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為兄定許你一門更好的親……

第 2 章 “為兄定許你一門更好的親……

晉王府是三路五縱式布局,晉王嬴澈襲爵後,獨占了東面,将其改成了集辦公與居住一體的五進式院落,中路是正廳正堂及園林建築,還未成家的弟妹與父親留下來的妻妾則住在西邊。

因此,當令漪從西角門走到東面的清晏廳時,倒是廢了好一番工夫。

此刻,晉王府東面的清晏廳內,晉王嬴澈及弟弟、下屬,正在商議宋祁舟的後事。

半年前柔然入侵魏朝失敗,遣使求和。兩國互派使者在邊境上談判,然而談判之日柔然內部突生叛亂,致使包括宋祁舟在內的三十八名大魏使者喪生。

事後,叛賊行兇後火燒營地,等到三日之後火滅,遺骸皆成枯骨,粘連堆疊,不能辨認。

至此,宋祈舟的遺體是送不回來了,柔然來信,願将獻給魏朝的歲貢翻一番,再割讓兩國邊境上的二城。

宣威将軍公孫牧主張打,晉王之弟、博陵郡公嬴濯主管戶部,則主張和。

理由麽也很簡單,柔然都城遠在千裏之外,孤軍深入,後勤補給跟不上。容易陷入僵持,勝負難料。

二人吵得不可開交,主位上坐着的青年卻似陷入沉思。他一襲玄黒大氅坐在軒窗之下,鬓若刀裁,眉目如刻,姿貌隽秀昳麗,兼有山明水秀之姿。較之廳下坐着的或清朗或英武的二位郎君,相貌氣質竟更勝一籌。便是這魏朝實際的掌權者——晉王嬴澈。

尚且青綠的銀杏葉被春風送來,落在棋盤上,他伸手去拂:“阿濯說的沒錯,若無把握一舉滅掉柔然,再打,也只是勞民傷財。”

“就這樣做吧,安撫好死者家屬即可,別因小失大。”

“那宋家那邊怎麽辦?”公孫牧仍是不服,“宋太傅可就只有這麽一個孫子,能同意?他又從不跟咱們是一條心,老給您使絆子,您嫁了個妹妹過去也沒緩和關系……”

越說聲音則越小,蓋因原本俯身整理棋局的晉王忽然側眸乜了過來。些微冰冷的視線,甚至還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玩味。

公孫牧不禁閉了嘴。

殿下是在責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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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沒說錯什麽啊……公孫牧不解撓頭。

殿下是宗室領袖,宋瑀為文臣之首,同是托孤重臣,為了奪權,向來不合。

甚至宋太傅回臨川探親,還是為了避他們大破柔然的鋒芒。

嬴濯卻是笑笑:“你久在并州自不知曉,這樁婚,是宋祈舟自己上門提親的,可不是我們拿兒女婚姻去結交宋氏。”

“王兄,”他轉向嬴澈,“既然說到裴家妹妹,便請她從中說和吧。她是宋祈舟的遺孀,若她肯為我們說話,宋家那邊也就好交代得多了。”

“二公子!”

他話音剛落,公孫牧便忍不住嚷出了聲:“你能不能有點同理心?人家剛死了丈夫,傷心都來不及,這,這就把人叫過來,說你丈夫屍體找不回來了,你去跟宋傅好好說說?”

“這還是你妹妹呢,就算是陌生婦人,也不能這樣啊。”

會傷心麽?

晉王不語,纖長潔淨的手指執起那顆棋子打量着,思緒卻沉入混沌中去。

是蕭蕭竹葉中,鳳冠霞帔的少女等候在他必經的廊下:“王兄。”

她對他淺淺一笑,燦若玫瑰:“明日就要出閣了,令漪此來,是專程來感謝王兄的。”

“謝謝王兄十數年來的收留,謝謝王兄肯将我嫁給宋郎。您的大恩,令漪沒齒難忘。”

一貫見了他就害怕躲起來的少女,竟那般興高采烈地專程來謝他,燦若夏日初陽。看起來,倒似真的愛慕宋祈舟。

宋祁舟的死,是意外。出使柔然,也是自願,但也的确是因了他的“建議”。

是他對宋祈舟說,溶溶的身份實在尴尬,你若想她日後好過一些,應當建功立業,為她求一個诰命。

出使柔然,就是最好的機會。

他那便宜妹夫果然聽信了這話,去了柔然。如今既出了事,那麽,她會傷心麽?會怨怼他嗎?

不過,她應該還不知道吧?

眼前暗影拂拂,嬴澈回過神,是侍衛長寧瓒走了進來。

“殿下。”他低首輕聲地禀,“裴娘子回來了。”

*

“未亡人裴氏令漪,問王兄安。”幾人出來的時候。令漪福身行禮。

她一身素色,抱着夫君的靈牌,像一尊白玉觀音,低眉順目,站在竹葉蕭蕭的修篁下,櫻唇杏眸,春煙染鬓,寬大的素服遮去了豐盈袅娜的身姿。

——絕代有佳人,零落依草木。

院子裏瞬間鴉雀無聲,對面,公孫牧驚訝地同嬴濯交換過眼神——

先前可沒說過,殿下的這個便宜妹妹如此漂亮啊?

可惜,新婚不過三月便守了寡,還真是紅顏薄命!

嬴澈自廳中出來,遠遠便瞧見她,碧筠濃豔中一抹素色影子,像飽經風雨摧殘的素萘花,與當日鳳冠霞帔、笑眼盈盈地來謝他時比,是肉眼可見的落寞了。

“怎麽自己回來了。”他溫聲問。

令漪抱着靈牌,低垂着眼:“阿妹無用,宋郎去了,不能見容于婆母,不能替王兄完成聯姻之任,中道還家,實是慚愧。”

“只是,眼下小妹實無去處,還望王兄,能收留照拂一二……”

說至此處,她含情凝睇地擡起眼來,眸中清露湍湍、梨花著雨,實是嬌波楚楚、我見猶憐。

捧着靈牌的手卻微微顫抖,指尖近乎嵌進靈牌底座。

無它,她一向畏懼這位位高權重又并不相熟的王兄。只因從小到大被他見過太多次她算計人的真實面目,便有些擔心,他會厭惡自己。

但此刻,為了乞求他的收留,也為了借他的勢給婆母施壓接自己回去,她必須演好這出被欺負的小可憐戲碼。

嬴澈只一哂,示意寧瓒将她懷中靈位取過:“我何時要你替我聯姻宋氏?”

這一句語氣雖輕,聽在令漪耳中,卻如寒刃在背。她有些慌張地想,是啊,是她自作主張的……

王兄似乎不喜歡宋郎,出嫁那日,面色就已很不好。

所以現在她回來,他會不會覺得她是自作自受……

“是江氏趕的你?”嬴澈又問。

這是訴委屈扮可憐的好時候。令漪垂眸,噙淚默認了:“母親也只是傷心過度,令漪能理解的。”

美人垂淚,梨花帶雨,看得公孫牧等人心都要碎掉。嬴澈卻冷笑:“她趕走你,你反倒還幫她說話。”

令漪沒吭聲。

“既如此,宋家那邊你不必再回了。就還回棠梨院随你母親住吧,日後,為兄定許你一門更好的親事。”嬴澈又道。

改嫁?令漪驚訝擡眸。

這與她想象的不大一樣,她以為王兄未必肯留她這麽個無親無故的人久住,必會讓宋家接她回去。

可現在,他怎麽說要将她改嫁,不必再回宋家呢?

“怎麽了?”嬴澈問,語氣溫和依舊。

她回過神,不安地致謝:“令漪多謝王兄。”

應該……只是一句客套吧。

王兄一向不喜歡她,他理應只是随便說說,不會為她做主。

“還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嬴澈卻話鋒一轉,面色變得嚴肅,“宋祈舟的遺體,大約是尋不回來了。”

尋不回來了?

令漪霍然擡起頭來,眸中清露凝滞。

公孫牧和嬴濯也未想到他竟如此直接,俱都擔心起這位遺孀的情緒。嬴澈面無表情:“柔然那邊來信,叛賊行兇後火燒營地,遺骸皆成枯骨,不能辨認。”

“我已同意柔然的請求,讓他入土為安。人死不能複生,你也不用太傷心了。”

這話不是征詢,而是告知。令漪耳邊嗡嗡響着,眼前一片模糊。

歷來都講究葉落歸根,她雖早已接受了丈夫的死,也仍寄希望于朝廷會将他接回來,屆時自己也可再見他一面,全了夫婦情分。

萬萬沒有想到,竟是連這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

心尖仿佛烹煮的湯藥裏滾過,又苦又澀。半晌,她才反應過來身為遺孀她應掉些眼淚,便似忍不住地輕泣起來,淚珠簌簌,有如芙蓉泣露。

嬴澈一直冷眼看着她,看着那雙美麗的眼睛,從裝模作樣地訴說着委屈,再到後來的傷懷淚落。他冷然收回視線:“好了。”

他口吻極淡,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這個便宜妹妹的感受:“別想這些了,去吧,去見見太妃。”

“是。”

令漪行禮,婉順地跟随侍從離開。而她剛一走,公孫牧便忍不住道:“殿下,您怎麽也不委婉一點啊!她多可憐啊,才死了丈夫,又被婆母趕出家門,你,你還告訴她……”

真是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可憐麽?嬴澈目送少女身影遠去,只意味深長道:“長痛不如短痛。”

現在,有另一件更要緊的事要處理。

“去告訴江氏。”他轉向寧瓒,眼底已然一片壓不住的火氣,“裴氏是從孤的府中嫁出去的,便是孤的人,孤的妹妹,又豈容他人欺負。既然宋家薄情寡義,這門親事就到此作罷。”

“但做錯了事,就該登門致歉,無關孝道,無關尊卑。讓她自己滾過來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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