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的目光似一柄利劍,薄……

第49章 第 49 章 她的目光似一柄利劍,薄……

葉蜚聲和宿時信牽着手走進醫院, 兩人穿過通道回廊,和一些病人護士擦肩而過。

葉蜚聲想起這是他們在紐約第一次遇見的地方。

舉辦完婚禮的第三天,回門的日子。

到了診療室門口,門是開着的, 葉蜚聲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穿着白大褂的中年醫生。

醫生提前收到了宿時信的通知, 所以對他的來訪并沒有感到意外。但卻怎麽也沒有想到,他會牽着一個女孩子的手一同出現。

醫生瞪圓了眼, 張大了嘴, 那是一個很明顯的驚訝表情, 葉蜚聲朝他微笑道:“你好。”

“你好你好。”醫生連忙站起來,走上去迎接他們。

宿時信為兩人做了簡單的介紹:“這是我太太, 葉蜚聲, 這位是菲爾醫生。”

菲爾醫生邀請兩人坐下後,臉上的驚訝還未褪去,“我不知道, 你們竟然已經結婚了!”

畢竟在此之前,宿時信從沒透露過已婚的消息。

他一直以為, 宿時信是個貴族單身漢。

葉蜚聲笑了笑,沒有說話。

菲爾醫生看向宿時信,後者也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只是重複他的話:“是的, 我們結婚了。”

探聽不到任何消息, 菲爾有些失望, 但很快收拾好心情, 将診療室的門關上時,看了眼兩人:“您的太太是否需要回避?”

這是基于以往的做法,在為宿時信做檢查時, 這間診療室,除了患者和醫生外,不會有第三人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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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時信否認道:“不用,她需要陪着我。”

這下,菲爾更加意外了,他深深地看了眼葉蜚聲,後者臉上平靜的微笑始終不變。

既然患者沒有其他要求,菲爾也很快調整好狀态,拿出專業态度,對宿時信說:“挽起褲腿讓我看看。”

宿時信的手放在褲子上,準備提起來時,又擡眼看向葉蜚聲。

葉蜚聲從進門後,便一直保持着平靜狀态,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看起來完全不在意待會要看到的是什麽。

但宿時信注意到她的目光透着一股冷感,他無法說清楚那種目光真正的意味,只覺得它似一柄已從劍鞘中拔出一半的利劍,薄刃閃着寒光。

他不知道等到這柄劍完全拔出來後,是刺向他,還是守衛他。

宿時信搭在褲子上的手指微動,他主動讓葉蜚聲過來,卻又在這一刻升起退怯之心。

他不确定,當這層面料揭開,當她看到那處殘缺時,會是怎樣的反應。

他不希望是冰冷的審視,或者是厭惡的逃避。

他希望葉蜚聲的目光,能夠帶着一些溫度。

菲爾見他不動,又催促了一遍,宿時信閉了閉眼,指尖緩慢地提起褲腿,卻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葉蜚聲緊繃的神經瞬間被鈴聲打散,她暗自呼了口氣,從包裏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人名,對宿時信和菲爾醫生說了聲抱歉,走到一旁去接聽電話。

接通後,葉蜚聲聽着傅雅的聲音,眉頭緊皺,等傅雅說完後,她抿了抿唇,但還是說道:“好,我現在就過去。”

電話挂斷,她回頭,和宿時信似有實質的視線撞上。

他聽到了她剛才在電話裏說的內容,臉上的神色不自覺變得肅然冷沉。

葉蜚聲:“實驗室有事,我需要馬上趕過去。”

宿時信問:“很着急嗎?”

葉蜚聲看了眼他的左腿,為這難得的機會而錯失感到遺憾,但想到傅雅在電話裏說的內容,還是點了頭,“嗯,很着急。”

宿時信沉默,葉蜚聲便說道:“那我先走了,等事情處理完了,我再聯系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他語氣驟冷,葉蜚聲聽出來了,但因為急着要走,無暇他顧,只能說了聲“好”,便推門離開。

診療室的門被打開,又迅速合上,早春的穿堂風還是循着這一絲空隙吹了進來,激蕩起涔涔冷意。

菲爾醫生檢查着他的殘肢恢複情況,不時擡頭看他。如此幾次後,宿時信不得不問道:“你在看什麽?”

菲爾醫生結束檢查,摘掉醫用手套,“你看起來心情很不好。”

宿時信不置可否,淡聲道:“這似乎不在你的診治範圍內。”

“No。”菲爾笑着說,“像我們這樣的醫生,除了要關注患者的身體健康,患者的心理問題也在診療範圍內。”

因意外截肢後,患者會因對身體突然的不适應,以及外界的關注,而産生焦慮和恐懼情緒,嚴重者更會抑郁自殘。

宿時信重新戴上假肢,“我的心理沒有問題。”

“在今天之前我可以肯定你的答案,但現在,我持懷疑态度,尤其是在你的太太離開之後。”

宿時信擡眼看向他,那漆黑的眼眸裏是無法掩飾的戾氣和冷意。

菲爾沒有躲避,始終直視着他,最後,反倒是宿時信先移開眼。

他将假肢穿好後,似忽然失去力氣般,仰靠在椅子上,冷沉的神情一剎那變得慵懶,目光放空。

許久後,他說:“車禍後的兩個月內,我做過心理評估,一切良好,沒有任何負面評價。”

菲爾坐在對面,點了頭,他曾經看過那份心理報告,很專業,也很全面,最後的總結是:被試者狀态穩定,無負面情緒。

讓他幾乎不敢相信,這份心理報告是來自于剛發生一場重大災禍的患者。

宿時信沉默了下,似乎在猶豫是否要将他的問題說出口,菲爾耐心地等待着。

最後,宿時信坦白道:“可是最近,我感覺我的精神狀況很不好,它好像有崩壞的跡象。”

菲爾引導他:“你先不用緊張,一個人的精神世界沒有那麽容易垮塌,不過你可以先說說你的疑惑。”

宿時信這次沉默地更久,但他還是說了: “……今天讓我太太過來,是想要讓她看到我的殘肢,不過她最後還是提前離開了。”

菲爾不解:“她的離開,讓你覺得失望還是慶幸?”

宿時信搖頭,坦誠道:“我不知道,因為我不确定她在看到後會有什麽反應。”

“你們之前沒有談論過這個話題?她沒有看到過嗎?”

“沒有。”宿時信想起從前,眉頭微蹙,“我一直以為她不在乎也不介意,可最近,又發現她的眼神時常會落在這裏。”

他指向左腿下方。

“那種眼神時常讓我懷疑,她是在心疼,還是覺得害怕?”又或者,是厭惡。

宿時信終于說了出來,他不得不承認,每次兩人到了最後一步,卻始終無法繼續下去。

因為葉蜚聲的眼神,讓他生出了退怯之心。

她的目光沉靜,也很空洞,看起來對一切都不在意,可宿時信卻無法忽視。

因為她目光的落點,就在他身上,尤其是在這條左腿上。

那麽冰冷,又那麽灼熱。

被審察注視的人,再怎麽遲鈍,也不會感覺不到。

“你覺得被冒犯?”菲爾猜測道。

“不,我不覺得。”宿時信否認,唇角微勾,那笑裏有幾分不為人道的自嘲。

他每次察覺到葉蜚聲的眼神,都有種很想剖開自己,讓她親自來看的沖動。

看看他的脆弱和痛楚,看清他失去了什麽,再看看他到底擁有多少……

雖然他并不覺得這是某種脆弱和痛楚,可如果能吸引葉蜚聲的目光,讓她心疼,甚或是完全抛棄宿之苦,站在他這邊。

那麽失去一條腿,又算得了什麽。

他的心裏是這樣想的,但每次想到這裏,他又生生止住這些念頭。

這樣的想法太病态了,他無法放任自己淪落到這樣可笑又可憐的境地。

更何況,也許當一切揭開,葉蜚聲的目光裏不是心疼,而是害怕或者厭惡,那麽他又該如何自處。

他将殘缺當作籌碼,博取對方心疼的想法,就成了最大的笑話。

——

葉蜚聲趕到實驗室,看着已經收拾成一堆的陶瓷碎片,面無表情,但那雙以往蘊含暖意的眼睛,已然冰涼一片。

傅雅擔心地看着她,“聲,你還好嗎?”

旁邊的肇事者一臉愧疚,連聲道歉,“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肇事者是一年級的新生,屬于陶藝新手,上午做好了素胚放進窯爐時,因為粗心沒有注意到窯爐旁邊架子上還放着陶器,身體就這樣直接靠了上去。等到把窯爐門用力關上時,他的肢體帶動架子跟着晃,上面的陶器就這樣掉下來,成了一灘碎片。

葉蜚聲将其中一枚碎片拿起來,牙白色的釉料溫潤又細膩,真的很可惜。

她不由洩了口氣,感到心疼又無力。

傅雅想到這段時間,葉蜚聲對這件瓷器的看重,忍不住有了不好的猜測,“聲,這是你的畢業作品嗎?”

肇事者聞言,也倒吸了口涼氣,臉上的愧疚感更深重了。

葉蜚聲沉默了一會,才搖頭,“不是。”

這不是她的畢業作品,但卻比畢業作品更重要。

如果是畢業作品,她反倒沒有那麽心疼。

這是她準備送給宿時信的禮物,他曾經說過想要擁有一件由她親手做的紀念品。

他說:“當我看到它,就會确信美夢沒有消失,她一直與我同在。”

然而,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了一堆碎片。

聽到她說不是畢業作品,肇事者松了口氣,但還是向她再次道歉。

葉蜚聲擺擺手,沒有和他糾纏下去的力氣,“你下次記得小心點。”

等人走後,傅雅觀察了她好一會,說道:“聲,你看起來很傷心。”

“我只是有些失望。”葉蜚聲聳了聳肩,無奈說道:“還有想到要重新再做一件,覺得有些累。”

這件瓷器,她連設計構思到最後燒制成型,一共花了二十八天的時間。

她原本打算明天把這件作品送給宿時信的。

但現在願望落空了。

她不确定,能不能在畢業前,在需要修改畢業論文的前提下,重新做出來。

傅雅指着那堆碎片,問道,“這個作品很重要嗎?”

葉蜚聲因她的問題笑了下,是那種帶着決然的微笑,點頭承認道:“是,很重要。”

之後半個月,葉蜚聲早出晚歸,待在家裏的時間越來越短。

和宿時信一天通常只能在晚上見一次面,而且這還是宿時信等至深夜的結果。

這天,葉蜚聲終于在教授那裏得到畢業論文通過的消息,緊張了好幾周的神經一松懈,就感到濃重的疲憊。

看着已經大致成型的素胚,她在心裏估算了下時間,想着在畢業那天肯定可以完成這件作品,便決定今晚不再熬夜,早點回去。

她進了門,以為會看見宿時信,卻意外的沒有發現他的身影。

唐叔看出她的疑惑,邊去給她熱飯,邊解釋道:“少爺在書房開會。”

葉蜚聲驚訝了一瞬,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宿時信雖然人在紐約,但仍要處理國內的工作。

大概是因為他們兩個每次待在一起時,宿時信從不提及工作,才讓她也下意識忽略,以為宿時信每天都很閑。

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想着今晚輪到她來等他了。

她将電視機打開,想要讓電視聲音和畫面吸引她的注意力,讓她等待的時間不那麽枯燥,也不會顯得太過鄭重其事。

然而,葉蜚聲還是太累了,即使電視畫面精彩,聲音喧嘩,但她還是沒一會就安靜地閉上眼,靠坐在沙發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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