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又是他
第40章 又是他
慕厭舟的聲音雖然漫不經心。
可是,落在馮寶凡的耳朵裏,卻與厲鬼催命沒有任何區別。
這,這怎麽可能……!
馮寶凡目眦欲裂。
他這輩子做夢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會敗在慕厭舟這個“朽木”的手中。
馮寶凡的口中瞬間湧出了一大股鮮血。
他張大了嘴,掙紮着還想要說點什麽,卻沒能夠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你…你……你怎麽會……”
慕厭舟自然不會再回答馮寶凡的問題。
侍從推開了屋門,朝晖好似金箔,朝此處灑了過來,馮寶凡掙紮着想要爬出這裏,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然而,他的指尖還沒有觸到門檻,頭卻已重重一墜,徹底沒有了聲息。
——慕厭舟那一掌切斷了他的生機。
屋內安靜了片刻片刻,還不等侍從們反應過來,慕厭舟已經笑着,緩步從屋內走了出去:“燒了吧,什麽都不必留下。”
馮寶凡是個實打實的草包。
慕厭舟自始至終,都不是為了他口中的“秘密”而來。他今日之所以會出現在平喜坊中,只是為了将這裏的麻煩,處理個幹淨罷了。
侍從立刻領命:“遵命,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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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半座平喜坊。
恍如一輪紅日,燃燒着從天邊墜了下來。
燒幹了晨霧,燒醒了半座坊院。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
平喜坊外,馬車上。
慕厭舟擡手将車簾撩開一條小縫——
王府裏的侍從做事向來都很小心,他們先處理了馮寶凡的屍體,又将小院內的重要物品集中在一起燒毀,之後才放大火,徹徹底底地燒掉了這間小院。
這間小院位于平喜坊一個角落處。
除了它以外,周圍還有兩間從未住過人的小院,也是屬于慕厭舟的。
侍從們有意控制了火勢,因此這火燒得雖然旺,但是除了這間小院與它周圍那兩間空院以外,并沒有蔓延到別處。
烈火燒得木質的房梁“噼啪”作響。
平喜坊內的百姓,紛紛從睡夢中驚醒,慌慌張張地聚到了這裏,緊盯着火勢不要再蔓延。還有一部分人,則帶着工具加入了滅火的隊伍中。
衆人的合力之下火勢逐漸變弱。
這件事情已經處理幹淨,駕車的侍從終于轉過身,壓低了聲音,朝着車內人問:“殿下,事情已經解決,可要現在回府?”
戶部一事表面上看,雖然已經因為馮榮貴的出現,而暫時告一段落。但是除了那昏君以外的所有人,心裏面都很清楚:此事還沒有真正的結束。
最近這一段時間,嚴元博始終都沒有放棄,在暗中派人調查,自己要殺馮榮貴的計劃,究竟是被誰透露出去的。同時,還在派人繼續于崇京城中尋找“兇犯”的蹤影。
平喜坊內魚龍混雜,被他列為了主要目标。
按照慕厭舟收到的消息:如今嚴元博的人,已經來到了這裏——想必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找到這三處空宅。
可惜這一回……
來晚一步的他們,只能看到一片廢墟了。
慕厭舟緩緩放下了車簾:“先離開這裏。”
侍從不敢多耽擱:“是。”
嚴元博的人就在平喜坊附近,他們現在可能已經看到了這場大火,并向此處靠近。想到這裏……侍從不禁緊張了起來。他當即駕着馬車,朝齊王府所在的方向而去。
但沒有想到的是,馬車還沒走多遠,他的背後便傳來了一聲:“先不急着回王府。”
京城內形勢緊張,殿下留在王府外,難道是還有大事沒有做?
侍從不由愣了愣。
緊張道:“殿下的意思是……”
馬車內,慕厭舟輕輕地笑了一下。
他像是不知道近日的暗流湧動般,懶聲道:“去給阿稚買些吃的,再回府。”
“走吧。”
侍從:“……!”
-
宋明稚是被一陣甜香喚醒的。
自從慕厭舟住進酌花院之後,原本鑲着絹紗的門窗上,又多加了一層遮光的布簾。如今天早已大亮,唯獨酌花院的房間內,仍像深夜般,漆黑一片。
宋明稚好不容易調整過來的作息,又有了混亂的跡象。
甜香像一條絲帶,将宋明稚纏繞其中。他迷迷糊糊睜開了眼,隐隐約約看見,自己的面前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的宋明稚。
話語裏仍帶着一陣淡淡的鼻音:“齊王殿下……?”
“張嘴。”
宋明稚下意識張開了嘴。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慕厭舟已經将一塊綠豆糕,塞進了他的嘴裏:“好吃嗎?”
綿密、柔軟的糕點,在宋明稚口中化了開來。淺淡而清新的豆香,終于将他從昨夜的睡夢中喚醒。
宋明稚下意識點了點頭:“好吃。”
他雖自幼就生活在崇京城中,但是從來都沒有機會嘗過這種常見的糕點。
宋明稚眨了眨眼睛。
默默地回味起了方才的甘甜。
慕厭舟笑了一下,懶聲道:“我猜你會喜歡。”
他早已經注意到——
宋明稚似乎格外喜歡“小孩子才愛”的糕點甜食,但是從來都不說。
宋明稚的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
清醒過來的他,用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撐在榻上緩緩地坐起了身。他正準備從慕厭舟的手中接過綠豆糕,沒想對方卻忽然将紙包收了回來,同時又拿起一塊綠豆糕,塞進了自己的嘴裏……怎麽像是玩上瘾了。
宋明稚:“……?”
宋明稚正要疑惑。
忽有一陣馬蹄聲穿過府牆,落在了他的耳邊。
酌花院位于齊王府最深處。
一般來說,身處其中,幾乎聽不到王府外的任何聲音。
可是這回,宋明稚卻清清楚楚地聽見——這陣馬蹄聲急促而響亮,聽上去至少有一百餘人,正策馬穿過崇京長街。沒過多久,它又消散在了遠處。
宋明稚愣了一下:“……這是?”
最近這一段時間,齊王似乎格外忙碌,他經常在半夜離開酌花院,今日便是如此……宋明稚直覺方才那陣馬蹄聲,與慕厭舟脫不了幹系。
慕厭舟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紙包,他看都沒有看屋外一眼,随口笑道:“嚴元博手上的線索斷了,惱羞成怒,在京中消火罷了。”
說着,他也取來一塊綠豆糕,放進了嘴裏。
原來如此……
宋明稚默默松了一口氣——
嚴元博放棄搜查,戶部一事總算告一段落。
難怪齊王殿下今早的心情如此好。
※
京城再次熱鬧了起來。
這日午後,皇帝派人,将齊王召進宮中。
收到消息以後,慕厭舟并沒有再像以往一樣推脫。而是準時乘着馬車,離開了王府。
在此之前,慕厭舟已經提前收到了消息——皇帝這次召他入宮,十有八九是要将他入朝為官的事情,徹底确定下來。
按理來說,此事有利無弊……
只不過,這原本是周太醫第二次來王府,為慕厭舟針灸的時間。
宋明稚也不知道慕厭舟身上的蠱蟲,究竟經不經得起這樣的耽擱。他猶豫再三,最終再次戴上帷帽,遠遠地跟在王府的馬車之後,冒險進入了鳳安宮中。
宋明稚上一回來風安宮的時候,有意觀察過周圍。按照他的了解,這一百年間鳳安宮內部,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甚至就連暗衛經常藏身的地點,都還是那固定的幾個。
想到這裏,宋明稚不由松了一口氣。
假如齊王身上的蠱毒突然發作,且被暗衛察覺到了異樣……自己便能第一時間出手,于暗中處理掉那些威脅。
據宋明稚所知——
大楚的暗衛體系,直到齊王登基後方才徹底成熟、完善。
來自後世的他,有信心能夠應付這些缺乏經驗的“前輩”。
……
皇宮之中原本身就危險重重。
甚至就連齊王自己的警惕心,也要比宮中的暗衛重許多。
宋明稚并沒有緊跟着慕厭舟。
而是遠遠地與他保持着距離,确定周圍環境安全之後,方才小心翼翼地用輕功跟了上去。不消片刻,他便出現在了那座熟悉的海宣殿外。
宋明稚并沒有像以往幾次,刺探消息時那般進入殿內,而是遠遠地守在了殿外一棵參天古木之上。屏息凝神,通過一扇小窗,留意着內海宣殿的動靜。
太監将茶盞送進了海宣殿。
除了那昏君以外,這裏還坐着一個宋明稚非常熟悉的人——戶部尚書杜山晖。
不得不說,杜山晖的年齡雖大,但是身體底子的确不錯,不久之前才挨了一次打的他,竟然沒休息多久,便将身體給養回了大半。
此時的他,看上去格外精神。
宋明稚這一回來得有些晚。
他不知道杜山晖都給皇帝說了些什麽。
只聽見皇帝正如之前齊王收到的消息那般,同他說着入朝為官一事……
如今“戶部受賄案”的調查已經結束,除了負責寫誣狀的馮榮貴以外,此事還牽扯出了一二十名戶部官員。現在這些人,已經與馮榮貴一道被關押進了天牢之中,等待着發落。
戶部也因此事,出現了一大堆的空缺。
皇帝自太監手中接過茶盞,他用杯蓋刮開茶葉,随口道:“齊王年紀也不小了,之前朕念你還未成家,不算正式成年,一直沒有催促你入朝為官。如今你已成家,也該入朝為朕分憂了。”
他的話語裏還帶着幾分無奈。
乍一聽,就像一個擔心兒子前途的普通父親。
宋明稚透過窗看到——
杜山晖也将視線落在了慕厭舟的身上,他起身行了一禮,對皇帝道:“陛下思慮周全。”
慕厭舟手指輕輕地蜷了一蜷。
他沒有第一時間給皇帝回話,而是下意識握住了手邊的茶盞……最近幾日,皇帝有意讓齊王進入六部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大半個朝堂。慕厭舟要是再裝對此一無所知,便有些過分了。
因此他的臉上,并沒有半點驚訝。
但眉宇之間卻透着糾結之意,像是還沒有做下最終的決定。
慕厭舟越是這樣,皇帝便越是放心……
他雖然沉迷于丹藥、飛升,但他長生的目的也并不是在人間,當什麽帝王,而是去天宮享樂。皇帝之前表現的雖有一些排斥,可這并不代表他打定主意不立太子。
他只是放心不下罷了——
本朝逼宮奪位的事情實在太多,慕家人的血液中,似乎天生就流淌着欲望。
他自登基那日起,便害怕重蹈覆轍。因此,他不但将自己的兄弟趕盡殺絕,還一直提防着兒子,害怕他們太有野心。而相比起母妃出身平凡的大皇子,皇帝顯然要更擔心慕厭舟,和他背後的柳家一點。
如今皇帝似乎終于相信了慕厭舟,并沒有逼宮奪位的野心,讓他度過了第一階段的“考驗”。
慕厭舟半晌也沒有說話。
杜山晖終于開口提醒道:“……齊王殿下?”
禦座之上的皇帝,也于此刻笑了一聲,随口道:“這樣吧,先去戶部領個閑差,跟在杜尚書身邊學着一點。”
當今聖上雖然與從前一樣,厭惡口無遮攔的杜山晖。
但是經過“戶部受賄案”,還有與此案相關的一系列調查後,他卻對這個兩袖清風,且與慕厭舟關系不怎麽好的老臣,放下了心來。
如今,戶部正好有空缺。
送慕厭舟去那裏,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崇京城內的人都知道——
成了婚之後的齊王慕厭舟,已經不再像從前那般“無欲無求”。
慕厭舟也沒有猶豫太久的必要。
皇帝話音落下之後,他猛地一下端起了茶盞,放在唇邊一飲而盡。停頓幾息之後,終于重重地朝着龍椅之上的人點了點頭。末了,起身走到了海宣殿的正中央,朝着皇帝行了一個大禮:“是,父皇——”
慕厭舟的語氣無比堅定。
但是過往“朽木”的名聲,卻并沒有讓皇帝,對他産生一絲半點的警惕。
慕厭舟的話音落下之後。
皇帝終于放心笑了起來:“好了,好了。”
一向都不喜歡朝堂之事的他,終于朝慕厭舟和杜山晖二人擺手道:“行了,時間也不早了,都下去歇着吧。”
慕厭舟退到一邊:“是。”
守在遠處的宋明稚沒有看見,他的臉色稍有一些蒼白。
見皇帝已經有了離開的意思。
陶公公立刻上前,将他扶了起來:“陛下,當心。”
皇帝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不錯。
他一邊向外走,一邊再次如一名普通父親般,随口朝慕厭舟道:“出去随便走走吧,今晚不必着急離宮,陪朕用過晚膳再說。”
他并沒有給慕厭舟留半點拒絕的餘地。
話音落下的同時,皇帝已被攙扶着,走出了海宣殿。
慕厭舟低聲道:“是……”
海宣殿外那棵大樹上——
宋明稚迅速轉身,收回了視線。
他的餘光觀察到,随着皇帝的離開,方才守在屋檐上的暗衛,也跟着撤了回去。但是殿角以及其他隐密之處,仍有幾名暗衛沒有離開。
他們應該是固定在這裏盯梢的。
宋明稚不由握緊了手心……
如今夜色已經逐漸變深,齊王殿下體內的蠱蟲,還會繼續安靜下去嗎?
皇帝雖然不常來海宣殿,但這間大殿好歹具有一點禦書房性質。身為親王的慕厭舟,并不方便在這裏待太長時間。
宋明稚遠遠看到,皇帝離開之後沒過多久,慕厭舟便與戶部尚書杜山晖一道,寒暄着離開了海宣殿。
兩人對外還在假裝着不熟。
慕厭舟以“學生”的身份,朝着杜山晖行了一禮後,便站在海宣殿的屋檐下。遠遠目送他離開了此處。待他走遠,立刻轉身穿過游廊,直奔着着鳳安宮那頭的樹林而去——
殿下為什麽要去那裏?
相比起明裏暗裏都是守衛的海宣殿,那裏顯然更加僻靜。但是身為親王,他直奔着樹林而去,無疑會招人懷疑。
兩害相權從其輕……
幾乎是在慕厭舟轉身的那一瞬間。
宋明稚便猜了出來:齊王殿下體內的蠱蟲,恐怕已經開始活躍了……他要避開周圍的人!
宋明稚:“!”
他沒有任何猶豫。
立刻施展輕功,遠遠地跟了上去。
-
鳳安宮修建于前朝。
耗盡了前朝幾十年的賦稅。
然而,這座宮殿雖然華麗,但卻有一個明顯的缺點——面積實在太大。
如今的鳳安宮中,還有許多自前朝開始,便未經修繕的宮殿,這也是人們口中常說的“冷宮”,它們大多聚集在這片樹林背後的一座小丘之上。
慕厭舟想要避開周圍的耳目,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這裏。然而……他雖然從小就生活在這座龐大的宮殿之中,但是身為皇後之子的他,在今天之前,卻從來沒有去過這樣的地方。
宋明稚遠遠看到,慕厭舟走進密林之後,便朝着東邊而去。
皇帝不可能現在就放下對慕厭舟的戒備。有兩名小太監,自慕厭舟離開海宣殿後,便遠遠跟在了他的背後。見此情形,好奇齊王去樹林中做什麽的兩名太監,不由對視一眼,加快腳步跟了上來。
不行。
宋明稚:“……!”
從這裏往東是死路一條。
宋明稚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将內力注入其中,朝着慕厭舟的腳下擲了過去。眨眼之間,那片樹葉便穿過落滿是落葉的密林,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輕輕地撞在了慕厭舟的右腳腳腕上。
密林之中,慕厭舟的腳步随之一頓。
宋明稚遠遠地看到……慕厭舟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随着樹葉的指引轉過身,朝着自己的左手邊走了過去。
……不愧是齊王殿下!
就連宋明稚也沒有想到,慕厭舟竟然能夠瞬間明白自己的意思。
和慕厭舟不一樣,身為暗衛的宋明稚,必須對宮中每一個角落、每一座宮院的結構都了如指掌。如今沒有時間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宋明稚一邊跟着慕厭舟朝前而去,一邊迅速在腦海之中,回憶起了周圍宮殿分布。
同時不斷地朝慕厭舟的腳下抛擲着落葉,為他指路。
此時,慕厭舟腿上的傷已經全部恢複。
他的動作格外快,還沒過多久,已遠遠将跟着他背後的那兩名太監,甩在了別處。
——就是這個時候!
宋明稚不敢再多耽擱時間。
他立刻咬緊牙關,從樹上躍了下來,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慕厭舟的眼前:“跟我來!”
果然是他!
慕厭舟輕輕眯了眯眼睛。
慕厭舟發現……這個頭戴帷帽的男子,似乎總是會在關鍵時刻,出手相助。
林間的清風,将宋明稚頭頂的帷帽吹起了一角,露出一截潔白的下巴。慕厭舟沒有看到他的長相,只見他走上前,微微踮起腳尖,壓低了聲音在自己的耳邊,用陌生的語音道:“殿下,再往前走會遇到暗衛。這邊來,我帶你去一座沒有人的宮殿——”
他沒有給慕厭舟留下任何拒絕的時間。
話音落下的同時,已經轉過身,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慕厭舟向來多疑……
然而這一回,他并沒有選擇相反的方向,而是一反常态,壓低了聲音道:“好。”
開口的同時,也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慕厭舟的“突然消失”,如宋明稚預料的那般,引起了兩名小太監的懷疑。
還沒有走多遠,宋明稚就聽到……
不遠處的林外,傳來了一陣“沙沙”的聲音響。
——有暗衛正在向此處靠近!
那兩名小太監,找來了幫手。
快步走在前方的宋明稚忽然轉過了身。
慕厭舟的衣袖實在太過寬大……
沒有時間再多猶豫。
宋明稚看了他一眼,便放棄了握住他手腕的計劃。
宋明稚的腳步一頓,用力将慕厭舟的手牽在了掌心——
“相信我,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