片袋子,伸指捏出兩片,吃掉。
宿時信将她一連串的反應看在眼裏,漆黑眼眸裏仿若有星子閃爍,樂不可支。
等笑夠了,他正色繼續問道:“那你的錢夠嗎?”
葉蜚聲将腦袋埋在薯片袋子裏,悶聲道:“夠。”像是為了确保這句話的說服力,她又補充,“我很早就開始攢錢了,還有阿之給我的投資款,需要的錢夠了。”
宿之苦嗎?
宿時信在聽到這個名字後,臉色忽然就冷淡下來。
葉蜚聲久等不到他繼續說話,轉過頭,視線不可避免的又從那截空蕩的褲腿上掠過,然後看向他的臉。
時間好似靜了下來,宿時信的表情又和她之前見過的每一次沒有任何不同。
冷淡的,漠然的,将所有人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彷如池底寒潭終年積雪,萬古不化。
宿時信看她,“那點錢應該不夠吧,工作室選址,需要的設備工具,還有啓動租金,穩定的客源……工作室只要建立起來,每一天都在燒錢,第一年可能完全沒有收益,甚至是倒貼錢。這些你都完全考慮好了嗎?”
葉蜚聲讷讷,被這一連串問題給問懵了。
關于創辦工作室,這些問題她當然有事先考慮過,但她想的是,走一步算一步,等真正創辦起來,這些問題自然會迎刃而解。
但在他面前,将“迎刃而解”這四個字說出來,她都覺得可笑。
是她太不成熟了。
眼見她低頭失落,那模樣可憐。
但宿時信的發問還沒有停下,繼續問:“就算你把初期問題解決了,那後期的運營呢?你對市場做過分析嗎?你的産品定位和經營策略是什麽樣的?如果要營銷,考慮過要做什麽活動嗎,活動的方案,成本這些都有考慮過嗎?”
葉蜚聲被他說得自信心全無,但不想表現出來,固執道:“總會有辦法的,而且我可以邊工作邊學習,不是誰天生都會這些事的,我也不比別人差。”
“我沒說你比別人差。”宿時信傾身,越過她的臉龐,從茶幾上端起水杯。
這越過的一瞬距離之近,卻讓葉蜚聲沒有任何遐思,她只沉浸在被一連串打擊的郁悶中。
“我只是向你提出建議。”宿時信喝了口水後,說道。
葉蜚聲扯唇,笑得沒有情緒,“你的建議就是讓我收起這些不可能的想法。”
“我沒說不可能。”
“可你剛才說的不就是這個意思。”葉蜚聲仰頭看他,那眸光裏的自嘲意味不加掩飾。
宿時信愣了一瞬,透過這雙眼睛,這才清晰知道了她在難過。
于是,聲調刻意放輕,帶了點循循善誘,“那我還可以告訴你該怎麽去解決這些問題。”
葉蜚聲瞥他一眼,那神情擺明了是不相信。
電影已播放到尾聲,但兩個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那上面。
宿時信低頭,向她靠近幾分,輕聲說:“用我的錢,你要多少,我給多少。”
明明說的是錢,可那語氣,在葉蜚聲聽來,卻像是在引誘她跟着他一起叛逃。
逃離這人間險境。
兩人離得這樣近,她視線稍稍移過,就能看見他下颌線連着脖子的這段距離,落地燈光線不明,她只能看到這截輪廓是如此流暢,如此幹淨。
呼吸交錯間,她甚至分神想到,他身上的氣息,清冽的像是冬日清晨,霜雪附着在草叢上的味道。
陷落只在一瞬間。
片尾音樂聲忽然響起,葉蜚聲恍然驚醒,迅速撇開頭,和着女歌手吟唱的聲音說:“阿之是我朋友,我們說好的,不能随便反悔。”
宿時信看着她的背影,按下遙控器按鈕,電視徹底黑屏,女歌手的聲音也被攔腰斬斷,整個世界迅速安靜下來。
光影昏暗,牆壁上有兩道漆黑影子,影子融合,仿若一體。
宿時信的聲音聽來有幾分缥缈,但仍舊清晰。
“蜚聲,你是我的妻子。”
“除了我,你不必對任何人做出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