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chapter“祝京南,我覺得……
chapter74 “祝京南,我覺得……
宋湜也在酒店裏收拾行李, 她這次來北京,沒在家裏住幾天,基本都住在酒店裏。
她那天在追悼會上見到了曲薇薇, 曲薇薇還是很纖瘦的一個人,大衣裹着她, 看上去僅僅只有一具骨架。
曲薇薇将一個透明的袋子遞給她, 裏面是一塊機械表,表盤玻璃已經碎了, 齒輪上沾着血。
宋湜也送過祝聽白最親昵的禮物就是這塊表, 甚至不是她直接送給他的,他那個時候拆出這個禮物,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運氣好。
這塊表不貴, 幾千塊錢的交換禮物, 跟他那麽多數十萬數百萬的表比起來不值一提, 但他就是戴了這麽多年。
曲薇薇自嘲地笑了笑:“醫院搶救失敗之後整理遺物, 他的東西沒人去認領,我說我是他女朋友,醫生就把這些東西給我了。我應該給你才對, 物歸原主。”
她說完,仰首朝着墓碑的方向望去, 她的視線要穿越雨簾, 穿越那麽多把黑傘,最後落到墓碑上隸書的“祝聽白”三個字時, 已經看不清了。
宋湜也接過,看了一眼,又還給她:“你留着吧。”
曲薇薇沒有接:“你要是不想留着,就扔了。他出事的消息是我告訴他母親的, 他母親是不是把火撒到你身上了?”
她指的是那個耳光,宋湜也扯了扯唇,這個巴掌确實記憶深刻,她人生第一次被人打。
宋湜也擡眉:“你知道?”
“他出事的消息是我告訴他母親的,當時我在場。可笑吧,他出了事,第一個通知的人居然是我。”
“我起初很恨你的,他那麽愛你,你心裏一寸位置都不給他留。我不懂,後來你去試婚紗,我看到祝京南,突然就懂了,我替祝聽白可惜,他那麽多年的陪伴,還是比不過一個挖牆角的。”
宋湜也默不作聲地聽着,她覺得曲薇薇這個時候大概是需要一個情緒宣洩的出口。
“但我最恨的人是他,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過我,我那時候不好意思跟你說,你給我的薪酬已經很高了,我也不想失去這份工作,他看穿我的窘迫,幫我出了那筆錢。他為什麽要幫我?他是只對我這麽好,還是對誰都這麽好?他不應該對我那麽好的,他真的讓我有那麽一段時間覺得,他應該有點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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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恨他的,真的。但他走了,我也沒什麽可恨的了。”
眼淚落到草坪上,和雨水一同被土壤吸收,她的不甘無處遁形。
宋湜也把手表塞進她的手心,她說:“你留着吧。”
雨突然就下大了,視線格外模糊,恰好可以遮掩曲薇薇此時眼中的傾盆。宋湜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愛要靠恨來僞裝,她看穿了她的舍不得。
那天之後,宋湜也想,不再出現什麽意外的話,大概是她和曲薇薇最後一次見面了,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
宋湜也收拾好行李下樓,她的東西不多,就一個箱子,司機停在酒店門口等着。
這一天也有雨,她的航班遲了兩個小時。
司機問她:“宋董,現在就走嗎?”
“等會兒吧。”
她半開車窗,摸出一支煙想點上,攏火攏了半天,還是被風吹滅。
她剛想作罷,眼前蹿出一簇火苗,一只大手虛攏着,将她的煙點上了。
祝京南撐着一把黑傘,站在車窗前,問她:“走走?”
宋湜也吩咐司機先把她的行李送到機場,推開車門,走到祝京南的傘下。
她抽的煙味道很淡,但還是嗆了一下,眼眶因此紅了。
祝京南給她撐傘,半邊肩頭被雨水打濕。宋湜也住的酒店離千帆分公司大樓很近,周邊也都是寫字樓,馬路上汽車飛馳,滑行而過的水聲劃破寂靜,又重歸寂靜。
“今天就回香港了?”
“是。本來來北京就是辦事,也都辦好了。”
祝京南笑了笑:“離婚算一件嗎?”
宋湜也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欸,你別這麽說。”
糾纏這麽多年,到底還是淪落到離婚的地步,他們心裏都不好受。
早知道當初就不在一起了,宋湜也最近總是這樣想,但這段婚姻,她自己也舍不得。
祝京南于是問了一些別的問題:“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宋湜也也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有很多年了,只是她煙瘾不重。
她這時候還有心情開點玩笑:“剛到倫敦那會兒吧,那時候經常心情不好。其實我私底下就是煙酒都來啊。”
“心情不好是因為我嗎?”
祝京南想說那些明信片的事情,又想不好以什麽方式開口,舊事重提,往事倒帶,對于現實的意義并不大,人是會變的。
宋湜也倒是很坦誠,她仰起臉,露出一個近乎于明媚的笑:“對啊,誰讓你那幾年一條消息都沒有。我這麽說,你會愧疚一點嗎?”
“嗯,有一點兒。”
“就一點呀?不過真相我知道了,我不怪你了,祝京南,我不怪你了。”
宋湜也說出這句話,自覺地停住腳步,祝京南也停下,他們被一把傘的陰影籠罩住,距離好像近了一點。
她坦率地說出這句話,眼眶卻明顯紅了。
祝京南很了解她,了解她的說話習慣,一句話重複兩遍,就是違心。
“可以怪的,阿也。”
宋湜也死死咬着唇,他們分別前見最後一面,她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淚,否則以後回憶起來,總是紅着鼻頭的狼狽模樣,她不喜歡這種回憶。
就算真的要怪他,也一定不是因為這件事。
一支香煙夾在她指尖,火星漸漸将紙卷吞噬,就要在一場細雨裏燃盡了。
這場雨越下越大,走在街上,雙腳踩進一個水坑中,鞋襪都濕了,北京進入秋天,涼意絲絲入骨。
宋湜也擡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又低頭看腳下的路,他們走了有一會兒了,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不确定什麽時候會停止,但一定會分開。
祝京南換了個問題問:“分公司為什麽選址在北京?”
她低着頭:“董事會的決定,選在首都,很正常吧。”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
祝京南輕輕笑一聲,笑聲有點啞:“我以為,你做這個決定的時候,至少會想到我。”
再由董事會決定,最後也要由她這個董事長拍板,何況是重量級戰略分布。祝京南承認自己是有那麽點異想天開了。
宋湜也的目光躲了躲。
她一直抿着唇沒說話,祝京南又問她:“一定要走嗎?”
“是吧。不然留在這裏還能做什麽呢?”宋湜也眸中清澈,眼神的弧光在雨霧中顯得模糊卻溫柔,“婚都離了,我的家也不在這裏。”
祝京南頓了頓,一時間找不到一個理由反駁這句話,她并不覺得這裏是她的家,盡管她的家人都在這裏,她在這座城市也找不到任何歸屬感。
“之後還回北京嗎?”
“我不知道。”
“我去香港看你。”
宋湜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沉默了很長時間,慢悠悠地搖了搖頭:“還是不要了,祝京南,要斷就應該斷幹淨,免得夜長夢多。你會有新的愛人,我也會。”
“我不會,阿也,永遠不會。”
他的第二遍不是違心,是強調。
祝京南的手背同她的貼了貼,勾住她有點冰涼的手指,輕而易舉地觸到了被她摘下來又重新戴上的戒指。
當年戴比爾斯廣告撰稿人一句“A Diamond is Forever”,在七十多年後仍然成為無數顧客購買鑽石的理由。
戀人想要的不是恒永久的鑽石,是恒永久的感情。
一輩子一個人,算是一場潑天的幻想。
十指相扣,她沒躲。
“阿也,你也不會。”
雨一直下,但路不再濕了,那場雨好像是下進她心裏,讓她宛如溺水一般不敢呼吸。
一直到他們分開,他才終于肯相信她是愛他的。
“阿也,每次我們之間遇到問題,你總是下意識躲開,是我沒有給足你足夠的信任和安全感,但這一次別再躲我了。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但我們在一起可以,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慢慢清除我們存在的所有障礙,我有這樣的耐心和信心,我覺得你也有。”
宋湜也吸了吸鼻子,不願意看他:“我沒有。”
“你有的。”
“祝京南,我們已經離婚了。”
“離婚也可以複婚。我們分分合合這麽多年,也會有重新在一起的時候,你怎麽知道不可能?”
她想把手抽回來,祝京南沒給她這個機會。
宋湜也已經不是十六歲越挫越勇的宋湜也了,她覺得她的信心在一點一點流失。
“我這次是真的想離開你。”
“原因呢?”
她眉頭微微一皺:“非要一個原因嗎?”
祝京南的臉色沉着,很嚴肅,說出的話卻像不懂事的孩子一樣,還有點死纏爛打的意思:“非要。”
宋湜也嘴張了張,她說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她想離開只是因為她想要一個人整理情緒,只是因為她覺得不能再連累祝京南了。
她大可以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往他心上戳一刀一走了之,可是宋湜也不想傷害他,她很早就體會到了語言暴力的威力,這樣的錯不能再犯第二次。
況且宋湜也看了一眼祝京南的眼睛,灼熱的目光照得她發燙。
恐怕此時就算她說出不愛他了,他也只會說不信。
宋湜也嘴唇張張合合,吐不出一個字,祝京南替她說:“如果你要說你不愛我了,這個理由無效,我不相信。”
她下意識否認:“不是......”
“那就是還愛。”
宋湜也實在是被他逗笑了,她甩開他的手:“你簡直是耍無賴。”
他攤了攤手,臉色無辜:“你自己說不是。”
“祝京南,我覺得你在給我下套。”
“你中招了嗎?”
“一半一半。”
祝京南的笑意漾在嘴角,像一顆小石子被扔進湖面,淡淡蕩開一層水波,只是很快又消失了,他們之間的氛圍輕松了很多,但電視劇裏總是上演的戲碼說明,短暫的笑過一陣,就是正式告別的時候了。
“阿也,如果你僅僅是想要一個人待着,你完全有這樣的自由,但現在不是。別總是一個人逃避問題好嗎?阿也,我一直在,無論什麽我們都應該一起克服,被丢下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宋湜也的心上一酸。
她還有一點愣神。
這大概是他們認識這麽多年,祝京南第一次在她面前袒露他的情緒和脆弱。從前他從不說,他的悲傷和痛苦在面對她的時候總是遁形的,哪怕她洞察之後主動問起,他也輕描淡寫帶過。
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前,宋湜也從不覺得她走進過他的世界。
他總是對她鎖着一扇門,他的不甘、醋意,那些壞情緒鎖在裏面不告訴她,他吝啬地保管着鑰匙,不肯透出一個缺口。
直到這個時候,他終于主動向她敞開這扇門。
“阿也,你不明不白地丢下我,沒有這樣的道理。”
祝京南朝她走了一步,他們兩個在一把傘下本來就不遠的距離,現在只是咫尺之間。
他伸出手,抱住她。
他說別走了。
宋湜也的雙手平靜地垂着,雨在外面,下不進傘中,他的脊背卻是濕的。
她擡起手,擁住他的後背。
她是真的想走的,可他這樣留她,她舍不得。
不得不承認,有的感情需要一點上天的成全。
天氣預報顯示香港在未來三個小時會有雷暴天氣,她乘坐的航班取消了。
她說:“看來我今天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