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讓他隕落
第38章 第 38 章 讓他隕落
葉蜚聲上午上完課後, 謝絕了傅雅的午飯邀請,直接離開了學校,乘坐最近的一班地鐵去醫院。
從地鐵口一出來,迎面就是料峭刺骨的寒風, 葉蜚聲将圍巾往臉上提了提, 雖然沒有什麽作用,但好歹是個心理安慰。
醫院附近有家華人餐廳, 葉蜚聲進去裏面順路拿走早就預定好的午飯和大骨湯。
醫院走廊飄着習以為常的消毒水味, 不知道是否是溫度突降的緣故, 醫院每天都是人滿為患,沒走兩步就能碰見一個戴着口罩神情恹恹的病人。
這段時間氣溫驟降, 地面上結了冰, 薛世儀前兩天不小心摔了一跤,直接造成腳踝扭傷,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幸好那天葉蜚聲提前去了花店, 将薛世儀及時送到醫院,否則極端低溫下, 薛世儀在外面躺一晚上,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
葉蜚聲走進病房的時候,薛世儀正戴着眼鏡,躺在病床上看書。
“薛老師, 我來了。”
薛世儀看到她來, 心裏雖喜, 但仍免不了嘆氣, “你不用每天都來,這樣不影響上課嗎?”
葉蜚聲将病床上的小桌板打開,再将飯菜和熱湯一一放在桌上, 笑說:“我明年就畢業了,沒有多少課要上,就當是您陪我吃午飯了。”
薛世儀取下眼鏡,将書合在一旁,接過葉蜚聲遞來的筷子,叮囑她:“你還是先顧好自己的學業,醫院有護士,大不了我再請護工,你不用這麽擔心我。”
葉蜚聲不跟她唱反調,點頭答應,順着她的話說:“知道了。”
單人病房窗明幾淨,因為有暖氣,倒也不顯得那麽冷清。
吃過飯後,葉蜚聲給桌上的鮮花重新換了一遍水,又泡了兩杯紅糖姜茶祛寒保暖,陪着薛世儀聊了會天。
大概是年齡上來,又忽然受傷躺着不能動彈,一時總免不了傷春悲秋。薛世儀突然感慨道:“早知道年輕的時候就該找個人嫁了,也好過現在躺在床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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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蜚聲剛喝一口紅茶就愣住,她和薛世儀的交往只停留在師生關系層面,甚少聽薛世儀提及私事,此刻聽她主動提起,不免多了幾分好奇,以詢問的眼神看向她。
“那您為什麽不嫁人呢?”
薛世儀笑,眼睛眨了眨,露出一抹頑皮神色,“我想嫁,但對方未必想娶。”
這句話已是明示,确實有那麽一個人存在過,讓薛世儀動了想要結婚的念頭,可是對方又為什麽不想娶呢?
葉蜚聲思緒翻滾,不免浮想聯翩,是因為兩人的性格不合适,還是因為薛老師,也是和她母親秦曼秋一樣的身份,不能介入一樁完整的婚姻……
薛世儀年過六旬,但大概是因為常年做着教書育人的工作,所以沒有受到太多的生活折磨,皮膚依舊保養的極好,雖然失去了彈性,但仍留存了一些年輕時的底子。
也是因為教書育人的職業病,她只看一眼葉蜚聲的表情,就明白她心底在想些什麽。
薛世儀淡淡開口,打斷她的浮想聯翩,“你別亂想了。”
葉蜚聲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沒亂想。”
“故事其實很簡單,你聽完,甚至可能會覺得乏味。”
葉蜚聲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薛世儀想了想,似乎是在考慮怎麽開口,過了一會,說道:“當時我是為了逃避家裏的包辦婚姻出國留學,剛出來的時候,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在外面打工。就是在那家打工的面包店裏,我遇到了一個男孩,對方也是中國人,不過他出來不是為了留學,而是為了打工掙錢。”
“異國他鄉難得遇到一個同胞,我們就這樣認識,然後又相愛了。就在準備結婚的時候,他卻忽然反悔了,說是家裏還有父母給他定的親事,他如果跟我結婚,就要抛下另外一個女人,他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就這樣,他悔婚回國了。”
葉蜚聲聽得難受,心髒像是一張被水浸濕的薄紙,随便一捏,就是皺皺巴巴的一團。
她看向薛世儀,對方在講這些話的時候,表情波瀾不驚,臉上甚至還現出了幾分溫柔神色。
“您不恨他嗎?”葉蜚聲問,“為了不抛下另外一個人,就這樣放棄了您。”
薛世儀喝了口紅茶,淡聲笑道:“人都死了,還恨什麽。”
葉蜚聲怔然。
薛世儀繼續說:“那是借口,那其實是他的借口。”
她語氣悵惘。
“什麽?”葉蜚聲驚訝。
薛世儀眼中浮現一抹淚光,“在他對我說了後悔的一個月後,他的死亡通知連同他的全部財産,總共342美元,一起交到了我手裏。”
“他是因為生了病,不想連累我,所以才找的那麽一個借口。他要把所有的錢都留給我,讓我繼續讀書,讓我能夠自由的生活。”
葉蜚聲看着薛世儀一瞬間蒼老的臉,喉嚨像是被塞了一團發黴潮濕的棉花,無法呼吸,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這算是一份偉大的愛嗎?
葉蜚聲無法做出評判。
她低聲說道:“您應該恨他的,我要是您,肯定會恨他的,兩個人的事,怎麽能夠讓一個人來做主……”
薛世儀笑:“你還太年輕,愛與恨都濃烈刻骨。在那樣一份愛面前,恨顯得太渺小了。”
她唏噓道:“我只是覺得遺憾,遺憾我們連一天的夫妻都沒有做成。”
“他想用342美元讓您自由,卻沒想到,把您一輩子都困在了過去。”
“他怎麽知道,他給的,是不是您想要的呢?”
晚上臨睡前,葉蜚聲照常收到了來自宿時信的微信消息,并附上一張照片。
是的,照常。
自從宿時信回國後,葉蜚聲每天都會收到他的微信消息,內容都很簡短,有時說天氣很冷,有時說開會很累,有時只發過來一張沒有任何意義的風景照片……
他們像是隔着太平洋的網友,彼此發着每一天的生活近況。
盡管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可就是這些不值一提的瑣碎,卻是生活裏不可或缺的時光。
他是在把人生的一部分與她分享。
葉蜚聲第一次收到他的消息時,有些驚訝,也有幾分無助,甚至懷疑他是否發錯。
因為在她以往二十多年的人生裏,從沒有過此類經驗。
她一向習慣了宿時信的冷淡,和對她的無視。
他忽然轉換風格,她一時無法接受,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面對那條【落地平安】的消息,她斟酌了許久,删删改改,絞盡腦汁,才試探着回了一個“?”。
這一個“?”過後,宿時信沒有再回複。
而這也讓葉蜚聲确定,他是真的發錯信息。
然而,第二天,他的消息再次發了過來。
宿時信:【中午喝了一杯咖啡,有些苦。】
葉蜚聲當時正在上課,看到這條消息,第一個反應是他又發錯,然而這個念頭剛閃過,手機振動一下,又來了一條消息。
宿時信:【沒有發錯。】
他竟然知道她在想什麽。
葉蜚聲愣住,繼而忍不住無聲彎起唇角。手指點開輸入框,可還是不知道應該給他回複什麽,打了滿滿一行,又一個字一個字接着删掉。
最後終于想到要發什麽內容的時候,又被教授看到她心不在焉的模樣,點名叫她回答問題。
所有的心情都是轉瞬即逝的,等她回答完畢後,再看向那兩條稀疏的內容,剛才還欣喜雀躍的心情忽然降溫冷卻。
她冷靜的審視這兩行字,最後選擇退出微信。
于是這一次,她的回複是空白。
她以為宿時信的信息會就此打住,因為一個簡單的問號,和一片虛無的空白,對他來說,已是不能原諒忍讓的冒犯。
然而出乎葉蜚聲的意料,第三天,宿時信的消息仍舊如約而至。
宿時信:【今天去了郊區,天氣很冷。】
看着那一行字,葉蜚聲覺得自己隐約窺探到了什麽。她發現這是一道謎題,但謎底卻不在謎面上。
她懷着解答最後一道數學壓軸題時的猶豫和不确定,禮貌回複道:
【那記得注意保暖。】
她的答案錯誤,宿時信并沒有對這條內容做出回複。
葉蜚聲的心情有些失重,但還不到失落的地步。
因為這樣冷漠的宿時信才在她熟悉的備考範圍內,她早就擁有許多答題經驗。
第四天,當葉蜚聲洗過澡,躺在床上時,信息再次來了。
宿時信:【有戴圍巾,你也是。】
葉蜚聲将這條消息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酸脹,都沒有移開,好似是要将這七個字刻進心底帶進墳墓。
然後她從床上起來,拉開陽臺門。
從溫暖的室內,走進寒涼的深夜,一冷一熱交替間,讓她的皮膚湧起興奮的戰栗。
她将雙手撐在欄杆上,寒意侵襲,觸手一片冰涼。
所以不是她的答案錯誤,而是時間延遲,她的答案只是認證的晚了一些。
冬日的夜很冷,星星暗淡,但那輪月亮在夜空中卻出奇得明亮。
她仰頭,看着那輪月亮很久很久,忽而低低笑開。
明月高懸固然美妙。
可如果讓他隕落,才叫奇絕。
葉蜚聲食指點擊微信軟件,劃開宿時信今晚發來的信息,以為又是他的日常生活,但這次的內容倒令她有些驚訝。
宿時信:【你的朋友有女朋友了。】
葉蜚聲困惑,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但等點開放大他發過來的照片,才倏然明了。
一張照片,宿之苦正身坐着,手裏端着一只冒着熱氣的白瓷小碗,臉上露出一抹朗潤淺笑,正将手裏的瓷碗遞給對面。
而對面是一個年輕女孩,一頭輕盈蓬松的咖色卷發,穿着粉色的小香風套裝,側臉幹淨白皙。
這張照片的環境是在一家餐廳內,很明顯是宿之苦在和這個女孩吃飯時,被他拍了下來。
可是這張照片為什麽要發給她,葉蜚聲不懂,發了個問號過去。
等待回複的時間裏,葉蜚聲将這張照片再放大看了下。
照片上的兩人舉止雖近,暧昧的氛圍也很足,但離親密還差了一點。況且,宿之苦對人一向溫和周到體貼,遞一碗湯過去,怎麽就能确定兩人是男女朋友關系?
還有,更令她覺得違和的一點是,宿時信從來都不關心宿之苦,何以突然發這樣的消息過來。
她可不會将這條內容,視為兄長對弟弟的關照。
另外一邊,注意到手機振動,宿時信掃了一眼,将手中的紅酒杯放下。
等看到葉蜚聲發過來的【?】後,宿時信不由挑眉,将視線挪到了旁邊正聊得火熱的宿之苦和劉文珊身上。
今天和劉立揚的這場飯局,他原本是想要和對方讨論文創園的具體布局,順便商量一下,再添加一個陶瓷工廠。
結果沒想到,他們剛到餐廳,就和宿之苦和劉文珊迎面撞上。
幾人相遇,彼此面面相觑。
劉立揚看到女兒在這裏,不免多問幾句。
劉文珊便指着宿之苦對劉立揚做了介紹:
“爸爸,這是我大學的學長,宿之苦。學長在大學的時候幫了我很多忙,前兩天我車子在路上意外追尾,剛好碰見他,學長幫我把事情處理了,所以我今天請他吃飯作為感謝。”
接着劉文珊又對宿之苦介紹:“學長,這是我爸爸。”
宿之苦手臂上挽着一件灰色羊絨大衣,身着白色西裝,外表溫柔儒雅,舉止得體,他先是叫了宿時信一聲“哥”,然後又朝劉立揚伸出手,語氣裏有三分恰到好處的驚訝。
“劉部長,真巧,我不知道文珊是您的女兒,沒想到在這裏碰到您和我哥一起過來吃飯。”
劉文珊聽到宿之苦對宿時信的稱呼,同樣驚訝。一雙眼睛在兩個男人之間轉了許久,才好似恍然大悟,“原來你們是兄弟啊,怪不得長的這麽像。”
同父異母,年齡還相差五歲,其實長得并沒有多像,那不過是劉文珊随口說的場面話罷了。
然而正是這句話,讓劉立揚對宿之苦靠近劉文珊的疑慮打消,不管是因為宿家這個身份,還是因為宿之苦給人的良好印象。
總之,劉立揚并不阻止女兒和宿之苦的來往,甚至還有幾分樂見其成。
而站在一旁的宿時信,對這一幕,從始至終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他盯着宿之苦,像是在看一出演技拙劣的戲碼,連諷刺的笑意都欠奉。
一場飯局因為多加了兩個人,遠比平時熱鬧。
宿時信不想在兩個外人面前聊公事,所以全程都保持沉默,只在話題轉到自己身上時,才偶爾應答幾句。
劉文珊性格熱情開朗,一頓飯下來,嘴巴一直沒停過,不是在聊最近遇到的趣事,就是談論大學時的往事,而這些往事,通通與宿之苦有關。
“你們不知道,那次我真的是糗大了,要是沒有學長,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宿之苦跟着笑說:“我還擔心直接幫你,會讓你反感。”
劉文珊訝然,“為什麽這樣說?”
宿之苦看着她,溫和開口:“你雖然看起來柔弱,但骨子裏很堅強獨立,我害怕這樣越界幫你,會讓你覺得冒犯。”
劉文珊見過太多個性自大的男人,每一個在她面前都誇誇其談,很是自鳴得意的模樣。
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家室,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八百年都沒有聯系的初中同學……
然而那樣的人,她從小到大見得多了,就算僞裝的再好,也會很快就露出馬腳。
所以雖然宿之苦給她的印象良好,但她仍持懷疑态度,對對方的信任度最多到百分之七十。
然而在她當面誇獎宿之苦後,對方不僅沒有順着她的話,繼續說下去,反而從她的角度出發,反省自己的不足。
這不能不讓劉文珊眼前一亮,心裏感到一陣舒适熨帖。
她心裏有暖流湧過,再一對上那雙明澈眼神,她的臉忍不住泛紅,立刻低下頭去。
這一幕自然逃不過旁邊兩人眼睛,劉立揚笑着舉杯:“宿總,看來除了公事外,我們以後還會有更多的私下往來。”
宿時信淡笑,百無聊賴,只是在端起酒杯的時候,朝對面按了一下相機。
他對宿之苦和誰在一起根本沒有興趣。
他只想趁這個機會,讓葉蜚聲放棄和宿之苦合夥創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