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手拉手
第41章 手拉手
慕厭舟沒有猶豫,回握住了那只手。
他緊跟在宋明稚的背後,朝着密林的另一頭而去。
——位于鳳安宮最深處,多年沒有被人清掃過的林中,鋪滿了落葉,然而宋明稚踏過這裏,竟沒有發出半點的聲響。
慕厭舟能夠覺察得出來,宮中的暗衛暗衛正朝此處靠近,但他的臉上沒有半點的慌亂,甚至還能分得出一二分精力觀察眼前的人:藍藍的月光穿過如蓋的樹冠,落在了他的肩上……眼前的人比自己略矮上半頭,身材偏瘦,但是不顯羸弱。不僅武功高強,而且對鳳安宮內部的構造,還有着超乎尋常的了解。
慕厭舟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他似乎比自己原想的還要有趣……
宋明稚的速度極快,為了甩開暗衛,慕厭舟也強行催動着內力,跟上了他的腳步。
他體內原本不安的蠱蟲,正因此變得格外活躍。
慕厭舟的口中生出了一陣淡淡的鐵腥氣,手腕上的顫意,也變得愈發明顯。
宋明稚非常自然地握緊了慕厭舟的手。
然而,他還沒走兩步,動作便忽然一頓……等等,我今日不是王妃!
——宋明稚雖然有信心對付得了暗衛,但是鳳安宮內人多眼雜,擔心自己意外被人認出,給慕厭舟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他今日還是戴上了帷帽。
在齊王殿下的眼中,只是一個陌生人。
宋明稚:“……”
現在沒時間解釋,有些心虛的他隔着帷帽,偷偷轉身朝自己身邊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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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幸,此刻齊王似乎正忙着壓制體內的蠱蟲,并沒有時間去關注手上的小動作。
宋明稚總算松了一口氣。
他的動作格外迅速,沒過多久,便帶着對方穿過照片密林,來到了一座挂着“明苑宮”三字牌匾的廢棄宮院前。
宋明稚低聲道:“殿下這邊走。”
開口的瞬間,二人已一道躍過院牆,走進了“明苑宮”內。
明苑宮已有将近一百年時間沒有住過人,宋明稚越過院牆之後,一眼便看見:遠處那間宮室的房頂上,已經出現了塌陷,門上還落着一把厚重的銅鎖。眼下,暗衛已經跟了過來,自己就算能夠破門而入,也會發出太大聲響以來不必要的麻煩。
宋明稚立刻将視線收了回來,壓低了聲音對慕厭舟道:“殿下先在這裏等等。”
他一邊說,一邊順着院門的縫隙朝外瞄了一眼,正欲探身方才發現——自己仍緊握着慕厭舟的手。
宋明稚:“……!”
他後知後覺地松開了手,朝對方看去:月光下,慕厭舟的臉色稍顯蒼白。一直強撐着的氣息,也在進入明苑宮後,亂了個徹底。
宋明稚的心情立刻緊張了起來:“我出去将他們引走。”
慕厭舟低聲道:“好。”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對方手上的小動作。
話音落下的同時,宋明稚已經轉過身,再一次從明苑宮內躍了出去。
宋明稚雖然早已經決定将慕厭舟帶到“明苑宮”來,但是他非但沒有抄近道,相反還帶着慕厭舟在這附近繞了一圈,目的便是甩開遠遠跟在兩人背後的暗衛。
果不其然——
宋明稚越出宮牆之後,向前走了沒多久便發現,不遠處的樹林間,有兩名暗衛正緊張地搜尋着慕厭舟的蹤影。
見此情形,宋明稚立刻停下腳步,借着夜色藏在了一棵大樹的背後。緩緩俯下身去,從地上抓起了一把石子。
暗衛雖然打心眼裏,不覺得慕厭舟這個“朽木”,會在宮中做出什麽危險的事情。但是跟丢了人,總歸沒有辦法向上面交差。
此時兩人正壓低了聲音道:“你方才可有看到殿下朝哪個方向而去?”
另一個人咬咬牙,搖頭道:“太黑了,看不清。”
“不如這樣,”頭一個人轉過身,朝他吩咐道,“我們二人分頭行動,若是還找不到殿下就只能……将事情報到陶公公那裏了。”
“只能這樣了……”
二人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所說的話皆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宋明稚的耳邊。
宋明稚不由抿了抿唇。
若是陶公公知道此事,定會生出麻煩……想到這裏,他沒有任何猶豫,便從袖中取出了方才随手抓來的石子,朝着與明苑宮相反的方向擲了過去。
宋明稚特意控制了角度。
石子幾乎是緊貼着滿地的落葉飛過去的,它落地的時候,并沒有生出太大響動,反而是撩得樹葉“沙沙”作響,聽上去與腳步聲,幾乎沒有什麽區別。
宋明稚扔石子的地方,離暗衛所處之處,還有一段距離。
但是身為暗衛的他們,五感向來敏銳,石子穿過樹林的瞬間,兩人便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繼而對視一眼,順着宋明稚手中石子所指的方向追了上去。
見兩人離開這裏,宋明稚也并沒有放松警惕。
他一邊與暗衛保持距離,一邊不斷地在前方投擲着石子,等确定二人已經遠離慕厭舟所在的明苑宮之後,方才迅速轉身朝着宮殿而去。
-
鳳安宮的面積實在太大。
宋明稚的動作已經非常迅速。
但是引開暗衛并返回明苑宮,還是花去了一盞茶的工夫。
他越過宮牆後,遠遠就看到——
慕厭舟的臉色不再像方才那樣蒼白,此時正斜倚在宮牆上調息。
見此情形,宋明稚的心總算落回了嗓子眼裏。
他快步上前,走到了慕厭舟的身邊,低聲詢問道:“殿下恢複好了嗎?”
慕厭舟點了點頭:“可以。”
宋明稚雖然不知道具體時辰。
但是按照天色推測,宮中用晚膳的時間恐怕馬上就要到了。
他沒有時間多說廢話,當即朝慕厭舟道:“那就好。”
宋明稚轉身朝着西面看去,同時擡起左手,朝慕厭舟指道:“殿下離開明苑宮之後,繼續向西走,會看到五皇子從前生活的那座冷宮。稍後我去盯着那幾名暗衛,殿下一直朝那個方向走,若是遇到有人問,便說自己是來找五皇子的。”
宋明稚刻意壓低了的聲音。
他的語調,聽上去略帶着幾分沙啞。
然而畢竟是朝夕相處的人……
此刻的慕厭舟,卻從中聽出了幾分熟悉的感覺。他雖不能确認眼前人的身份,但已确定:自己絕對認識眼前這個頭戴帷帽的男子。
而有意提到“五皇子”的他。
對自己的經歷與人際關系,同樣了如指掌。
慕厭舟的唇角也微微一揚:“好。”
就像宋明稚說的那樣——晚膳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慕厭舟沒有同他多耽擱,直接點頭,朝着宋明稚所指的方向而去。宋明稚也緊随其後,離開了明苑宮。
薄雲掩住了天上那輪明月。
鳳安宮裏的這片密林,徹底漆黑一片。
慕厭舟突然回過頭朝身後看了一眼——
此時,那名頭戴帷帽的男子,正在俯身撿拾着地上的石子。
慕厭舟不禁眯了眯眼睛……
又是左手。
上一回,這個頭戴帷帽的男子,塞給自己的那張紙條,就是由左手寫成的。從他那歪歪扭扭的筆跡中,能夠看得出來:眼前的人絕不是什麽左撇子。可是這次再見面時,他無論是給自己指路,還是眼下撿拾石子,用的卻都是左手。
他的右手始終靜靜地垂在身側,似乎不能用力。
慕厭舟閉了閉眼睛……
他的右手,受傷了。
……
暗衛順着宋明稚所指的錯誤方向,找了過去。半晌後,連一道鬼影也沒有看見。
意識到真的跟丢了人的他們,終于不情不願地喚來了同伴。
宋明稚遠遠看到了這一幕。
他沒有着急上前處理麻煩,而是朝着另一間冷宮而去。
鳳安宮為木質結構,為了防止老鼠啃食。前朝皇室在興建這所宮殿的同時,還引來了大量野貓,負責捕鼠。一百多年的時間過去,鳳安宮內處處都有了野貓的身影。而擔心驚着貴人,太監宮女們便特意挑了幾間冷宮,集中給這些野貓當窩。
宋明稚從其中一間冷宮裏抱來幾只野貓,遠遠朝着那幾名暗衛所在的方向放了出去。接着,他便像方才一樣藏在了林間。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宋明稚便聽見,有暗衛發現了那幾只野貓,并大聲道:“行了行了,別找了!”
“什麽腳步聲?明明是幾只野貓在林中捉老鼠。”
“別在這裏找了,齊王殿下他壓根不在這!”
宮燈照亮了密林的角落。
宋明稚遠遠看到,暗衛們看到野貓後,便急匆匆地離開此處,退回了方才跟丢慕厭舟的地方。
見狀,宋明稚終于放下心來。
他不在這裏多作耽擱,迅速一邊回憶着周遭布局,一邊繞開宮人,朝着鳳安宮外而去。
※
與此同時,鳳安宮另一邊。
如今早已是初夏。
夜風中也不知什麽時候生出了暖意。
向來很懂得享受的皇帝,并沒有在殿內用晚膳,而是命人将這些飯菜,端到了一座水榭之中。
陶公公扶着皇帝走進了水榭。
遠遠望見慕厭舟後,他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訝異。然而,眨眼皇帝便将那陣情緒壓了下去,同時蹙起了眉,将視線落在了慕厭舟的身上:“齊王方才去哪了,這又是從哪裏弄來這一身的灰?”
——慕厭舟“消失”的消息,顯然已經傳到了禦前。
慕厭舟起身朝皇帝行禮。
他一邊随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塵,一邊笑着,随口道:“回父皇的話,兒臣方才去了鳳安宮裏那片密林間……原本是聽王妃的話,去關心關心五弟,沒有想到這林子竟然那麽大。不但沒找到他人,還碰了一身的灰。”
說着,行完禮的慕厭舟,便坐了回去,他端起酒盞喝了一口,又道:“我就說怎麽找不到人,那群暗衛找來之後才知道,五弟早就已經從這裏搬走了。”
五皇子搬出冷宮并不是什麽秘密。
慕厭舟找錯地方,顯然是不關注宮裏的消息,與他那五弟的近況。
陶公公扶着皇帝坐在了桌前。
聽到慕厭舟的回答,方才收到暗衛消息的他,終于松了一口氣:“都怪奴才,奴才忘了告訴齊王殿下五皇子現在的住處,該打該打!”
皇帝緩緩坐在了席間。
搖曳的宮燈,照亮了他那雙格外渾濁的眼睛。
他上下掃了慕厭舟一眼,見對方神情自若後,他的心中雖然仍有幾分懷疑,但還是将視線收了回來,并朝慕厭舟點頭道:“下回不得如此莽撞。”
慕厭舟立刻應下:“放心吧,父皇。”
他嘴上雖這樣說,但語氣還是一貫的敷衍,完全沒有将皇帝的話放在心上。
不過,這正合了衆人對他的印象。
皇帝懶得再搭理慕厭舟,他轉身對陶公公道:“正好,齊王離宮建府之後便鮮少回來,去将五皇子帶來,今日我們一家人一道用晚膳。正好,他們兄弟二人也可以多些交流。”
聽到這裏,正在喝酒的慕厭舟,不由咳了兩下,“等等——”他開口攔下了陶公公,“父皇,我可懶得哄小孩。”
這不是慕厭舟第一次不聽皇帝的話,而向來溺愛他的皇帝,大多時候都會任由他去。
聽聞此言,陶公公的腳步不由一頓。
他下意識回頭,朝着皇帝看了一眼,還不等對方發話,便又聽慕厭舟道:“說起來……五弟這麽大了,好像還沒有出過宮?一直待在宮裏也沒什麽意思,不如這樣吧,我今晚帶他回府,出去玩玩?”
五皇子身邊那群小太監,是由陶公公負責“處理”的,他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這個年歲最小的皇子,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如今,見五皇子搬出冷宮,皇帝也不再像從前那般厭惡他,陶公公也樂意做個順水人情:“齊王殿下此言有理。”
陶公公一邊說一邊轉過身去。
他走上前給皇帝斟酒,同時道:“陛下,不如就讓五皇子随齊王殿下一道出宮看看?”
皇帝并不是真的關心五皇子。
聽到慕厭舟的建議,他随口道了句“也好”便将此事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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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向來睡得很早。
慕厭舟回王府的時候,已是戌時。
直到負責照看五皇子的宮女,将他送上了馬車。他方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略為迷茫地看了慕厭舟一眼,有些不确定的喚了一聲:“……齊王殿下?”
不知怎麽的,他總有些害怕慕厭舟。
語氣中也帶着幾分怯意。
五皇子轉身,正想問那個帶自己來這裏的宮女究竟發生了什麽。然而還沒有等他開口,宮女已行禮退出了馬車,就連面前的車簾,也被負責趕車的太監放了下來。
五皇子的眼前,瞬間變得一片漆黑。
還不到三歲的他,本就是怕黑的年紀,眼見熟悉的宮女消失不見,五皇子的嘴巴當即一扁。他轉過身看向慕厭舟:“我想回……”
車廂的另外一邊——
一直在閉目養神的慕厭舟緩緩睜開了雙眼。
只一瞥,五皇子便立刻将眼淚全憋了回去,轉而悶聲道:“齊王殿下,我們這是要去哪裏?我想回去睡覺,能不能讓我回……”
幾日不見,五皇子說起話來,雖然流利了許多,但是他的語速,仍有些緩慢。
五皇子還沒有将話說完,便被慕厭舟開口打斷道:“帶你去我家玩玩,怎麽樣,不想去?”
五皇子:“……想去!”
他瞬間噤聲,乖乖地坐在了車上——他自出生起便生活在鳳安宮中,除了上回的壽宴以外,沒有離開過這裏半步。
常常聽母妃還有身邊的宮女、太監聊起宮外風物的五皇子,做夢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可以去宮外玩!
……三哥的心腸竟然如此好嗎?
太監趕着馬車走上了宮道。
黑暗中,正欲繼續閉目養神的慕厭舟聽到……自己身邊的小孩,響亮地吸了一聲鼻子。
慕厭舟:“!”
他不禁蹙眉,險些開口令人将五皇子丢下馬車,但想到二人的兄弟身份,慕厭舟只能壓低了聲音提醒他道:“坐好,不然就回去睡覺。”
五皇子立刻道:“是——”
便于剎那之間,收起了方才的哭腔。
慕厭舟看到,他的五弟努力坐直了身,一臉期待地看向自己,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那,那我,一會可以見到阿稚……不,齊,齊王妃嗎?”
年紀雖小,記性倒是挺不錯。
慕厭舟的唇邊終于有了笑意。
他緩緩地擡起手,搭在了對方肩上:“看你的表現吧。”
月光不知何時,穿過薄雲透了出來,将小孩的眼睛照得格外明亮。五皇子當即握緊了拳,朝慕厭舟許諾道:“我,我一定不哭了!”
然而,他雖然收起了哭腔。但回頭看見五皇子一臉期待的樣子,慕厭舟卻怎麽看,怎麽都覺得有幾分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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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崇京城內沒有多少馬車,這一路暢通無阻。沒過多久,慕厭舟便乘車,自側門回到了王府,并像以往一樣直接朝着酌花院而去。
陶公公辦事向來非常積極。
晚膳還沒有用完,他便派人出宮,将“齊王要帶五皇子回府”的消息,傳了回來。
提前回到王府的宋明稚,早早便帶着下人們,候在了院外。
宮燈照亮了他那頭淺金的長發。
恍如月光,自天空墜下,灑滿一背。
頭一回離開皇宮的五皇子,遠遠便自車簾的縫隙看到了宋明稚,他迫不及待地撩開身邊的車簾,朝不遠處的人招起了手來:“齊王妃,齊王妃!”
宋明稚的唇邊多了一抹笑意,同時帶着侍從乘馬車走了過來。
然而車內的五皇子手還沒有揮幾下。
人已經被慕厭舟拽着衣領,強行拉了回去:“低聲點——”
五皇子見了慕厭舟,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他這一路上,皆在慕厭舟的震懾下,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然而到了王府之後,他卻不受管控了起來。
不過,到底是人生中第一次正式出宮,慕厭舟也不能威懾他太久。
侍從剛搬來腳蹬,馬車還沒有停穩。
五皇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從車中跳了下去,接着,無比激動地朝着宋明稚所在的方向跑了過去:“齊王妃——”
五皇子的年歲還小,他這一跳實在太過吓人,引得駕車的太監,都跟着發出了一陣驚呼。
而見他朝自己而來,宋明稚也下意識蹲下身,朝五皇子張開了手,大聲提醒道:“五殿下當心!”
慕厭舟緩步走下了馬車。
他蹙起了眉,正欲開口提醒五皇子放輕動作,卻于下一瞬看到——宋明稚并沒有像普通人一樣張開雙臂,而是只擡起了左手。
慕厭舟攥緊了掌心。
宋明稚右臂上的傷口,恢複的雖然不錯,但是至今都沒有痊愈。
如今他的右臂正小心地垂在身側……
與今日那名男子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