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國
第51章 第 51 章 回國
葉蜚聲病愈已是一周之後。
一場高燒, 讓她的身形消瘦了許多,去年的裙子穿在身上,腰部寬松好幾寸。
實驗室裏,葉蜚聲看着桌上的瓷器, 目光茫然放空。
這件紀念品是她熬了好幾個晚上燒制出來的, 因為上一件成品的意外摔碎,燒制這件瓷器時, 她一步也沒敢離開, 連吃飯也待在實驗室。原本想着最晚要在畢業典禮之前送出去, 沒想到她的效率奇高,在畢業前一周就做出來了。
只不過, 能夠收到這件作品的人卻提前回國, 不在這裏。
看了好一會後,葉蜚聲将那件瓷器放進了定制好的箱子裏。擺放的過程中,瓷器邊緣的棱角硌在手掌心, 像是一剎那戳中了脈搏。
葉蜚聲沉着一口氣,默不作聲地将箱子合上。
剛将箱子放好, 傅雅就抱着論文哀怨地走進來。
外面天氣很熱,她的額頭及臉上被曬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胳膊也有些發紅。将那沓論文用力摔到桌上,傅雅滿腹怨氣地坐下, 将桌上的風扇調到最大, 然後對着整張臉吹過來, 想要以此為自己降溫。
葉蜚聲從包裏取出一盒曬傷膏, 打開蓋子,往她的胳膊上抹去。
傅雅喪着臉,感受着胳膊上被藥膏塗抹的清涼, 洩氣道:“聲,我可能畢不了業了!我将會成為家族的恥辱,不,不止是家族,還有整個小區的鄰居,工廠的員工……都會知道我的論文不被教授通過,我無法畢業了!”
葉蜚聲給她塗完藥膏後,洗過手,然後翻開她的畢業論文,每一頁都由教授批改的紅色評語,大概意思就是邏輯不通,胡編亂造。
傅雅獨自憂愁了兩分鐘,然後忽然從葉蜚聲手裏搶過論文,怒氣沖沖地朝天花板喊道:“埃文斯教授就是和我有仇!”
葉蜚聲被她突然的怒喊吓了一跳,定了神,再看去,傅雅一口氣喊完,又生無可戀地趴在了桌子上。
葉蜚聲也不知道該如何措辭安慰她,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誠懇建議道:“你按照教授的意見再重新修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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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雅搖頭,“不,我不改了,我做的都是無用功。”
她大概是看透了某種真相,話裏話外都是擺爛的意思。
因為她的論文已經按照教授的要求修改了不下三遍,但每一回交上去都能發現新問題。況且她熬了好幾個大夜,這次實在是熬不動了。
葉蜚聲說道:“你知道在中國有個詞叫玄學嗎?”
傅雅半睜着眼,看起來不是很有興趣。
葉蜚聲想起以前高中每次要考試時,班裏的同學會想盡各種辦法蹭玄學好運。有的會和考得好的同學握手抱抱,有的會随身攜帶柚子葉和桂花葉,還有的會在考試當天把頭發梳到腦後,讓整個額頭露出來,聽說這樣的意思是神清氣爽,如果真有考試神,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保佑自己……
葉蜚聲說:“當人力不足以撼動某種結果時,可以把壓力分給神明,祈求他們冥冥中保佑自己,增加一點好運氣。”
傅雅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來了興趣,“那你把壓力都分給哪些神明?哪個神保佑考試最有用?”
葉蜚聲不拜神,她想起那些只是因為覺得好笑,但現在為了安慰傅雅,只好現場頭腦風暴,硬着頭發,拖長了語調說道:“文曲星,孔夫子,觀音菩薩……大概就是這些。”
傅雅本來還有些興致勃勃,但聽完後又開始喪氣,“紐約沒有這些神,我要去哪裏拜?我肯定畢不了業了!”
葉蜚聲無意說道:“中國有中國的神,紐約有紐約的神,作用應該都是一樣的。”
傅雅聽後眼睛頓時一亮,灰心喪氣再也不複存在,激動地看向葉蜚聲。
葉蜚聲不知道她又因為什麽激動,剛想說陪她修改論文,就被傅雅一把拉住手臂。
傅雅眼神灼熱,期待地看向她,“聲,你陪我去,我們一起禱告,讓他保佑我們!”
葉蜚聲一頭霧水,被她拉着往外走,匆忙間只來得及把放在椅子上的包拿到手,“你要帶我去哪裏?”
“去見上帝。”傅雅大聲喊道。
——
兩人離開學校,在外面打了一輛出租車,二十分鐘後,出租車停在了一座教堂前。
傅雅拉着她的手下車,離開了車內的冷氣包圍,呼吸間,是空氣裏呼之欲出的灼燒氣息。
這是一座位于紐約社區內的,巴洛克式建築風格的教堂,古樸肅穆。外牆是暗沉的灰褐色,即使有燦爛的陽光從空中傾灑下來,那牆壁仍舊給人一種冷清的堅硬鋒利感。
教堂最頂端有一個紅色的十字架,被高高地釘在上面。
傅雅看着眼前的教堂,眼睛被陽光刺得眯起來,但不影響她高漲了八十度的熱烈情緒,“聲,我們去向上帝禱告吧!”
兩人走進去,工作日的緣故,裏面基本上沒有人來做禮拜,只有一個神父坐在忏悔室裏低頭看書。
聽到聲響,神父也只是擡頭看了她們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
她們找了一處位置坐下。
葉蜚聲看向前方,彩色的玻璃窗前是十字架上的耶稣聖像,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灑在聖像的臉部,給冰冷的瓷白臉部染上一點暈黃的顏色。
遠遠看去,似乎耶稣正睜着眼,居高臨下,憐愛地俯視着世人。
傅雅說:“聲,可以開始祈禱了,我要求上帝保佑我的論文一次通過,順利畢業!”
說完,她便低下頭,雙手交握,閉着眼,做出虔誠的禱告姿勢。
葉蜚聲卻沒有動,她看着前方的耶稣聖像,和聖像的眼睛對上,心底一片平靜。
她沒有什麽可以祈求的。
從小到大,她許過很多願望,那些願望每一年都會或多或少有變化。
唯有一樣,這麽多年,從未更改。
那就是——
她從宿時信那裏得到的輕視和冷漠,必須得到索償。
有生之年,她必将看到宿時信跌落。
他高高在上得太久了,她要讓他摔一個大跟頭;要讓他一敗塗地,萬劫不複;要讓他知道,當他匍匐在地,自舔傷口時,他和她也并沒有什麽不同。
二十二歲,她終于得償所願,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
她閉上眼,腦海裏便是站在泳池旁的宿時信。
那段戛然而止的空白,每每想起,都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湧現戰栗。
人不能太貪心,她此生最大的願望已經成真,那麽就不能再有其他奢望的念頭了。
傅雅将希望順利畢業的願望在心裏默念了好幾遍,确保上帝本人一定聽到後,才睜開眼。
一轉頭,葉蜚聲正看着前方,眼神平靜又安定,不知道在想什麽。
“聲,你祈禱完了?”
葉蜚聲收回視線,對她笑了下,“我沒有向上帝祈禱。”
傅雅奇怪,“那你沒有願望嗎?”
葉蜚聲搖頭,和她起身離開。
當跨出教堂的大門時,葉蜚聲又回頭看了一眼。朦胧的光線下,耶稣聖像的眼眸也沾染了塵世的溫度,他就那樣一直看着世人。
冰冷又慈悲,仿佛可以原諒世間一切罪惡。
不知道是向上帝祈禱真的有用,還是因為有葉蜚聲的幫忙修改,總之,傅雅最後一次修改的論文終于被教授批準通過。
4月29號,正式舉行畢業典禮。
當葉蜚聲接過教授遞給她的畢業證書,作為優秀畢業生發表畢業演講時,看着底下的人群,會心一笑。
演講結束後,唐叔、薛世儀連同蘇珊,都笑着用力鼓掌,每個人都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典禮結束後,葉蜚聲和傅雅告別,幫傅雅擦了一次又一次的眼淚,又承諾兩人不會斷了聯系,才終于哄好對方。
葉蜚聲和唐叔幾人回到家後,享受了唐叔提前準備好的畢業大餐,和他們愉快地度過了最後一個在紐約的夜晚。
4月30號早上七點,葉蜚聲乘坐最早的一班飛機回國。
5月1號上午十點,葉蜚聲乘坐的飛機降落在京市國際機場,當她下了飛機,推着行李箱從機場通道一路走出來,站在航站大樓外,呼吸到的便是京市的空氣。
初夏,陽光燦爛,但空氣裏還有股沁人的涼意。
光線穿過機場周圍的樹葉,落在機場前方的大理石地面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那些光斑不時躍動着,既不刺眼,也不灼熱。
前方有汽車鳴笛聲響,葉蜚聲循着聲音看去,目光正好和車內駕駛座上的男人撞上。
看到對方,葉蜚聲笑着招手。
宿之苦從車上下來,穿着一身休閑西裝,身影高痩挺拔,面含笑意地向葉蜚聲走來。
走到距離葉蜚聲僅有兩步遠的地方,宿之苦伸開雙臂,笑着對她說:“聲聲,歡迎回國。”
葉蜚聲放開行李箱的拉杆,上前一步,回應這個久違的擁抱。
直到這時,她才似松了一口氣,坐了十多個小時飛機的疲憊煙消雲散,有種終于回到京市的真實感。
葉蜚聲微笑道:“阿之,我回來了。”
兩人擁抱了兩分鐘後才放開彼此,宿之苦将她從頭到腳打量完畢,說道:“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說着,便把她的行李箱拿過來,帶着她往車子那邊走去。
葉蜚聲跟在他後面,笑道:“可能是因為夏天來了吧,所以吃不下多少飯。”
打開後備箱,宿之苦将行李箱放進去,然後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讓她上車。
兩人都上了車後,宿之苦系上安全帶,啓動汽車引擎,車子瞬間往前開去,離開機場的區域範圍。
宿之苦說道:“那是因為你在國外,吃不上什麽好東西,現在回了國,我每天都帶你去吃好吃的。”
“那就先謝謝你了。”葉蜚聲說,“不過,天天吃就算了吧,要是變胖了,我還得煩惱怎麽減肥。”
宿之苦無聲地笑了下,看了她一眼,向她道歉:“不好意思啊,工作上臨時有事,錯過了你的畢業典禮。”
葉蜚聲将車窗下拉一厘米的縫隙,初夏的晨風吹進來,舒爽惬意。
“我們之間就不用道歉了吧。”她眨了眨眼,笑說,“不過我讓人把畢業典禮全過程都拍下來了,到時候發你看看。”
宿之苦說了聲“好”,又問她,“餓不餓,我們要不吃完飯再過去?”
葉蜚聲想了下說:“我還不餓,我們現在先過去吧,等事情處理完了,中午再一起吃飯。”
宿之苦點頭同意,車子在前方彎道處轉了方向,駛上另外一條公路,沿着西郊的方向開去。
一路上,聽着車內音樂廣播,葉蜚聲被熟悉的中文歌詞環繞,再次有了回國的實感。
這裏不是紐約,每個人說的都是中文。
“你有跟家裏說今天回國嗎?”宿之苦忽然問道。
葉蜚聲沉浸在音樂聲中,聽到他的問題,冷不丁沒有反應過來,過會才回神,笑着說:“回國的日期只給你一個人說了,其他人都不知道。”
她說完,将廣播聲調低,聳了聳肩道:“他們應該也不在意吧,不過我暫時也不打算回家,所以沒必要說了。”
葉仕國和盧美君對她在國外的生活并不關心,去年一整年也只打了兩三個電話,而且還都是跟宿時信有關。
所以,她也沒必要向這兩人交代自己的行蹤,免得他們知道自己回國,還要煩惱自己是否要回去葉家,這樣雙方都不會自在。
宿之苦透過方向鏡觀察着右側來車,視線順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我的意思是,你有跟我哥說你今天回國嗎?”
話音剛落,後方的皮卡便加速開了過去,帶起的飓風順着車窗噴在葉蜚聲臉上。
她長發被風吹亂,下意識閉上眼睛,屏住呼吸,過了好一會,才敢睜開眼。
廣播裏的歌曲播放完畢,下一首自動跳成了英文歌,葉蜚聲将廣播關掉,理了理淩亂的長發,不在意地道:“沒說。”
宿之苦還想再問,葉蜚聲卻指着前方陌生宏偉的建築,問道:“那是什麽?我記得原先這裏不是京大廢棄的舊址嗎?”
宿之苦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說道:“那是京市新建的文創園,晟遠集團是最大的投資方,對外宣傳投資共計38億。”
葉蜚聲察覺到他話裏的言外之意,好奇問道:“那實際比38億多還是少啊?”
車子迅速開過,那棟即将建成的文創園已落在視野後方,宿之苦看了眼她,說道:“當然是比38億多,晟遠去年的投資支出在兩百億左右,文創園至少占了三分之一。”
葉蜚聲不懂商業運作,也不知道這些信息代表着什麽,只能根據數字評價道:“那這個文創園将來肯定很賺錢吧。”
她想,宿時信總不會做虧本生意。
宿之苦笑道:“我不知道,不過我哥對這個文創園施工方只提了一個要求。”
“什麽?”葉蜚聲下意識問出口。
車子即将開到工作室門口,宿之苦看見等在門口的人,輕聲說:“他要求文創園最晚必須在五月底建設完成。”
話音剛落,車子減速,汽車和旁邊另外一輛車并排停靠在一起。
葉蜚聲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就看到站在工作室門外的人,她一臉迷惑地下車。
李解笑着說:“少夫人好,宿總派我過來幫您整理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