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抉擇
抉擇
這間別院,只有三間小屋,不算寬敞,但地段很好,按理說,裴鶴玄是買不起這小院的,但這裏之前住過一個六品的文官,發瘋病死了,街坊鄰居都說以後誰住這屋子,誰就走黴運,所以賣得格外便宜,裴鶴玄趁機買了下來,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這個別院。
別院幽靜,住得格外舒心,隔牆有棵老槐樹的樹枝,遮了大半邊院子,樹底下一排三間屋子,裴鶴玄讓人收拾的很幹淨,一間作卧房,一間作書房,一間作堂屋,去年還在院裏栽了一棵銀杏樹。
夜過殘更。
“我沒讓人添蔥花。”裴鶴玄向老婦人打聽了李惟的口味,她也是不愛吃蔥花的。
屋子裏一片寂靜,昏暗的燭光搖曳,桌上擺着的糕點沒有動,李惟凝神看書,沒有說話,就好像屋裏沒這個人。
裴鶴玄走到她身旁,大手擋着書本,“你當我不存在嗎?”
二人離得很近,李惟微微後仰,拉開距離,随後看着他道:“你挺礙眼的。”
如今裴鶴玄的地位如日中天,怕是沒有那個小娘子敢這麽跟他說話,喬彥暗暗吃驚,把食盒放下就離開了。
裴鶴玄“嗯”了一聲,拿過她身前的書,“我只是想跟你說一會兒話。”
李惟跟在長公主身邊,有些事也是耳濡目染,“只是說話嗎?”
裴鶴玄眼中笑意蔓延開來,“自然不是。”
李惟若有所思,想了一會兒,“想要我給你做妾嗎?”
就算是平襄王的女兒,她也毫無依靠。
裴鶴玄看着倒映在茶杯裏的影子,雖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清醒的知道自己心裏住着一頭随時可能失控的野獸,“我自然是舍不得的,你想錯了。”
李惟對他戒備很重,覺得他言語間帶着幾分戲虐,眸色冷淡的盯着他的臉,“那就是外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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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鶴玄的手指撫過杯沿,睫毛下是濃密的影子,“不是。”
“那我們合作吧,我心甘情願給你做外室,你給我自由,”李惟的語氣很平緩,讓人聽不出情緒,“反正你在我身上下了毒,我也逃不了。”
裴鶴玄聽完這話怔了一下,那些字如同一把刀一下下的戳着他的心窩子,“我以為你會讓我幫你殺了赫連旭。”
李惟眼神一黯,裝出來的平靜沒能維持太久,“我的仇,怎能讓旁人來報?”
“旁人?”裴鶴玄咂摸這兩個字,眼底劃過惡劣的光,忽而輕笑一聲,下一刻,他傾身扼住李惟後頸,把人壓在書案上,“李惟,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恢複身份,就不只是殺了赫連旭這一件事,你還有阿姐,還有弟弟,還有平襄王的舊部,這都是你要顧及的事。”
書被碰掉了一地,李惟沒有反抗,手指攥着緋紅色的官袍,喘了一口氣,“所以我才沒答應她回去,我若是死了,不能連累她們。”
沒有記憶就沒有羁絆和牽挂,所以她的決斷很果決。
“要是讓你的好姐姐知道你是這個想法,她得多心痛?”裴鶴玄攬着她的腰往懷裏帶,輕輕含住她的唇吮吸着,一點一點攫取着她的氣息。
兩個人身體緊緊貼在一起,李惟覺得自己心跳得很快,仰着頭沒吭聲。
色是殺人刀,酒是災禍苗,裴鶴玄不想敗在色上,他忍得一身熱汗,沒收着手勁,捏得她手腕發紅,漆黑的眸子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卻與平日裏凜然的算計不同。
屋裏是兩人急促的呼吸聲,聲音裏帶着的喘息和欲望。
顯然,裴鶴玄的定力不夠。
李惟耳根發燙,緋紅色一直蔓延到頸項,她被吻得喘不過氣,偏開了頭,下巴抵在寬闊的肩膀上喘息。
“抖什麽?”裴鶴玄半眯着眼睛吻她的脖頸,解開衣帶後,手探入衣裙,溫熱的掌心慢慢揉捏着她的腰身,“不是已經想好了。”
李惟身上沁出了一層熱汗,發絲淩亂的貼在臉頰兩側,整個人就像一張繃緊的弓,“......松開”
“這會兒說什麽都晚了,”裴鶴玄托着她的腰臀,抱着人去了床上,跟她耳鬓厮磨,“李惟,我想做。”
二十多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睡了近兩個月的書房,這會兒什麽火都蹭起來了。
情難自禁,裴鶴玄在她耳邊低聲軟語,指尖繞着沾了汗的發絲,一遍一遍的喚着她的名字。
李惟聽得耳熱,眼角緋紅,“閉嘴......”
她羞恥得說不出話。
......
兩人折騰了半晌,裴鶴玄強壓着欲|火,不敢做太過分,最後堪堪忍住,他拿濕帕子給李惟擦了手,抱着人躺在床上,“床太小,以後我們換個大的。”
李惟把臉埋在枕頭裏,如鲠在喉,一時無話。
裴鶴玄将人抱緊些,臉埋在她頸窩處,聲音啞了許多,“能不能再等等我。”
李惟低聲說:“等什麽?”
裴鶴玄不言,心中百般滋味,更是不敢擡頭看她。
李惟心微微沉下去,“你定親了。”
“吃味了?”裴鶴玄撐着床起身,喉結動了動,忍不住在她的下巴親了一下,這段日子忙得腳不沾地,确實沒顧上裴家和蘇家的婚事,“我會想辦法的。”
李惟思索了一下,“其實,我有一個辦法。”
裴鶴玄心中熨帖,挑了下眉,笑聲低低的,“那就交給你了?”
李惟道:“前提是,你幫我從儀銮司弄出來一個人。”
能從儀銮司出來的都是活死人,不管進去的是達官顯貴還是皇親國戚,都要挨一遍酷刑,哪怕是一擲千金,他們也不會放人。
這是個難事。
裴鶴玄注視着她,“誰?”
李惟道:“銮衛的侍衛長,南星。”
裴鶴玄警惕道:“男的?”
“女人,”李惟頓了頓,“你可以嗎?”
裴鶴玄一口答應,眼尾的笑意漸濃,“好。”
李惟嗯了一聲,呼吸變得綿長,沉沉地睡了過去。
裴鶴玄只睡了半個時辰便醒了,借着微薄的晨光,他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俯下身親了一下她的額頭才離開。
李惟聽着他離去的腳步聲,又睡着了。
但這一覺,她睡得并不好。
蔓草萦骨,拱木斂魂,滿目瘡痍,秋風乍起,紙錢吹得比城門高,在長空裏呼嘯的風響中,她聽見哀鳴的馬,嘶吼的冤魂。
折戟沉沙,黃塵古道,大漠邊上的關隘埋着無數白骨。
李惟從夢中驚醒,咽喉猶如被人掐住,半晌,她回過神來,擦幹了眼角的淚痕。
屋外的丫鬟聽着裏面的動靜,問道:“姑娘,早膳已經準備好了。”
李惟調整好情緒,應了一聲,丫鬟推門而入,把飯食都擺在桌上,“姑娘還有需要什麽,奴婢去準備。”
“不用了,下去吧。”李惟穿得單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丫鬟瞧了一眼,小臉一熱,低着頭就出去了。
李惟不習慣別人伺候,自己燒熱水洗了個澡。
丫鬟守在屋外,一直等着她。
李惟出來的時候回頭看了她一眼,對這個小丫鬟生出幾分好奇,“你叫什麽名字?一直都在這個別院嗎?”
香蓮小聲道:“奴婢名叫香蓮,六歲就跟在裴大人身邊了。”
李惟想了一想,道:“多少年了?”
“七年。”香蓮膽子小,禁不住她的問話,生怕出了什麽緣故,“姑娘放心,奴婢不是大人的通房丫鬟,大人潔身自好,也從未跟別的姑娘有過什麽,奴婢平日也就是掃個院子,做飯什麽的,大人的衣服破了都是他自己縫的,不曾經過奴婢的手。”
李惟幹笑一聲,道:“......倒是心靈手巧。”
香蓮激動地點頭,“大人也不喜歡被人伺候,凡事親力親為,是個頂好的人,而且大人還會蘇繡,比宮裏的娘娘們繡的都好。”
竟然還會刺繡,李惟自慚形愧,也奉承了一句,“裴大人......賢良淑德。”
不過,有件事倒是奇怪,裴鶴玄好歹也出身名門望族,怎就過得這般窮酸,上次吃馄饨,連那二兩銀子都計較,日子過得跟砸鍋賣鐵敲骨熬油似的。
難不成真就靠着朝廷給的那點俸祿過日子呢?還是個清官。
香蓮沒聽出不對勁,見她往院外走,忍不住問道:“姑娘要出門?”
李惟随口說道:“出去透口氣,晚上回來。不用跟了去,留個人看家吧。 ”
說着,人已經離開了院子。
裴鶴玄抿了口熱茶,繼續翻看文書。
楊序瀾瞅着他眼底烏青,才想到太子把那些爛攤子都扔給他,“裴大人連着幾夜沒合眼了?”
裴鶴玄不甚在意,道:“還好,這兩日把馮家的事處理完,就能喘口氣了。”
“那我可真是心疼你了,”楊序瀾笑了一下,“昨個太子召了幾個美人入宮,聽了一晚上的曲兒,今兒入宮遞折子,我連面都見着。”
太子剛監國就投機取巧,若是想了解朝中局勢,熟識大臣言行,都是從奏折中去細心品味,他不經意間把這個機會交給裴鶴玄,讓他批閱奏折,這是犯了大忌。
裴鶴玄道:“太子妃生氣,忙着哄人呢。”
楊序瀾笑着問他,道:“要這麽說,太子妃也是得寵的?”
“寵啊,怎麽不寵,”裴鶴玄擱下手裏的文書,跟他作答,心中卻想着旁的事,“蘇太傅的人,他能不寵嗎?”
楊序瀾心想:“那這不就是第二個馮仲啓了?”
他道:“那你和蘇家的婚事怎麽辦?蘇懷仁那邊可是給你施壓了。”
裴鶴玄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不再說話。
楊序瀾覺得稀奇,忍不住多問了幾句,“誰給你想法子了?”
“到時候就知道了。”裴鶴玄沾了筆墨,繼續寫字。
楊序瀾一笑,在懷裏掏出了小本子,翻了一翻,“裴詹事有所不知,這公主府的就是在下查的,府裏的人員,包括銮衛我都記錄在冊,全府上上下下我都查了,可唯獨不見一個叫李惟的人,裴兄知道她在哪嗎?”
裴鶴玄擡起頭,面上毫無波瀾,“你就查到這些?”
“不止,”楊序瀾收起了那副纨绔相,神色一肅,“我還翻了七年前平襄王謀逆的卷宗,上面抄寫的戶籍,他有一個三姑娘也叫,李惟。”
裴鶴玄臉上帶着輕松的笑意,“是她不錯。”
“平襄王府沒落,身為一個弱女子,自保尚且是個難題,遑論報仇,她恢複身份也翻不出什麽大浪,而且,待她日後嫁了人也就頂着夫家的姓,李惟沒什麽可忌憚的,更不會有人記着她,”楊序瀾頓了頓,“比起她,我更好奇你是誰?”
裴鶴玄擱下筆,緩緩說道:“無處藏身的喪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