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極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

第 58 章 極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

他說這話時是很真誠的模樣, 視線溫柔而專注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天地間唯剩了她一人。

令漪再度愣住,更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樣說。她羞得用力推了他一下:“王兄在胡說什麽……”

她這時精神仍不是很好, 一句話輕輕細細, 像風裏斷了線的風筝,因了這一推更是用盡全身力氣般, 軟綿綿倒在他懷中咳嗽起來, 明瑩如霜的臉漲得通紅。

嬴澈忙替她順着背,有些不解:“孤何嘗對你胡說過呢?你不是說,想要三書六禮、明媒正娶?”

“是我吓着你了麽?”見她難受,他亦有些愧悔,自己好似不應該在她剛剛醒來的時候就和她說這個。也許應該等她平複一些再……

令漪急喘了幾聲,慢慢平複了一息。她搖搖頭,擡起眸來,美麗的眼睛裏悉是不解:“我何時說過這個?”

雖然她內心一直很抵觸和他的這種關系, 認為自己非妻非妾, 實在同玩物無異。可若真有得選,她是不想嫁給他的。

——她畢竟, 仍喚他一聲兄長,頂着一層兄妹關系,又是剛和宋郎絕婚的時機,如何能不被世人非議?

嬴澈眸光微閃, 薄唇輕輕一抿, 卻沒有回答這一句。

她當然是說過的, 是在她偷去見宋祈舟的那個晚上。她說他不是她丈夫,她說,彼成夫婦者, 須三書六禮、明媒正娶,而這樣的禮節只有宋祈舟給過她,所以在她心裏,宋祈舟才是她的丈夫。

想來就是因為這個,她才會對那人念念不忘,連夢裏也不忘喚那人名字。

而他之所以會說起成婚,也是這些天她昏迷之中的呓語,令他忽然意識到,原來她竟是這樣的孤單。

她渴望親情,渴望愛情,渴望陪伴……前者他無法做到,也就只有在這後兩者上多多彌補她了……

“好了,先不說這個。”嬴澈微笑着轉了話題。

他溫柔凝視着她眼睛,關懷地問:“溶溶現在餓不餓?你都三天沒吃東西了,我叫簇玉送點粥進來,先墊墊肚子?”

那這三天,他就這樣一直守着她麽?

令漪看着男人布滿血絲的眼,心裏有塊地方突然軟得厲害。

她遲疑着問:“王兄……一直守着我嗎?”

“對啊。”他笑着揉揉她的發頂,“總歸這幾日也沒有什麽事情做,我不陪我未來的王妃,要做什麽?”

王妃。

令漪心尖兒一顫,蒼白的唇瓣也跟随微微一顫。

王兄真的會娶她麽?

從方才對她說“我們成婚”,到現在的“王妃”,他的意思已十分明顯,她便是想裝作不知也不能。

雖說,嫁給他并非她想要的生活,可,可他既這樣說,是不是說明,他待她是真心的?

她又可以相信他麽……

令漪有些惶恐,一顆心有如墜入冬日霧氣沆砀的湖,迷茫且冰寒。她難為情地別過臉去,卻是說回了吃食上:“我餓了。”

又擔心地看着依舊平坦的小腹:“這樣久也沒有進食,也不知孩子有沒有餓着……”

她實在不是個稱職的母親,把自己折騰得病了這樣久,既對不住父親,也對不起未出世的孩子。

“好,我這叫簇玉進來。”嬴澈笑笑點頭,取出帕子将她面上未盡的殘淚擦了擦,假意未曾注意到她的淡漠反應。

原本想尋個機會将不曾有孕的事告訴她,可眼下她情緒低落,又似乎很抵觸嫁給他,他亦不知要如何說了。

這幾日,雖然令漪一直處在昏迷中,但小廚房裏的粥日日熬煮,一直用爐火煨着,就是為了防備她醒來卻沒有東西吃。

嬴澈吩咐後,簇玉很快端了一小碗清淡的雞絲粥并幾樣小菜過來,看着蘇醒過來、倚床靠而坐的女郎,近乎喜極而泣。

“殿下先去歇着吧,這裏有奴來照料即可。”

嬴澈點點頭:“也好。”

于是退出寝間,去了書房歇息。而他走後,主仆倆人的交談才開始。

“他就一直這樣守着我?”令漪問。

簇玉點點頭,心疼地看着女郎三日過去消瘦了一圈兒的臉:“我說我來的,可殿下堅持他來,困了就窩在榻邊将就睡一晚,換奴進來……”

患難才見人心。她先前也一直認為殿下對女郎不算體貼,好似一來就是為了那事,又沒有名分,這樣不清不楚的,還不如回去跟着宋郎君呢。

這次,倒真的有些驚訝。

可對女郎再好他也不可能娶了女郎啊,兄妹結合,傳出去流言指不定傳成什麽樣呢。簇玉苦惱地想。

令漪悵悵嘆息一聲,一時間心下軟成了水。

她一直以為他待她好不過是因為這副皮囊,色衰而愛弛,又哪裏會有什麽真感情。

眼下,他待她這樣好,她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他說他要……”令漪下意識想把方才的事告訴婢子,卻紅了臉,壓低聲音道,“他說他要娶我你知道嗎?這,這也太可怕了……”

殿下還真這麽說了?簇玉也愣了下:“那娘子打算怎麽辦呢?”

令漪垂下黯然的眸,搖搖頭:“我不知道。”

原本她最大的心願便是替父親遷墳,現在,父親的屍骨不翼而飛,她亦失去了人生目标,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至于他說要娶她,她不知道該不該信他,也不知,跟着他走下去,結局會是什麽樣。

前途渺茫,好似有大霧彌漫眼前,不知道前面是光明燦爛的康莊大道,還是随時可能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淵。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令漪郁郁嘆息道。

父親的遺體都不見了,身為人女,連讓他入土為安都做不到,想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她想起北邙山間那座空蕩蕩的深窄椁室與孤零零的墓碑便一陣難過,是她沒有用,連父親的遺骨都守不住……低首間,淚珠撲簌而落。

因了此事,之後幾日,令漪的情緒都十分低落。嬴澈下朝歸來,便常常見她坐在窗前的書案邊,對着窗外天井裏那株已經過了花期的玉蘭樹,仰首發呆。

裴慎之屍骨離奇消失的事終究沒有下落,因這些年她曾多次違反律例私自前往祭奠,他亦不好将事情鬧大。只将此事上報給了京兆府與刑部,私下裏派了人去查,既始終沒有線索,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嬴澈越發覺得虧欠,又怕她抑郁成疾,只得抽出時間來多陪伴她。說些笑話與她,好令她分心。

這日,在清晏廳處理完政事回來,屋子裏左轉又轉也不見她人,一問如今被調來雲開月明居伺候她的簇玉,才知道她去了後院。

走去後院,身姿單薄的女郎正坐在庭階上,也不梳髻,就披散着一頭柔順青絲,對着院子裏那株巨大的銀杏樹發呆。

夕陽流金,暖豔的橘光輕紗般照在女郎纖秾合度的身上,将那身清冷的青衣也鍍上一層柔和的金晖。

他走過去,解下自己的披風搭于她肩:“這是怎麽了?”

“你的病才好,又坐在風口裏做什麽。”

令漪回過頭來,他已放下佩劍在身邊坐下,她嫣然一笑,搖搖頭以示無礙。

現在仍是盛夏,她自也不會覺得冷。她只是,只是……又想起小時候被父親抱着去少室山看銀杏的事罷了。

少室山北麓茂密的叢林中有座禪寺,曾是菩提達摩祖師面壁之處,名曰“少林”。寺中,就有一株天然的大銀杏樹。

二來,銀杏喻長生,所以那樹上挂滿了過往香客系上去的祈願牌。皆是祈願花好月圓人長壽。父親也抱着她往樹上挂了一個,祈願她平安長大,阖家幸福美滿,可僅僅是次年,他就永遠離開了她……

嬴澈見她神色黯淡,便知她又是在思念她那早逝的父親了。他自身後輕擁住她,滾燙的唇落在她頰邊:“總這麽低落可不好。”

“不若我與溶溶舞劍看吧,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若是溶溶能開心一些,澈,不勝榮幸。”

被他吻過的地方漫開一片細微顆粒,令漪粉面微紅,羞赧地別過面去。

她發現他現在好似越來越喜歡對她動手動腳了,一點兒也不君子端方。令漪負氣道:“兵者,殺器也。刀劍無眼的,誰要看你舞那個了。”

“哦?”嬴澈偏把她臉轉過來,看着她微微挑眉笑,“那溶溶就是心疼我了?”

夕光落在他溢滿淺笑的眉間,柔和如泛滿金波的湖水。令漪看着那汪溫潤和煦的眼睛,只覺一顆心也似陷入那汪寧靜溫和的湖水,越來越沉,越陷越深。

又似湖面上躍動的夕陽光點,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她最終難為情地垂下眼睛。

将開口時,喉嚨都似稠黏,低低地道:“誰又心疼你了。”

“分明是王兄自己想舞劍,卻偏要賴到我身上。王兄愛舞就舞吧,溶溶才不惜得看呢。”

不管怎麽說,她肯搭理他便是暫時從悲傷脫身了,目的既已達到,嬴澈一笑,拿起佩劍起身。

“那我就當溶溶是同意了。”

他立在漫天夕光之中,身如玉樹挺立,反手持劍豎在背後:“這輩子,我只給太子舞過劍。他走後,溶溶便是唯一一個。”

“溶溶可看好了。”

語罷,“铮”地拔劍出鞘,簌簌兩聲劃破晚風,有如劈波斬浪的淩厲迅疾,震落銀杏葉無數。

劍光閃爍,劍影紛繁,劍身若靈蛇驚鴻變化無窮。漫天夕照中,他矯健身姿随之騰起,如鶴高雅,如猿敏捷,靜如秋雲凝塞,動如游龍躍波。實是肆意張狂,潇灑不羁。

令漪抱膝而坐,怔然看着他在庭下劍走龍蛇,卷起漫天的回風碎葉,間或回過眸來對她微微一笑,也終于肯不再回避那個一眼就可看到的答案。

他哪裏是喜歡舞劍。

他這樣尊貴的人物,如此纡尊降貴,陪在她身邊和她說了這樣久的話,其實只為哄她高興而已……

意識到這一點後,令漪慢慢地将臉埋進臂彎,簌簌劍聲中,極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

如環佩相鳴,弦上餘音。

一聲,又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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