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僞裝
僞裝
龍安大街的最西面有個買馄饨的鋪子,店家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婦人,慈眉善目,瘦瘦小小的,李惟經常去那家吃,馄饨餡大皮薄,湯汁鮮美,四文錢能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多走幾步路她也甘心,而且店家十分喜歡她,每次去都會往她的碗裏多放幾個。
攤子還有幾桌人沒走,老婦人朝她招了招手,繼續忙活了,“小惟也來了。”
李惟輕車熟路,順手就幫老婦人收拾了桌上殘餘的碗筷。
老婦人笑道:“今日咋有空過來啊。”
李寡婦嘴巴大,覺得李惟進長公主府是一件榮耀的事,所以他們住的那一片,幾乎都知道了。
“休息三日。”李惟接過她手裏的馄饨,給客人端上桌。
“三日呢?”裴鶴玄拿起桌上的筷子,一臉笑意地看着她,“明日有什麽安排?”
李惟以為自己聽錯了也看錯了,用力地閉了閉眼睛。
裴鶴玄道:“我在這裏很奇怪嗎?”
李惟搖了搖頭,随即又點頭。
“同寅推薦,就過來了,”裴鶴玄看着碗裏的蔥花,皺了下眉,“我要兩碗馄饨,坐下一起吃吧。”
李惟深吸一口氣,裝作沒聽見轉身要離開。
裴鶴玄不以為然,從袖子裏摸出二兩銀子,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故意給一些人聽。
李惟就是目标,她耳力很好,尤其是銀子發出聲音,李惟回頭看他。
裴鶴玄淡淡地說道:“找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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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原來裴大人也摳搜的。”
她乖乖坐到他的對面,拿起勺子,擡頭看了他一眼,“大人,你不吃蔥花?”
裴鶴玄正拿着筷子,把蔥花夾到碟子。
李惟撇着那二兩銀子,小聲征求道:“我可以挑,這個活我很熟的。”
裴鶴玄挑眉,把碗推過去,“挑幹淨就不用找錢了。”
李惟點頭,三下兩下就把碗裏的蔥花挑幹淨,“大人,慢用。”說着,就悄無聲息地把桌上的銀子揣進自己兜裏。
裴鶴玄忍不住笑了一下,拿勺子舀起自己碗裏的兩個馄饨放到她碗裏,“太瘦了。”
李惟心上一時歡喜,點了下頭。
今天她一天都沒吃東西,看着國公府的山珍海味,口水沒流口一地那可真是個奇跡了。
李惟吹着熱氣接連吃了兩個。
裴鶴玄就這麽一直看着她。
影影綽綽間,桌上的火油燈暗淡平和,在牆壁上映出兩道模糊的人影,好似一對親密無間的璧人。
在馄饨鋪的不遠處,停了一輛裴府的馬車。
顧淑蘭撩起馬車的簾子,不知看了多久,激動的手一直緊緊攥着的帕子,“雪珠你瞧,禦兒一直盯着那個女孩看呢!”
裴鶴雪有些無奈,拍了拍母親的肩膀,“娘,你再這麽盯下去,他該察覺到了。”
顧淑蘭為裴鶴玄的婚事都要操心死了,她哪裏還聽得進去這個。
現在的她,滿心滿眼都是他兒對面那個人,“我兒媳真好!”
“你這兒媳認得是不是太快了——”裴鶴雪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正巧就看見裴鶴玄給人添馄饨,“還真是第一次見他和外人走得這麽近。”
“也不知道我這兒媳是誰家的小姑娘,瞧着就溫順可人。”顧淑蘭歡喜道。
裴鶴雪打量着人,提醒道:“看打扮就知道是普通人家,身上衣袖都短了一截。”
“還真是,”顧淑蘭皺了下眉,“禦兒也真是的,也不知道給人家買幾套衣服。”
裴鶴雪靠回軟墊,閉上眼,無奈道:“你沒看見,你兒子二兩銀子還要人家找錢呢?好像裴家短了他的似的。”
半晌,旁邊沒了動靜。
裴鶴雪霍然睜眼,掀開馬車簾子一看,顧淑蘭已經走過去了。
“!!!”
她就這麽坐不住嗎!
李惟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湯,“大人,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裴鶴玄道:“你問。”
李惟抿了下唇,道:“大人,你一個月的俸祿是多少?”
裴鶴玄長腿一動,身子微微後仰,“八十兩左右,折色過後,差不多五十兩。”
“五十兩......”李惟微微睜大眼睛,細細想了一下。
前些日子,她從長公主那裏得了一對玉手镯,估計能換不少銀子,今日又領了三十兩銀子,而她的月俸還沒有發。
這麽算下來,他好像也不是很能賺錢......
李惟的心思很好懂,裴鶴玄一眼便能瞧出來,“怎麽,嫌我賺得少?不滿意。”
李惟心道:“你別講出來啊。”
她正欲為自己辯駁幾句,“不是——”
“沒事,我家裏名下有了不少的土地、房産、商鋪,錢都不是問題。”顧淑蘭展顏一笑,朝着兩人緩緩走來。
裴鶴玄:“......”
忽然來了這麽一個人,李惟有點懵,話聽着也不對勁。
現在的人販子都這麽好看了嗎?
顧淑蘭滿面春風,坐到裴鶴玄身邊,看了一眼李惟,不舍地挪開視線,又看向裴鶴玄,“不懂事,還介紹一下。”
“這是我母親,”裴鶴玄面不改色道,“這位嗎......”
是什麽身份呢?
平襄王的女兒。
這件事現在說,還不合适,他道:“兩個月前,通緝令上的人就是她。”
顧淑蘭一愣。
李惟趕忙站起身,鞠躬道:“夫人好,我叫李惟。”
“沒事,沒事,都是自家人......”顧淑蘭掩面幹咳一聲,“快坐下吧。”
還坐下?李惟內心惶恐不安,屁股跟上了釘子似的,根本坐不住。
顧淑蘭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安慰道:“不用緊張,我就是路過,正好看見你們兩個。”
“你多大了呀。”
李惟輕輕瞟了一眼裴鶴玄,尋求幫助,但裴鶴玄無動于衷,反而一臉笑意的打量着她。
半晌,她道:“十七。”
顧淑蘭柔聲道:“成婚了嗎?”
“還沒。”李惟的臉刷地一下漲紅了,不太敢答這個問題。
及笄後,女子就可以談婚論嫁了,她現在十七歲還沒嫁出去,沒少被人嘲笑。
顧淑蘭掩飾不了心底的喜悅,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李惟雙眼倏地睜大了。
裴鶴玄心道:我就是這麽沒有底線的一個人嗎?為了情愛罔顧人倫。
“母親,時辰不早了,還是早些回去吧。”照這麽下去,她一會就該問家世背景了。
顧淑蘭還有一大堆想問的,但他兒子好像不太樂意,“也好,吃完了,你就送她回去吧,小姑娘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李惟道:“不用,我經常一個人走夜路,習慣了。”
“這怎麽能行呢,這路上黑漆漆,你一個小姑娘多不安全,”顧淑蘭當即反對,“若是讓家裏人知道也會擔心的!”
家裏人嗎......
李惟勉強笑了一下,“夫人,真的不用,我一會兒跟着曹大娘回去,沒事的。”
裴鶴玄輕輕嘆了口氣,道:“母親,一會兒我要入宮。”
顧淑蘭恨鐵不成鋼,剜了他一眼,“聖上召你是不是因為譽王留下的爛攤子?”
“譽王。”李惟猛地擡起頭,一瞬間,眼底爬滿了紅血絲。
顧淑蘭對上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往後退了一步。
“赫連旭......”李惟是第一次聽說譽王,卻下意識的說出他的名字,可她沒有驚訝,因為另一個情緒壓過了一切。
是滔天的恨意,翻騰不息,湮滅了她整個人。
她瘋了似的想要殺一個人。
李惟呼吸淩亂,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們兩個,“抱歉。”
說完,人狼狽地地跑開了。
顧淑蘭愣了一下,問道:“怎麽回事?”
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卻還記着恨。裴鶴玄一直在默默觀察着她,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天色太晚了,母親快回去吧。”
顧淑蘭一頭霧水,見他要走,拽住了他的衣袖,“裴禦,你和我說說怎麽回事?”
裴鶴玄道:“母親,她的名字,你之前聽過的。”
平襄王戰死後,北狄人攻破了逢骨關,不久又攻入麓水城,對城裏的百姓燒殺搶掠,當時,平襄王的兩個女兒也在城中。
那年死的不僅是平襄王和平襄王妃,他們的小女兒也失蹤了。
可能是平襄王府死的人太多,李惟的失蹤居然顯得微不足道。
“是平襄王的孩子......”顧淑蘭一臉驚愕,頓時恨死自己了,她方才的那番話,都跟刀子似的捅在她的心窩,“你快去看看吧,我實在擔心她。”
人情如紙薄,裴鶴玄斟酌了一下,并不打算去看,“我讓喬彥送您回去,此事先不要和任何人提及。”
李惟的死活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顧淑蘭還是有些不放心,道:“禦兒,平襄王府的人,不能再少了,我們都愧對平襄王。”
平襄王的傾覆消亡,東都是根源。
當初梁文賓告平襄王謀反,震驚朝野,四大世家冷眼旁觀,百般推辭,最後居然交到一個五品的大理寺少卿處理。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查親王謀逆案,這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好在此案歷經三個月,最後判為誣告,梁文賓秋後斬首。
此事就此平息,但在聖人心底掀起一陣風浪。
李惟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後背靠着牆角,腿不聽使喚癱倒在地,好似被打碎了骨頭,在驚懼和仇恨交織的情緒裏,臉深深埋進雙手之中,指縫間淌出滾滾熱淚。
譽王是誰?
為什麽要哭?
她的臉色比平常更加蒼白,身體也跟着抖個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裴鶴玄嘆了口氣,俯下身一手抄着她的膝彎,一手繞過她的後背,穩穩地把人抱起來。
李惟腦袋有些混亂,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為什麽要來找她?
裴鶴玄這個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實則骨架又高又寬,抱着她走了很長一段路,呼吸依舊平穩。
李惟身上的寒氣被驅散,聽着他的呼吸聲,猶豫迷茫之際,她試探性的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一下他的肩膀。
裴鶴玄并沒有做出反應,李惟便開始繼續摸索。
意料之中,他肩膀的肌肉明顯,是經過長期的苦練才能練成的。
他的不會武功?
裴鶴玄低頭看着她,眼神晦澀,“李惟。”
肩膀上的手掌猛地收緊,李惟的手抖了一下,對上他的目光,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先......先放我下來吧。”
裴鶴玄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呼吸也有點亂了。
腳步聲停了下來,卻沒把人放下來,他的目光落在李惟的慘白的唇上,極具侵略性,然而躁動很快被壓下,目光中生出一絲警惕。
他不喜歡失控,一旦失控他的那張人皮就會被撕下來,然後墜入深淵,萬劫不複。
活在陰溝裏的老鼠,醜陋,肮髒,這輩子都見不得光。
幾息間,裴鶴玄身上萦繞着驅不散的陰郁,掀起眼皮,“你摸我做什麽?”
“我——”李惟還未反應過來,身子一沉,兩只手被鉗制,後背狠狠地磕在牆壁上。
裴鶴玄的側臉輪廓覆上一層霜白的月光,嘴角微微上揚,惡劣地笑了,“你喜歡我?”
“喜歡我什麽?”
李惟的眼睛驟然睜大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眼神透出了幾分痛苦。
她才意識到眼前的人和之前的氣質大相徑庭。
平日裏的裴鶴玄溫文爾雅,體貼入微,而現在裴鶴玄眼裏的狠戾和癫狂,令人頭皮發麻。
“看來是了。”裴鶴玄膝蓋抵進她的兩腿之間,喉結上下動了動,徑直掐着她的下颌吻了上去。
這個吻來得異常兇猛狠厲,如同一只興奮的野獸。
“唔——”李惟幾乎快掉眼淚,被抵在牆上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呼吸纏繞着,人好似也熱了起來,裴鶴玄含着她的唇瓣,很快就侵入了唇齒間,不知餍足的勾着她的舌尖纏繞,水聲靡靡。
李惟聽着聲音,羞恥得不敢睜眼,緊接着呼吸就急促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裴鶴玄察覺她要呼吸不過就松開了人。
剛才有一瞬間,李惟心髒怦怦直跳,以為自己要窒息而死。
她被親得雙腿,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喘息。
裴鶴玄修長的手指撚起她肩上一縷長發,目光下移,眼神有些冷,緩緩說道:“我還想跟你做些別的,進去嗎?”
李惟身後就是他的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