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格想法
第六格想法
今葚時正色道:“那君父喚我來,所為何事?”
今寒“哦”了一聲,不甚在意:“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你兄長說過幾日去凡間看望翾夫人,碰巧趕上是上元節,便讓我來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出谷。”
翾夫人,青雀族的雀靈,今寒之妻——緒柳的契獸,亦是其摯友。
緒柳過世後,同翾夫人之間的契陣自然也解了。
然後翾夫人就去了凡間。
還開了間茶肆恣意快活,過得潇灑極了。
翾夫人性子直爽潑辣,今寒至今也不明白,他的阿柳那般溫柔的一個美人,性格相差那般大的兩個人怎麽就成了摯友。
緒柳在世時,翾夫人對他們三個小孩兒就頗為照顧,後來緒柳走了,也就更為照顧。
今葚時同兄長與阿姊時常去凡間看望。
或單人,或雙人,或三人一起。
翾夫人逮着他們其中一人便是好一通說教,說教完了還拉着人不讓走,非讓人留上幾日不可。
每次去,次次如此。
“翾夫人啊……”今葚時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前日剛去過的。”
今寒點頭“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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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葚時接着說道:“不過上元節那幾日我還是要出沵岚谷的。”
今寒笑了笑,了然:“你這呆不住性子啊……”
這性子,倒像是随了阿柳。
一樣同外表相異的性子。
不過這時,今寒倒是想起來了。
今寒問:“對了阿葚,你近日可是與你兄長鬧了什麽嫌隙?”
今葚時一時不解,反問道:“君父為何這般問?”
今寒似笑非笑:“若非有隙,阿年何不當面與你說此事,倒将我來做這個中間人了。”
今葚時反應過來了,擡手讪讪的蹭了蹭鼻尖,含糊道:“算、算是有吧。”
今寒來了興致,也終于舍得放下手中的東西。
今寒:“哦?說來聽聽。”
旁邊的八兩默默擋臉。
嗳呀,龍君怎麽還擺出一副看熱鬧的姿态了,這倒是真不怕嫌事大啊。
今葚時到底是年紀尚小,聽長輩問起,心中生出幾分委屈,登時忿忿然的開始吐苦水。
一時竟忘了他這君父本性是個愛看熱鬧的。
“兄長去我小金庫拿了我好些個藍寶石!”
“他、他還拿着袋子,裝了好大一袋!我的藍寶石山都小上一圈了!”
“那些藍寶石可是我費盡心思、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尋求來的,盡是世間少有的罕見之物,就這麽……這麽……”
今寒:“阿年他,沒給你留下旁的什麽嗎?”
今葚時不太情願的答道:“留了。”
“十幾壇上好的庭下雪,還有幾十斤的庭中春。”今葚時冷哼一聲,“我稀罕他那點酒和茶葉嗎……”
猶記得,百年前阿葚罷婚出走,沒幾日就回來了。
當日偷摸回來被今寒撞見,今葚時說當時走的急忘帶了些東西。
今寒問他要去哪兒,今葚時當時說去漠戈之境,因為那處出現了一顆難得一遇的藍寶石。
鑒于以往今葚時也常為了一塊稀有的藍寶石到處亂跑,所以今寒那次也信了。
當時甚至松了口氣。
心想,不是傳言那般被曜錦傷了心才跑的就行。
今寒只知,今葚時當年為了一塊罕見之石,不遠萬裏的前往漠戈之境。
等再見,便是數月之前。
在外呆了百年才回沵岚谷的今葚時,渾身是傷,妖息外溢。也不曉得是碰上了什麽才受這麽厲害的傷。
當日今葚時的本體一現,今寒才發現,他頸下長有護心鱗的地方,傷勢最為嚴重。
那處皮膚上面,原本該是有三片護心鱗在的,此時卻只餘下兩片。
看傷口,像是被人硬生生拔下來的。
那一次,今寒罕見的沖今葚時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長君今以年跟王姬今歲薏拉勸了許久,今寒才勉強的收了脾氣。
今葚時那次直接昏睡了三天,醒來後問他發生了什麽,他說自己也不記得了,一問就說頭疼的厲害。
今寒摸不清他是真不記得還是裝不記得,但那個難受勁兒看上去不似作假,今寒後來也就沒有再問。
今葚時這點小愛好今寒他們都是知道的,也知曉他平日裏最寶貝的就是他小寶庫的那些藍寶石了。
所以今以年就算拿也只可能去拿一些不重要的。
盡管如此,今葚時心裏難過上幾日還是有的。
反正今寒是這般想的。
今寒念着今葚時年幼,哄了他幾句将人哄回去了。
今葚時一走,今寒又拿起了那卷不知看過幾百遍卻依舊拿來讀的書卷。
屋內的燃香飄飄,地龍燒的也旺,不一會兒就熏得八兩有些昏昏欲睡。
“八兩,半斤呢?今日怎得不見他?去了何處?”
八兩哈欠打到一半,忽聽龍君發問,連忙閉上嘴,将未打完的哈欠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又想起龍君一連串的問題,八兩又結結巴巴的張口:“……半、半斤去……去……”
“哦,本君想起來了。半斤去買上元節所用的物件兒了。”
今寒恍然,擺了擺手,接過了八兩的話。
八兩忙點頭應和。
不過另有一事,八兩尚不明了。
龍君平日對他們溫和,從不端着架子,八兩作為貼身侍奉的,自然就膽子大些。
于是八兩忍不住開口問道:“龍君……為……何,不……不同小……小殿君,一,起去?”
今寒笑了笑,道:“本君乃是長輩,若是同行,他們這些小輩行事便頗為拘束,怕是會擾了他們興致,便不去了。”
心裏卻暗道,表面恭敬,背裏不知有多希望他離開,他才不會上趕着去呢。
不得不說,龍君對自己的形象很清楚。
“再者,本君哪次過節不是在淩雲宮?都一樣的。”
龍後走時那日,正值上元佳節。
上元節與其他節日怎會一樣呢?
不過這話八兩不敢說也說不得,因為龍君聽不得這話。
—
上元佳節,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今葚時沒跟今以年一同出谷,而是提前一日就揣着阿綏去了凡間。
凡間有帝王,帝王所在之處就是都城。
跟以往一樣,今葚時依舊去了上饒城。
今葚時晚些時候從客棧出來,就見那六街三市燈亮,半空一鑒初升。
賞燈吃酒,笙歌聒耳,喜樂喧天,好不熱鬧。
今葚時低頭摸了摸阿綏的耳朵,調笑道:“這繁景沒見過罷。”
“今日哥哥領你好好轉轉,瞧一瞧這凡間的繁榮。可好?”
阿綏聞言擡了擡眼,沒理會他,再次在今葚時懷裏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将自己團了起來。
“說起來,你到底何時才能幻化成人啊。……”今葚時說着說着,突然有些惆悵,“唉,我還想給你買個糖葫蘆吃的,那個可好吃了。”
“嗷嗚……”
阿綏輕輕叫喚了一聲。
那邊兩人其樂融融,這邊今寒等半斤一回來,就去了院裏自己動手挂上各類花燈。
夜幕降臨,天上星光璀璨,院裏燈火映簾。
但是今寒弄完并未停留,而是轉身進屋取了盞蓮花燈出來。
而後今寒就捧着這盞看上去已有些年頭的蓮花燈,出了淩雲宮。
半斤與八兩并沒有跟着。
因為龍君每年上元都會去龍後的墓陵待上一會兒,且不許任何人跟着去。
今寒确實是去了緒柳的墓陵。
如往年一般,今寒并未進去,而是停步于陵門外。
今寒先将手中的蓮花燈輕輕擱在地上,而後自己也倚着石門,靠坐在蓮花燈旁邊。
這燈是當初今寒親手給緒柳做的。
今寒第一次做,手生,做的并不好,樣式挑的也是最普通的八瓣蓮燈。
今寒臨送出去的前一刻,突然就覺得有些難拿出手來,但是緒柳就是喜歡這盞,直接搶了去,寶貝的不行。
今寒說重新做一盞,讓緒柳将這盞不太好看的還給他。
緒柳不依,說他若是要回去,她立刻回娘家去。
至此,今寒只好依她,雖然後來的每年都做燈,但是緒柳最寶貝的依然是最初的那一盞。
“阿柳,我又來擾你清淨啦。”
說這話時,今寒臉上帶着笑,嗓音輕快的像個少年。
“阿柳,今年我對底下的人也很寬容,并未呵斥過誰。”
沒人理會,今寒卻像是得到回應一般,停了一會兒聳肩道:“好叭,關鍵在于他們聽話,我挑不出刺來。”
夜晚的墓陵只有陰風,今寒依舊是笑,像是阿柳真的在身邊一般。
“阿葚雖年幼,但主意倒是大得很。他今年倒安生不少,沒闖什麽大亂子。就是當初在漠戈之境所遇之事依舊記不起,看來并非是什麽好事。”
“小薏雖貴為王姬,但卻是家中唯一一個女孩兒,連阿葚都讓着她。倒是小薏性子溫順,最是像你,也是我最擔心的一個。”
“擔心什麽啊?當然是擔心被哪個混蛋将我的寶貝女兒拐跑啊。阿柳心裏想必跟我一樣吧?”
“阿年身為兄長呢,我最為放心。”今年輕笑出聲,“你也知道,阿葚自小就喜歡收集那些個藍寶石,你說阿年招惹他什麽不好,偏要去拿阿葚的寶貝。”
“聽阿葚說,阿年裝了好大一袋走。不過阿年拿的應當是些不重要的,我是不怕他們兄弟兩個打起來的。”
“說起來,阿年近日行為有些異樣,我懷疑他是有心上人了。”
“不過他不說,我也裝作不知,且看他何時告知我了。”
說到最後,今寒有些委屈的質問裏面的人:“我每年都來,阿柳怎得又不理我?是不是嫌我煩了?”
“以前日日來,年年來,來得太過頻繁,先知同幾位長輩還罵我了一頓,說我是不想讓你清淨。”
“這話我可不認,如今我就只每年上元來看你,我真的沒想擾你清淨,阿柳可莫要學先知訓我。”
今寒有些猶豫:“要不,我只待上兩個時辰……嗯,一個時辰?就一個時辰,真的不能再減了。”
今寒将頭慢慢靠上去,伸手撫過石門,輕聲開口:“阿柳,看在我這般聽話的份兒上,今年可否來入我夢了?”
“就當,可憐可憐我罷。”
……
回了淩雲宮,今寒并未進屋,而是讓半斤提來了一壇庭下雪。
今寒手中提着一壇清酒坐在院中的青石階上,擡頭仰望着院中錯落漂亮的花燈,身旁放着的是那盞八瓣蓮燈。
某一瞬間,迎着滿院的燈火,不知是有了醉意還是怎得,今寒眼中有了淚光。
燈映月,增一倍光輝;
月照燈,添十分燦爛。
上元佳節,燈火闌珊,熱鬧的街市中,披着火紅鬥篷的女子笑靥如花。
回眸一笑,亂了誰人心神。