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逢
重逢
赫連熙将聖旨遞給李挽,就離開了。
楊序瀾瞧着李挽慘白的臉色,幾乎掉下淚來,他面上讪讪地笑了下,“郡主若是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完全可以跟王爺提。”
李挽擦拭着眼角的淚花,扭開了臉,不由得冷笑一聲,“拿我妹妹去換嗎?”
本來沒能照顧好妹妹就十分自責,不成想現在連自己妹妹的婚事都交代出去了。
而且還是那個活在人間的惡鬼。
“這分明就是強娶,我妹妹是不會喜歡他的,冷心冷肺的混賬,狗仗人勢的小人!”聲音略顯激動,明顯是說給屋裏那個人聽的。
可惜屋裏的人,沒給她一點回應。
楊序瀾也是深有感觸,點了一下頭,恭敬道:“郡主下官送您回去。”
“不敢,臣婦位卑,不敢勞煩指揮使大人。”李挽恨不得撕碎了手裏的聖旨,更不想看見跟赫連熙有關的人。
楊序瀾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雙手攏在袖中,帶了點挪揄的意思,“郡主不該跟他置這個氣,将來還是要做一家人的,別先把自己氣壞了。”
“誰跟他是一家人!”李挽深呼吸了數次,發髻上的步搖亂顫,氣呼呼的睨了他一眼,離開了。
楊序瀾望着她纖細的身影,沉吟了一下,才走出幾步,又折回去,讓幾個儀銮司的人護送她回去。
珠簾掀起,屋裏彌漫着一股苦澀的藥味,香蓮進屋的的時候就看見赫連熙望着窗外的雪景,靜靜地伫立了許久,側臉看着比之前更加瘦削。
香蓮不禁有些心疼,輕手輕腳地走到了他身旁,語氣恭敬道:“王爺,要寬衣嗎?”
赫連熙嗯了一聲,神情也淡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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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蓮小心翼翼接過紋繡繁雜的黑袍搭在衣架上,順手遞過去一套官服。
赫連熙擡了擡眼皮,瞧着香蓮還站在原地未動,問道:“何事?”
香蓮臉頰泛着一片紅暈,小聲地說: “王爺,奴婢從六歲起就一直跟在王爺身邊,王爺一直待奴婢很好,如今已經十年之久,奴婢已經過了及笄,想着報答王爺,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王爺,所以哪怕是個通房也好.....”
赫連熙不動聲色避開她的手,“去找喬彥拿回奴籍,領二十兩銀子就離開。”
香蓮眸中淚水痛苦閃爍,也不知該說什麽,片刻後,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臨走時,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王爺為何對李姑娘如此執着?”
不說旁的,抛開身份地位,他們好歹也是共處十年,感情應當是有一點的,可當李惟憑空出現就占據了赫連熙整人。
她想不通,自己為何連讓王爺多看一眼的情分都沒有。
赫連熙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眸色一暗,并未作答。
他可能不懂什麽是愛,但李惟颠覆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命。
天色已暗,赫連熙回到空無一人的卧房,躺在榻上閉上了眼,渾身的血都冷了下來,系在手腕的紅繩分明是最珍視的東西,現在卻給他帶來錐心之痛。
微弱的燭火隔着床帳透進來,将他的半張臉映得更加慘白。
每到這個時候,他都在想,如果赫連旭死了,自己還要活着嗎?好像也沒什麽可留戀的,如果死了就能見到李惟......那就太好了,可他這種人,一生都在作惡,不該下十八層地獄?
他瘋了似的想要找回一個人,但她卻一直都沒回來,她甚至都沒想将自己活着事告訴他。
倘若李挽一直保守這個秘密,那他們此生就不再見了?
赫連熙的呼吸微微顫抖,聲音摻雜着微弱的哭腔。
夢盡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可還是想要再一面,但或許再見到,他又不甘心于此。
大雪飄了一整晚,草鞍巷積雪很厚。
大早上,鄭懿坐着小轎子來到別院門口。
小太監在後面跟着,一臉難以置信,瞅着周圍的宅子,小聲問道:“王爺就,就住在這個三間屋子的小院?”
鄭懿掀簾走下轎子,站在青石板鋪成的路面上,吃力地拿手捶着腰,感慨道:“是啊,聖上早就給王爺賜了一座大宅子,但王爺是個念舊的人,心裏割舍不下,就一直住在這老宅子。”
誰能料想到,東都呼風喚雨的攝政王殿下住在這種小巷,小太監十分不理解,嘟哝一句:“朝廷的四品官都不住這種的小巷子,說出去多掉面啊!”
“行了,別說了。”鄭懿整理好衣服,擡腳走上臺階,磕了幾聲鋪首銜環。
過了一會兒,喬彥引着人去了堂屋,赫連熙已經在屋裏等着他了。
鄭懿滿臉堆笑,客客氣氣的上前打了個招呼。
赫連熙今日休沐,自然是不想見什麽人,他雙腿交疊,一手搭在在案上輕輕地敲着,久居高位的氣場瞬時壓了過來。
鄭懿眼觀鼻鼻觀心,知道他不耐煩,就長話短說了,“今兒個太後請了一個道士入宮,說是給聖人醫病,奴婢一時半會兒查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是太醫對聖上的身子都束手無策,一個鄉野道士要如何?”
赫連熙懶懶掀起眼簾,不動神色地摩挲着手裏的茶杯,“鄭公公在擔心什麽?”
鄭懿憂形于色地說, “太後娘娘肯定不會加害于聖上,怕就怕是被人蒙蔽雙眼,遭人利用,奴婢瞧着那小道士年紀小,行事沒分寸,要是下手沒個輕重将聖上給傷了,那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赫連熙面色從容,不帶一絲紊亂,“聖上吃了?”
鄭懿點頭道:“太後娘娘親自捧到禦榻面前供聖上服用,太醫都來不及檢查,是藥三分毒,若長此以往,怕是會出亂子。”
太後一直在為聖上的子嗣發愁,劍走偏鋒也合乎情理。
赫連熙輕笑一聲,道:“若小道士能解決眼下這一道難題,也是樁好事,鄭公公太過憂心了,本王仰承恩命,只有竭盡犬馬,盡心輔助,至于其他的事本王也不好管。”
“可這道士......”鄭懿略略沉吟了一下,心裏也有個計較,眼下赫連熙還未表态,他也不用急着辦事,“那太後這邊,王爺打算如何處理?”
赫連熙不緊不慢的說道:“按照規定,太後是不召見外臣的,所以就只能勞煩鄭公公替本王帶個話,凡事皆以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不過就是個廢話,但聽他這麽說,鄭懿心情更微妙了些,赫連熙運籌帷幄,自是智珠在握,走一步算十步,他怕是早已定下了東宮的人選。
太子不舉,這已經是既定的事實,太醫院的人也心照不宣。
小道士口中的靈丹妙藥不過是故弄玄虛,今後,若是有一個嫔妃懷上孩子都是來路不正。
“如此,奴婢就不叨擾王爺了。”鄭懿笑了一聲,準備作揖告退。
赫連熙擡了下手,淡聲道:“本王要離開一段日子,去下面推行新政,東都這邊還要辛苦鄭公公盯緊些,別讓宮裏生出岔子。”
鄭懿道:“不敢!應該的,王爺百事纏身,更為辛苦,就是不知王爺此行要去多久?”
赫連熙斟酌了一下,道:“少則半月,多則半年。”
鄭懿以為自己聽錯了,反應片刻,愕然道:“這......這怕是不妥吧。”
他走了,那太極殿堆積如山的折子誰處理?
赫連熙不甚在意,道:“奏折遞到聖上那裏,這樣也就省的禦史臺再彈劾本王了。”
鄭懿:“......”
他一時都愣住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心道:聖上這麽多年處理過一件國事嗎?
這是要撂挑子不幹了?
夜幕已黑,一個人提着刀踏着雪幾次回頭張望,走了許久,見前方不遠處有間客棧,急匆匆地跑來,推開了門,“真他娘的的冷,小二兒,先給老子熱壺酒!”
攸州地界靠北,客棧大門敞開,涼氣一下子灌進來。
臨窗的人凍得一哆嗦,神情十分不滿地斜睨了那人一眼,起身關上了門。
但那人毫不理會,抖了抖身上的雪就把毛披風解了下來,堆放在一旁,“店家,這雪要下多長時間?”
店家見他手裏有刀,心裏有些害怕,“......估摸着得一晚上了。”
那人落座,身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膚色甚是粗糙,他啐了一聲,恨恨道:“這鬼天氣,可以凍死人了。”
店家陪笑,不想惹上人,只得先給他端上一壺酒,“這是老燒酒,喝一碗過會兒就能暖和起來,之前北襄軍在邊關打仗,喝的就是——”
“用不着你說,老子在邊關混了多少年,就靠這酒了!”那人一把奪過,灑了半碗酒,仰頭灌下去,“你過來,我問你個事。”
“您說,您說,”店家一邊答應着,一邊又端來兩壺酒給臨窗那兩位公子,“讓您久等了,是用碗還是用杯子?”
這兩位公子看穿着打扮就知不是本地人,一個身着勁裝,腰間也挎着一把刀,但脾氣很好,不像方才進來那人,粗鄙不堪。而另一位則更引人注目,他是一位異常俊美的書生,身量極高,但衣飾雅致,一看就是個淑人君子,矜持而又冷淡,忍不住讓人多看兩眼,店家活了這麽大的歲數,還沒見過這麽俊的男人。
書生倒了一碗酒,端着碗湊在鼻尖嗅了嗅。
那人十分不耐煩地朝着窗邊看過來,“磨磨唧唧,老子跟你說話!”
店家打一激靈,趕忙轉身安撫那位,“大爺,您說。”
那人又仰脖子灌了一碗酒,道:“你這幾日,可曾見過一隊人馬?”
店家搖了搖頭,道:“不曾。”
那人皺眉道:“那這裏有沒有發生過什麽大事?”
“大事......”店家低頭呢喃了幾句,恍然想到了什麽,“您別說,這攸州城外還真是有一件大事,前兩日,有一群人不知好歹在城外鬧事,讓你姑娘徒手收拾了,聽說三十來人呢,都打趴下了,最後送到了衙門,直接關進了大牢。”
那人罵道:“扯淡,老子的人,怎麽可能讓一個姑娘收拾了,你忽悠老子是不是?”
“店家沒騙你,我那日就在旁邊,看得真真的,就是一姑娘,一炷香的功夫全收拾了。”
“也不知怎麽,這幾日攸州不太平,山裏頭還鬧了匪患,弄得大家都不敢上山打獵了。”
“平襄王府真是沒落了,居然有人敢在攸州當土匪,若是擱以前,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客棧裏的人看不慣那大漢,紛紛為店家說話。
書生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淡淡開口,“是位女子,那倒是神奇了。”
旁座的人,在煙袋中裝上了煙絲,噴了口煙,“你是外地人,有可能不知道,前幾年平襄王府的三姑娘回來了,我琢磨着,那女子準保是她。”
那人顯然是不信,氣急敗壞的道:“一個娘們能收拾一群人?”
店家琢磨了一下,頗為惋惜道:“不是三姑娘,三姑娘是個病根子,城裏的人都說她是拿藥材續命呢,她應該做不來這事。”
說到這裏,屋外刮起一陣寒風,吹開了窗戶。
喬彥站起身,準備關上窗戶,驀然間,他竟然在遠處的山坡瞥見一道人影,“主子,外頭有人。”
風雪太大,喬彥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但他單手拿着一把彎刀,刀鋒透着寒光,似是察覺到了視線,也看向這邊。
剎那之間,兩人隔着數百步相望,赫連熙的心髒都仿佛停止了跳動,人在這,魂卻不知在何處。
“這麽大的雪,一個人在外面,瘋了吧?”
“見鬼了,好像是個女的!”
衆人心裏一陣激動,覺得稀奇,紛紛探過腦袋想要一探究竟。
但就在這時,一只渾身如雪一般白的海東青,極速地俯沖而下,從窗口飛速掠過,調轉方向,繼而飛向風雪裏的人,穩穩落在他的肩膀上。
衆人猝不及防,一聲驚呼,連忙往後退開幾步,之後再去看,人和鷹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