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平生最忌諱提及他的美貌,……

第9章 第 9 章 平生最忌諱提及他的美貌,……

這只靈顯然沒有自我意識。

盡管這只靈沒有靈智,蕭天權還是說了句“得罪”,才開始再念咒施法。

傘靈的記憶不是完整的,它只記錄了主人比較重要的時刻,記憶一幕幕,如同一幅幅畫卷展開。

時間流速很快,第一幕是穆家二郎代兄娶親的場景,大紅花轎,暮春時節漫天飄飛的花瓣,穿着紅色婚服的男女。

朱紅的隊伍緩緩行進着,少女掀開轎簾,悄然将坐在高頭大馬上披着紅綢的青年看了又看,又是羞澀,又是滿意,笑彎了眉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唱和聲中小魚低頭透過蓋頭的間隙,望着新郎那雙紅色的靴子,在腦海裏描摹着洞房花燭的場景,雙頰忍不住飛上紅雲。

等到夫妻對拜時,對面的新郎突然軟倒下去,大口大口吐着血,引起滿堂賓客的騷亂。

小魚慌了心神,忘了臨行前母親的再三叮囑,不顧禮儀,自己揭了蓋頭。被穆家夫人摟在懷裏的新郎,面龐腫脹如豬,鮮血糊了滿臉。

這是常年服食微量毒物才會有的一張臉。

穆家大郎生來癡傻,穆夫人聽信謠言,認為他被惡鬼纏身,輾轉配了許多偏方給他服用,近來更是變本加厲,用符紙燒成灰泡水給他喝,企圖驅走占據他身體的邪靈。

小魚如當頭一棒,腦子嗡嗡響,失聲叫道:“錯了,弄錯了,我要嫁的人不是他。”

“沒有弄錯,與你成婚的就是這位穆家大郎。”媒婆揮着滿是脂粉味的帕子,“你嫁過來便是穆家的大少奶奶,以後是人上人了,有享不完的清福。”

小魚轉眼在角落裏看到了穆家二郎,他已脫下婚服,站在泱泱的人群裏,眼神回避着她。

她被騙了!

這個男人連同所有人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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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明白過來的那一瞬,天塌地陷的恐懼席卷了她。

她滿腔都是被欺騙的憤怒,拼了命地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崩潰地大喊大叫:“你們都是騙子,我不要嫁給他,我要回家!”

“拜了堂,就是我們穆家的人,我兒是你的夫君,你的天,你還想回到哪兒去!來人,給我按住她!”

無數人影攔住小魚,伸過來幾雙手将她扯了回去。

常年在海邊打魚為生的小姑娘,力氣大得驚人,一時竟無人能治得住她。撕扯中,她的鳳冠掉落在地上,被踩了好幾腳,喜服散落開來,露出裏面的小衣,精心描摹的妝容被淚水沖刷,眼角蜿蜒淌下兩道紅痕。

一個瘋了的女人的體面,被一群衣冠楚楚的惡魔踐踏了個粉碎,穆家大郎擡頭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驚懼交加,白眼一翻,栽倒在地上。

畫面閃了閃,潑天的紅被滿目的白取代。

一間靈堂。

垂挂下來的白色布幔簇擁着黑色棺木,火盆裏燒着的紙錢翻湧着,灰燼被風卷起,如蝴蝶飛向無盡高空。

咚咚敲打棺材板的聲音,夾雜着細碎的嗚咽。

有人被關在棺材裏!——穆家大郎頭七的晚上,小魚被穆家人關在棺材裏和死人洞房。

這對一個孤身被賣進男方家的姑娘是多大的沖擊。

沈搖光心裏一揪,上前一步,想要将小魚解救出來。

有人比她更快沖過來。

是匆匆回府的穆家二郎。

穆家二郎不顧家人的阻攔,推開所有擋在身前的奴仆,沖進了靈堂,打開棺材蓋,将奄奄一息的小魚抱了出來。

“你們都瘋了嗎!她是活人,活生生的一個人!”穆家二郎像一只憤怒的野獸咆哮着,英俊的五官變得猙獰,吓得穆家人都不敢動彈。

就是這樣不顧一切保護着小魚的穆家二郎,像一道光,照進了小魚呆滞的眼底。

他才是小魚心底認可的夫君。

如果嫁的人是他該有多好!

小魚忍不住又想起他騎着馬來迎娶她的樣子。

這之後,穆懷瑾擔心小魚再被穆家人欺負,時常來看她。

他背着家人帶她出府去放風筝、采山花、追蝴蝶,給她買城裏賣得最好的荷花酥。

小魚家貧,無錢供她認字,自小最羨慕的就是能背着書袋去讀書的弟弟,穆懷瑾閑暇時間買來筆墨,教她讀書寫字。

她臨摹他的字,他畫下她認真寫字的模樣,他們朝夕相對,靈魂碰撞,沒有人發現他們已經越界了。

真正越界的一次是穆懷瑾喝醉酒後,把小魚當成了自己的心上人。

是的,穆懷瑾是有心上人的。

是縣令家的千金,兩人定過親,後來因為某些原因,婚事黃了。那女子早已成婚生子,與夫君相敬如賓,只有穆懷瑾還沉浸在過去,頹廢度日,拒絕了所有上門說親的女子。

一個失意的男人,和一個落寞的女人,在萬籁俱寂的夜晚,在烈酒的催化下,身體是如此的契合。

小魚誤把這些都當做他的愛意。

穆懷瑾在那個時候叫了那女子的名字,玉瑤。

小魚的心被這溫柔缱绻的兩個字淩遲成碎片。

那一夜過後,穆懷瑾不敢再看小魚的翦水秋瞳,留下“對不起”三個字,匆匆逃離穆家,從此杳無音信。

等到穆懷瑾再回到穆家,雙親給他重新議了一門親事。

出于心虛,穆懷瑾再未見小魚,甚至有意回避小魚的所有消息,答應了父母給他訂的婚事。

而小魚早已珠胎暗結,肚子裏的孩子成為一把屠刀,在某個大雨瓢潑的夜裏要了她的命。

那口井幽暗冰冷,深得連通地獄,這一次,再沒有什麽穆家二郎來救她了。

那一年,穆懷瑾婚事未成。

穆家人都死了。

他年過五十的雙親,他三歲的幺弟,借住在穆家的一對表侄,伺候了雙親幾十年的忠仆,短短數月,穆家人死瘋大半。

只有他還活着,不人不鬼的活着,夜夜噩夢纏身。

還未過門的未婚妻吓得連夜退掉婚事,住在寺廟裏吃齋念佛,借佛光祛除一身邪氣。

他四處拜訪高人,終于尋得一高僧,将那作亂的邪祟徹底封印起來。

穆家的宅子賣了,穆懷瑾走了。

被困在這棟大宅子裏的小魚,等了一日又一日,始終等不到穆二郎的回心轉意。

故事結束,傘靈帶着最後一絲幽怨,化作星星點點,徹底消散。

“找到穆懷瑾,讓小魚見他最後一面,這樁因果就能了結。”沈搖光開口。

小魚被困在這棟宅子八年,摸不清穆懷瑾的去向很正常,穆懷瑾去了哪裏,他們是知道的。

附近的百姓說,穆懷瑾出家當了和尚。

穆懷瑾出家當和尚的那座廟叫普度寺,普度衆生的普度。

沈搖光三人當即決定出發趕往普度寺。

啓程這日,府前停着一輛披着青綢的馬車,萬頃日光潑灑而下,謝司危一襲紅衣,撐開把油紙傘,拾階而下。

他生得很招搖,越是明豔的顏色,越是襯得他容色端麗,前些日子他還只穿黑白灰三種顏色,今日這一身奪目的紅,灼然如绮豔花色,端的是清姿勝雪,絕豔無雙。

馬車載着三人絕塵而去。

路途遙遠,沒有手機玩,無聊得快要長蘑菇,沈搖光仗着自己在謝司危面前是個“瞎子”,将他的臉當做一道靓麗的風景欣賞着。

不料謝司危突然望過來,吓得沈搖光趕忙收回藏在白綢後面的視線。

謝司危平生最忌諱提及他的美貌,惹得他不快了,還會被他生生摳出一對眼珠子。

這也不怪他,他生得太漂亮了,幼時常被不懷好意的老男人當做小姑娘,企圖占些便宜,人心險惡見識得多了,心理就跟着變态起來。

書中說他第一次殺人是十歲,一個油膩的胖子,是他養父的舊友,來家中做客,見他貌如冰雪,起了狎昵的心思,用一顆糖将他騙出了謝府。

那夜花枝搖曳,色勝春花的小少年站在月光下勾唇而笑,晃了男人的眼,心花怒放間,眼前忽的一黑,已是被少年徒手摘了一對眼珠子。

原書還特地着墨寫了那男人被挖掉眼珠後是如何的凄厲哀嚎,痛不欲生,謝司危蔥根似的兩根手指淋淋地滴着血,足不沾塵地站在一旁,唇邊自始至終挂着一抹溫柔的笑。

只等那男人痛夠了,嚎夠了,謝司危才捏碎他的喉骨。

沈搖光越想越覺得自己眼睛疼,好似自己的眼珠子也被他摳了,正胡思亂想着,坐在對面的謝司危抽出自己的佩劍,用雪白的帕子慢吞吞地擦拭着劍刃。

“這劍……”蕭天權遲疑出聲。謝司危的佩劍是一把薄劍,劍刃銀白,淬着冷光,通身都是殺意。

“如何?”謝司危的眼睛卻在看沈搖光。

“這劍邪性太重,謝公子體弱,不宜使用。”

“蕭公子是想說它是一把魔劍?”謝司危勾了下唇角,“劍如何,在于使用者,若是心清如水,又怎會輕易被一把劍反噬。”

蕭天權張了張唇,咽下将要說的話。

現在的蕭天權對謝司危來說終究是個外人,有些話可以說,但不能多說,說多了會招人嫌,況且謝司危看似病弱,實則性情狂傲,非三言兩語能動搖的。

“沈姑娘在想什麽?”謝司危的話題轉到沈搖光身上。

“在想中午吃什麽,晚上吃什麽,夜宵吃什麽。”沈搖光從善如流地答道。

這的确是沈搖光會想的事,謝司危自認識沈搖光起,這個水蜜桃似的小姑娘總是和吃脫不開關系,仿佛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吃飯。

“此行會經過一個叫做仙羽鎮的地方,家家戶戶都養鴨,最出名的是一道叫做片皮烤鴨的菜,謝某請客,沈姑娘意下如何?”

“那敢情好呀,謝公子如此大方,我們師兄妹當然得給面子,只要謝公子不嫌棄我吃得多就行。”

謝司危莞爾一笑:“沈姑娘請便。”

不誇張地說,仙羽鎮的上空都飄着股鴨子的香味,由于太過出名,過客和行商總要過來歇個腳。

四面八方的食客專門跑一趟,就是為了嘗個鮮,是以小小的一個鎮幾乎十步一酒樓,百米一客棧,人聲鼎沸,處處煙火氣。

謝司危包下一個雅間,叫了頓全鴨宴,三人吃飽喝足才出發。

*

“停車!快停車。”

馬車曳着夕陽的餘輝,經過一片茂密的樹林,慢慢地停了下來。

一只白皙的手掀開車簾,接着就見粉衣少女一手提着裙擺,一手捂着肚子,雙腳像是踩着彈簧蹦了下車,急不可待地沖向茂林,身後還跟着只嗷嗷叫的大白鵝。

“小七,跑慢點,別摔着。”

“慢不了,憋死我了。”

中午那一頓全鴨宴太好吃了,除了片皮烤鴨,還有鹽水鴨、鹵鴨、醬鴨、香酥鴨,尤其是那一盆清炖出來的鴨子,湯汁保留了原始的鮮味,沈搖光咣咣喝了幾大碗,這一下午光跑小樹林了。

春日的時節,太陽一旦落山,天黑得尤其快,剛才還挂在樹梢的落日,這會兒已沉到群山後面,殘餘的暮光被黑暗一寸寸吞噬着。

沈搖光站起身來,飛快系好腰帶:“鵝子。”

碧草叢生的深處傳來興奮的鵝叫:“小七,這裏的草好嫩,好好吃。”

“走啦,天黑了,可能會有邪祟出沒,小心捉了你當口糧。”沈搖光伸手招呼大白。

一人一鵝沿着原路返回,走了大半個時辰,仍在林子裏打轉。

夜色如一塊黑布當頭罩下來,春夜水汽重,慢慢地起了霧,白茫茫的,視野跟着模糊了起來。

“我們這是遇到鬼打牆了?”大白叼住沈搖光的裙擺,“媽呀,我最怕鬼了,早知道讓狗子跟着咱們了。”

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越是多有妖邪出沒,剛開始蕭天權和謝司危都提過要跟着沈搖光,保護她的安危,被沈搖光嚴詞拒絕了。

她是出來小解的,被大男人跟着多尴尬,到時候飛流直下三尺,臉都沒地方擱了。

“不怕,狗子給了我護身符。”沈搖光拍了拍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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