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風雲
風雲
朱雀山莊傍山而建,奇巧瑰麗,雕欄玉砌,在朦胧的月色下,如同飛花流金的仙境,裏面的人尋歡作樂,醉生夢死,傳出的淫歌豔曲坊間百姓耳熟能詳。
但在今夜,北風驟起,火乘北風,朱雀山莊瞬時火光怒濤沖天,洶湧的火勢燒紅了半邊天,火海的下方煙霧彌漫,麻油味和糊焦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趕來的潛火軍仿佛是被濃煙熏了雙目,身體篩糠似的抖動,不敢上前一步,生怕觸怒了那瘋鬼,丢了性命。
正是天寒地凍的時節,赫連熙墨發如綢,容貌迤逦,俊美無俦,只穿了一身單薄的繡金線黑袍,腰環绶帶,身姿挺拔的站在那裏,如松柏之姿,他靜靜地望着這場大火吞噬一切。
雙眸裏看不到情緒。
潛火軍見他轉頭看過來,心髒差點從胸口跳出來,“......王爺,下官......這裏危險,王爺還是避一避。”
赫連熙眉目清冷,眼角裏挂着一絲微笑,不緊不慢道:“你們要救火?”
如今,赫連熙的名聲在東都實在一言難盡,起初叫裴鶴玄的是時候,還是個懷瑾握瑜的雲中白鶴,人人稱頌,但現在赫連熙權傾朝野,為獨攬朝綱滿手血腥,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閻羅,百官深惡痛絕,百姓更是避之如蛇蠍。
潛火軍瞬時跪在地上,神經緊繃着,豆大的汗珠從下巴上滾落下來,聲音裏也帶着哭腔,“這,這,譽王殿下還在裏面,下官,下官,職責所在......”
火光下,赫連熙輕笑一聲,緩緩轉動着手裏的白玉扳指,“譽王已經死了,不必救了。”
死了!?
語氣冰冷至極,潛火軍隐約聞到焦屍味,胃裏排山倒海,不敢擡起頭,緊緊咬住牙關,面容幾乎已經扭曲。
短暫的沉默中,楊序瀾押過來一個人,擡腳狠狠踹在地上。
赫連刃狼狽不堪,爬着到了赫連熙的腳邊,淚流滿面的求饒,“好弟弟,饒了哥哥一命吧,好弟弟,哥哥從未欺辱過你啊!”
赫連熙笑了一下,舉手投足間都帶着慵懶矜貴,好似做盡惡事的人不是他一般,“你的父王還在火裏等着你收屍,你不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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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該死,他該死啊......”赫連刃渾身發抖,汗珠滾滾而下,已然瀕臨崩潰。
赫連熙生得一副好皮囊,面如冠玉,是個容貌禍國之流,可惜眼裏的涼薄和陰鸷,讓人望而生畏。
此時,他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唇角彎着詭異的弧度,眼裏翻湧着濃郁的情緒,兇殘暴虐。
“這麽怕死,是怕死後冤魂纏上你?你是他的親身兒子,得去給他收屍啊。”
“弟弟,好弟弟,我求你了,饒了我,我沒有參與謀反啊......我不敢啊......”赫連刃吓得屁滾尿流,抱着赫連熙的靴子不肯撒手。
楊序瀾掌心已不禁沁出了冷汗,擔心這蠢貨再惹到他,趕緊把人拖走了,萬一場面鬧得一發不可收拾,聖上還是要降罪的。
求饒聲很快就變成了哀嚎和慘叫,然後消失在大火裏。
這場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東都文武百官風聲鶴唳,一時人人自危,但在赫連熙的掌控下,譽王的死半點波瀾都沒掀起來。
譽王久居東都三年之久,縱情玩樂,廣泛結交朝廷大員,又在聖上身邊安插奸細,這般驕橫行事,聖上早就将他視為心中的一道尖刺。
這次有赫連熙幫他出手解決,還能讓他頂替罵名,何樂而不為呢?他高興還來不及呢!聖上為大周選了賢相,恍然覺得中興有望。
天方大亮,街道上積雪,但行人已不少。
“譽王死得慘,那也是活該,當初他夾着尾巴臨戰脫逃,扔下平襄王,今個就是報應啊!”
“可不是嗎,玩鷹的人被鷹啄瞎了眼,譽王被自己擡上去的義子殺了,能不叫人笑話嗎!”
“惡人自有惡人收,不過也是可惜了,那個清雅絕塵的裴小公子不複存在,現如今的攝政王跟死了老婆似的,逮誰報複誰,那些得罪過他的人魂飛魄喪的。”
“要不怎麽說是瘋狗呢,聽說前兩日聖上想給他賜婚,好不容易挑了幾戶人家,結果下場一個比一個慘,要不就是家破人亡,要不就是滿門抄斬,這以後啊,誰敢給他當媳婦。”
街市上偶爾來往兵卒,茶水攤的東家聽得心頭突突亂跳,趕緊走上前示意他們噤聲。
太極殿彈奏赫連熙的折子堆積如上,可聖上早已不問政事,今下是赫連熙在朝野上說一不二,一手遮天,聖上就算是想收回權力,也是難于登天。
什麽是萬民之尊,掌控不了權力的皇帝,連一個太監都不如。
青天白日的議論,被攝政王的鷹犬聽到是要掉腦袋的。
午時聖上在梅林賜宴,皇後又領着妃嫔行禮,宣平帝正聽着曲兒,随便吩咐一聲,讓大家散了。
皇後蘇玉珍珠冠鳳衣,端着蓮子湯走到太後身前獻呈上一碗燕窩湯,“母後,兒臣給您炖了燕窩,您嘗嘗。”
太後愁眉苦臉,稍稍擡了一下手,讓身邊的小太監接過,“玉兒,哀家上次問你的事,可有進展了?子嗣為大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蘇玉珍小臉一紅,尴尬地低下頭,“沒呢,兒臣已經在房中用了那藥,但是,就是......不行。”
太後示意她走近些,低聲道:“其他嫔妃那邊可有問過?”
蘇玉珍坐到她身旁,嘆了口氣,“太醫也診治過,這半年吃了不少藥,但都沒什麽起色。張婕妤和喜貴人,兒臣問過了,聖上确實是需要靠那些藥......才能起來。”
話已經很明白了,但他身為一國皇帝沒有後代怎麽成?太後心裏惶恐,面上卻很鎮定,“病因可診治出來了?”
蘇玉珍容顏顯嬌豔動人,擦了擦眼角的淚珠,眸子染上了一絲凄哀,“說是過度驚吓,需要好好養一養身子,但都過去三年了,聖上的身子還有沒有補回來......”
她只想要一個孩子,可聖上的身體卻不行了,房中的樂趣更是別提了。
“母後這可怎麽辦呀?”
此事關系國之根本,再這樣下去,将來的位子付托何人來代掌?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這群後宮的女人又何嘗不是。
太後盤算了一會兒,慘然地一笑,安撫好蘇玉珍,就遣人去找攝政王商議此事。
此時,赫連熙站在雕花镂金的回廊欄栅處,擡頭望着屋檐下的風鈴,眉目舒展,心情似乎不錯。
楊序瀾想起喬彥送過來的幾個四品大員,頓時就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真是什麽爛攤子都往他身上扔。
方才喬彥講述,宴會上有一群婦人聚在一起嚼舌根,結果聊起陳國公的世子夫人,說了幾句難聽的,路過赫連熙恰巧聽了去。
赫連熙自是不會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火,但站在那些婦人面前,什麽話都沒說,有人便當即暈了過去。
然後,事情才過了不到一刻鐘,那群婦人的官家就都被押到儀銮司讓他徹查。
禁得住查就沒事,禁不住查了就要遭災,和那些想要議親的人一樣,貪贓枉法,結黨營私,買官鬻爵,皆按律法處理,情節嚴重的自然滿門抄斬。
他心下掂掇片刻,朝着人走了過去,彙報近日的情況,“殿下,赫連旭過來支援的親兵來東都的中途折回,另尋生路,按照計劃所有關隘均已派重兵堵死,不日就該有消息。”
赫連熙微微點一點頭,眼眸動了動,“還有事?”
楊序瀾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不過有一部分人出其不意,逃到了攸州,下官打算親自去一趟。”
赫連熙是去不了的,正值多事之秋,他又在推行新政,已然忙得抽不開身。
耳邊一聲輕笑,楊序瀾一愣。
“攸州,”赫連熙的尾音拖長,靜默着站了一會兒,好似反複咂摸這兩個字,“平襄王的小世子似乎一直沒來過東都,本王應該親自去請的。”
迎面走來的李挽心下一驚,驟然毛孔悚然。
這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赫連熙狹眸半斂,低笑幾聲,含笑的眸子淡淡掃過李挽的臉不語。
李挽似是被毒蜂蜇了一下,大腦一片空白,渾身麻木杵在原地甚至忘記行禮,最後聽到楊序瀾的輕咳才回神,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殿下。”
赫連熙不緊不慢地朝她走去,神情還有些慵懶,“郡主覺得本王把小世子接回來如何?”
楊序瀾倒是沒覺得異常,畢竟北境鐵騎就是平襄王的舊部,這次譽王一死,北境鐵騎就沒了主帥,小世子雖然年幼,但也是平襄王的後代,只要在軍中磨練幾年,早晚會如他父親一般接受将印、符節,統領全軍。
對于北境,這是一個極大的恩情。
分明是輕言細語,可她無端覺得赫連熙的眉眼冷冽又淩厲,周身好似覆上一層冰冷的寒霜。
随時随地會殺死她。
冷風拂面,李挽屏息凝神,不敢仰視,大氣都不敢出,“家弟......”
不能來。
“只有弟弟嗎?”赫連熙指節修長分明轉動着扳指,臉色陰沉,語氣卻極為溫柔,“郡主這兩年氣色不錯,是知道了什麽喜事?”
李挽眼睫輕顫,姣好的面容恢複平靜,“赫連旭死了,自然高興。”
他總不能光從這點就看出什麽吧?
“他早就該死了,這種人不值得郡主放在心上。”赫連熙聲音依然克制得很穩,低低笑了一聲,“郡主是不是瞞了本王什麽事?”
李挽低着頭,肩膀微微顫抖,沉重地閉上眼睛,“不敢。”
“那本王就親自去看看了,倘若平襄王府還有別人,那這個人本王就帶走了。”赫連熙眼裏的陰翳越來越濃,擡腳繞過了她。
“不行!”字字戳心,李挽心中一凜,眼梢微紅,回神後自己已經拽住了赫連熙繁複的外袍。
楊序瀾心道不好,他回想上次碰到赫連熙的人,直接被折斷了兩只手。
赫連熙輕輕擡了下手,扯回了袖子,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起來極其乖戾偏執,“郡主可知騙本王的人是什麽下場?”
那日從柴房出來,他就去了崖低,可不知找了幾日,他只尋到了那個沾血的紅繩。
他真的以為李惟死了。
李挽見他眉間戾氣橫生,詫異極了。
李惟當初也只是他手中的棋子,如今他贏得徹底,何必在執着于此?
她咬牙道:“家妹那日墜落山崖身受重傷,九死一生,殿下不清楚緣由?若非殿下接近她,利用她,她怎會遭受這些無妄之災?”
赫連熙眼中仿佛有兩團怒火在燃燒,厲聲道:“分明是你們擅自帶走的人。”
若是她好好待在別院,怎麽讓赫連旭發現!
李挽氣昏了頭,咬着唇瓣,“不帶走她?不帶走她,難道要給你作賤......”
“......”楊序瀾現在只想原地消失。
一陣沉寂,赫連熙脾氣陰晴不定并非玩笑,他似是想到了什麽,驀地一笑,微微擡起手,寬大的袖袍露出一塊明黃色的錦緞,壓在李挽手中,“郡主怕是想錯,本王并不打算征求你的意見,本王只是來告知你一聲,李惟死了,本王娶她的牌位,活着,本王就娶她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