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道德堪憂

第56章 第 56 章 道德堪憂

數日後的中午, 葉蜚聲在工作室給新做的素胚上釉的時候,宿時信不請自來。

見他忽然出現在這裏,葉蜚聲有些驚訝,“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宿時信站在門口, 一身黑色嚴肅正裝, 但神情上卻頗為懶散。他将工作室各處用目光輕掃過一遍後,不甚在意地說道:“休息。”

葉蜚聲将上了一半釉料的素胚放下, 在水池邊洗幹淨手, 邀請他進來:“我去給你倒杯水。”

宿時信走向她剛才待過的工作臺, 上面是染了一半紅色釉料的瓷器,那形狀看起來是一只碗。

葉蜚聲将倒好的溫水遞給他, 問道:“你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宿時信摩挲着手裏的黑色水波紋杯子, 杯壁較厚,溫水盛在杯中,被隔絕了熱意, 手心裏只有瓷器特有的微涼細膩。

他喝口水後,說出來意, “想在你這拿樣東西。”

“什麽?”葉蜚聲問道。

宿時信看向兩旁展架上排列整齊的瓷器,淡聲說道:“不清楚,有人要過生日,我想從你這挑一件禮物送給他, 你看看什麽東西比較合适。”

“……”

他的語氣理所當然, 葉蜚聲卻因他的要求愣住, 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她從沒見過這樣理直氣壯的借花獻佛。

“怎麽?”宿時信見她表情異樣, 放下杯子,問道:“你覺得為難?”

“沒有。”葉蜚聲否認,驚訝過後恢複常态, 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無奈。

因為他要是想送人瓷器當生日禮物,也該找那種真跡文物,又怎麽會來她這裏找一件普通瓷器。

不是她妄自菲薄,只不過,是清楚他的吃穿用度一向都是頂尖,就算是送禮物,也合該是那種造價不菲之物。

“那你要送生日禮物的人,他喜歡什麽?”葉蜚聲問他。

“不知道。”宿時信幹脆說道,将問題重又抛回給她,“你來看着挑吧。”

“……”

她要怎麽看着挑?

見她站着不動,以為她是對自己的作品沒有信心,宿時信鼓勵道:“沒事,你随便挑一件,收禮的人沒那麽高要求。”

然而葉蜚聲絲毫沒有被他安慰到,既不知道壽星的品味喜好,展架上的瓷器數目還超過百件,挑出一件合适的不說難如登天,一時半會也肯定沒法直接選出。

無法,葉蜚聲只好帶着他親自去看,但在挑選瓷器的過程中,宿時信不時對工作室某處發問,于是葉蜚聲不得不先放下手中瓷器,一一解答。

是以,兩人挑選生日禮物的初始目的一再偏離,最後倒成葉蜚聲帶他參觀了一遍工作室。

“這裏是晾曬的區域。”葉蜚聲看向他指着的區域,解釋道,“素胚做好需要在那裏晾曬幾天後,才能送進窯爐。”

宿時信聽後點了點頭,視線從晾曬區旁邊的各式工具上掠過後,終于回到了展架前。

這側展架上擺放着許多瓷器,杯盤碗碟,但不同于他剛才看過的明顯帶有藝術審美氣息的作品。

這裏的陶瓷更偏向于實用性,器型也較傳統,顏色偏老派,以大紅大紫為主,幾乎沒有柔粉、豆綠、水藍這類偏淺淡的顏色。

“這不是你做的吧。”宿時信将那排瓷器看過後,下了結論。

葉蜚聲略微驚訝,好奇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看得多了,自然能分清楚。”宿時信對她的驚訝不以為意,指着一只紅色的碗解釋道,“你做的紅,顏色會偏淡、偏輕,看在眼裏有種清透的生命感。但這只顏色太重了,像是被時間長久壓制着,成了死物。”

聽他這樣簡明扼要、不帶猶豫的點出兩種紅的區別,葉蜚聲呼吸不由滞了下。

從前每每跟人說,瓷器是有溫度,是有生命力的,大多數人都不相信,覺得她說這種話,無法是擡高作品價格或者是清高孤傲,想要維持藝術家身份,而搬出來的一套說辭。

卻沒想到,他竟然真能看出,這兩種瓷器的區別。

每件陶瓷的制作過程中都融入了陶藝師的心血和情感,從柔軟的泥土到堅固的瓷器成品,不僅是水與火的塑造和淬煉,也是陶藝師情感的表達。

能夠有人讀懂她作品裏的情感,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葉蜚聲指着展架上那一排瓷器說道:“這是我外公做的,在他們那個年代,還只是将陶瓷當成一門糊口的手藝,對這些杯盤碗碟也沒太多感情,只想着做出來能賣錢就好。”

她說完,頓了下,又笑着補充:“當然,我現在也是把它當成糊口的手藝,不過,因為多了一份喜歡,所以就想要追求一些其他東西。”

宿時信靜靜地聽她講完,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視線掃到展架角落處倏然一頓,将最裏面的那件瓷器拿了出來,那是一只黑色的陶瓷小貓,圓頭圓腦,憨态可掬。

葉蜚聲說道:“那是小時候外公給我做的玩具。”

宿時信說:“這件瓷器和其他的不一樣。”不是單純的冰冷器物,而是一件有溫度的作品。

葉蜚聲看着他手裏的小貓,明白他是什麽意思,笑道:“因為是送給我的吧。”

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她還是能想起,小時候外公是笑眯眯地給她做這只小貓的。

做的人付出了感情,即使隔了這麽多年,再次看到,還是能體會到這份情意。

把整個工作室看了大半天,最後宿時信沒挑選出任何一件陶瓷作品,反倒是看中了她放在牆角,還沒挂起來的陶瓷板畫。

那是一組釉上瓷板畫,是她大學畢業後在瓷都觀看展覽後,晚上找了一家工作室燒制而成的。

一共三幅,談不上什麽精良手藝,只是想要打發時間,讓自己能過靜下心來而燒制的作品。

三幅題材風格不一,分別是缥缈的雲霧,淩亂的花瓣,以及朦胧的山水。

宿時信将其中那副灰色山水畫挑了出來,“就要這幅吧。”

葉蜚聲面露猶豫,“為什麽選中這幅?”

宿時信看她一眼,發問道:“不能選嗎?”

他退而求其次,說道:“那其他兩幅也行。”

“不是。”葉蜚聲否認,這三幅作品都是她在心情煩亂時燒制出來的,那畫上的山不似山,水不像水,沒有山水畫的詩情寫意,反而透着一股壓抑。

拿去當生日禮物送人,總覺得不太合适。

但各中緣由又無法和他說清楚,葉蜚聲索性略過不提,既然他需要就拿去好了。

“我幫你把它裝起來吧。”

宿時信等在原地,看着她從櫃子裏拿出一個黑色皮箱,然後将這幅瓷板畫包裝好後仔細放了進去。

裝好後,宿時信又說:“到時候,你跟我一起過去。”

葉蜚聲不解擡眸,“去哪裏?”

宿時信的視線朝箱子上點了一下,“去送生日禮物。”

——

葉蜚聲以為他說的話是開玩笑,但兩天後的下午,宿時信就讓她早點回家,換上衣服,晚上和他一起去給人慶祝生日。

看着眼前一件件的奢華禮服,葉蜚聲問道:“這個場合很隆重嗎?不然我不去了吧。”

雖然小時候跟在葉仕國和盧美君身後參加過一些宴會,但那種場合,其他人大半将她當成透明人,她要麽整場躲在角落,要麽經常是走個過場,就匆匆而返。

可現在,要是和他一起現身這樣的場合,肯定會引起旁人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落在他們身上。

葉蜚聲不想出這樣的風頭,而且,光是想想就覺得很不自在,便和他商量道:“不然,你自己一個人去好了。”

宿時信挑眉,“你現在是想要抛棄我?”

這麽大頂帽子扣下來,葉蜚聲一時噎住,“我哪有?”

她想着該如何委婉拒絕,“我怕給你拖後腿,到時候所有人都來跟你打招呼,我站在旁邊影響你們溝通交流。”

宿時信恍然,嗓音冷淡,哼笑道:“原來不是抛棄,是嫌棄。”

葉蜚聲:“……”

她這下更是有理說不清了。

她明明沒有這個意思,怎麽從他嘴裏說出來,就顯得她真有此意,而他這麽可憐。

宿時信見她眉心皺起,一臉很為難的樣子,便伸手輕按了下她的額頭,将皺起的眉心撫平。

葉蜚聲擡頭看他。

宿時信壓低聲音,說道:“怕什麽,就算有再多人,待在我身邊就好。”

他神情專注,目光沉穩,似有穿透人心的力量,看着人的時候,很輕易就讓對方的意志力瓦解,想要不由自主地妥協。

況且,她的意志力也并沒有那麽堅定。

葉蜚聲移開眼,輕聲說:“我去換衣服。”

這意思,分明是已經答應。

宿時信一怔,似是沒想到她這麽輕易就點頭,還以為要哄好久,她才會點頭同意。

不由緩聲笑了下,誇獎她,“真乖。”

五分鐘後,當葉蜚聲拉開房門後,宿時信看到她,即使再有心理準備,也還是被驚豔了一瞬。

她選了一件中式立領小禮裙,月牙白的緞面材質,裙邊繡着一圈淡金色的薔薇花,那立領款式将她細白的脖頸包裹一半,若隐若現,引人遐想

這一身既不突兀隆重,也不會泯然衆人,毫不起眼。

葉蜚聲見他一直看着自己,眉目間有幾分隐忍壓抑,不說一句話,擔心問道:“這件衣服不行嗎?”

宿時信回神,目光移到她臉上,她化了淡妝,配着這身裙子,整個人像是盛放在夏日冰塊裏的鮮活花瓣,輕盈、明媚、秀麗。

宿時信笑了下,葉蜚聲這次更擔心了,“真的不行嗎?不然我重新換一件。”

說完,她便想轉身回房,但被宿時信伸手攔住。

宿時信垂眼看她,輕笑說:“我只是忽然覺得我眼光很好,裙子很漂亮。”

人也漂亮。

聞言,葉蜚聲瞬間放松下來,但緊接着心裏又湧起無語的感覺。她從沒發現,他也有這麽自戀的一面。

準備要出門時,葉蜚聲不經意間摸了摸耳朵,覺得有些空,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只顧着換衣服,把耳環忘在了一邊。

“等一下,我忘帶耳環了。”

她匆匆跑回梳妝臺前,背對着化妝鏡戴上耳環。

宿時信忽然發現她那件裙子從正面看一切正常,但背後卻露出了一截腰肢,那截镂空并不算太過暴露,看起來只有一寸寬。

可那一寸寬的白皙、細膩足以吸引旁人眼球。

此刻随着她戴耳環的動作,那截白皙更是不斷地在他眼前晃動。

那畫面似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湖面,不斷地蕩漾波動。

宿時信張開五指,在虛空中丈量那截一寸寬的白皙,眸色漸漸深沉。

他突然覺得這件禮服的設計師道德堪憂,妄圖讓女人通過裸露去攫取男人的目光。

葉蜚聲戴好耳環後,轉身,就看到宿時信右手在虛空中半彎着,奇怪的動作。

“你在做什麽?”葉蜚聲疑惑問道。

宿時信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将右手握緊,放下,淡聲說:“沒事,走吧。”

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葉蜚聲也沒多想,向他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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